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579 字 1天前

出了大門,姚康將江懷越送到馬車旁,湊近了小聲問道:“剛才明順是要把那丫頭帶去那個?”他說著,用手比劃了一下脖子。江懷越麵無表情登上漆黑的馬車:“乾什麼?你也憐香惜玉?”“屬下家有賢妻,怎麼會動這心思?”姚康陪著笑臉,替他放下車簾。“賢妻?”江懷越的聲音從車內傳來,“不是上個月還被打得跳窗逃走,腳都崴了嗎?”“督公,您真是……嗬嗬嗬……”姚康尷尬地直搓手,一路小跑跟在車旁。馬車沿著西長安街行至皇城腳下,繞過正陽門,又左彎右折的進入了南薰坊。夜幕下兩側高樓明燈瑩瑩,浮沉於清香空氣中的笙歌曼曲與吆喝叫賣聲起起伏伏,不絕於耳。江懷越閉著雙目坐在車內,隔著簾子,外界的喧囂繁華似乎是另一個世界。他今日事務繁忙,天快黑了回到西廠,就聽人稟報說相思居然不肯吃東西了,為的就是想見他和馥君。他當時稍微怔了怔,倒是未曾想到這個看上去軟綿綿溫吞吞的小女子,也會來這一招。但很快就冷下心,吩咐楊明順,既然她想頑抗,高煥那事也已經漸漸平息,那就如她所願,不要再活下去罷!剛才在廊下偶遇,楊明順是要帶她去死,他本以為相思糊裡糊塗,可聽了她那一番話,才發現原來她心裡是有預感的。更讓人有些意外的是:素來表現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相思,在明知下一刻就可能喪命的時候,雖有些緊張,卻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哭哭啼啼拉扯不放。她的眸底,像是泉凝水澀,沉沉如冰雪覆壓。——這樣也好,見慣了各類人等在臨死前或是哭喊叫罵,或是跪地求饒,也或是故作凜然的模樣,像這樣乾乾淨淨不拖泥帶水,倒也不令人心生厭煩。其實若不是當日她恰好在高府,看到了他用偽證抓走高煥,本不該因此送命……可是他做事力求無所紕漏,相思活著,對於他而言就多了一分威脅,在宮裡朝中明爭暗鬥至今,他已經習慣不留半點仁慈。他合著雙眼,以指節抵著眉心,思緒有些渺然。“督公,再拐過彎就是曹府了。”車窗外傳來姚康的聲音。江懷越漫應了一聲,這才睜開雙目。姚康嘀咕道:“也不知道曹公公有什麼要緊事,非得趕著今天找您,他不是早就不管朝廷裡的事情了嗎……”江懷越靜了靜,淡淡道:“或許是,義父他老人家牽掛我了吧?”南薰坊街市背後有小河蜿蜒,兩岸樹木成蔭,掩映間露出高牆連綿。江懷越下了馬車,曹府大門前早有仆人等候,提著燈籠將他迎了進去。曹府建在這鬨中取靜的地段,除了偶爾隨風飄來的斷續曲聲之外,廳堂幽寂,園圃靜謐,江懷越跟在那人身後走了許久,也不聞半點人聲。他倒是已經司空見慣,曹經義向來就討厭喧嘩,在擔任司禮監秉筆期間,就有兩個手下因為在院門外爭執而被雙雙杖斃。如今雖然已經隱退,但餘威不減,偌大宅邸悄寂如古刹。仆人將他引到曹經義書房外,輕輕敲門稟告之後,便無聲無息地退去。江懷越在門口等候,過了片刻,屋內才傳來沙啞的聲音:“行了,進來吧。”他低首入內,掀開隔間竹簾。室內昏暗滯悶,曹經義斜躺在墊著厚厚褥子的榻上,摩挲著鬼眼黃花梨佛珠手串。燭影晃動,他臉色焦黃,眼底下微微發青,見了江懷越進來,眯著眼從上至下打量他一番,不開口說話,隻是哼笑了數聲。“義父身體可好些了?”江懷越拱手行禮,帶著溫順的笑意,“之前就想來探望您老人家,隻是最近事情太多,竟耽擱了下來,實是不該。”“你確實是事務繁忙啊。”曹經義目光爍動,“要不是我叫人來請,恐怕你是不會想到還有我這個義父了。”江懷越忙歉疚低頭:“我也是脫不開身……有時忙到半夜三更的,也不好來打攪義父不是嗎?”曹經義那雙深陷下去的眼裡流露出幾分不屑,盯住他道:“聽說你小子最近把高煥給撅了?”“……是。義父雖是隱退在家,倒也消息靈通。”曹經義冷笑一聲:“少說漂亮話,你現在真是越發膽大,連惠妃的弟弟也敢硬來。是仗著萬歲信賴所以囂張起來了?彆怪我不事先提醒,我們這些人雖是伴著君王,看起來榮寵有加,可不知哪天就會船翻人亡,平日裡還是少樹敵為妙!”江懷越低垂眼簾,恭敬道:“義父教訓的是。”他神情雖恭謹溫順,可在曹經義眼裡,卻知道隻不過是表麵功夫。