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790 字 1天前

席間有人道:“真是巧了,上次鄒侍郎去淡粉樓,特意叫你唱的曲,本官倒也記得。”又向江懷越笑道,“督公那天好像也在,不知還有印象沒?”他端起酒杯,淡淡一笑:“是有那麼一回事,對她們卻不太記得了。”鎮寧侯大手一揚:“既然這樣,就由她開始,彈唱起來!”主人發話,樂妓們自然儘數遵從,除了相思之外都退後幾步。相思略一遲疑,隻得抱著琵琶落了座。纖指靈動,弦音錚錚,忽而似山間溪泉純澈躍動,忽而又似碧海驚濤排浪衝天,輕緩時如春風駘蕩,拂麵溫柔,急促時則似萬馬疾馳,撞人心門。席間鎮寧侯端坐頷首,眾官員偶有竊竊私語,而江懷越則安安靜靜坐在那裡,自斟自飲,仿佛與相思從未打過交道一般。一曲既罷,餘音振梁,屋內初時寂靜,俄而眾人撫掌讚許,唯有他神情閒散,隻望了相思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奴婢才來京師,給諸位大人獻醜了。”相思款款站起,再度行禮。鎮寧侯點頭稱道,繼而其餘官妓被依次叫上,或彈琴或吹簫,風光旖旎,倩影翩然。觥籌交錯,滿室生香,江懷越坐在席間,並未多看相思一眼,而她也始終靜待一旁,視線隻落在濃淡適宜的山水屏風間。酒至三巡,氣氛更為熱鬨,有識趣的官員招手叫眾佳麗到席間斟酒,官妓們紛紛放下器樂,嫋嫋娜娜依偎到鎮寧侯與眾人身邊。玉手持壺,佳釀流注,美酒與脂粉的香味混雜相融,歡笑與戲謔聲此起彼伏。相思本就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加之又見江懷越在場,即便假裝視而不見,也覺得舉手投足都尷尬。可礙於身份又不能不從,隻好有意拖延著,挨到一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年老者身旁,為其倒酒勸飲。那老者麵目慈祥,飲下美酒後便問及相思祖籍,以及過往經曆。她還未答上幾句,又被他灌了一杯酒,正覺麵紅耳赤之際,忽聽得對麵有女子哎呀一聲,抬頭卻見侍奉在江懷越身邊的那名官妓神情緊張,心急慌忙地取出絲帕朝他身上擦。他抬手避讓,鎮寧侯斥那官妓:“杯子都端不穩,怎麼敬酒的?!”“奴婢……奴婢該死,沒想到大人沒接住……”美豔的女子瑟瑟發抖,退後數步。“不礙事。”江懷越低咳一聲,抬目望向相思,“換個人過來即可。”相思身旁的老者見狀,順水推舟招呼那名女子換到此處。相思還有遲疑,江懷越那冷澈目光已盯了過來。她隻得慢慢吞吞換至他身旁。席間繼續熱鬨,鎮寧侯已與身邊的官妓肆意言笑。江懷越不言不語看著相思,她似乎還是心存畏懼與嫌隙,過了片刻,才緩緩跪在他膝畔,垂著濃黑眼睫,用素白繡蝶的絹帕為他輕拭襟前酒痕。纖纖玉手掠過暗藍織金衣襟,他低著清眸,視線落在她光潤優美的頸側。綠鬆石累絲鑲金的耳墜搖搖俏俏,蕩漾生姿。他略一低腰,有所靠近,相思警覺地抬眸,正迎上目光。她眼裡有戒懼、惶恐,江懷越旋即冷了顏,低落眼睫望著杯中酒,卻用她最熟悉的南京話低聲說了句:“那個老頭,好色。”相思從未想過在這場合,從他這裡,還能聽到鄉音,一時沒反應過來。江懷越嫌棄地看她一眼,視線又拋向對麵。