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這件事吧?”夏越雄一郎往片桐憐花的桌上扔了一打紙。A4紙的下端印著網頁鏈接,似乎是把過去的新聞打印出來的。憐花皺著眉頭看了一遍,昨晚沒原因地失眠,第一節課還困得差點要打哈欠,這篇新聞卻把纏人的睡意一掃而空。新聞的日期是兩年前的秋天,整理了從春天到秋天發生的一係列的事件。舞台是都立國際高中。是修學旅行期間,蓮實老師所說的他之前任職的學校。這麼說來,蓮實至今為止,對於他之前任職的學校,幾乎完全沒有提起過。“維特效果是什麼意思?”突然看到沒見過的詞,憐花看向雄一郎。“啊……是什麼呢。好像是心理學用語……”雄一郎摸著自己的額頭。“總而言之,就是自殺連鎖啦。後麵一頁有解釋這一點,不過我覺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內容,也不想浪費紙,就沒打印了。”為什麼偏偏在這裡心疼一張紙啊。“……那這個維特是誰?”“嗯……是誰呢。是不是彼得潘的女朋友啊?”雄一郎應該是隨口亂說的,擺出一副看新聞就明白了的樣子,努力想把憐花的注意力轉移到新聞上。“那個不是溫迪麼?”“啊,好像也叫這個名字。就是英文讀法和德文讀法的差彆之類的……”越說越不著邊際了,看他轉動眼睛的方式就知道。“維特是歌德的《少年維特的煩惱》的主人公啦。”說出正確答案的,是圭介。他一如往常走進四班的教室,卻顯得異常客氣,在離憐花的桌子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這樣啊,謝謝。”憐花頭也不抬,冷淡地說。“那個《少年維特的煩惱》寫的是自殺連鎖的故事?”雄一郎明明應該看過說明,這時卻來問圭介。“怎麼可能。我雖然也沒讀過,不過隻是普通的愛情,主人公維特失戀之後自殺了。這本書在當時非常暢銷,讀者被內容影響,自殺的人數急劇增加了吧。”圭介一邊慢慢靠近,一邊帶著不同尋常的認真表情說道。“新聞上有寫,二十幾年前,偶像跳樓自殺之後,歌迷們也跟隨她一個個跳樓自殺。圭介知道這件事?”關於二十多年前的事件,新聞裡隻是提了一句。岡田有希子現象。無論是多麼狂熱的歌迷,因為這種原因就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憐花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這種選擇。“啊,在網上有看過。說是新聞、雜誌、電視上的過度曝光,造成了自殺者增加的結果。”看來,維特效果似乎是指以名人的自殺為契機而開始的自殺連鎖,但助長它的則是媒體過度煽情的報道。憐花重新將意識集中到新聞的內容上。都立國際高中在短短半年之內,連續有四名學生——兩男兩女——相繼自殺。當然,這在當時也算是個大新聞,憐花也有些印象。但是,具體的內容卻在短短兩年間,在記憶中風化了。“但是,果然四個人還是太多了吧?”雄一郎抱著手臂搖了搖頭。“要是我們班,肯定引起恐慌了。”“事實上也確實引起恐慌了。”憐花又把新聞從頭讀了一遍九-九-藏-書-網。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兒。其中一點是寫這篇新聞的記者的態度。四個學生自殺的事件,居然跟都立國際高中的古老傳說結合在一起,解釋成了超自然現象。另外一點,隻能說是事件本身了。總是有種說不出的厭惡感覺,但憐花也說不清到底為什麼。“兩個上吊。一個跳樓。一個煤氣中毒。如果是現在的話,大概會使用硫化氫吧。”雄一郎探頭看著憐花在讀的新聞說。“跳樓是從哪裡跳?”圭介問。“教學樓的屋頂吧。”那個時候,憐花腦中模糊不清的不對勁的感覺終於顯出了原形。“呐,這不奇怪麼?這四個人死的地方。”向著雄一郎問道。“死的地方?為什麼?”雄一郎又伸手摸頭。“有什麼奇怪的啊……”“四個人都是在學校死的。”雄一郎和圭介沉默了。“在學校死的話,就很奇怪嗎?”雄一郎似乎還沒理解。“如果是一個人的話,還好說……四個人都是的話,就覺得不對勁了。因為,一般還是在自己家死比較多吧?四個人連續在學校自殺,肯定不正常。我覺得不可能沒有理由。”大概,也正因為是這樣,記者才沒能抵擋用學校的怪談來解釋事件的誘惑吧。“這個嘛,大概是因為那個啦。”雄一郎的話到了嘴邊,又停了下來。“那個是什麼?”等不下去了,憐花催促道。“……那個,在學校死的話,不是能拿到補貼什麼的麼?但是在自己家死的話好象就沒有吧。如果是因為欺淩之類的,明顯是學校方麵的原因的話,倒也聽說可以拿到。”這件事,憐花也聽說過。在學校受傷或死亡的學生的家人,可以從某個獨立行政法人那裡,領取名叫災害共濟補貼的款項。“不可能啦,自殺的時候誰在乎這個啊。”圭介想也不想就一口否認。“我也覺得憐花說的在理。這件事還是很奇怪。”雖然他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但憐花還是不和圭介對視。“但是,你們光說奇怪……”雄一郎一臉迷茫。“警察肯定有調查過吧?事件也肯定是自殺……”“他們那些家夥才不會調查得那麼仔細呢。”圭介不知為何,反駁得相當自信。“說到底都是些死腦筋的公務員,一開始就認定是自殺的話,後麵就隻會按照自殺來調查啦。”“但是,一個人的話也就算了,明明都死了四個人……”憐花忘記跟圭介的冷戰,不假思索地問道。“這可能更肯定了他們先入為主的觀念呢。認定了是‘維特效果’造成的自殺連鎖,說不定連一絲一毫殺人的可能性都沒考慮過吧。”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憐花感到自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我在**高中有認識的人,下次去打聽看看好了。”圭介說完,走出了四班的教室。他似乎以為已經跟憐花和好了,步伐也輕盈了一些。下一堂課的預備鈴響了。“我覺得我們最好也調查看看。”聽到憐花小聲說,雄一郎露出了糾結的表情。“憐花想太多了啦。而且就算你要調查,調查什麼?怎麼調查?”“這些還不清楚。”“為什麼調查?明明就沒有證據證明跟蓮實有關嘛?