第27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544 字 1天前

她語聲發顫,字字動容,躲在隔間的其餘官妓皆流露傷感之情,有的甚至低聲抽泣。眾官員麵露尷尬,鎮寧侯也順勢皺眉,朝著夫人嗬斥:“聽到沒有,人家一肚子苦水,你衝進來不問青紅皂白劈頭就打,哪裡還有侯爺夫人的風範?”誰料那夫人雖被相思一番話說的理屈,卻不願在此丟臉,又強橫道:“我管她有什麼苦衷,朝著男人撒嬌賣笑就是不行!”“你!”鎮寧侯還待辯駁,靜立一旁的江懷越上前一步,平靜道:“夫人何時看到她撒嬌賣笑了?”侯爺夫人冷眼瞥視:“還用得著說?我進來時候,不是她纏在侯爺身邊?”“是侯爺酒醉趔趄,江某讓她上前攙扶而已。除此之外,她一直在與我交談,根本未曾和侯爺有所接近。”江懷越神情肅然,侯爺夫人臉上卻掛不住了,負氣揚起下頷:“怎麼,我倒不知,廠公和這些煙花女子也有交情?居然站出來幫她說話……”“少說兩句!”鎮寧侯低聲叱罵。江懷越眸色一沉,唇角帶笑,語聲卻陰寒:“夫人的意思是我因身為內宦,都沒資格和她們說上幾句話麼?”眾人心驚,侯爺夫人雖驕縱,卻也明白江懷越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話是衝口而出了,可聽他這樣質問,不免心頭一顫,強撐著底氣抗辯:“我哪裡有這意思,你彆胡亂誣陷……我隻是信不過……”“行了!蘊之的話你都不信,到底還想鬨到何時?”鎮寧侯一拽她袖子,又朝隔間眾人道,“夫人實在太過爭強好勝,諸位都是知己,今日之事就請不要見怪。咱們改天再聚!”說罷,也不再寒暄告彆,拉著夫人就將她強行拖走。眾官員過了片刻,才難堪地走了出來,小聲議論幾句後,紛紛作揖離去。酒樓老板和夥計們忙著檢視被踢壞的房門,那些樂妓則小心翼翼走了出來,見相思側身站在牆角,上前詢問是否要一同歸去。從剛才脫口而出頂撞了侯爺夫人至今,相思渾身的血液都好似還在沸騰,可是她的手腳又冰涼得嚇人,想要跟著眾人離去,卻覺頭暈目眩,身子發軟。江懷越還未走,看了看她,說道:“你額頭還帶傷,先坐下。”她愣了一下,有氣無力地坐在一片狼藉的桌旁,朝官妓們道:“我休息會兒,就跟你們一起走。”官妓們才點頭,江懷越卻沉著臉發話:“她不走,你們自管回去。還有,今日之事,不準向外人說起,否則小心性命。”相思愕然,其餘人等雖也意外,可是懼怕他的身份,因此不敢多說什麼,安慰了相思幾句就匆忙下樓。相思聽得樓外車馬嘶鳴,忍不住道:“我是搭乘輕煙樓素梅的篷車一同來的……”“又不是荒郊野外,還怕回不去?”他吩咐小廝打水進來,隨後一撩銀光瀲灩的曳撒,坐到清雅彆致的隔間去了。相思抿著唇不語,安靜下來之後,才覺得額上鑽痛。過不多時,小廝端來了銅盆溫水,隨後識趣地關門而去。相思想要站起,江懷越微一揚眉,用迫人的氣勢壓製住她。“把血痕洗乾淨,這種模樣,也不怕嚇人?”她低頭望著微微蕩漾的溫水,隱約可見自己的狼狽,忽而覺得很是可悲可笑。自從西郊遊園回來,嚴媽媽因為她沒能被選入賀壽之列而動氣,加之本身看她不是個馴服的料子,便有意冷落,不讓客人點她的花名,每天隻給她冷飯冷菜。今日忽有官員派人來傳召,嚴媽媽在她出門前硬話軟話說儘,要她好好表現,多結識達官貴人。卻沒想到,又落得如此下場……這一次再回去,隻怕是要被禁食甚至挨打了。她在出神,江懷越卻有些不耐煩,在屏風那邊敲了敲:“還愣著做什麼?難道要我替你洗淨?”他說話似乎總是夾槍帶棒的,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相思雖有些不悅,但想到之前他挺身而出的行為,也沒精神再跟他起衝突,隻默不作聲地背轉了身子,取出絹帕忍痛洗臉。溫熱的水在眉宇間流淌,素白的帕子很快沾染了緋色血痕,盆裡也洇出淺紅。她擰乾了絹帕,整束好衣衫,才起身朝他回拜:“多謝督公剛才替我解圍。”他正以瓷瓶舀水來燒,聽得話音抬頭望去,玲瓏翠竹簾側,是洗儘鉛華的素麗少女,清清柔柔,俏俏嫋嫋,卻又蘊含著不願被踐踏的骨氣。