相思這才偷偷瞥過去,竟見之前那個頭發花白的慈祥老者,已經醉眼迷離地將那名美豔官妓的手捏在掌心,來回摩挲。她臉上發熱,卻不知該對江懷越說什麼才好,囁嚅著抬起頭,卻又撞上他冷厲目光。“不是說沒有客人嗎?今天卻被我當場識破!”歡鬨聲中,他壓低了語聲,可指責之意溢於言表。相思被這忽如其來的責備弄得一頭霧水,想了想才明白他說的是自己交了白紙的緣故,不由小聲地委屈辯解:“我怎麼敢騙您,前些時候得罪了媽媽,一直被關著,今日有人來點了我的名,才出了淡粉樓。”“你要替她掙錢,她關你做什麼?”“……怪我不聽話,不馴服。”他打量相思,冷笑了一下:“確實不討人喜歡。”又被如此挖苦,相思趁著眾人酒酣場麵熱鬨,偷偷地瞪他一眼。本以為他應該不會留意,沒想到江懷越卻寒著臉道:“你敢瞪我?”“奴婢敢有這膽量?”她還跪在他身畔,腿腳都發酸了,借著這靡靡氛圍,將手輕輕搭在他膝上,半含怨懟半含羞地道,“督公既然覺得奴婢不成氣候,那就大發慈悲放過我,大家各自安好,不成嗎?”她本是挾酒意撒嬌,想讓他彆再叫自己做什麼探子,可是這話說出口,在江懷越聽來卻彆有異樣感覺。什麼叫做大發慈悲放過,還大家各自安好,怎麼感覺像是情人間鬨彆扭分手的話語。要是被被人聽到,還以為他江懷越也和裴炎一樣,霸占著官妓不肯撒手!他心裡慍惱,推開她的手,罵了一句:“胡說八道,也不怕臉紅!”相思又是莫名其妙,心道這一位怎麼動不動就生氣,好端端地同他商量,不答應也就算了,罵人家胡說八道不怕臉紅做什麼呀?難怪彆人常說內宦性情乖張與常人不同,眼前這不就是明證?正納罕間,背後忽然有人訝異驚問:“蘊之,這女子難道也犯了錯,怎麼一直跪著不起來?”說話間,滿麵春風的鎮寧侯湊過來,扳著相思的肩臂就往那邊拽。相思惶恐,江懷越忽然抬手,按住了鎮寧侯,笑了笑:“沒有的事,我得知她來自南京,一時想念故都,就與她說起了小時候的事情,竟忘記叫她起來。”席間眾人都在高聲談笑,他與相思低聲相語,又用的都是南京話,鎮寧侯就在旁邊,卻也沒聽到內容。“原來是這樣,我倒才想起來,你以前就在南京待過。哦,對了,你那乾爹也是南京人。要說起秦淮河啊,那裡風光也真是好……”鎮寧侯明顯喝醉了,言語漸多,舌頭也打結。江懷越瞥了她一下,相思這才站起身,低首側立一旁。此時酒樓老板進來,看眾人已經喝至半醉,便推開雅間的隔門,原來裡麵簾幔低垂,另有可供休息的彆致天地。小廝們忙著沏茶送水,眾官員紛紛攜著中意的官妓去那邊醒酒談笑。鎮寧侯卻上了頭,拉著江懷越越說越帶勁,相思站在那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江懷越見狀,向鎮寧侯道:“侯爺,咱們是不是也去那隔間休息,喝些茶水解解酒意?”“好,好……”鎮寧侯起身不穩,腳下趔趄,相思在旁,自然不得不伸手攙扶。正在這時,忽聽得樓梯上腳步急促,間有叫嚷嗬斥聲錯雜不絕。鎮寧侯愣了愣神,雙眉一豎正要喝問,猛然間一聲巨響,房門被人狠狠踢開,從外麵湧進來一群粗壯仆婦,竟將看門的小廝撞得連跌幾個跟頭。為首的華服婦人鳳目薄唇,直衝到鎮寧侯麵前,順手抄起桌上的鎏金酒壺,當頭就朝相思砸去。“不要臉的下賤胚子!”相思驚呼一聲連忙退讓,細長的酒壺壺嘴從她額前堪堪劃過,當即滲出血紅,酒水亦灑了一臉一身。