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個年代了,高中的修學旅行居然還去京都,什麼意思嘛?”雄一郎從上了新乾線就沒停止過抱怨。“去年是澳大利亞嘛,前年也去了韓國,怎麼到了今年突然變小氣了啊?作為高中生活最值得期待的活動,這也太過分了吧?”憐花對雄一郎的話一句都沒聽進去,隻是默然望著窗外的景色。本來男女生的座位是分開的,不過上車之後大家就擅自調換了座位,隻要不是太吵鬨,領隊老師也懶得管。像ESS成員們自然就和誌同道合的朋友坐到了一起,而在她們旁邊像跟蹤狂一樣鬼鬼祟祟轉來轉去的是拿著便攜式攝影機的中村尚誌。他的目標自然是ESS的美少女們,其中更以柏原亞裡為重。“怎麼啦?不舒服?”似乎終於發現憐花臉色不對,雄一郎問道。“也沒有啦……”憐花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心情這麼沉重。硬要說的話,隻是一種漠然的不安感罷了。“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而已。”“什麼意思?”“說不清。但是,覺得好象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一些相當邪惡的壞事正在發生似的。”雄一郎皺起眉頭。對這種話他一般都會一笑置之,但根據去年一年跟她的交情,也了解憐花的直覺有多準確。“嗯……我是想說你隻是神經質啦,不過憐花的直覺準確得可怕呢。壞事說的是車禍的事情嗎?”“我又不是有超能力……不是這樣,最近,在我們學校發生的事情,不覺得有種不好的感覺嗎?”“這個嘛……確實沒什麼好感覺啦……”雄一郎巡視著車內,學生們都開朗地聊著天,似乎忘記了最近頻發的事件。“但是,你看。就連清田,她爸剛在火災中喪命,她還是很開心地參加旅行嘛。”憐花回頭看向後麵兩個座位後的梨奈。她正滿臉笑容地跟身邊的同學聊天。從那次之後,學校附近再也沒看到過警察,大概已經解除了她縱火的嫌疑了吧。“那次的火災,感覺也很不好。手法跟縱火犯的手法有些微妙的差彆,把燈油裝在塑料瓶裡這種方法,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但是,讓我覺得奇怪的倒是真田老師的事件。”“你說什麼呢?憐花不是比起真田和堂島,更擔心玫瑰花的嘛?”“那個時候,還沒理解事件有多嚴重啦。”憐花歎著氣說到。“我也沒想到真田老師可能會進監獄……”“喂。咋啦,就你們這兒這麼低氣壓冷空氣的!”還以為是老師來了,抬頭一看,俯視著兩人的是圭介。他似乎特地從隔壁車廂過來的,三人座的走廊位置的學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他就坐了下來。“剛剛在說真田老師的事故啦,憐花說有些奇怪。”雄一郎解釋了一下。“……嗯,確實,那個事故跟憐花說的一樣,有些奇怪。”圭介說道,他的表情一點沒變。“怎麼奇怪了?”雄一郎問。“半夜喝個爛醉再開車來學校的人,幾乎沒有吧?”“但是,就算喝醉了,也不代表沒有正常的判斷力了吧?可能是忘了什麼東西在學校所以回來拿啊。”“不能等到第二天早上?一定要當天晚上拿嗎?怎麼可能啦。”憐花突然想了起來,轉向圭介問。“對了,圭介不是說過玫瑰的支柱是在車禍之前被拔掉的嗎?那是什麼意思?”雄一郎也探出上身。“這個,還不能說。”圭介一臉壞笑。“為什麼啊?”“因為這個推理太荒謬了。但是萬一這才是真相的話,那個事件就不是事故。”“切,每次都賣關子。”雄一郎砸了咂嘴。“……我並不討厭真田。”圭介換上嚴肅的表情。“說實話,雖然有時會覺得他太熱血太煩人,但至少他努力去認真為學生考慮。”“嗯。”“確實。”真田老師雖然還沒死,不過氣氛卻像是在為他默哀一樣沉重。“雖然不知道跟這次的事件有沒有關係,不過真田那個時候說了一句話,我一直很在意。”“說了什麼?”“他說我們學校裡,有怪物。”憐花覺得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希望號的車廂內,氣溫似乎一下子降到了零度以下。“什麼意思啊。怪物是說誰啊?”“真田也沒有明白解釋啊……但是,那家夥用了某些手段,在支配著這個學校。”“那……是誰?”“不知道。”圭介聳了聳肩。“但是,憐花應該有感覺吧?”“我?為什麼?”“你之前不是說過麼?我們學校有四個危險的老師。”“那隻是直覺那麼覺得而已……”“我記得,應該是園田、柴原、釣井和蓮實四個人吧?園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個怪物,但覺得不是真田所說的人。柴原也是,雖然可以當選太陽係最賤老師,大概也不是他。”圭介順序掰著手指,憐花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那就是說要麼是釣井要麼是蓮實?”“但是,實在不覺得是蓮實啊。”雄一郎小聲說。“為什麼?”“真田很尊敬蓮實啊,又相當信賴他。”“對哦……沒錯。事故那天晚上,他也是跟蓮實一起喝酒呢。這麼說,怪物是指釣井了?”真田老師所說的怪物是指釣井老師,這個可能性似乎比較高。但是,真正的怪物,是不是彆人呢?若是這樣的話,就因為對他毫無戒備,所以真田老師才被陷害了吧。憐花心中的想象,慢慢膨脹開來。“……啊,果然這次的修學旅行真是夠倒黴的。”圭介打個哈欠,晃了晃腦袋。“什麼意思?”“看看後麵啦。Fantastic4,全員到齊了嘛?你們倆比較遲鈍可能沒什麼感覺,像我這麼纖細敏感的,早就已經覺得像死過去了一樣啦。”希望號到達京都站,晨光町田高中的學生們和領隊的老師坐上了接送巴士,前往二條城對麵的酒店,開好房間就吃午飯了。用街頭調查使用的口袋計數器確認好人數之後,立刻開始分組活動。一組原則上有四個人,乘坐學校統一租用的出租車,根據事先提交的行動計劃,參觀各個神社寺院,然後提交報告。包括海外旅行在內,每年所提交的報告幾乎都是從維基上抄下來的,根本沒有去當地的價值,雖然老師們抱怨不斷,不過因為是修學旅行,也都不想太上綱上線了。“金閣寺在昭和二十五年燒毀,又在三十年重建。不過因為金箔太薄,內側的漆透了出來,表麵看上去發黑呢。然後昭和六十一年至六十二年,才將金箔重新貼到了原來的五倍厚。”這個名叫大江的駕駛員上了點年紀,解說也是一板一眼。京都的出租車駕駛員真是不同呢,憐花頗有感觸。“……昭和二十五年的火災,是縱火吧?”坐在副駕駛座上認真地做著筆記,小野寺楓子問道。“沒錯。”“為什麼要放火呢?”“為什麼呢。是見習僧乾的,不過動機不明。這個問題還當過的主題呢,比如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啦,水上勉的《金閣炎上》啦。”憐花聯想到了新乾線上提到的,清田家的火災。現在才開始想,犯人到底為什麼要放火呢?至今為止一直以為是愉快犯而沒有深究,莫非,其實是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呢?那樣的話,跟金閣寺不同,目標不可能是建築物。所以,目標可能是清田全家人,或者是其中的某個人……“那,在火災發生以前,還是足利義滿所建造的建築物嗎?”不知是不是被楓子的熱情所感染,前島雅彥也開口問。“沒錯。真是可惜啊。鹿苑寺之類的建築物,大部分都在之前戰爭的時候燒毀了,隻有那個舍利殿——金閣寺,因為前麵有個水池,才能奇跡般的幸免於難呢。”“哎?但是,戰爭的時候應該沒有轟炸過京都啊?”這次提問的是憐花。“啊。在京都說到‘之前的戰爭’,是指應仁之亂啦。”大江大叔理所當然地說,憐花身旁的雄一郎一臉壞笑。憐花、楓子和雄一郎的小組中會加入雅彥,是個偶然的結果。本來男女生各兩人的小組的話,是想把圭介加進來的,但是他和他們不同班,隻好放棄了。其他的小組都漸漸成形之後,他們從剩下的人裡,搶到了最人畜無害的雅彥。不過,讓雄一郎來定行動計劃說不定是個錯誤。