隻是,在前任的學校有學生連續自殺,然後他就辭職不乾了而已……”憐花抓住雄一郎的手臂,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怎麼了?”雄一郎順著憐花的視線,回頭看向教室門口。站在那裡的,是釣井老師。還是那套茶色的外衣和褲子,胳膊下夾著出席冊,姿勢僵硬得想人偶一樣。沒有表情沒有生氣的臉,也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但是,在鐵框眼鏡後麵的那雙吊眼角的三角眼,卻直勾勾地盯著這邊。徹底不甩釣井老師的四班學生,毫不在意地繼續聊著天,慢吞吞地踱回自己的座位。調皮的有馬背對講壇坐在桌子上,放聲大笑。清田梨奈也似乎完全從火災的悲劇中走了出來,連數學教科書都不拿,埋頭苦讀麵向青少年的流行雜誌。其中,隻有憐花和雄一郎,一直默默地低著頭。剛剛的話,被釣井老師聽到了。隻是這樣而已,為什麼會覺得如此恐怖呢?釣井正信老師慢慢地巡視著教室。這些小鬼——對學生們沒有任何興趣。本來就隻把他們當成吵鬨的小動物,連稍微幫他們提高一點進入大學的可能性都嫌麻煩。就算不給自己找麻煩,隻要現在的校長還在,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就能得到保障。要做的事,隻有在某個時間到某個教室,“上課”之後就回家,僅此而已。不管是哪個教師小鬼們都很吵鬨,到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一點都不介意。如果實在吵得太過分的話,就像四班那個臭小子——釣井老師已經想不起他的名字了——那樣,讓彆人處理掉就好了。雖然對小鬼們沒興趣,卻又一件事引起了釣井老師的注意。有恐怖的味道。窗邊那列靠中間的女生。還有她左邊斜後方的男生。其他小鬼就像豬欄裡的小豬一樣輕鬆自在,隻有他們倆散發出明顯不同的氣氛。哎喲哎喲,怎麼了啊?嚇得不輕嘛。對於走進教室時聽到他們的對話,也相當感興趣。兩年前都立國際高中的連續自殺事件。現在正好是釣井老師在調查的主題。一瞬間,修學旅行的一個場景在腦子裡蘇醒了。酒店門口,正要登上巴士的時候。釣井老師對所有事情都能過目不忘,可以將過去的見聞像播放電影一樣,一幕幕在腦中重現。“蓮實老師!”聽到有人說話,釣井老師把視線轉了過來。那個聲音一聽就知道不認識,到底是哪個蠢貨?正好看到五十多歲的男人,往蓮實那邊走過去。啤酒瓶底眼鏡、光禿的額頭、頭頂也毛發稀疏。怎麼看都是一個責任感強列的老師,是釣井老師最看不起的那一類人。“寒河江老師。你好,好久不見了。”蓮實慎重地鞠了個躬。笑臉有些不自然,在這裡碰到對方他顯然不太高興。“來修學旅行嗎?”“是。昨天就住在這間酒店。”“這樣啊。我是今天來摸個底。”名叫寒河江的老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換上了沉痛的表情。“從那之後,我們學校也終於恢複正常了。那個時候,蓮實老師也幫了我們不少忙呢。”“彆這麼說。我這種,隻能算是臨陣脫逃而已……”蓮實老師搪塞了一句。似乎想儘快結束這個不想提及的話題。“蓮實老師,這位是?”什麼都想管,不在自己的掌握下就不舒服的酒井副校長,果然理所當然地走了過來。“啊,副校長。這是寒江河老師,是我之前任職的都立國際高中的……”這時,想起一聲幾乎把耳朵炸聾的喊聲“喂,片桐!磨蹭什麼,快點上車!”,是那個性格惡劣的野猴子——柴原這個人渣。釣井老師歪了歪頭,片桐……?對了,是那個女生。從以前開始就很在意她了。跟其他像童子雞一樣遲鈍的小鬼們不同,她很明顯是在害怕自己。明明就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呢?他覺得很不可思議,她的直覺還真是敏銳呢。充滿教室的雜音的波長跟平時有些不同。智商堪比金魚的小鬼們,也終於發覺站在講壇前麵一言不發的釣井老師,有些不對勁了。釣井老師打開用了二十多年的備課筆記本,轉過身子,一言不發地開始抄寫板書。小鬼們似乎立刻失去了興趣,蜂群一樣的嗡嗡聲,又回到了平常的聲調。釣井老師機械性地抄寫著算式,一邊把腦中暫停的畫麵再次播放起來。被猴子的凶狠叫聲趕走的片桐,似乎上了巴士。“我是晨光學院町田高中的副校長,敝姓酒井。”“您客氣了,我是都立國際高中的寒河江。”客客氣氣地交換名片的兩人身邊,蓮實無所事事地站著。膝蓋無意識地朝向外側,看上去是想儘快離開這裡。普通人的話,肯定隻覺得蓮實很無聊吧,但是,在釣井老師的眼中,確實另外一番景象。他看到的是蓮實對於現在這個狀況的厭惡感。可能終於找到了。釣井老師感到深深地滿足。無論是什麼人,都有弱點。這一點,對於釣井老師來說,隻要仔細觀察,都能自然而然地發現。蓮實這個年輕人,從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發覺他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要說有什麼具體的弱點,卻很難發現。但是,現在的模樣真是失敗了呢。越是被人碰到不想碰觸的地方,越要表現出無動於衷的樣子才行哦。釣井老師像是教導後輩一樣在心中小聲說。你呢個人,係個大話精。好似好識用D大話籠絡人心,不過你個樣同埋你個內心真係天差地彆。我係唔知你係呢間學校想做D咩,不過如果你踩過界,甘我作為幕後嘅支配者,唯有即時趕你走啦。(你這個人是個大騙子。似乎很擅長用花言巧語籠絡人心,但表裡完全不符。雖然不知道你在這個學校想乾什麼,但如果侵犯了我這個幕後支配者的地盤,我也隻能立刻把你趕走了。)我為左今日嘅地位,付出左嘅代價大到你無法想象架。(我為了現在的地位,可是付出了你無法想象的巨大代價呢。)記憶播放即將停止的時候,釣井老師發現了讓他十分在意的影像。有學生從巴士窗口望著自己。哎喲,這是……直到現在重新看一遍,才察覺她的存在。果然,沒錯。片桐……名字叫什麼來著?釣井老師看了看出席冊。嗯,對了,是叫片桐憐花。你做咩望住我吖?(你為什麼看著我啊?)釣井老師嘴角微微上翹,看著憐花。如果你係甘多管閒事嘅話,先生唔知會發生咩事架。