那婦人揪住她衣衫還想掌摑,卻覺肩頭一緊,被人發力扯向桌旁。“哪個不長眼的東西這樣放肆?!”婦人被拽得腳下不穩,幸得仆婦們上前,才沒摔倒在地。她怒極回頭,見麵前的年輕人姿容清寒,神色冷峻,不禁咬牙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江廠公,你怎麼也來摻和這汙糟事情?”“夫人說笑了,侯爺在此宴請賓朋,大家把酒言歡,怎是汙糟事情?”江懷越臉上帶笑,眼神卻仍冰冷。旁邊的鎮寧侯此時才清醒過來,用手抹了抹臉,氣得七竅生煙:“好你個悍婦,居然跑到這裡來撒野,將我鎮寧侯府的顏麵都敗光了!”隔間內的官員們此時才縮頭縮腦往這邊望,眾人都知鎮寧侯娶的是保國公的掌上明珠,這位夫人自幼嬌生慣養,無所忌憚,成婚後更是對侯爺管束甚嚴,絲毫不讓。但平日隻聽傳聞,如今竟見了真招,一個個不敢吱聲,唯恐惹火燒身。其餘官妓們更是躲到角落,恨不能找個小門鑽出去逃命。相思衣衫上儘是酒水,原本光潤的前額上一道血痕蜿蜒,陣陣刺痛紮進心扉。她委屈得想哭,眼眶都紅了,卻強忍著淚水,眼中霧氣彌漫氤氳。鎮寧侯夫人還絲毫不讓,挺直了腰罵道:“丟你鎮寧侯的臉?我看是你自己不要臉!不跟我商量就跑去遼東打仗,害我成天提心吊膽睡不著覺,眼下才回來不知道體恤我,卻勾結了狐朋狗友來喝花酒!我倒問你有沒有一點良心!”她邊罵邊往前,直逼得鎮寧侯連連後退,罵到一半還不解氣,忽而轉身指著隔間裡的官員們道:“看你們平日裡裝模作樣一本正經,聚在一起就會狎妓撒歡,這樣的麵目還好意思穿著官服站到朝堂上,談什麼為國為民,說什麼忠義仁孝?!”官員們個個麵紅耳赤,即便有人不服卻也不敢爭辯,鎮寧侯見夫人連他好友都罵儘,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休要小題大做!我們在這裡隻是喝酒閒聊,叫了幾名樂妓過來演奏助興,哪裡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還不趕緊給我回去?!”鎮寧侯夫人卻冷笑不已:“你以為我是婦道人家就不懂這些?演奏助興,說得好聽!還不是趁著酒意上下其手?這些女子又樂得被人調笑,一個個嬌嬈狐媚,連臉皮都不要,算得了什麼好東西?!”聲聲叱罵都刺在相思心頭,她不甘、不服,頭上劇痛牽發全身,不是傷痛卻是心痛。一時間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迎著侯爺夫人的怒罵抬起頭來,攥緊了衣襟含淚道:“夫人與侯爺爭吵,卻不該胡亂怪責。我們這些人雖身份卑微,可哪一個不出身良家?不是家境貧寒無法為生,就是父輩犯罪兒女抵償,才淪落到現在的地步。我們原本都該是清白之身,都該在父母膝下儘孝承歡,誰家孩子自願進入教坊,誰家父母又樂意看到孩子被人調笑?夫人出身名門,沒有經曆過風雨坎坷,卻不知我們嘗過了多少辛酸,席前歡笑也隻不過是為了維持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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