江懷越低了眼睫,放好瓷瓶道:“先前也知道鎮寧侯夫人暴躁易怒,卻沒想到她會追到酒樓。說起來若不是我叫你到身邊,你也不會遭遇這無妄之災。”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卻讓相思原本克製隱忍的心緒再度起伏,她啞著聲音回道:“身在教坊,本就不被當做常人,她是皇親國戚,連我們這些賤民的死活都不會放在眼裡,更何況不值錢的尊嚴……”尊嚴?尊嚴……身而為人,本都是父母至親嗬愛護養,然而一朝禍起,一夕家滅,苟延殘喘掙紮自保,還談什麼自尊顏麵?無非隻是竭儘全力生存下去,哪怕被糟踐被侮辱,被按在濕冷的雪地裡揉踩,被罰在暴熱的烈日下長跪,滾燙的淚也隻能憋著氣咽下,而後在漫漫黑夜凝結成冰。那些無法碰觸的過往,隨著時間流逝不再被經常想起,然而正如身體上的創傷,是永遠存留不可能剜去的烙印。他目光沉沉地坐在幾案旁,以清水蕩洗如雪似玉的白瓷茶盞,隔間內一時悄寂無聲。相思慢慢走上前,輕提鳳尾彩裙,躬身道:“督公是否需要我來沏茶?”江懷越起初沒言語,而後修長乾淨的手指點了點幾案,才道:“要重新燒沏。”“這個自然。”她低垂眼簾,屈膝跪坐於竹榻畔,雲紗長袖輕落,露出皓腕凝霜。茶壺裡注滿了上品的西山泉水,小小的火苗躍動嫵媚,她靜靜滌洗其餘茶具,瑩白瓷器在平素撥弄音弦的指間轉動,好似一曲無聲而輕盈的歌闋。江懷越坐在榻上,看隔窗陽光微灑金影,照拂在她素潔頸側。有一縷青絲無心垂下,柔曼繾綣,末端斜延至鵝黃薄透羅衫之內。忽然有一種奇怪的衝動,想要抬手,替她拂去頸側的那縷發絲。然而心念隻如煙花乍亮,旋即寂滅在沉沉黑暗。他不動聲色轉移了視線,望著透白的窗紙。相思洗淨了茶具,無意間抬頭,目光正落在他清冷側顏。即便是歡飲之後,他依舊衣衫整肅,一絲不苟,素白交領襯著鴉青衣襟,盤曲的銀紋蔓延在頸畔,鎖住了無限風華。寂靜室內隻餘煮茶輕響,相思心神晃晃,忽聽得他略顯不滿地說道:“水開了。”相思一驚,連忙去提那小巧茶壺,不料手側一偏碰到壺身,受燙的同時立刻伸出左手去扶。未曾想,江懷越亦皺眉出手,刹那間抬手相撞,反將爐上的紫砂壺碰翻傾瀉。電光火石隻一瞬,他握住了相思手腕往邊上一拉,飛濺的熱水竟都灑在了他的手背上。望著江懷越那迅速發紅的手背,相思心驚害怕,懊喪地快要哭出來了。“督公恕罪!”她本就半跪在幾案前,慌亂之下便靠近了過去。他卻隻是抿緊了唇,往後避讓一下,隨後去取瓷瓶。相思馬上省悟,將瓶中清水倒在絹帕上,輕輕敷在了他手背燙傷處。手上是針紮似的刺痛,江懷越勉強克製了發火的心緒,盯住她道:“故意的?”“怎麼會?!”她看著那曾洇染了自己血痕的絹帕,心頭七上八下,“我隻是一不小心出神,就……”“出神?是誰毛遂自薦要替我燒水沏茶,才一會兒時間卻又神遊八荒?”他拿著瓷瓶震了震幾案,“說,在想些什麼?!”“……”相思無言以對,她在想些什麼?稍一回憶就思緒迷亂,是在沉迷於督公的側顏,還是關注他素白的交領和華美雍容的銀紋?她慌得兩頰發紅,忙低下頭致歉:“奴婢該死,可能是先前被砸了頭,一旦歇下來就感到暈眩……”一邊說著,一邊收拾殘局,見茶壺裡還有半壺熱水,便可憐兮兮抬頭問:“茶杯都洗淨了,我給您泡一杯龍井壓壓驚?”江懷越板著臉:“不要。”“那就清水潤潤嗓子?”他斜眼冷睨:“喝了恐怕會嗆死。”相思訕訕地收回手,端端正正跪坐在他身旁,小聲道:“那您……回去後要敷燙傷膏,不然會留疤痕。”他沒回應,過了會兒才道:“總跪著乾什麼?起來說話。”她答謝過後,才小心翼翼起身,又取來瓷瓶,用手護著瓶口,在他手背上的絹帕上倒注了些涼水。離得近了,她那潤白的下頷與脖頸便正呈現於江懷越眼前。心頭倏忽一動,好似從天而降的星瑩落在平靜如鏡的湖麵,濺起點點銀光隨波漾起。他正襟危坐,低垂了視線,不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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