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督公千歲 紫玉輕霜 1784 字 1天前

此後的數天內,江懷越更加忙碌,幾乎每天都到天黑才回到西廠。因為相思與那些商人為了保命,紛紛指證高煥確實收受賄賂,為人謀取錦衣衛職務,劉學士等朝臣雖懷疑江懷越公報私仇,卻實在找不到什麼有力的證據。儘管高煥死撐著不肯認罪,可是抄家搜出來的天價財物,令承景帝都為之震驚。震驚之後便是震怒,哪怕惠妃多次苦苦相求,高煥之罪不可輕饒,承景帝袍袖一拂,這原本誌得意滿的千戶爺就被下獄待斬,隻等著死期臨近。其餘被西廠挖出來的涉案官員,也全都難逃劫數,輕則罷官重則流放。就連惠妃也連帶著遭遇冷落,自那之後再也沒能得到宣召。一時間朝臣們隻覺風雨飄搖,而平日就厭惡江懷越的那些文臣武將,就更是對他恨之入骨了。這些事情相思自然不會知曉,她隻是從楊明順口中探得高煥的下場,不禁鬆了一口氣。高煥不死,她們姐妹兩個就始終麵臨被報複的威脅,而現在似乎已經塵埃落定,應該不會再有風波。楊明順才從宮內回來,勾著紅線串起的三枚製錢,向她顯擺道:“瞧見沒有,我昨兒用銅錢起了一卦,算出今天必定有好事臨門,果然進宮就聽說萬歲爺又賞賜了督公。”“那督公今日應該心情不錯?他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他狐疑地看了看相思:“乾什麼打聽這事?”她站在菱花窗畔:“煩請小楊公公替我問一下,既然事情已經結束,我和姐姐何時才能出去……”她說到這,又補充道:“我不是心急,隻是在這待得久了,總會胡思亂想,夜裡也睡不著。姐姐傷勢不知好轉了多少,這些天一直沒法相見,掛念得很。”楊明順臉上的笑意不由減淡了幾分,隻哼哼哈哈應付:“這個得督公發話……多問了,他會心煩。”相思有點失落,還是請楊明順有機會的時候問一問,楊明順見她完全不知底細的樣子,敷衍著答應了便準備離開。轉身之間,卻瞥見牆角的那把素底蘭草竹骨紙傘,不由愣了愣:“哎?這傘……怎麼會在你這兒?”相思取過紙傘交予他,行禮道:“那天大雨我跑出院子,後來督公把傘留給了我……最近一直沒見著你們,因此忘記歸還,還請見諒。”“我說他那天怎麼淋得渾身濕透,原來是這樣啊!”他恍然大悟,可是心裡又覺得不對勁,在她麵前也不好多問,閒扯幾句後,帶著傘離去了。往書房去的路上,遇到一群番子,個個精神抖擻。楊明順問起督公可在,為首的檔頭道:“應該還在書房,督公剛才賞了我們好多銀兩,小楊公公不如一起去聚仙樓喝上幾杯?”楊明順擺擺手,苦著臉道:“可彆難為我了,上回也說喝一杯就好,結果害我醉倒在街上,真是丟人現眼。”“嗨,那您可要練練酒量,行了,回見回見!”番子們與他玩笑慣了,說說鬨鬨著群聚而去。楊明順摸摸臉頰,實在不能體會喝酒到底有什麼可高興的,舌頭又麻又辣,醉了之後渾身難受,有那些閒錢存著該多好!他一邊盤算著自己的積蓄,一邊往書房行去。這院落位於西南角僻靜處,平日少人往來,楊明順恭恭敬敬敲了敲門,聽江懷越在裡邊應了一聲,才彎腰而入。直欄窗暗影輕投,雖是豔陽高照,書桌上的燭火卻在搖曳生姿。江懷越倚坐在桌前,正看著手中厚厚一疊密箋。楊明順沒敢出聲,過了許久,江懷越才將那些密箋整理分作三類,最少的隻有兩三張,被他單獨收入了手邊的朱紅色雕花匣內。隨後又將一小疊密箋遞給了楊明順,道:“這幾張裡麵有些門道,你回去安排人手打探清楚,三天後再來回複。”“三天?”楊明順咂舌,以前還都是五天六天的,如今督公給的時間是越來越短了……“怎麼?覺得太久?”“不不不,小的還以為督公受了賞賜,能寬待一些……”“我看你成天遊手好閒,倒不像是忙不過來的樣子。”他挑眉,將剩餘的密箋都拋到桌沿。楊明順隻好歎著氣,替他將這些無用信息一張張燒成灰燼。他一邊處理,一邊遐思,試探著說:“剛才我路過北院,看到相思的房裡有一把紙傘,白底描蘭草的……”江懷越挑起眉梢看了看他,沒接話茬。他隻好壯著膽子笑道:“小的那天是把傘留給您的,督公對相思倒是有幾分關懷,以前沒見您這樣……”“你想說什麼?”江懷越合上了雕花匣,臉上不帶半分笑意,眼神也冷徹。楊明順心頭咯噔一下,語無倫次:“沒什麼沒什麼,小的隻不過想說,那個,那個相思托我問您什麼時候能放她們回去。”江懷越望著躍動的燭火,陽光下光焰少了幾分熾熱感,透出些許蒼白。要不是楊明順提起,他幾乎忘記了紙傘的事情,可是當這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再度被說起,心裡又起了煩悶之情。大雨之中將紙傘拋給她,就連他自己事後都覺得有些難以理喻,最好任何人都不要知道,偏偏楊明順還問及,反而令他更加憎惡當初的無心之舉。