(你要是太多管閒事的話,老師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哦。)“蓮實老師。上次能見到你真高興,覺得相當懷念呢。”寒河江老師的聲音從聽筒中傳出,對於蓮實來說,絕對不會覺得懷念。“啊,我才是。之前一直都很在意,看到寒河江老師那麼精神,我也就放心了。”一邊隨便應付對話,蓮實一邊在心裡揣測這通電話的用意。難不成現在才又把那個事件拿出來舊事重提吧?“其實,我也猶豫過要不要給你打電話,但以前也受了蓮實老師不少照顧,覺得還是知會你一聲比較好。”寒河江老師的口氣相當真誠,反而覺得有些不安。“什麼事呢?”“昨天,你們學校的老師來了這裡,我跟他稍微聊了聊,但總覺得他的態度不太尋常……”體內劃過一串緊張感。“我們學校的老師?是誰呢?”“一位叫釣井的老師。雖然我不太理解他說的話的要點,不過大概就是想打聽那個事件的詳情。不過這件事我們也不能輕易到處宣傳,就問了一下他想了解事件的理由,但釣井老師隻是顧左右而言他……”蓮實想要咂嘴了。那個僵屍,乾嘛做這些多餘的事。“這樣啊……你說他不尋常,是什麼樣的態度呢?”“怎麼說才好呢。他明明就特地跑了一趟,卻時不時感覺有些心不在焉,覺得他相當——脫離正常範圍的——抑鬱……”“是這樣啊。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蓮實歎了口氣。看來,似乎要儘早下決心才行了。釣井是個麻煩的存在,這一點在這個學校人儘皆知。正因為如此,至今才小心儘量不去刺激他。但是,這次很明顯過份了。這個平常那麼討厭與人相處,連課都上不好的男人,為了一毛錢都不值的小事,特地跑到彆的高中去跟彆人見麵,想要打探情報。有可能,這件事會被自己知道的可能性,也在他的計算之內了。牽製——威脅——或者是,宣戰嗎?無論如何,拖得越久,釣井能獲得的情報就越多,所帶來的危險也就越大吧。沒辦法。雖然麻煩,也需要立刻發起進攻才行吧。僵屍也差不多該回墳墓裡去了。蓮實巡視了一下辦公室,確認沒有人在聽他打電話。“……寒河江老師,這件事請千萬彆說出去,釣井老師其實有心理上的疾病。”“果然是這樣嗎?”寒河江老師立刻表示理解。“幾年前他的夫人突然失蹤,之後,他就被診斷患有重度的抑鬱症了。現在也每天都靠著抗抑鬱藥過活呢。”調查到的有關釣井的情報,居然會在這裡派上用場,還真是沒想到。“這可是……沒法視而不見呢。現在教師似乎也是最容易患上心理疾病的職業。不過,這種情況還不讓他休假沒問題嗎?”“對釣井老師來說,現在能繼續站在講壇上就是他心靈唯一的支柱了。所以校長也好心讓他繼續教課,雖然我們也會儘量幫忙,不過對他幫助最大的還是學生們溫暖的鼓勵吧。”鼓勵代表的,主要是碎紙片和紙球。“原來如此。”寒河江老師深有感觸地說。“但是,這樣的話,釣井老師現在對我們學校的事件感興趣,又是為什麼呢?”蓮實讓他聽到輕微的歎息聲。“……這個嘛,最近,釣井老師對於自殺,顯示出非常濃厚的興趣呢。”“這……”寒河江老師頓時無語了。“這麼說,對那個事件,沒有過多透露細節……”“我覺得是正確的做法。”蓮實語氣強烈地肯定了寒河江老師的判斷。“真的很感謝你能打電話告訴我,今後,我們也會好好留意釣井老師的狀態的。”然後稍微聊了一會兒閒話,蓮實掛掉了電話。出擊。Strike while the iron is hot.俗話說打鐵要趁熱……機不可失。總而言之,需要的東西有垃圾袋,還有沙子。垃圾袋大概校務員室裡會有,為了收集動物的死屍,貓山也可能有。沙子的話,學校院子裡要多少有多少。憐花剛要走出校門,就看到圭介靠在門口等著她。“喲。”憐花也“喲”了一聲。“有空麼?”“怎麼?”“今天的事,剛剛我打電話給都立國際高中的熟人,打聽了一下。”如果是修學旅行的時候的借口,還打算拒絕的,不過要是關於那個事件的話,還是沒法戰勝好奇心的誘惑。“好。”這時候,雄一郎也趕了上來。本想去町田車站找個咖啡店,圭介卻說“邊走邊說”。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三個人沿著狹窄的小路慢慢走著。一點風都沒有,是個相當悶熱的傍晚。“我讓幾個人接了電話,從他們那裡打聽了些情報。”圭介的口氣充滿了認真和少許的迫切。“自殺的四個人,像是屬於一個小組一樣,總是聚在一起。”“不良團夥的意思?”雄一郎問。“不,他們說四個人都算聰明,成績也不錯。不過告訴我的人跟他們不是一個年級,所以也是道聽途說,不直接認識他們。”“那是好學生?”“跟這個也不太一樣,怎麼說呢,有些桀驁不遜,他們在班上也是比較顯眼的一幫人。”“跟周圍格格不入嗎?”對於憐花的問題,圭介搖了搖頭。“不,應該不是這樣。跟班上其他的人也交往地不錯,除了跟九-九-藏-書-網蓮實有關的事情。”“什麼意思?”“蓮實的課生動有趣,又替學生著想,而大多數老師要麼沒乾勁要麼動不動就要管理學生,所以他立刻受到了絕大多數學生的喜愛。但是隻有那四個人,對蓮實采取了批判的態度。雖然沒什麼切實的根據,隻是覺得他不單純,不能信任。”“什麼啊……”雄一郎小聲說。“真有親近感啊,跟我們挺像的嘛。”彆說出來啊!憐花閉上了眼睛。聽著圭介的話,她也有同樣的想法。不過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不能說出口。“但是,光是這樣的話,也不能當成謀殺的動機吧?”“嗯……這一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最先自殺的叫園部的女生,據說行動力很強,有傳聞說她當時在調查蓮實的事情。”“什麼事情?”“具體關於什麼事情沒人知道……隻知道大概是關於蓮實的過去。”還要牽連到更加過去的事嗎?憐花開始感覺到一股無法說明的不安。雖然隻是單純的假設,但萬一,蓮實真的是對四個學生下手的謀殺犯的話,這大概不是他第一次動手了吧。“……那麼,對於自殺這個結論,沒有什麼疑點嗎?”“有關這一點,警察似乎調查得相當仔細。”圭介一臉不爽。“四個人都被司法解剖了。但是,結果還是沒能發現謀殺的線索。”“果然是這樣吧。”雄一郎鬆了一口氣。“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啦。連續把四個人殺掉再偽裝成自殺這種事……”“不,也不能這麼說。”