憐花有些後悔。本來就對寺院沒什麼興趣,所以去哪裡都無所謂,但從金閣寺到清水寺,再回到二條城這個路線,也太普通、太平凡了吧。終於,出租車在停車場停下,四個人跟著大江大叔走進金閣寺參觀。京都的修學旅行中,出租車駕駛員也常常兼任導遊,這麼一來,領隊的老師就省事多了。走進寺院境內,就已經能看見金閣寺了。看上去沒有想象的高,不過金箔反射著陽光,倒顯得相當神聖,再加上池麵上的倒影,簡直讓人移不開視線。當時的人,肯定覺得眼前便是極樂淨土吧。憐花在心中撤回了之前覺得這裡很平凡的想法。春天是修學旅行的季節,他們跟操著一口東北方言的高中生擦身而過。除此之外,時常能聽到中文,韓文,還有可能是來自東歐的各種沒聽過的語言。“外國人真多!”後麵傳來熟悉的口音,回頭就看到圭介站在身後。“嗯?圭介,你們組也來金閣寺?”“啊。我嫌煩,就問雄一郎拿了行程計劃,直接抄了一遍。”“這麼說,後麵是清水寺和二條城?”“沒錯。反正,在京都也沒啥其他可看的嘛。”京都就算隻是世界遺產,也有十七處之多哦。話雖如此,聽說今天一天都能一直在一起,要說不高興也確實是騙人。圭介那組也是兩男兩女,兩組人跟著兩個出租車駕駛員,走進金閣寺參觀去了。“喂!來買護身符吧。”看到賣紀念品的小店,圭介突然提議。憐花和雄一郎當然捧場,結果八個人都各自買了護身符。雖然還是高二,也算是要準備考試,就毫不猶豫地選了“學業有成”。楓子也選了這個,雄一郎買了“心想事成”,圭介買的護身符,則是“逢凶化吉”。“對了,我們的班主任現在不是在搞大學一日遊麼?圭介怎麼沒去參加?”憐花雖然沒啥興趣,但蓮實老師現在應該帶著參加者,分乘兩輛出租車參觀京大、同誌社、立命館這些大學。四班的去來川舞、渡會健吾這些成績優異的學生,再加上安原美彌也去參加了。圭介之前就標榜自己的目標是京大,所以就理所當然地以為他也會去那邊。“沒什麼。來這裡是參加修學旅行,我才不想去參拜大學呢。”圭介耍酷地說。“而且,那還是Fantastic4其中之一,蓮實所帶領的哦?”從金閣寺出來,出租車開向清水寺。一般的觀光路線的話,應該先去兩者之間的二條城,不過因為住宿的酒店在二條城旁邊,所以就之後再去了。八個人從兩輛出租車上下來,懶懶散散地向著茶碗阪上走去。出租車先開進了停車場。一走進清水寺,就看到名為隨求堂的建築物門前樹立的“胎內遊”的牌匾。圭介不知為何興致勃勃,把所有人都勸了進去。付了一百日元的參拜費,把鞋裝進塑料袋之後,左手扶著像繩索一樣掛在牆邊的佛珠,走下漆黑的樓梯。身後幾個人興奮得大聲嚷嚷,但憐花卻被眼前濃厚的黑暗壓抑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憐花覺得喘不上氣。眼前徹底伸手不見五指,這種黑暗在平常的生活中根本無法體會,就連應該在前麵走著的圭介的背影也完全看不見。她發現自己空虛地眨巴著眼睛,想要適應這種黑暗,頓時覺得十分不舒服。零視野這種感覺,對於人類來說,似乎能帶來最根本的不安。突然覺得圭介會不會不見了,把裝著鞋子的塑料袋抱在胸前,伸出了右手。指尖碰到了圭介的後背。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校服,圭介頓了一下,便任由她抓著自己。在代表大隨求菩薩胎內的黑暗中行走的時間,其實肯定十分短暫。終於,眼前出現了幾條光線,鬆了口氣。這裡有一個巨大的圓形石盤,上麵用梵文(看上去很像筆體記的Y)寫著這象征悲母菩薩的肚子。“好像要一邊祈禱一邊轉圈。”圭介和憐花慢慢繞著圓盤開始轉圈,楓子也從後麵伸出手。雖然本想再多祈禱一些事情,但當時憐花一心隻想著一件事,那就是希望能就這樣,大家一起笑著畢業。完成胎內遊之後,在有名的清水寺舞台上拍了照片。雖然高度不是很高,但舞台伸出去的部分稍微向著邊緣傾斜,總覺得很不安。憐花發現雅彥把膝蓋頂在木製的欄杆上,小心翼翼地望著下麵。“嗯?莫非,你害怕?”雅彥回頭,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怎麼可能,沒那回事啦。”“騙人,你就是害怕嘛,恐高症?”憐花逗他。“直到明治時代,都有不少人在這裡許願之後跳下去噢。”大江大叔不知何時來到身邊,介紹說。“光是有記錄的,就有二百三十四人,生存率大約有八、九成吧。”“什麼啊,不會死嘛。你叫前島吧?這是創造四班傳說的機會哦。挑戰從清水寺舞台跳下去,GO!”圭介突然從身後作勢將他抱起,雅彥像女生一樣慘叫著逃走了。“蓮實實對京大可真熟悉啊。”去來川舞深有感觸地說。大概是因為蓮實完全沒有迷路,帶著他們走遍了校內的所有設施吧。“我也算是校友嘛。”蓮實答道。她卻歪著頭一臉疑惑,應該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吧。“真的啦,雖然隻呆了一個月左右。”大概是發現日本的大學不管哪裡都一樣,蓮實在入學一星期後,便覺得在這裡沒有什麼可學的,第二周便提交了退學申請。“……然後呢?”舞好奇地繼續問。“重讀了一年,去美國的大學留學了啦。因為不想去語言學校,想上真正的大學。”多虧了父母的遺產,人壽保險金,犯罪受害者賠償金,完全不用擔心學費、機票、生活費這些問題。蓮實努力學習之後,考上了一所屬於常春藤聯盟的名校。畢業之後進了同一係的商學院,獲得經濟學碩士之後,在歐洲有名的投資銀行摩根士丹利的北美統籌總公司就職。到這為止,他也從未想過以後會當上老師。“……但是,那為什麼,一開始要上京大呢?”渡會健吾疑惑地問。“也沒什麼理由啦。隻是高中在這附近,就順勢選了這裡罷了。”“哎?蓮實實是京都人?”一直沉默不語的美彌驚訝地問道。蓮實至今為止,都有意躲避自己的過去這個話題。“出生是東京啦。來京都是在中二的時候……想要離開父母的庇護,自己生活看看啦。”可能,說了些多餘的話。蓮實改變了話題,向他們熱心宣傳在遠離東京喧囂的京都,學生生活有多麼平靜安寧。另外,還拜訪了之前預約的工學部研究室,從晨光町田的畢業生那裡聽說了許多專注於研究的日常生活,不過似乎太日常了,學生們也好像失去了興趣。隻是聽彆人說話還是有些無聊,蓮實不知何時,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在他十四歲那年,將一切都重新改寫的那個晚上。站在溫暖的淋浴中,心情也稍微冷靜了下來。蓮實少年把蘆薈香味的沐浴露搓出泡沫,雖然馬上又要沾滿鮮血,但也不能隨便了事。在排水口旋轉著的洗澡水的顏色,從紅色變成有些灰暗的粉紅色,直到終於變成全白色,他才停止衝洗身子。事先把衣服都脫光了,所以不會犯那些衝動犯罪才會出的錯,也不用去麵對需要處理沾滿鮮血的衣服這樣棘手的問題。隻是,就算衣服可以脫,運動鞋還是要穿的。光腳走來走去的話,難保會留下血腳印。破舊的運動鞋在洗澡的時候一直放在腳邊。所以不用怎麼處理,血跡也已經衝得很不容易看出來了。站在全身鏡前麵,仔細檢查身上有沒有衝乾淨,再用浴巾擦掉水跡。然後又仔細查看浴巾上有沒有沾上些許血漬。打開洗臉台下麵的櫃門,拿出清洗管道的容器。往排水口裡扔了不少白色和藍色的顆粒之後,又在浴室地上撒上廁所清潔劑,拿刷子仔細刷了一遍。雖然這裡被調查的可能性不大,這樣做的話,就算調查浴室地板和排水口的話,也不會出現魯米諾反應,或者隻有一點反應——可以用刮胡子出血或者流鼻血搪塞過去吧。將潮濕的運動鞋裝進垃圾袋,封好袋口,裝進背包裡。然後穿上新的內褲和襯衫,牛仔褲,上身再套上阿迪達斯的風衣。離天亮還有一點時間,跨上了心愛的Giant牌山地車。這並不是在街上看到的那種普通自行車,而是用於越野比賽的專業型自行車。想到當初磨了父親很久才買到,有那麼一瞬間,沉浸於傷感中。然後就踩著山地車出發,目的地是附近的小山。彆再殺人之後才開始挖洞,這是蓮實少年的座右銘。無論是什麼事,事前的準備都是相當重要的。今早已經去過那裡,事先挖好了一個1.5米深的洞。要埋的東西不大,所以挖洞也不是那麼辛苦。警察可能會在家附近尋找遺物,不過凶器會留在現場,應該不會跑到這裡來吧。