他斜睨著江懷越,陰惻惻地道:“事情既然已經了了,那涉案的官妓為什麼還扣押不放?難不成被美色迷了心?我看你也不是那樣的人……”江懷越微微一怔,他原以為曹經義因為高煥那案子找他,或許是怪他太過囂張,或許是借機敲打壓製風頭,卻沒想到話題轉到了這姐妹兩人身上。他正待回話,房門輕響了幾聲,有女子低柔地問道:“老爺,羹湯做好了,要趁熱喝了嗎?”曹經義眉毛一揚:“端進來。”女子應了一聲,隨後竹簾斜斜挑起一側,曼妙身影款款而入。女子不過三十出頭,淡掃蛾眉,水眸盈動,手托烏木盤白玉碗,碗蓋輕揭,清香四溢。江懷越側過身,淡淡道:“義母的手藝還是高人一等。”曹經義略微直了直身子,隻用手在碗側拂了拂,深嗅一下,忽然變了臉色,朝她叱道:“什麼手藝?!比之前的味道淡了那麼多,定是熬湯時間短了!你當我年紀大了就遲鈍了不成?!”吳氏麵色發白,跪倒在地:“沒……沒有,妾身還是按照以往的法子做的,怎麼會……”“滾出去!”曹經義順手一撣,盛滿魚絲羹湯的白玉碗當啷一聲碎落一地。吳氏匍匐在地,手忙腳亂地收拾殘局。江懷越正站在她旁邊,見狀便稍稍往後退了一退,吳氏抬眸間瞥到他曳撒一角也沾到了幾滴羹湯,不由想為他拭去。誰料才一抬手,頭頂便傳來曹經義叫罵:“你乾什麼?!”“我,我想替懷越擦一下……”“要你動手動腳?!”曹經義怒目一圓,揚手便給了她一巴掌。她渾身發抖,原本錦繡泛金的馬麵裙上已沾滿汙漬,捂著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江懷越低聲道:“義父不必動氣,區區小事,不值得氣壞了身體。羹湯不夠入味,叫義母重新做一次便是。”“天都黑了,要做到半夜再送來不成?”曹經義皮笑肉不笑地瞥他一眼,“你倒是幫著她說話。”吳氏緊張地不敢抬頭,江懷越卻平靜如初,笑道:“在孩兒心裡,義父義母如親生父母一般,做兒子的不為爹娘著想,還能算是個人嗎?”曹經義目光逡巡,隔了片刻才冷冷地吩咐她:“出去,明日清早就起來給我重做。”“是……”吳氏如蒙大赦,收拾了地上東西即刻慌裡慌張地離去。房門才關上,曹經義便冷笑道:“瞧見沒有?任憑當初再怎麼清高的人,到我手底下,保準不敢耍一點性子。女人就這副德行,對她們寵愛,反倒是縱容,不出幾天就得生出異心。隻有恩威並施,才能將她們牢牢攥在手裡。”他說著,瞥見江懷越眼睫低垂,又道:“之前我問的官妓之事,你還沒回應。”江懷越笑了笑:“義父,我怎會故意扣留那兩個官妓?被高煥抓去的官妓叫做馥君,傷勢重得狠,前些天我已經叫人全力救治,也不知能不能挨過這幾天。她那妹妹見姐姐如此情狀,自然也不肯離開,一直在旁侍奉。”“哦?倒是姐妹情深呀……”曹經義抬起眉梢,撚動渾圓的手串珠子,“既然這樣,那明天就把她們一起送回去吧,免得萬一在你西廠裡死了殘了,外人會說三道四。”江懷越一怔,曹經義向來不是良善之輩,無端會對不相識的官妓開恩,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通的。“義父……您與她們,有交情?”“問這個做什麼?”曹經義不耐煩道,“怎麼,不情願放人?”江懷越自然不會承認,隻道:“高煥還沒被問斬,這姐妹倆又是重要人證,我是怕放出去之後,高煥餘黨借機報複……”“少給我找借口!你心眼太多,以為我也是好蒙的?”曹經義狠狠盯他一眼。“你可彆忘記,自己身上還有事情,要不是當初我給你條活路,你都不知道去了什麼汙糟地方!”他眉間微微一蹙,旋即單膝跪在榻前,低聲道:“義父恩情怎敢相忘?孩兒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承蒙義父襄助,定會時刻警醒,謹慎從事。”他一邊說著,一邊為曹經義蓋好薄被,誰料曹經義卻反手一轉,死死掐住了他的手腕。“記得就好。我隻怕你順風如意平步青雲,卻忘了當年情形。”曹經義緩緩說罷,又閉上了雙目,“我累了,不再留你。回去後將那兩個官妓給我放了,要活的,不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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