圭介停下腳步,轉身麵對他們倆。他的眼中閃耀著至今從未見過的光輝,憐花覺得身上開始冒出冷汗。“隻有一個警官很積極地調查事件。他們會覺得警察調查得很仔細,都是因為這個警官找了很多老師和學生談話。但是,作為學校來說,學生們本來就已經很不安了,所以不想任由他繼續擾得大家不得安寧了。於是學校開始向警方強烈抗議,而領頭的就是蓮實和一個叫寒河江的老師。”“但是,心存懷疑的警官隻有一個人吧?會不會是隻有他比較奇怪?”“你真是夠傻的。”圭介一臉鄙視。“就算隻有一個人,隻要有警官懷疑,就代表警方內部也覺得相當有問題啦。但是,既沒有找到任何物證,又遭到學校和教育局的強烈抗議,結果,警方也不得不息事寧人了。”“能不能找那個警官問問呢?”憐花問了一句,圭介撇了撇嘴。“要問他可能倒不算困難。我和憐花都認識他。”“哎?”“是下鶴那個大叔啦。警察這個組織是絕對不允許單獨行動的,所以也因為這件事,從刑事科下放到生活安全科去了。”釣井老師從辦公室眺望著夕陽。啊,同果日嘅夕陽顏色一樣。我知唔好睇得太入迷,不過點解又會甘樣睇到鬱都鬱唔到呢?總有一日,我會落地獄。呢單野已經毫無疑問,依家,果扇地獄嘅門已經開左一半啦……還有大約一半的老師留在辦公室。但是,並沒有人想跟悵然若失的釣井老師搭話。如果話點都要睇夕陽嘅話,係呢度睇都好過返屋企睇。因為係屋企睇嘅話,夕陽嘅顏色簡直就係恐怖本身一樣……如果是假日的話,一整天都在昏暗的房間裡,一動不動地靜靜坐著。心想要在傍晚之前出門,但結果總是不能實現。雨天的話,還能得到短暫的安寧。雖然連綿不斷的陰雨,給這幢建成30年的老房子更增添了陰濕的氣氛,但比起那個照進廚房的邪惡夕陽,卻是好太多了。上個星期天也是個大晴天。釣井老師坐在坐墊上,像是被點穴了一樣,一動不動地望著屏風上漸漸濃鬱的暮色。終於,不得不回頭望去。視線自然轉向廚房。地板上的小門,以前是個食品倉庫。那裡開始吱呀作響,看上去仿佛要被掀起一樣。癡線。點可能吖。呢D隻係幻覺來架。不管告訴自己多少遍,都沒有用。終於,小門緩緩打開,從下麵伸出一隻纖細的手。塗著血紅的指甲油,完全沒有血色的一隻蒼白的手。騙人。無可能。閉上眼睛再睜開,幻影消失了。但是,那隻是暫時的效果。再次,感到令自己毛骨悚然的搖動,整塊地板都像有了生命一樣開始蠕動起來。不管將記憶重放幾遍,幻覺都如影隨形。即使用慢鏡頭或是逐幀重放,還是會從廚房的地下出現。當然,這裡沒有廚房。但是,那個將廚房染成鮮紅色的夕陽,也一樣照射在這裡啊……釣井老師,拚命將視線從紅色的夕陽上挪開。心情低落,情緒激動。雖然想繼續使用抗抑鬱藥,但已經超過了一日最大用量的20mg。而且,服用之後,會莫名地變得很具攻擊性,而且幻覺也會更加過分。隻能這樣忍著了。釣井老師擠出所剩無幾的力氣,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洗臉台前,用冷水洗了把臉。當然,他很明白就算這樣做,也是毫無意義的。話說回來,為什麼會跟景子結婚呢?十年前的具體過程已經想不起來了。當時,景子才剛三十歲,我已經四十五歲了。哎,年齡差彆大概不是很大的問題,但我長的也不受女人喜歡,也沒錢。到最後,也沒有生小孩,所以應該也不是為了小孩。景子是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本來對自己還是愛答不理的,但是因為喜歡她,也就由著她任性。可能是這一點不對吧。不,不管怎麼做,結局應該都一樣。釣井老師的腦海中,浮現出法國餐廳的情景。被灘森校長邀請,夫婦一起出席的時候。第一次見麵的校長,人高馬大、劍眉英目——總而言之,跟典型日本人的樣貌天差地彆。大概,那裡也比典型日本人雄偉很多吧。現在再回想一下,就能明顯看出景子露骨的諂媚。視線挑逗、嗓音妖嬈,還動不動就把手往校長大腿上放。簡直就像在勾引客人的妓女一樣。而我……則是在跟不習慣的餐座禮儀奮戰,對於校長的話題也接不上話,隻能支吾應對而已。甚至不知道這種場合,對方也應該夫妻雙方到場才對。景子——那個女人,在這段時間,也幾次跟校長眉來眼去,一起嘲笑我的無知吧。這種事,隻要重播一下記憶,就能簡單確認了。這兩個人,從以前就認識了。景子在我和結婚前,有段時間在派遣公司工作過,那時候被派到晨光學院當了一段時期的事務員。說到底,作為教師一無是處的我,居然能在私立高中當上老師,隻能解釋成是灘森校長和景子的關係起了作用嘛。就連這種板上釘釘的事實,也一直沒有去考慮。我一直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隻是一心希望這種平淡的生活能一直持續下去。終於,那天的景象,開始重播了。把他叫到自己家的時候,灘森校長麵色發青。領帶扭曲著,頭發也亂成一團,貼在額頭上。這是知道自己發現他偷腥了啊,釣井老師想著。就算如此,他卻還自以為能解決吧。既有作為校長的權利,還有從父母那裡繼承的財產。像我這樣的無能老師,隻要稍微道個歉,說句不會虧待自己,然後再掉幾滴眼淚就沒事了,他絕對是這麼想的。雖然如此,但這種喪儘天良的事,老天爺也不會放過他的。釣井老師首先拿出了兩人從酒店裡出來的時候的照片。校長看了一眼,就轉過頭去。要證據的話,還有不少呢。釣井老師這樣一說,他便跪在地上深深地低下頭,說了句對不起,但這明擺著隻是表演,一點真情實意都沒有。釣井老師把景子也叫來了。至於景子嘛,已經完全看開了。不但一句道歉都沒有,反而破罐子破摔說出接受不了就離婚這種話。是嗎,或許這樣也不錯。聽釣井老師這麼一說,她更得寸進尺了,能跟你這種惡心的男人一直生活到現在,你還應該謝謝我呢。你這麼說的話,那就趕緊簽了離婚協議書。反正你的財產也隻有這個房子而已吧。那我什麼都不要啦。你要是想要賠償的話,跟他要好了。原來如此,我知道了。這樣的話,就結束好了。隻是,不會用離婚這種麻煩的方法。你說什麼啊。到底什麼意思?景子目光尖銳地瞪著釣井老師,他卻瞄準景子的頭,用藏在身後的撬杠猛擊了一下。景子倒在跪在地上的校長麵前。釣井老師又高高揮起撬棍,對著景子的後腦勺打了十幾下。景子的頭就像在磕頭一樣,在地上彈了幾次,房間裡回響著頭骨骨折的乾涸響聲。至於灘森校長,這時候已經嚇破了膽,景子的鮮血飛濺在他蒼白的臉上,他渾身發抖,牙齒直打顫,合都合不攏了。