就算真的找來了,用檢土杖戳的話也不會發現這麼深的東西。幾年之後,就算被碰巧挖出來了,也不過是一雙舊鞋,不會因人注目吧。把裝著運動鞋的垃圾袋扔進洞底,從上麵蓋上土再踩實。總共用了不到五分鐘。到這裡為止,都非常順利。蓮實少年心底感到十分滿足。一小時前。蓮實少年將針小心地放到《三文錢歌劇》的唱片上。客廳裡放著巨大的喇叭,從JBL的Paragon裡傳出《殺人小調》。這個調子大家應該都至少聽過一次吧。最初聽的時候,因為是德文的歌詞,所以完全不懂什麼意思,不過那種情緒高漲的感覺仍記憶猶新。之後讀了翻譯的歌詞,受到了很大的衝擊。一方麵是因為明快親切的曲調和歌詞的反差,更多的是因為覺得歌詞所唱的就是自己,這種奇妙的感覺也令人十分難忘。“他是鯊,他有牙”“他的牙,露在外”“名為麥基,身懷匕首”“但是無人見過這把匕首”“看啊,鯊魚紅色的尾鰭”“那是吃了人的血!”“但麥基的手套上”“卻沒有一絲痕跡。”“泰晤士河邊”“躺著七零八落的屍體!”“原因可不是黑死病或霍亂”“在附近打轉的是麥基。”“周日的繁華街上”“倒斃的屍體”“消失在街角的”“是大名鼎鼎的麥基。”“富家子弟”“連連消失”“麥基揮霍著他們的財產”“卻沒有任何證據。”“一刀刺中心臟”“妓女珍妮陶樂死亡”“在碼頭遊蕩的麥基”“一臉無辜”“貨運大亨古萊德”“身在何方?”“就算有人知曉”“也必定不是“暗刀”麥基。”“七小一老”“葬身火海”“暗刀麥基”“作壁上觀。”“沉魚落雁的”“年輕寡婦”“睡夢中遭到侵犯”“麥基的項上人頭,能值多少錢?”艾拉費茲潔拉所唱的英文版“Mack the Knife”雖然也不錯,但還是原作最棒了。曲作者為寇特威爾,詞作者為布萊希特。蓮實少年反複聽了四遍《殺人小調》,第一遍閉著眼睛,從第二遍開始就一邊用大拇指撫摸著準備好的匕首刀刃,一邊在房間裡踱著步子。等情緒充分高漲起來之後,關掉留聲機,一邊吹著特征明顯的曲調,一邊脫掉了衣服。全脫完之後,穿上破舊的運動鞋,拿著匕首走出客廳。儘量不發出聲音,緩步走上樓梯。父母在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睡著了吧。前一天晚上,他們應該整晚都沒睡好,今晚也曾看到他們默默的喝著威士忌,一直喝到深夜。至少,希望他們能做個好夢。對他們兩人來說,這都是人生最後的一晚了。前一天晚上。蓮實少年戴著耳機,傾聽著竊聽器傳來的聲音。父親令人心碎的沉痛告白,已經接近了尾聲。“……全部,都是那孩子做的。聖司,認為殺人沒什麼大不了的。從他出生,我就很在意他缺乏理解彆人感情能力這件事。但是,沒想到,居然會變成這樣。”“但是,這種事情,真是難以置信。”母親帶著哭聲悶悶地說。“絕對是哪裡出了錯啊。聖司……我們的孩子,才不會……”“一開始我也不願相信。但是,已經毋庸置疑了。”“但是,不是沒有證據麼?”“我親眼所見,就是證據。”父親咬牙切齒地說。“那天晚上,那孩子溜出了家門。”“但是,也可能,隻是出去玩而已啊?”“不光是這樣。熊穀老師出事那天也是……”父親冷靜地列舉著根據。隻有一次的話,還可以用偶然來搪塞過去。但是,吻合到這個地步,也就不可能是偶然了。“……聖司他,殺了人啊。而且,並不是偶然一次失手殺人,而是殘酷無情、費儘心思地謀殺了兩條人命。這還是我碰巧發現的,有可能,至今為止,還有更多地犧牲者也不一定。那個孩子,是個怪物啊!”母親開始放聲痛哭。“不能再這樣放任下去了。我們必須阻止聖司。”“那孩子……他隻是沒法理解而已啊。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肯定,是我們的教育出了問題!所以,彆懲罰那孩子!”“懲罰什麼的……已經不是這個層麵的問題了!”父親從喉嚨裡擠出話來。“要儘早,把那孩子跟社會隔離開來。不能再讓人無辜喪命了。”“這種事,太過分了!那孩子,才隻有十四歲啊?”“麵對被害者的家人,你也能說太過分了嗎?”“但是,那,聖司他……”“因為有少年法,不會判死刑。不僅如此,連一輩子把他監禁起來都做不到……我擔心的,反而是,能否在他重新獲得自由之前改變他。”母親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用從未聽過的沙啞聲音說:“……我們,今後要怎麼辦呢?”“不知道……不,肯定會失去一切吧。”父親的聲音低沉乾涸,簡直像是從地底傳出來的一樣。“但是……既是如此,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啊。”就這樣,陷入漫長的沉默。比怎樣的深夜都黑暗的,絕望的一晚。聖司對於仿佛站在沒有出口的黑暗中的兩人,感到深切的同情。就因為自己的大意,讓父親察覺了兩次殺人的事實。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要說自己必須負上責任也不為過。不過話說回來,對這件事父親所要采取的行動,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隻要保持沉默,就不會有人知道。為什麼要把最尷尬的事實,故意公開給全世界知道呢?因為這樣的話,就會徹底失去至今為止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人生。不過,聽那個口氣,父親已經鑽進了牛角尖,認定了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了。隻要他認定一件事,就絕對不會再改變自己的意見。就算嘗試去說服他,應該也是做無用功而已吧。隻是,如果父親真的將自己所做的事情告訴警察的話,自己會很困擾。當然,應該不會判死刑啦,不過會失去對自己來說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自由。那麼,要怎麼辦才好呢?怎樣才能躲避這種最壞的情況?蓮實少年謹慎思慮著善後計劃。諷刺的是,法律造就了一個不乾白不乾的情況。下手的話,如果成功,就不用失去自由。不,應該說可以獲得比現在更多的自由。萬一不成功,自己所要麵對的結局,也跟坐以待斃沒什麼兩樣。很可惜,看來自己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而且,他想。父母現在為難的處境,真是讓人不忍心看下去。在他們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就迅速讓他們解脫,這才是慈悲為懷,也是自己作為兒子所能儘的一點孝心吧。蓮實的回憶,又回到犯罪當天。處理掉運動鞋回來,家裡已經恢複了寧靜。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會在自己到家的時候說歡迎回家了。這麼一想,心中不由泛起一絲寂寞。故意沒鎖大門。本來的劇本中這裡就是凶手逃走的路線,而且如果急救人員在花費太多時間開門的話,自己的性命也有危險。然後踩著水泥或者石頭走過去,繞到一樓窗戶的外麵,小心不留下腳印。用打火機把玻璃燒熱打破,再打開窗戶的旋鎖。窗戶外麵的地麵和室內的地上,都早已用處理掉的運動鞋留好了腳印。蓮實少年再一次仔細回想家裡的情況,模擬整個事件,看看有沒有矛盾的地方。深夜,打破窗戶入侵的男人,把一樓搜尋了一遍之後,走上了二樓。打開父母臥室的門,雖然兩人都在裡麵睡覺,他還是很大膽地進去翻找床頭櫃。然後,用帶來的匕首刺殺了醒來的母親,接著父親在跟他打鬥一番之後,也被他殺害了。男人緊接著又想繼續在房間裡搜索,卻發現聽到聲音而醒來的聖司站在走廊上,便揮舞著匕首砍了過來。聖司為了自保,和男人扭打在一起被割傷了手臂,轉身逃到一樓報警,卻被男人追上來從背後捅了一刀,失去了意識。這麼一來,大家同情自己都來不及,更彆說要懷疑自己了。剩下的難關隻有兩個了。第一,絕對不能踩到之前留下的凶手的腳印。刺殺了三個人之後逃走的凶手的腳印,之後又變模糊的話,警察應該會徹底改變調查方針的。