他以陰冷的目光看著楊明順:“你以為,我對她有非分之想?楊明順,我們這些人要是沾惹了女人,就是給自己添麻煩,你難道不明白?”火焰撩到了楊明順手指,他連忙收回手嗬氣:“是是是!小的隻不過看她那樣子有點可憐……”“可憐?”他嗤笑一聲站了起來,“刑房內那麼多血肉模糊的罪人你不覺得可憐,居然為這個懵懵懂懂的小小官妓哀歎惋惜。你是太過仁慈還是動了歪心?可彆叫我白白栽培你一番!”楊明順隻恨自己一時心軟,跪下連連磕頭:“督公明鑒,小的真沒其他意思!您要殺她們姐妹就殺,哪怕將她們千刀萬剮,小的也不敢再囉嗦一個字!”江懷越盯了他一眼:“沒用的東西!以後少為不相乾的人大發慈悲,今日你仁善一時,保不準哪天會因此送了性命!”楊明順連聲應和:“督公說的對,您打算什麼時候處置她們?”江懷越靜了靜,漫不經心負手走了幾步:“等風頭稍微過一些,尋個機會暗中了結,若是有人問及,就說馥君是在高煥府中遭受了毒打,雖經救治還是內傷沉重,最終命喪黃泉。”“是……那相思呢?”“她?她不是和姐姐相依為命嗎?馥君死後,相思自然也悲痛難忍,趁著沒人的時候,自儘而亡。”自從那日楊明順走後,就再也沒來過這小院。相思無法向旁人打聽消息,每次問送飯的番子,對方總是一問三不知,她請求再見一見督公,也得不到任何回應,這使得她越來越焦躁不安。為什麼高煥已經被關押待斬,江懷越還不肯放她出去?她心裡有不好的預感,可是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卻又無計可施。越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越是感到孤單無依,於是當番子再次進來送飯時,相思強烈要求與姐姐見麵。番子自然蠻橫地拒絕,相思沒和他爭吵,隻是緊抿著唇,背轉身子坐到了床上。這一天直到傍晚,她都沒吃一口飯,沒喝一滴水。多日的軟禁本就使她身體虛弱,再加上絕食絕水,熬到新月初上已經暈眩無力。但她還是堅持著,想要賭上一把。隻是額上冷汗沁出,呼吸越來越急促,她吃力地躺下,蜷著身子,望著簾幔掩映下的幽暗灰影。昏昏沉沉中,聽得有人輕手輕腳進了房間,她才想撐坐起來,床幔已被撩開一角。“嗬,在這犟著乾什麼呢?”楊明順皺皺眉頭。相思咬牙跪坐起,仰起臉道:“我想見督公。”他愣了愣,隨即搖頭:“督公沒空。”“……那請帶我見一見姐姐可以嗎?”相思攥著床欄,“我已經,很久沒見她了。”他無語,過了片刻才轉過身道:“行啊,那走吧。”天色漸漸晦暗,晚風繚亂滿院翠葉,寂靜之中簌簌輕響。不知為何,遠處雖已亮起了盞盞燈籠,但光亮朦朧,猶如深海灰藍色霧中迷離的船燈,搖搖曳曳,更覺孤寂縹緲。相思跟在楊明順身後,四周沒有半點聲音,夜風微寒,她衣衫單薄,不由瑟瑟。穿過碎石小徑,轉了彎,前方廊下正有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屋子,往另一方向行去。她遠遠望到那身影,不由得腳步一頓。楊明順也有些意外,朝那人道:“督公?您怎麼……要出去?”江懷越回望一眼,隻是點了點頭。楊明順略顯為難地瞥了一下身後,又道:“那……這……”“就按之前說的辦。”江懷越簡單至極地說罷就想走,不帶一絲情感。相思惶恐,不禁道:“督公,您以前說過會放我們姐妹回去……”他皺了皺眉,似乎已經不想再浪費口舌。相思抿了抿微微發苦的唇,上前一步朝他的背影屈膝行禮,低聲道:“我已無意再祈求自己生死,可是姐姐在高煥府中沒有看到聽到什麼,她被拖出去的時候就因傷暈倒,您是親眼所見。我被帶到此地之後,也從未跟姐姐說起不該說的話……不管督公打算如何處置我,還請您給馥君姐姐一條生路。”語罷聲靜,身側樹影濃鬱,搖落相思一身。夜風拂過輕透紗的褙子,朱紅如蔻本是嫵媚,映著素白湘水裙在風中簌簌舞起,無端生出幾分淒豔。她低眸,眼裡似是含著水色,可又透出一絲決絕。江懷越沉默片刻,正在斟酌著如何回應,跟在他身側的姚康卻以為他是厭煩了相思的話語,因此厲聲嗬斥:“哪來那麼多廢話?!督公有要事在身,沒功夫聽你瞎扯!”相思抬起眼簾,靜靜地看了江懷越一下。他蹙眉,沒有看她,轉過身就走。楊明順愣怔一會兒,急忙追問:“哎哎哎,督公走也留個準信,到底是不是要按先前的說法……”“少囉嗦,我剛才說過的,你一轉眼就忘?”江懷越加快腳步,頭也沒回,似乎不願再多看相思一眼,急急地離開了此地。相思咬住了下唇,又望向楊明順,他忍住了沒再言語,隻是為難地歎了口氣,朝昏暗前方指了指:“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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