在廚房的窗口出現的夕陽,讓人感覺既悶熱又刺眼。“你可得加把勁趕緊挖了,否則用的時間太長,回家晚了可不好跟你老婆交代吧。”釣井老師對著身穿一條內褲正在廚房挖洞的灘森校長冷嘲熱諷。“你……彆以為這樣就沒事了,早晚會被警察發現的。”校長汗如雨下,茫然地喃喃道。“少說夢話了。被發現的話,你就是同謀。”“同謀?”校長瞠目結舌,反問道。“這當然啦。現在你不是在幫我處理屍體嘛。”“這是你威脅我……”“你以為警察會相信你這種借口嗎?同謀——共犯的話還算好的。要是把我惹火了,我就去跟警察說人是你殺的,你還強迫我給你幫忙。這樣一來,咱們就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了。不過空口無憑的,可隻有你一個,我這兒還有你偷腥的證據呢。”“你……混蛋……”校長驚訝得瞪大了眼睛。“誰混蛋。”釣井老師緩緩瞥了灘森校長一眼。“你不願意的話,現在就可以死在這兒。其實我一開始想殺的是你……奸夫淫婦,從以往開始就應該人人得而誅之。”他的聲音並沒有小混混嚇唬人時的痞氣,而是有些含糊不清、軟弱無力。不過,這樣反倒異常真實,校長頓時顫抖不已,更加賣力地開始埋頭苦挖,挖出來的土很快就在廚房地上鋪開的報紙上堆了起來,轉眼就變成了一座小山。“離開這裡之後,你可能立刻就會一頭紮進警察局。不過你要好好想想,就算是上法庭,真的就能明辨黑白嗎?你們倆通奸在先,足夠當作殺人動機了。肯定會變成個天大的醜聞吧。像你這樣的名人,應該有不少無法丟棄的東西吧?……我啊,已經沒什麼值得保留的了。應該說,就算判我死刑,我也無所謂了。”釣井老師發覺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說這麼繞口的話。而灘森校長在這個異常的情況下,已經完全陷入了異常的精神狀態。隻是機械性地重複把鐵鍬插進地底的動作,像個鼴鼠一樣繼續挖洞。等到洞穴夠深了,釣井老師讓他把景子的屍體放進去。校長站在洞裡,嘗試把廚房地上包在毛毯裡的屍體抱起來,但他摔倒了。景子的屍體骨碌一聲滾了出來。釣井老師毫無感情地盯著她。人隻要死了,也隻會變成一個難看的肉塊。之後,隻有腐爛消失了。沐浴在窗口照射進來的血紅的陽光中,灘森校長用力把屍體拽進洞裡。景子那隻塗了紅色指甲油的手,有一瞬間仿佛在說不想走一樣,卡在了洞穴邊緣。這是最後一次看到景子。校長乾得相當勤快,完全沒有平常那副懶散的樣子。他將屍體放在洞底,從上麵蓋上土。關上食品倉庫的門,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浮現出被附了身一樣的表情,他用毛巾擦了擦臉,把從屍體上滴落的血跡和沙土一並擦去。午夜時分,廚房至少表麵上恢複了原樣。等灘森校長踉蹌著離開釣井老師家,釣井老師拿出了珍藏多時的威士忌,倒進喝咖啡的馬克杯裡,不慌不忙地慢慢啜完。上床的時候,已經過了淩晨三點。腦子裡的記憶一片漿糊,亂成一團。那天之後,就開始了以細節清晰的記憶和幻覺妝點出的噩夢似的生活。似乎站著聊了很久。中途坐了巴士在町田站下車的時候,夕陽已經開始將西麵的天空染紅了。“總而言之,今後還是小心為妙。雖然沒什麼證據,但我覺得情況已經相當糟糕了。”“瞎說什麼啊,彆嚇唬人。”憐花向圭介抗議。“不,我不是想要嚇唬你。”圭介卻一改平常玩世不恭的態度。“都立國際高中的那四個人,應該也沒想到自己會被盯上吧。等到察覺危險的時候,就為時已晚了。”三人相對無言了一會兒,雄一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哎喲喂,少自己嚇自己啦。那四個人可是自殺哦,並沒有找到謀殺的證據嘛!”“嗯,證據是沒有。”“憐花,圭介,你們倆是討厭蓮實,才會把他看成凶手啦。不就是玩玩偵探遊戲過過癮而已嘛。”沒人想笑。一身西裝打扮的女人似乎剛剛下班,踩著高跟鞋咯咯咯地從他們三人身邊經過,走上車站的樓梯。“……總而言之,關於都立國際高中的事件,就彆再插手了。剩下的是,我再稍微調查看看。”“調查?你到底想乾嘛啊?”“不是早說了嘛?我肯定,學校裡一定裝了竊聽器。”“千萬彆蠻乾啊。”不假思索的話帶出了請求的意味,憐花有些後悔。修學旅行中發生的事,可還沒有原諒他呐。“不用擔心我啦。”圭介說的信心十足。“況且,你們倆才讓人擔心呢。憐花覺得如何?”“什麼如何?”“你的直覺啊。有沒有感覺到什麼危險的征兆?”憐花重新想了想。雖然也不是什麼都能靠直覺感應到,但最近的話,似乎沒什麼特彆迫切的征兆。關於今天早上從釣井老師身上感到的恐懼,大概不用特地說出來吧。不過,課上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對著自己這邊,毫無原因地露出一抹淺笑的時候,真是下意識地直冒冷汗呢……“嗯,沒什麼。”“是嗎?”“我也覺得沒什麼。”雄一郎也作沉思狀道。“哦。”圭介敷衍道。“……回見。”圭介突然朝兩人揮了揮手,轉身又朝鬨市走去。“哎?你去哪裡?”“夜遊一會兒。”憐花皺起眉頭。“圭介。你不會還在抽大麻吧?”圭介的表情陰沉了一下,立刻又恢複了撲克臉,扔下一句“傻瓜”就轉身走向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他被夕陽染紅的背影,憐花心中突然湧起了難以言狀的不安。回憶結束後,釣井老師又去洗臉台洗了把臉,拿出梳子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雖然剛剛才經曆過那樣的恐懼,心情卻已經恢複了。回到辦公室。正巧,蓮實似乎已經下班了,真難得。留下來的隻有大隅主管、北田老師幾個人,不過誰都不想跟釣井老師搭話。釣井老師走向校長室,做樣子敲了敲門,不過他心裡清楚灘森校長一早就回家去了。從外套內測的口袋裡拿出鑰匙環,他用強迫校長配的備用鑰匙打開了門鎖。隨意走進校長室,燈也不開就直接啟動了電腦。輸入密碼之後,查看起隻有校長才有權利瀏覽的員工記錄。蓮實聖司的記錄,真是越看越讓人興趣濃厚啊。為什麼沒有早點看這份文件呢。出生雖然是在東京,不知為何卻在初中三年級第一學期這個微妙的時機,轉學去了京都。這裡說不定有什麼貓膩。