這一點隻要小心留意就沒問題了,倒是第二點相當困難。因為要把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危險之中。蓮實少年換上睡衣,又披上一件厚重的半纏。手裡拿著長約13厘米的野外探險刀,視線在刀刃上來回打轉。事先也調查過刀身雕刻的牌子,那個工廠已經倒閉了。父親有一段時間很喜歡室外運動,大概這把“探險刀”,就是那個時候買的吧。生產數量相當多的普及型號,就算是警察,現在再想找到販賣路線,也是不可能的啦。刀刃上沾滿了父母的鮮血,雖然很想擦乾淨再用酒精消毒,但如果之後警察檢查探險刀,就有可能懷疑自己,所以也不能這麼做。而且,比起感染,更擔心由刺傷直接引起的生命危險。這一點參考了父親書房裡的醫學專業書。脊椎左邊有心臟和降主動脈等維持生命的重要器官,所以就在脊椎右邊慎重選擇了一個似乎不要緊的部位。也不能忘記自衛時受的傷,小看手臂這個部位的話,一個不小心也能致命。蓮實少年像演員一樣,將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在腦中反複演練。雖然是沒有觀眾的獨角戲,也不能做出任何自相矛盾的行動。深吸了一口氣,拿起探險刀,隔著睡衣砍傷自己的左臂,接著又將刀換到左手,劃傷右手掌心。尖銳的疼痛刺激著神經,溫熱的鮮血滴落在地上。拿著探險刀,一邊留心凶手的腳印,一邊走下樓去。踩到凶手的腳印自然是不行的,更要留意不能把血滴在上麵。到了電話前麵,再次深呼吸,故意用鮮血淋漓的手拿起聽筒,撥通了110。“警察局,出什麼事了?”“救命!殺人……”急迫地喊出這半句話,就毅然掛掉了電話。現在的報警電話隻要警方那邊不掛斷,就能一直保持通話狀態,通過電話號碼查出地址再趕出來,最快也要五分鐘吧,時間足夠了。蓮實少年冷靜地把探險刀抵在背後事先確認好的部位,身上還穿著半纏,所以不用擔心血會濺出來。接著,向後助跑了兩三步,後背重重地撞上了牆壁。“蓮實實,發什麼呆呢?”沉浸在回憶中的蓮實突然被美彌吐槽,同學們都笑了起來。“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啦。”“什麼啊,看你一臉傻笑,是想到以前的女朋友了吧?”“不是啦。”蓮實苦笑道。“是想到自己年輕的時候,也乾過不少莽撞的事啦。”吃完晚飯,就到了自由活動的時間了。身穿運動衫的學生們隨心所欲地進出各自的房間,享受著短暫的自由。憐花在加了一張床的雙人間裡,跟同室的小野寺楓子和去來川舞正聊著天,牛尾圓和柏原亞裡走了進來,五個人就開始玩UNO。沒想到平時認真老實的ESS成員們,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候也會如此興奮,屋裡的氣氛一下子熱烈了起來。憐花雖然一開始被町田的本地規則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很快就緩了過來,開始發揮她敏銳的直覺,恢複到了初中被稱為妨礙女王時的狀態,戰局立刻進入了白熱化。幾下敲門聲之後,三個男生探頭進來。“喲!”比另外兩個人高出半個頭的是山口卓馬。他跟蓼沼打得天翻地覆的時候確實讓人覺得可怖、難以接近,但現在卻露出像駱駝一樣的笑臉,倒顯得很可愛。旁邊站著成績總是年級第一的渡會健吾,他雖然還是帶著平時那種冷淡的感覺,但厚厚的鏡片對麵的丹鳳眼中發出的目光,似乎也沒有平時那麼尖銳了。第三個是夏越雄一郎,跟身邊兩個個性鮮明的人一比,他就顯得很普通了。他看了看憐花,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啊,在玩UNO呢?也帶上我們吧。”卓馬意外地很自來熟,自說自話地在一圈女生中間坐了下來。而ESS的女生們似乎也並不反對,自動給他讓了個位置。看到楓子的臉色發紅,憐花有些驚訝。而卓馬那邊,明顯也很在意楓子。健吾雖然沒有卓馬那麼大膽,也不那麼圓滑,不過有人帶頭,他就一本正經地跟在卓馬身後,在柏原亞裡身邊坐了下來。班上的同學都知道健吾重視外表,最喜歡可愛的女生了。“這啥組合?”憐花小聲詢問坐在身邊的雄一郎。從來都沒聽說這三個人關係有多好。“哎,那個……偶然,在來這裡的路上碰見了。”雄一郎知道自己已經被表情出賣了,撓了撓頭。也就是說,大家都有想接近的女生,又知道沒有利益衝突,就當場組團了吧。這樣的話,還不如叫圭介一起來呢。門悄無聲息地開了,還以為是圭介心臟漏跳了一拍,進來的卻是拿著便攜式攝影機的中村尚誌。尚誌並沒有加入談話的意思,隻是默默地錄著影。從修學旅行開始他就是這個樣子,永遠隻拍女生,其中一半的時間都專注於柏原亞裡身上。最開始的時候,確實被女生集體厭惡了,不過到了現在,大家都被他的毅力所折服,隻能視而不見了。UNO開始之後,勝負的場麵跟剛才又有了很大差彆。大家都收起裸露的好勝心,遊戲的結局隻是為愉快的對話提供了一個良好的話題而已。“……晚飯,真好吃呢。”小圓柔和地說。“嗯。本來以為京都菜味道都比較淡呢,看來也不儘然。”楓子也點了點頭。“我雖然不喜歡吃魚,但那個鯰魚倒是很好吃。”亞裡說。“就是啊。雖然還是小魚,做成天婦羅就可以整個吃下去呢。”健吾的口氣仿佛是美食評論家一樣,從剛剛開始,他就隻對亞裡說的話有反應。“嗯……要不要說呢……”雄一郎皺起臉,扔掉一張紅色的牌說。“什麼?”發現雄一郎心情不好,這可挺少見,憐花有些驚訝。“嗯,就是晚飯啦。我們和老師吃飯的時間錯開來了吧?我們都在大宴會廳一樣的地方,老師們在彆的房間吧?”“所以呢?”“我吃完飯去了老師們的房間瞅了瞅。”“哎?瞅什麼啊?”“這個,也沒什麼大事啦。然後我就像進辦公室一樣打了個招呼拉開門,裡麵的人都亂成一團。酒井副校長用那種你來乾嘛的視線看著我,柴原那家夥立刻起來把我趕走了呢。”大家都不知不覺放下了UNO牌,被雄一郎說的話吸引住了。“乾嘛慌成那樣啊?”卓馬作為大家的代表,開口問道。“他們那些家夥,吃的東西跟我們不一樣啊。很明顯比我們的晚飯高級好多呢。”“哎?”“真過分!”“真的?”一時間大家都憤怒了。“中村同學,你去拍個大獨家回來啊!”舞向攝影狂尚誌說道。不過他本人似乎正忙著記錄亞裡的怒容,根本沒有反應。“但是,飯錢是從哪裡來的?”卓馬小聲問。“當然是從我們的修學旅行費用裡麵抽的吧。就跟公務員從稅金、退休金、保險金裡麵摳油水一樣。”健吾的口氣和平常一樣充滿諷刺,但這次聽起來卻很爽朗。“摳油水,這種事也行嗎?”正義感強烈的楓子問。“啊,這種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啦。而且每年主辦修學旅行的都是釣井吧?釣井和大福旅遊的向導……那家夥,叫什麼來著?”“西島?”“沒錯,也有他們倆串通一氣,中飽私囊的傳言呢。”不知為什麼,他對著亞裡一邊點頭一邊解釋說。憐花雖然有些懷疑這個話題的真實性,但看健吾說得那麼自信,估計也不完全是傳言。雖然本來對老師就沒抱有任何幻想,但現在甚至覺得學校,就是讓青少年看清大人們小氣的真麵目,再把他們培養成同樣的大人的地方。走在酒店的走廊上,腳下柔軟的觸感和溫和的間接照明,帶來跟學校不同的非日常感覺,很快就覺得已經把所有不愉快都忘記了。目的地的男生房間就在下一層,覺得不用搭電梯,就從樓梯走下去。男女生的房間雖然在不同的樓層,不過還沒到睡覺時間,老師對於學生們互相串門也並不多加約束。就在快要走到樓梯拐角處的時候,突然站住了。有人在講話。憐花頓時多了起來,屏息凝神探頭向下張望。如果是自己本能害怕的四個老師其中之一就壞了。在那裡說話的是,久米老師和,前島雅彥。說話聲音很小,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不過兩人的樣子十分親密。這麼說來,雅彥是美術部的成員呢。不想打擾他們聊天,還是暫時等一下吧。久米老師向雅彥靠近了一些。從上麵也能看出兩人明顯的身高差。久米老師搭住雅彥的雙肩,將他攬在懷裡,向前彎下身。