然後,從京都的重點高中考進京都大學的法學部,卻在入學一個月後就退學了,第二年九月去了美國留學,從可稱為常春藤聯校代表的名牌大學畢業,並在同校的商學院取得MBA學位。釣井老師嗤之以鼻。這種天之驕子一樣的人,光是這一點就跟自己合不來。蓮實之後就職於歐洲名牌投資銀行摩根士坦利的北美洲總部。連對經濟毫無興趣的釣井老師都知道這個公司的名字,社會精英的味道真是越來越濃厚了。但是,不知為何,蓮實在這裡也是隻工作了兩年就辭職回國了。然後在都立國際高中當起了老師,完全到了另一個世界。到底出了什麼事,雖然推測不出什麼詳情,但能確定肯定不是小事。否則,肯定會繼續留在國際金融界,跳槽去彆的投資銀行或者基金公司。不過很可惜,要調查發生的事情,應該是不太可能了。不過,卻可以拿來當作敲山震虎的材料。然後,釣井老師有了彆的發現。蓮實在日本的大學隻上了一個月的學,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考到教師執照的?這個疑問在文件後麵得到了解答。蓮實拿到了“特彆執照”。這種製度使得各個都道府縣的教育局可以辦法教師執照給他們認可在特定領域擁有過人的知識、經驗的人才,從而免除他們完成教育課程的義務。釣井老師也了解這個製度從平成元年(1989年。)開始實施。但是,事實上,啟用一般人當老師的先例極為少見。雖然不知道蓮實如何跨過這一難關的,但像他這麼擅長表現自己的人,忽悠一下教育委員會肯定是小菜一碟。問題是這之後。蓮實結果在都立國際高中也隻做了兩年,就被晨光學院町田高中挖角了。這個時候,酒井老師似乎對他相當滿意,在麵試的記錄中極儘讚揚之詞。他之前任職都立國際高中這件事,剛來的時候也介紹過,不過直到現在,才跟那個事件聯係在一起。事件的概要可以在網上查到,但隻是列述了事實,卻沒有解釋他真正想知道的事。所以,他昨天特地請了年假,親自跑到那個學校去,直接找到寒河江老師尋問,但說到收獲,卻隻有兩點。寒河江老師十分同情蓮實,可能是他還沒有完全從蓮實的洗腦中脫離出來。然後,有關連續自殺事件,學校跟警察、媒體之間徹底對立,學校便閉關鎖國,采取了極端的防禦態度。說不定,這家夥比自己想象的棘手得多呢。還是在校長那邊施加壓力,早點讓他卷鋪蓋閃人吧。正要關電腦,突然改了主意。順便又看了看學生資料。片桐憐花。本來覺得沒什麼特彆的,不過看到這一段,釣井老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稍微有些精神不安定,這是心理谘詢師的意見。她說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她毫無原因地對某個老師感到恐懼,不過之後這個老師因為真的出了問題而辭職了。片桐說了在這個學校,也對四個老師感到很恐懼。四個人的名字分彆用A、B、C、D代替,但有關他們的事都寫在上麵,瞎子都能看出是誰了。體育老師園田、柴原。英語老師蓮實。還有數學老師釣井,他自己。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覺得這四個人可怕,不過事實上卻正中把心。外表看上去就很凶悍的園田和柴原自然不用說,但應該幾乎沒有學生,對自己和蓮實也抱有恐懼的。釣井老師沉默了一會兒。那種看穿了自己真麵目一樣的態度,讓他深感不快。況且,還把這件事跟心理谘詢師透露,更是罪加一等。隻要這些,就足夠嚴懲她了。這家夥似乎想要調查有關蓮實前任高中的事。這件事本身跟自己毫無關係,但如果讓他們注意到景子失蹤的事……雖然可能是想多了,這裡還是先下手為強吧。片桐憐花。片桐憐花。釣井老師翻閱著自己的記憶,將跟片桐有關的影像挑出來,從頭仔細觀看。……好了好啦,你的弱點是什麼呢?根本不用費什麼心思,立刻就找到了。長處和缺點,常常都是同一個要素的正反兩麵。片桐憐花的話,如果說她的強項是異常敏銳的直覺的話,那她的弱點就是感受性太強而造成的精神不安定了。是嗎,原來如此。那麼,我就給你個警告吧。這個時候,想到了個好辦法。……沒錯。這家夥,不是正想調查蓮實的事嘛。這樣的話,就用他來搞個障眼法好了。讓她今後都不敢再對學校的事情說三道四。釣井老師露出了微笑。就算萬一被發覺,威脅她的也是蓮實那家夥。我現在可沒有什麼威脅她的理由。打鐵趁熱。明天放學之後,就開始實施吧。彆怕,就是稍微嚇嚇你而已,又不會要你的命。不過,要是因為這樣留下了什麼心理創傷的話,可彆怪我哦。釣井老師雖然興高采烈了一陣,但隨著回家時間越來越近,他又開始消沉了。家的樣子在他腦中浮現。簡單的大門常年不見陽光。昏暗濕冷的客廳。整晚都沉浸在夢魘中的牢籠一樣的臥室。在不經意的時候,會突然吱呀作響的樓梯。夕陽直射的廚房地底,現在這一刻,屍體也在繼續腐化。距離現在三十年前,自己剛當上老師,就去銀行借了貸款,買下了建好的新居。當時為了這渺小的成就感也舉杯慶賀過。即便是這麼一個小房子,在之後的泡沫效應下也曾大幅漲價,當時自己還深信未來一片光明。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這個家,現在已經成了緊緊鎖在自己腳上的腳鐐、成了自己的詛咒。就因為景子埋在廚房地下,從早到晚都不停宣揚自己的存在,讓他既沒法賣房子,也沒法搬家。就算如此,現在再把屍體挖出來這種事,更是想都不敢想。釣井老師在車站前的小酒館小口泯著日本酒,等著酒勁上來。抗抑鬱藥物嚴禁跟酒類一起使用。不止是SSRI,就連三環四環類這種舊的抗抑鬱藥物,也會大幅增加其藥理效果。自己會偶爾變得異常具有攻擊性,也是因為這個效果。而且,之後出現的幻覺總是更加刺激。不過,再怎麼也沒法清醒地回家。終於從小酒館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夜12點了。釣井老師在京王線的橋本站上了最後一班火車。這個時候車站裡麵已經沒幾個人,他上的那個車廂完全是空的。釣井老師閉上眼睛,昏昏欲睡。我的人生到底從哪裡開始出錯了呢?電車緩緩開出車站。為什麼當了老師呢?對了。我都快忘光了,我真正想做的是……忽然,覺得有人站在眼前。睜開眼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蓮實的笑臉。漫長的等待總算有了回報,終於看到釣井老師走出校門的身影。蓮實確認了釣井老師向巴士站走去之後,坐進輕卡車裡,往相反方向開走了。釣井老師的家在若葉台,從學校坐巴士到JR淵野邊車站,再從JR橋本車站轉乘京王相模原線。當初設想的是在橋本車站埋伏,再跟蹤他到他家去。但是,在橋本車站下車的釣井老師,卻跑進了車站附近的小酒館。沒辦法,蓮實也走進同一個酒館,占了一個釣井老師看不到的位置,無可奈何地陪他消磨時間。釣井老師應該是一個人住,怎麼看起來像是得了回家恐懼症似的?歡快的店內,就隻有釣井老師所坐的那一角,低氣壓冷空氣特彆嚴重。蓮實一邊泯著燒酒,一邊觀察起釣井老師的樣子。能把酒喝得這麼鬱悶的也沒幾個人了吧。除了像機器人一樣偶爾把酒杯送到嘴邊,他就再也沒有其他動作了。那個模樣,簡直就像是藏身在爛泥裡紋絲不動的鱷魚。沒錯,這家夥就是隻小型的鱷魚,蓮實想到。在學校這個小小的池塘裡稱王稱霸,每天都對著花鯰和青蛙作威作福吧。但是,習慣於狹小的池塘,就以為沒什麼比自己更強大的話,可是會丟掉小命的哦。就算是遭遇偶然從江河的入海口遊上來的公牛鯊(據說可以在鹹水和淡水中生存)這種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哦。在店裡坐了兩個多小時,釣井老師終於將背包的背帶搭上肩頭,緩緩地站了起來。差不多快到最後一趟火車的時間了。蓮實等了一會兒,才跟上了釣井老師。釣井老師走進沒人的車廂,在長椅的一端坐下,閉上了眼睛。蓮實從隔壁的車廂,觀察了一會兒釣井老師的樣子。雖然還不至於睡熟,不過也已經昏昏欲睡了。等火車開動之後,輕輕打開兩個車廂之間的門,走向釣井老師所在的車廂。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準備好的東西,低頭看著釣井老師。周圍完全沒有人,不會被任何人看見,乘務員似乎也沒有來查票。……這樣的話,也不用特地跟到他家去吧。這個時候,不知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麼,釣井老師,突然睜開了眼睛。蓮實保持著滿臉的笑容,低頭看著他。在釣井老師做出反應之前,揮起手中的流星錘準確地砸了下去。力道既不太強也不太弱,熟練地在太陽穴上敲上一下,釣井老師立刻頹然低頭,再也不動了。這個手工的流星錘用了五層塑料垃圾袋,裡麵裝上細沙,再用透明膠帶紮緊。沙子的重量可以傳達動能,這樣就能引起腦震蕩而不留下明顯的外傷。離下一站多摩境隻有兩分多鐘了。需要迅速行動。蓮實收起流星錘,取下了釣井的背包上的背帶。然後再把自己背包上的背帶也取下來。對於經常要攜帶很多書本的老師來說,單肩背包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兩人的背帶兩端都是金屬搭扣,很容易裝卸。調整好釣井老師的背帶長短之後,就像上吊的繩子一樣鉤住釣井老師的脖子。將背帶兩端的金屬搭扣扣到自己背帶的一頭,就變成像是狗項圈一樣了。將作為拉繩的自己的背帶穿過三角形的吊環,壓上全身的體重用力往下拉。不算很重的釣井老師從座位上浮起,像是晴天娃娃一樣吊在了吊環下麵。他身高不高,腳底離地麵還有幾厘米。因為腦震蕩,一開始可能還意識朦朧吧,不過這和上吊都一樣,一瞬間就應該失去意識了。蓮實將背帶另外一端穿過行李架,固定在金屬架上。然後把釣井老師的鞋子脫下,整齊地擺在腳邊。真危險。釣井老師幾乎於此同時失禁了。小便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板上。最後,要用釣井老師的背包作固定,就將陷入釣井老師脖子裡的那根背帶兩端重新固定到背包上。釣井老師的身子稍微下降了一點,腳尖碰到了地板,不過背包卡在了吊環上,就停住了。火車開始減速了,就快到多摩境車站了。蓮實將自己的背帶從金屬架上拿下來,重新裝在自己的背包上。然後,似乎是在欣賞自己的精心之作一樣,望了望跟隨火車的節奏緩緩搖擺的釣井老師。對人生已經疲憊不堪的苦命男人。脫掉鞋子站到長椅上,大概還合了合掌,用吊環和背包上吊自殺了……不管是誰來看,應該都是這麼個悲傷的故事吧。蓮實背好背包,走進旁邊的車廂。在下個車站停車後,就下了車。算是對監視攝像頭表達敬意,他帶上帽簷寬大的帽子走出了車站。很自然地吹起了口哨。曲調當然還是《殺人小調》。繼清田梨奈家失火和真田老師的醉酒駕駛造成的事故之後,這已經是新學期開始後,第三次召開緊急職員會議了。一大早就聽到爆炸性新聞,在場的老師都很茫然,悼念釣井老師的人自然是一個都沒有,不僅如此,他們心裡可能都在慶幸他終於消失了。另一方麵,如果要自殺的話回家去死就好啦,這樣的抱怨應該是每個人都在想的。就算是最後一趟火車,但在通勤列車中上吊自殺這種罕見的情況,立刻就成為了電視台和網絡新聞討論的焦點。“總而言之,一定要將學生的不安控製在最小限度。”酒井副校長眉頭緊鎖,語重心長地說。“雖然很幸運差一點就要上早上的報紙了,電視也沒有報道名字,但在網絡新聞上寫了釣井正信這個本名,事到如今也沒法遮掩了。希望大家能做到一致對外,釣井老師因為心理疾病選擇了自殺,但在我們學校,平常就很重視向學生宣傳生命的重要性。無論遇到什麼問題,都要以這一點為前提回答。”大隅主管舉起了手。“大隅老師,什麼事?”“有關釣井老師自殺的理由,如果學生問起來的話,是否有需要考慮更加深入的回答呢?”酒井副校長一臉糾結。“嗯,不一定吧?跟他自己的隱私也有關係……”“但是,釣井老師確實被一部分班級的學生當成了惡作劇的目標。”辦公室裡開始騷動。“難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因為這樣才自殺?”酒井副校長哼了一聲,一副難以苟同的樣子。“至少,學生之間可能會起這種傳聞。對此,我們應該如何指導,是否需要現在訂明一個方針……”蓮實舉起了手,並立刻站了起來。“主管說的確實沒錯,但是,請讓我代表學生指導部說一句,學生們的惡作劇都是相當可愛的水平。最多也就是在進教室的時候從頭上飄落一些碎紙片,或者用小紙團扔他後背這種事……當然,如果要追問我對這些惡作劇視而不管的責任的話,我就無話可說了。”