哎。騙人……接吻了。一開始還以為是久米老師的性騷擾,不過雅彥也將手臂環上對方的脖子,看上去回應得相當積極。憐花雖然嚇了一跳,卻還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等到他們兩人終於消失在樓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滿手都是汗,心臟都快從嘴裡跳出來了。在男生樓層探頭張望,正好看到雅彥走入走廊儘頭的房間。房門輕輕地關上了。真難以置信。是BL。這種事真的有啊。想立刻跟圭介分享這件事,他卻不在房裡。這時候,正好附近房間的門開了,雖然不記得名字,但一班的一個男生走了出來。他說不知道圭介上哪裡去了,順便指著雅彥走進的房間,問他知不知道那是誰的房間。他說那是老師用的單人間,久米老師應該在。圭介人不在,也不接電話,也不想一直在男生樓層打轉,憐花走上樓梯回到女生樓層。這時候,電梯門開了,同班的男生走了出來。“脅村同學,你乾嘛呢?”脅村肇懷裡抱滿了果汁罐,都快拿不住了。“啊……嗯。去買喝的。”他低著頭小聲回答。他因為內臟問題身形很胖,體重好像在90公斤以上,但性格很軟弱,都不能跟憐花對上視線。肇被班上的女生當成了跑腿的。一開始使喚他的隻是安原美彌,阿部美咲她們那個圈子,不過最近,連劍道部的久保田菜菜,白井裡美,林美穗,橫田紗織,吉田桃子等比較不顯眼的學生也加入了進來。在憐花看來,這也是一種欺淩,但同學們都覺得相當理所當然。原因之一是這不像暴力或恐嚇那樣嚴重,另一個原因就是他本人看上去也似乎對這個角色很滿足。在新乾線裡,肇也和田尻幸夫一起被迫站在美彌她們麵前,表演名人模仿秀當娛樂節目。而領隊的老師見到了,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那個,你有沒有看到一班的早水同學?”憐花沒有什麼期待,隻是順口問了一句。“啊……剛剛看到了。”肇的回答令人意外,不由得留心聽了起來。圭介也算是年級裡的名人,就算是其他班的學生,大概也都認識他。“在哪裡?”“在屋頂啊。”“是嗎?謝謝。”憐花為了掩飾自己揚起的嘴角,跟他錯身走進了電梯。酒店的屋頂在夏天的時候似乎用作室外餐廳,但現在還沒營業。不過這裡還是對客人開放,因為可以眺望京都的夜景。電梯停下,憐花走出屋頂,有人跟她前後腳從樓梯下去了。速度快得似乎要把高跟鞋敲進樓梯裡,反而引起了她的興趣,回頭看了一眼對方的背影。是女人。沒穿運動衫所以不是學生,不過也不是一般的客人。身上那件像浴衣一樣的梅花花紋的上衣,看著很眼熟。因為跟平常的感覺不同,顯得很時髦。她肯定是,校醫田浦潤子老師。但是,為什麼要那樣跑掉呢。簡直就像是聽見了電梯的聲音,慌慌張張逃走一樣……然後,發覺屋頂上幾乎沒有人。白天天氣雖然很好,現在天上卻堆滿了烏雲,不光看不見星星,而且似乎就要下雨了,稍微有些發冷。之前可能有不少學生都來過,現在也都早早回去了。沒有人在嗎?憐花在屋頂繞了一圈。然後,就發現了呆站在角落,對麵前的景色明顯視而不見的人影。修長的身形,穿著晨光町田紅底白條的運動衫。“圭介?”憐花一出聲,似乎把他嚇了一套。“你在這裡乾嘛呢?”“啊……沒乾嘛。”話不多,但明顯很狼狽。看他好像揮散煙味一樣左右擺手,突然明白了。躲在這裡抽煙呢啊。真不知道他在乾什麼。但是,走近圭介之後,憐花發現了自己的錯覺。一股跟香煙不同的、焚燒青草一樣的甜膩香味……“難不成,你在抽大麻?”口氣不禁嚴肅起來。比香煙更不可原諒。如果被人發現了,肯定會被退學的。“沒有啦……”圭介嘴裡否定,卻還是膽戰心驚的樣子,相當可疑。“轉過來!真不敢相信!為什麼要在修學旅行的時候都……”憐花突然停下了。圭介的嘴邊,粘著紅色的東西。是口紅。田浦老師。腦中像是突然劃過一條閃電,所有事情都連接在一起了。麵對如此駭人的真相,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已經連憤怒都感覺不到了。憐花心中泛上一股無力感,茫然呆立。“憐花,那個……”圭介猶猶豫豫地伸出手,但憐花連甩開他都不願意,隻是躲了過去,轉身離開。走進電梯按了樓層按鈕,到電梯門關上為止,一次都沒有回頭。心想圭介會不會追上來,一直緊張得喘不過氣,在電梯門關上之後,終於歎出一口氣,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一聲鈴聲之後,電梯門打開了。看到麵前站著的人,憐花倒吸了一口涼氣。蓮實老師。還以為已經到了自己要去的五樓——女生樓層,正準備從蓮實老師身邊走下電梯,才發現剛到七樓。蓮實老師挑起眉毛,嘴角露出笑容,但憐花沒有看漏他在此之前,一瞬間僵硬的表情。蓮實老師帶著什麼事都沒有的表情走進電梯,按下了四樓的按鈕。“怎麼啦?”蓮實朝這邊問了一句。與其說是在擔心自己的學生,更像是想要搶在被提問之前占領先機。“沒什麼……”憐花不帶感情地說,他看到自己在哭了嗎?“是嗎?”蓮實抬頭看著樓層顯示板。是不是在猜測學生在這個時候跑上屋頂的理由呢?“……片桐好象,不信任我呢。”他溫柔地說。言下之意是其他同學都相當信任他咯。“不過要是有什麼難處的話,希望你能儘管告訴我。之前的問題,我也圓滿解決了吧?”似乎在說上次安原美彌遭受性騷擾的事,確實,如果相信美彌的話,那個問題應該算是解決了。憐花沉默不語。鈴聲一響,這次到了五樓。“我先走了。”憐花鞠了個躬,走出電梯。身後蓮實老師的視線如芒在背。走了幾步之後再回頭,電梯門早就關上了。然後突然想到蓮實老師為什麼會在七樓。不過,現在腦中一片混亂。圭介在酒店屋頂吸了大麻。跟田浦老師幽會,還跟她接吻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在腦中翻滾,根本沒法冷靜思考。總而言之,隻想早點一個人待著,好好大哭一場。看著憐花在五樓下了電梯,頭也不回地離開,蓮實關上電梯門,一臉懊惱。早知道就不該嫌麻煩,還是應該走樓梯。沒有電梯要是的話,電梯不會在最上層的七樓、八樓——套房所在的樓層停下,緊急逃生梯也沒法從外麵打開。也就是說,能進入七、八樓的人,隻有酒店的工作人員或者住在那層的客人。為了防止憐花有什麼不必要的猜測,應該找人看著她比較好吧。在四樓下了電梯,轉過走廊轉角,就看到柴原老師正揪住幾個男生教訓著。總算是沒有帶竹刀來酒店,不過怎麼看怎麼像是糾纏善良高中生的小混混。不管怎麼說,也不能找柴原監視憐花吧。蓮實走上緊急逃生梯,再次回到五樓。在那裡,偶讓碰到了田浦老師。“田浦老師,打擾一下,有點事想請您幫忙。”本以為她會吐槽自己用這種生硬的方式跟她說話,田浦老師卻回了一句:“什麼事?”她身穿梅花飄散花紋的絲質上衣,跟平時穿白大褂的時候簡直像是換了個人。“是片桐憐花,她看上去好像有些奇怪。”蓮實把電梯上的事情說了一遍。包括她從屋頂下來的事,還有在哭的事。田浦老師不知為何露出複雜的表情。“嗯,她是個省心的孩子,應該不用太擔心。不過能否請您去跟她稍微談談呢?”“那個……一定要我才行嗎?”本以為她會滿口答應,沒想到田浦老師卻不太願意。“她現在這個年齡很微妙呢,我覺得還是女老師比較方便啦。比起北田老師、小林老師她們,還是田浦老師對這方麵比較習慣吧。”“但是,蓮實老師不是比我更受女生歡迎嗎?”“這個,不知道為什麼,片桐好象很討厭我呢。”蓮實也恢複了平常那種隨便的口氣。“拜托你了啦。雖然也不能說是以防萬一啦,但現在,還是有人陪著她比較好啊。”“好吧。”田浦老師深深歎了口氣,去找憐花了。蓮實目送田浦老師離開之後,又回到緊急逃生梯,拿手機打電話給安原美彌。“蓮實實!”美彌驚喜地叫出聲來。“笨蛋!彆叫名字啊。”“沒關係啦。現在房間裡隻有我一個人。”“帶大衣來了嗎?”“嗯。”“留心彆讓人發現,從樓梯上六樓來。”“好。”蓮實掛掉電話,快步走上樓梯。時間是晚上九點,六樓的走廊上,沒有客人和酒店職員的身影。按下向上的電梯按鈕,等了一會兒,鈴聲一響電梯門打開了,還好裡麵沒人。