蓮實一邊一個個和每一個老師對視,一邊滔滔不絕的雄辯起來。這種時候,內容雖然也很重要,但沒有自信的話更加致命。“當然,釣井老師根本不會在意這種事情,這一點,大家也都清楚吧?雖然他沉默寡言,但總感覺內心隱藏著什麼秘密。對我來說,是個相當可敬的前輩。他自殺的理由——雖然不應該在這裡擅自揣度——除了心理疾病以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原因了。”酒井副校長重重地點了點頭。“請稍等一下,我也不是說要去追究他自殺的真正理由。”大隅主管似乎想要打破即將對蓮實鼓掌叫好的氣氛,舉起了雙手。“我擔心的是,實際做了惡作劇的學生們。如果他們太過自責,之後的事態可能會更加嚴重。”“您是說一次為契機,會開始連環自殺嗎?”蓮實反問了一句,大隅主管一臉驚訝。“不,我也沒有說到那個地步。隻是,這種時候,經常會忽視對精神健康的關心,之後再追悔莫及的事情。再怎麼說,現在的孩子,心靈都纖細得很呐。”“原來如此,您說的意思我都了解了……副校長,這樣吧,首先讓各位班主任對自己班上的學生進行一次麵談,列出他們覺得有需要進行心理輔導的學生。然後再聯合學校的心理輔導師,進行更加細致的輔導。”“也好……就這樣吧。那麼,各班的班主任,就在今天的班會結束之後開始麵談吧。”酒井副校長已經養成了依賴蓮實的習慣,立刻就將這個方案照單全收了。這樣一來,又有了和水落聰子接觸的理由,蓮實心中也不禁大喜。“……另外,也想麻煩校長一件事。”蓮實這麼一說,至今為止一言不發的灘森校長,一臉錯愕地抬起了頭,目光閃爍不定。“哎?我嗎?那個……什,什麼事?”灘森校長顯得異常慌亂,倒是吸引了大家好奇的目光。“今天的早會,請校長對所有學生說幾句話。內容就說有關生命的重要性吧。然後,就請特彆強調一下大隅主管指出的這一點,釣井老師的死並不是誰的責任。”隻是學生指導部而沒有任何職權的蓮實,居然主持職員會議,心平氣和地對校長頤指氣使,不過沒有人對這種反常的現象提出異議。到這天,真田、堂島、釣井這三個多嘴的都不在了,大家再次感覺到這個事實。“沒,沒錯。我知道了。生命,確實很重要。嗯,當然了。”現在,有一秒,灘森校長似乎就要笑出來了。蓮實有些目瞪口呆。“不,那個。會發生這種事……在我當老師的人生中,怎麼說呢,也是相當難以置信的啊。沒想到,那個釣井……抱歉。”灘森校長拿出手帕在眼角貼了貼。這家夥一大早就在喝酒嗎?蓮實皺起眉頭,他的優點明明就隻有能沉著安定這一點而已嘛。算了,校長的話總是無聊至極,不會給任何人留下印象吧,但至少能強調我們學校努力喚起學生對生命的重視這個事實。但是,隻有這次,完全顛覆了蓮實的猜想。“早上好。今天有個壞消息要告訴大家。”站在體育館的講壇後的灘森校長,帶著沉痛的表情環顧著下麵的學生。平常如果大家不回話的話,他就不會往下講,但今天氣氛不同。學生們雖然有些騷動,都老實地等待校長繼續說下去。“昨天晚上,數學老師釣井正信去世了。”體育館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大部分學生都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但重新從校長那裡聽說,才終於有了實感。“大家可能已經知道了。釣井老師選擇自殺這條令人傷心的路。關於這一點,有些話不得不跟大家說。”灘森校長的話不知何時充滿了魄力和真實感,不光是學生,連老師們都聽得入神了。“那就是,生命的重要性。大家可能會覺得這事老生常談。每次發生這種事,學校媒體就會反複不停地強調生命的重要性。但是,隻有今天也好,請大家認真聽我講幾句話。”灘森校長情深意切地說。明明就還沒有進入正題,就已經有女生開始啜泣了。蓮實有些訝異。本來以為灘森校長無能至極,卻沒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吸引人心的演講才華。若是平常的話,光是看到校長的臉,學生們就開始表情僵硬,三分鐘之後就有人見周公去了。“……生命,絕不是,隻屬於一個人的。不管是誰選擇自殺,都會讓他身邊的無數人傷心難過。不,應該說那些人的心都有一部分會跟他一起死去。”從開始到現在已經說了十分鐘,灘森校長發揮沒有人聽過的演講才華,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學生中傳出的聲音,已經不算啜泣,可以稱得上是痛哭了。“雖然他投入感情是很好啦,但這是不是太過火了?”酒井副校長轉向蓮實小聲說。“是啊……確實,似乎是太感情用事了。”蓮實的懷疑達到了頂點。灘森校長和釣井老師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釣井老師患有心理疾病。最近很多學校的老師,都在教育的第一線,患上了同樣的疾病。其中大多數病因都是壓力,但釣井老師的情況不同。幾年前,釣井老師的夫人突然失蹤了,這種難以置信的不幸降臨到了他的身上。”學生之間開始了小小的騷動。“我跟他夫人也很熟,她相當漂亮。不光是漂亮,還很聰明,知書達理、風韻卓然……”灘森校長乾咳了一聲。“釣井老師從心底深愛著他夫人。所以,那種打擊也相當強烈。從那之後,釣井老師的心中,大概就一直放不下他夫人了。然後,他就每天活在對夫人的懷念中了吧。這一點,當然,我也是一樣……”“……他說什麼呢?”酒井副校長皺起了眉頭。“每個人,都可能心存地獄。我們有時候,也會被迫在修羅的道路上生活。這種痛苦,隻有有過這種經曆的人才能理解吧。但是,我們不能逃跑。無論有多痛苦,多可怕,多絕望,也必須要繼續生存下去,為什麼呢,因為……因為……”灘森校長感受至深,無以言表。騷動越來越大了。“蓮實老師!”酒井副校長叫出聲。蓮實立刻彈了出去,登上講壇,將校長從麥克風前麵拉開。“大家聽好,絕對不能死!不管有多想死,都請繼續生存下去。這樣的話,總有一天……一定會,等到解放的那天!”蓮實和園田老師一人一邊抱起校長的胳膊把他從講壇上抬了下來。灘森校長也不避諱,直接在人前痛哭流涕。學生間自然而然響起的掌聲如潮,久久沒有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