蓮實從休閒褲後麵口袋裡拿出藏好的帽子戴上、又戴上黑框平光眼鏡。用假名登記的時候,變裝得更仔細,不過現在要騙過電梯的監視器,這種程度就可以了吧。這是,美彌也到了,呼吸急促。鞋子換成了休閒鞋,懷裡抱著春天穿的帶帽子的大衣。美彌把運動衫的褲腳卷到膝蓋,穿上大衣再戴上帽子。這樣,從天花板附近的攝影機的角度來看,也不會發現她是穿著運動衫的學生了。兩人走進電梯。蓮實插進電梯鑰匙,按下7樓的按鈕。美彌的手摸到蓮實的手,用力握緊。修學旅行中,隻有自己在做特彆的事,意識到這一點似乎讓她很興奮。在七樓下了電梯,兩人走進套房。“好厲害。這麼大啊!”美彌對第一次見到的套房,似乎十分感動。“蓮實實……終於隻有我們兩個了呢。”蓮實關上門回過頭,她便摟上了蓮實的脖子。蓮實就這麼站著跟她擁吻了起來。美彌的身子開始脫力,幾乎當場就腿軟了。蓮實把她抱到臥室床上,剝掉了運動衫的褲子和內褲。在學校裡利用簡短的空閒時間侵犯學生的話,會希望學生儘量穿些容易脫掉的衣服。從這一點來看,暖簾一樣的校服裙子,隻要脫掉內褲就能插入,十分方便。而運動衫在脫的時候雖然容易受到抵抗,卻能當作腳鐐利用。在上一任學校,快速扭轉運動衫的上衣和褲子做成手銬腳鐐,可是蓮實的拿手好戲。雖然沒有什麼披露的機會,不過在宴會上表演的話,肯定能引起滿堂喝彩吧。“等一下。這種,很討厭啦。”對這種一麵倒的發展,美彌也頗有微詞。“沒有時間啦。”蓮實將美彌翻過身,一邊讓她撅起屁股一邊說。“自由時間期間我們倆都一直不出現的話,彆人會起疑心吧?”“但是,再多……啊……唔!”強行的插入,讓還沒有充分濕潤的美彌痛苦萬分。“稍微忍耐一會兒。馬上,就舒服了。”蓮實把美彌的雙手放到背後握緊,自說自話地開始了抽插運動。“這隻是彩排而已。正式表演要等到今晚深夜到明天早上哦。”雖然看不到臉,但她拚命忍耐痛苦的樣子,十分惹人憐愛。蓮實並不是施虐狂,對方的痛苦雖然不能讓他感到快樂,但也不會因此對自己的行為有所顧慮。過了一會兒,突然摩擦係數變小了。美彌開始分泌愛液了。在痛苦和屈服之後,肯定能獲得最滿足的快感。用細微的肢體接觸把她調教成這樣,還真是物有所值呢。看著學生在自己的指導下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就是教師這個職業的醍醐味所在吧。這個瞬間他是這麼覺得。最初本想立刻就結束,現在卻覺得有些浪費。再稍微享受一會兒也可以吧,這也是指導學生的好機會。“對了,美彌是不是有事需要反省啊?”“……對不起。”“喂喂,彆還沒搞清楚錯在哪裡就道歉啊。我說的是,美彌跟其他學生,大肆宣傳我們倆的關係的事情哦。”“但是,蓮實實的事我沒告訴彆人。”“不用說也會被人猜到啦。對方是老師這件事,是你說出去的吧?”“嗯……但是……”“這種事被彆人知道的話,我會被開除。這麼一來,就沒法跟美彌見麵了。這樣可以嗎?”“不,不要。”“那就不要再把我們的事跟彆人炫耀了。”“嗯。知道了。”“真乖,好孩子。”為了獎勵她,便插入得更深。美彌就像被電流打到一樣向後仰起身子,拚命維持的思考能力也被拋到了九霄雲外。無論是什麼樣的學生,肯定都有率直的瞬間。引向這個瞬間的,可能是快感,也可能是恐怖或痛苦。為什麼其他老師,都不會抓住這個瞬間來加以指導呢?蓮實覺得很不可思議。“……那麼,你都跟誰說過這件事了?”“美咲和……其他兩、三個人。”美彌再次努力收集雲消霧散的思考能力。“那,這樣吧。就說跟美彌有關係的老師,是真田老師。”“哎?但是……”“反正他肯定會離開學校了,不如再請他當個替罪羊。這是為了大家的幸福,真田老師肯定也很高興能幫上忙吧。”“唔……嗯。”“彆隨隨便便說一句就算數哦?自己考慮一下,怎麼說才能讓大家相信……對了。首先就儘量做出寂寞的表情好了。”“寂寞?”“最喜歡的真田老師就要不在了,寂寞得不得了。這種演技可以做到吧?”“嗯。可以……”美彌已經到了忘我狀態,幾乎像是在接受催眠暗示一樣。蓮實在抽插動作中加上旋轉,像對待愛犬一樣,溫柔地撫摸著美彌的頭發。美彌放鬆身體感受背後狂野的動作,咬著枕頭忍住呻吟,茫然地閉緊眼睛。她的側臉,不知何時,跟蓮實記憶深處所收藏的另一個少女的麵孔重疊了。初中二年級的冬天,因為“恐怖的悲劇”而同時失去了雙親的蓮實少年,被住在京都的舅舅,鬆崎武文一家收養了。在鬆崎家等待蓮實少年的,是溫柔的關懷和謹慎的接觸。鬆崎武文是京友禪的畫師。平時就不怎麼喜歡和人交往,現在就更加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剛剛經曆過一場慘絕人寰的悲劇的聖司。不過,他身上有一種超然的氣場,性格也相當不拘小節,對蓮實少年來說,倒也不用太在意。舅母寬子似乎對丈夫姐姐姐夫的慘死反應很大。她平常是個很堅強的女人,但也見過她因為一點小事想到那個事件而流淚。因為這樣,對於獨自一人活下來的蓮實少年,她表現出了無微不至的關懷。蓮實少年也一邊適度地保留自己的空間,一邊表現出開朗的樣子。這樣一來,寬子就更加同情蓮實少年了。姐弟倆——初中一年級的美野裡和小學五年級的友也,在剛開始的時候,雖然心懷戒備遠遠觀望,不過通過蓮實少年輔導他們功課,努力跟他們打成一片之後,立刻就被當作溫柔的大哥哥那樣敬愛了。蓮實少年總是不忘回應周圍的期待,這樣鬆崎家也漸漸成了一個很舒服的住所。離第三學期結束還有一個半月左右,蓮實少年就比其他學生更快放了漫長的春假。這段時間用讀書和清晨的散步安撫了身心,三年級的第一學期就轉學進了當地的京都公立中學。蓮實轉校來的原因並沒有公布於眾。事件的被害者“蓮實”這個姓已經上了全國新聞,所以雖然沒有正式登陸養父子關係,還是用了“鬆崎聖司”這個假名。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並沒有人察覺到事情的真相。蓮實少年受到矚目,是在轉學之後的第一次模擬考試,突然一躍成為年級第一的時候。有幾個女生對於比同學都成熟,散發出冷酷憂鬱氣質的蓮實少年很有興趣,其中也有人表白,但蓮實少年全都鄭重地回絕了。雖然版上沒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但現在還是應該繼續演繹身處悲劇漩渦中的少年才行。同樣,他也沒有積極發展男性朋友,蓮實少年身邊自然就形成了尊敬且疏遠的氣氛。在這種氣氛中,隻有偶然換座位做到身邊的叫石田憂實的女生,即使基本不被搭理,仍繼續跟蓮實少年搭話。小個子寬額頭塌鼻梁,絕對算不上美少女,卻不可思議地可愛。真是奇怪的孩子,總是對人愛答不理好像也不好,隨便應付的過程中,突然發現她成了跟自己交談最多的人。蓮實少年真正開始注意憂實的存在,是在換座位一個月後左右。“聖司同學。你甘樣唔得架。”(聖司同學。你不能這樣啦。)憂實對於蓮實少年,不知何時開始用這種命令的語氣說話了。跟蓮實少年不同,憂實的成績此次都是年級倒數第一,班上其他同學都覺得很可笑,還有人會很直接地嘲笑憂實。憂實雖然沒有被欺淩,卻一直是彆人看不起的對象。但是最關鍵的蓮實卻對憂實的話相當包容,其他人也漸漸失去了興趣。蓮實少年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忍受憂實的態度。但是,有一天,聽著憂實的話,突然,想到了理由。“聖司同學,唔知係咪好自我中心,俾人感覺好冷淡wo。要考慮嚇大家嘅情緒先得……”(聖司同學,不知道是不是太自我中心,給人的感覺很冷淡啊。要考慮一嚇彆人的情緒才行……)雖然不記得是怎麼個情況,不過那是他發覺憂實似乎看穿了蓮實少年的演技。她跟不上課程不是因為智商不夠,而是似乎有什麼學習障礙,但她感受彆人感覺的能力,卻異常靈敏。如果有人被同學傷害了,就算本人為了不讓彆人發覺,假裝沒事,憂實也能立刻察覺,並及時給予安慰。平常總是被人小看,卻幾乎不被欺淩,可能也是因為這一點吧。蓮實少年自從接受了熊穀老師推測彆人內心的忠告之後,就在觀察並模仿周圍的人,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把自然的感情演繹得相當完美了。騙倒大部分人都不成問題,現在的表弟表妹,也深信自己是個好人,是個溫柔的大哥哥。但是,在這裡,有個輕易就看破自己偽裝的人。自學果然還是有極限存在。蓮實少年現在麵臨兩個選擇。殺了石田憂實,或是,讓她幫自己完成更加完美的感情模擬。猶豫了許久,蓮實少年選擇了後者。為了將來自保,現在在這裡,有必要將自己的擬態改善得更加完美才行。幸虧憂實雖然發現自己缺少感受彆人情感的能力,卻沒發現自己內心深處隱藏的邪惡。如果將來憂實的存在對自己造成了威脅,這種連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社會常識都沒有的天真少女,要處理起來肯定很簡單。就這樣,憂實成了教導蓮實少年感情的家庭教師。蓮實少年自然就增加了和憂實在一起的時間。因為自己戴著麵具這件事已經被她察覺,自然不用再演下去,自己了樂得輕鬆,相反,在善意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她,對於蓮實少年麵具下的真麵目,一定無法想象吧。憂實成了蓮實少年在這世界上唯一不必戒備的人。當作回禮,蓮實少年在畢業之前一直輔導憂實的功課,但這方麵卻相當令人絕望。憂實的學習從小學低年級的時候已經開始不順,不管蓮實少年怎麼往前退,都追溯不到她能理解的地方。明知她的情況卻一直放置不管,這些老師到底是怎麼做事的。終於,對於蓮實少年來說,人生唯一的太平日子結束,迎來了畢業的時節。蓮實少年輕鬆進入京都屈指可數的私立高中,班上的同學也都進入了跟自己成績相符的學校,隻有一個人例外。那個例外就是,憂實。蓮實少年隻跟她父母見過一麵,但他們都是奉社會評價為金科玉律的人,對於身患學習障礙的女兒隻是覺得羞恥,所以立刻讓她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上班去了。畢業典禮上,蓮實少年也沒什麼特彆的感想。結束的事在那一個瞬間就消失了,他總是隻對將來的事感興趣。然後,上了高中,令人激動不已的第一學期過去了。蓮實少年將在不被老師察覺的情況下,從幕後操控整個班級這個困難的目標當作自己的課題,現在也已經完成了90%。然後剛開始放暑假,就接到了憂實的電話。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想看看自己沒能去上的高中。憂實至今為止沒跟蓮實說過什麼任性的話,這一次卻很難得地開口了。蓮實少年本打算立刻拒絕她的請求,回過神來卻已經答應了。自己都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無法理解,不過既然約定了,也沒有辦法。白天也可以帶她參觀,不過有人會搗亂,也不想成為好奇心的焦點,就晚上把憂實叫了出來。已經幾次在晚間潛入高中,把防盜係統摸了個遍。半夜十二點,蓮實少年帶著憂實從安全的路徑進入學校,單手拿著手電筒帶她參觀。教學樓、遊泳池、體育館、武館、興趣小組的教室。哪裡都和初中沒有多大差彆,但憂實卻對每一處都興奮不已、感慨萬千。最後,走上教學樓的屋頂,一起觀賞京都的夜景。教學樓裡相當悶熱,但晚風卻很涼爽。月亮已經下沉,有點可惜,不過教學樓並沒有多高,也隻看到一部分地麵上的照明,空中流淌著淡墨似的氣流。對於在京都出生長大的憂實來說,應該並不是什麼特彆的景色,但不知為何,她抓著安全網看得出神,一動不動。“好了,回去吧。”蓮實少年開口的時候,已經過了淩晨兩點。憂實回過頭,看到她眼中閃耀的認真神采,蓮實少年後悔了。還以為,會被告白呢。但是,憂實口中說出的話,卻是完全超乎了想象。“聖司同學……殺左我啦。”(聖司同學……殺了我吧。)“哎?”還以為聽錯了,憂實卻將聖司少年的雙手放上了自己的頸間。“唔該你啊。我想俾聖司同學殺死。”(拜托你,我想讓聖司同學殺了我。)就像回應憂實的話一樣,不知不覺雙手開始有了動作。她的脖子纖細得難以想象。就算把雙手的拇指重合,中指似乎也能在後麵相碰……但是,也就到此為止。不知為何,不管怎麼努力,都沒法捏緊憂實的脖子。蓮實少年茫然得看著自己的雙手。“俾聖司同學殺死,係我嘅希望來架……”(能被聖司同學殺死,是我的願望……)憂實又一次請求,但蓮實少年收回雙手,搖了搖頭。“那種事,怎麼可能做到嘛。”憂實沉默著站了一會兒。她為什麼要說那種話呢?蓮實少年腦中布滿了疑雲。憂實抬起頭微微一笑。“對唔住。無咩嘅,講下笑姐。”(抱歉。彆在意,剛才隻是開個玩笑而已。)“開玩笑……”蓮實少年並不是假裝,而是真的從心底感到了疑惑。不光是不理解她的意圖,還有自己似乎要變成陌生人一樣。並不是因為憂實這樣請求,而是剛才,明明按照自己的意誌向指尖用力,想要捏緊她的咽喉。但指尖就好像麻痹了一樣,完全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執行,這是為什麼呢。“回去吧。”憂實對著蓮實少年轉過身。就這樣讓她回去不太好吧。心中湧上這樣的疑惑。但是,結果蓮實少年還是什麼都做不了。出了高中,在她家附近分開的時候,蓮實少年從她背後,再次嘗試用雙手圍住她的脖子。但果然還是不能捏緊。似乎想搪塞這個不自然的動作,他摸了摸她的頭發。憂實突然半回過頭。“今晚,多謝你……”眼角閃爍著一點光芒,仿佛眼淚一樣。然後,憂實跑了出去,這是最後一次見到她。聽說憂實去世,是兩天之後的事。她在家裡上吊自殺。蓮實跟以前的同學一起,去參加了她的葬禮。明明就那麼看不起她,把她當空氣一樣視而不見的同學們對於她的死,反應都令人十分驚訝。不光女生們都流下眼淚,男生們也都相當情緒低沉。在那裡,蓮實少年從一個女生那兒,聽說了傳聞。憂實在組裝電器產品的工廠上班。每天的勞動時間表麵上是八小時,但實際上經常會加班四、五個小時,如果不能完成計劃,假日也會強迫他們去上班。溫柔好欺負的憂實就經常被同事推托工作也沒法拒絕,幾乎沒有休息時間。“那可真是太過分了……那,是因為這樣就得了抑鬱嗎?”蓮實少年問,她搖了搖頭。“我覺得唔係。”(我覺得不是。)工廠裡似乎有個很差勁的同事,總是明目張膽地對憂實性騷擾,最近發展到像跟蹤狂一樣。“我都係聽果度D人講,有傳聞話憂實其實係咪俾人強暴……”(我都是聽那裡的人說的,有傳聞說憂實其實被他強暴……)要找到那個男人,並不怎麼困難。大概是蓮實的動作變得太狂野,美彌漏出痛苦的慘叫,蓮實回過神,再次放緩了節奏。“你知唔知依家同邊個講緊野?”(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名叫大村的不良員工,從後褲帶裡掏出蝴蝶刀,熟練的甩開刀刃。體格雖然弱小,感覺對暴力很習慣。“做咩又唔講野?”(怎麼不說話?)大村將匕首伸到蓮實少年的咽喉前。他似乎把蓮實少年的沉默誤會成了膽怯,比目魚一樣的臉上露出笑容。用匕首的側麵拍了拍蓮實少年的臉頰。“死蠢。特登叫我來呢度。依家咪俾我想點就點咯。”(笨蛋,特地把我叫到這裡來,現在我可就想乾什麼都行了。)大村大笑,露出一口臟牙。“係切開你個喉嚨好呢?定係切左你個細佬好呢?啊?”(是割開你的喉嚨好呢?還是切掉你的小弟弟好呢?嗯?)大村將匕首的刀刃向下滑去。滑倒腹部的時候,蓮實少年做出了對方想象不到的行動。他用雙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腕。“……你個撲街!”(……去死!)大村似乎嚇了一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發揮他的凶暴本性,拿著匕首的手用力切向蓮實少年的腹部。但是,刺不進去。匕首的刀刃割開蓮實少年穿著的襯衫,從裡麵的防刃背心上劃過。就在這時,蓮實少年用右手抓住對方的右手腕,貼近對方之後再加上左手腕,死死壓製住了大村的右手。然後,將對方的右手腕向內一轉,迫使他放開匕首。把掉在地上的匕首踢遠之後,再用力將對方的右手轉圈上提。初中的時候,跟附近的老師學習了合氣道,熟練掌握了各種關節技,不過蓮實的手法經過了自己的改編,即使留下傷殘也要給對手最大打擊。“痛痛痛痛……”大村誇張地叫道。“通通通?你說什麼呢?聽不懂啊。”蓮實少年稍微歪了歪頭。“會疼的話,就舉起右手。就像去牙醫那裡一樣。”蓮實少年牢牢按住對方的右手說。“你癡線啊!做咩!”(你白癡啊!想乾嘛!)大村叫得吐沫橫飛,臉上流下淚水。“我背後有人架,知唔知OO組XX會架!你出街小心D吖,叼你老母冚家鏟!”(我背後可是有靠山的,知不知道OO組XX會啊!M的小王八蛋,上街給我小心些!)“被告狀的話就麻煩了是吧。那……就不能放你回去咯。”蓮實少年就這樣固定住他的手臂,把全身的體重都壓了上去,壓斷了他的手肘。大村因為疼痛慘叫起來。蓮實少年並不放開雙手抓住的大村的右手,隻是用腳夾住他的上半身,換成十字固定的姿勢。這樣一來,就算手臂沒有骨折,也會因為痛楚而無法動彈了。“好……痛……做咩吖?你有咩目的吖?”(好……痛……你乾嘛啊?到底有什麼目的?)“隻有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強暴了石田憂實?”“係,甘又點啊?我係睇佢甘落去一世都係處女太可憐,先至作為前輩幫佢破處架嘛。開頭仲同我扮野,後尾咪都係甘享受!”(是,那又怎樣?我是看她這麼下去一輩子都是處女太可憐,作為前輩才好心幫她破處啊。一開始還給我裝相,後來還不是一樣享受起來了!)大村似乎用儘最後的力氣虛張聲勢,說得吐沫橫飛。“咩吖,你唔通中意佢?”(怎麼?難道你喜歡她?)“不。憂實是我的家庭老師。”“哈?你講笑吖?果個高中都沒去嘅癡線……”(哈?開什麼玩笑?就憑那個高中都沒上的白癡……)“所謂普通的人類的感情是什麼,這件事是憂實教給我的。”“哈……?”“我好像沒有感情。”大村第一次露出汗毛倒豎的表情。“嗯,這麼說可能有點過分了。我當然也有喜怒哀樂。隻是,把這些感情和彆人分享的時候,會有障礙。似乎完全不具備感受彆人情感的能力。”大村瞪大眼睛,突然大聲叫了起來。“有無人啊!救命……”(有人嗎!救命……)蓮實少年用右腳對準大村的喉嚨踹了過去。運動鞋底的鞋釘陷入大村比足球柔軟很多的咽喉,這種觸感令他十分舒服。“喂喂,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叫救命也是沒用的吧,你不知道嗎?”大村一邊咳嗽一邊吐出混著血跡的口水,痛苦萬分。就算想出聲,也隻能發出這種微弱的喘息聲了。“唔好啦……停手……求你……”(住手……快住手……求求你……)大村拚命痛苦地擠出話來。“嗯,我知道了。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幫我做個實驗。憂實已經不在了,所以要你來做測試我理解彆人感情能力的實驗品。看你的痛苦我能理解到哪裡……反過來說,也就是看我能把你的痛苦忍受到哪裡,一起來確認一下吧。”蓮實從十字固定的姿勢用腳踩住大村的側腹和脖子,用儘背力把右手整個兒拽來看看。大村像是肢體被拔掉的蚱蜢一樣顫抖了起來。“疼嗎?肯定很疼吧。好,會不會來呢,共感的波動……”蓮實少年閉上了眼睛。“嗯……似乎有些隱隱約約的感覺,但我還是能忍受呢。你再努力看看?”蓮實又用儘全力拉起大村的右手。小混混一樣的不良員工——不過也跟蓮實少年不差幾歲吧——發出了連叫聲都算不上的慘叫,因為疼痛而全身大汗淋漓,最後像小孩一樣啜泣起來。現在已經可以看出,左右手的長度有了明顯的差彆。“韌帶和毛衣一樣,伸長了就縮不回去了呢。以後買襯衫的話,買長款的就行,左手卷一卷就好了。”蓮實少年親切地給他建議,不過大村似乎滿腦子都是彆的事情,完全沒聽進去。被無視的滋味還是不舒服,於是再拉著他的右手不停試著跳躍,這樣,肩膀和手肘的關節就徹底脫臼了。直到大村氣若遊絲,蓮實少年還是沒放開那條已經長得異常的右臂。他站起身,吹著《殺人小調》的旋律,不停地繞圈,似乎想把這條右臂擰斷一樣。先是肌肉像被擰乾的抹布一樣,傳來肌肉纖維粗糙地斷裂感,最後一聲脆響,橈骨斷了。大村開始劇烈地嘔吐,但過了一會兒就完全不動了。看來是被自己的嘔吐物給嗆死了。就算殺得這麼慢,自己還是一點心理上的猶疑都沒有。看來沒能對憂實下手,也隻是一時迷惑罷了。手機的鈴聲把蓮實的意識拉了回來。蓮實接起電話,仍然保持著在美彌體內的運動。打電話來的是酒井副校長。“喂,我是蓮實。”“蓮實老師,你在哪裡?”“……我在酒店裡麵巡視呢。有些擔心學生會不會去其他樓層胡鬨。”蓮實正好有些氣喘,好像在快步行走一樣。“請馬上回四樓。柴原老師發現有學生在房間裡喝啤酒,正鬨得不可開交呢。”“我明白了。”蓮實掛掉電話。“美彌今天是安全日吧?”等到美彌發覺蓮實的意圖,驚叫出“不,不行!”的時候,蓮實的動作已經激烈得如同猛獸一般,在她體內射精了。憐花在床上輾轉反側。自己不是換了枕頭就睡不著的人,但憋了一肚子悶氣,任誰都會難以入睡吧。同屋的小野寺楓子和去來川舞,一沾上床就立刻進入了夢想,聽著她們輕柔的呼吸聲,今天一天的事情在腦中反複重現。圭介自然是不可原諒,但比他更過分的,是田浦老師。明明就身為教師(話說回來,可能正是利用了教師的身份),卻引誘男學生,在修學旅行途中在屋頂幽會。大概,圭介在她麵前抽大麻的時候,她也根本沒阻止吧。而且,之後還特地來找自己,到底是有何居心。莫非是來打探自己在屋頂上看到了什麼?就算如此,她怎麼知道自己去過屋頂呢?田浦老師應該沒有看到自己,對這一點相當自信。那麼,就是圭介在那之後又去見了那個女人嗎?這麼一想,就感到頭腦發熱,手腳的指尖卻變得冰冷。因為跟那個女人——田浦潤子,連一句話都不想說,隻想儘早把她趕出去,就委婉地透露出一點自己在屋頂上看到的內容,她卻明顯變了臉色。也就是說,那個女人也沒猜到自己知道了那麼多。那麼,為什麼,要特地來找自己呢?思考開始陷入了怪圈。為什麼,在應該快樂享受的修學旅行中,隻有自己要這麼難過呢?憐花用不會驚動已經睡著的兩個人的音量,小聲地啜泣起來。終於,清晨即將來臨,疲倦也到了頂峰。啊,這樣終於可以睡著了。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不會做什麼好夢,但實際夢到的東西,卻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恐怖。眼前,有扇門緩緩打開。門的那邊是一片漆黑。看到有個人影。站在黑暗中的,是個男人的剪影。並不是圭介。會是誰呢?舉目凝視之後,可以看到男人臉上浮現出微笑。不知為何身後感到寒氣逼人。憐花想要退後。逐漸靠近的男人,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可怕。終於,能看清那張臉的時候,憐花大聲驚叫起來。遠遠看上去還像個人,近看的話,那隻是看上去像人而已。它並不是人。隻是裝成人類形態的,不知名的怪物。“憐花!怎麼啦?快醒醒!”回過神的時候,就看到俯身在自己眼前的楓子的臉。在她身後,一臉擔心的去來川舞也探頭往這邊張望。“啊……”“你還好吧?突然叫那麼大聲,嚇死我了。”憐花緊緊抱住楓子。“喂,怎麼啦?”楓子的聲音帶著疑惑,但憐花,沒有放手。第二天早上,憐花因為睡眠不足,一直在發呆。早餐也沒怎麼吃。發現圭介往這邊來,就立刻逃走,不想跟他碰麵。現在,不光是圭介,連雄一郎也……總而言之不想跟任何一個男生講話。領隊老師的話也是左耳進右耳出,差點跟田浦老師對上眼,不過對方似乎很尷尬,立刻移開了視線。沒錯,是你應該回避才對。憐花在心裡小聲說。學生們接連不斷地從酒店大廳出來。蓮實老師一邊確認登上巴士的四班的同學,一邊哢嚓哢嚓地按著口袋計數器計算人數。憐花低著頭正想從他身邊溜過。“蓮實老師!”聽到叫聲,反射性地回頭。眼鏡片厚的堪比啤酒瓶底,前額的頭發也所剩無幾的男人,正走向蓮實老師。一看就是老師,但不是我們學校的老師。是誰呢?“寒河江老師。你好,好久不見了。”蓮實老師深深鞠了個躬。臉上雖然充滿笑容,憐花卻看出他並不是真心的。“來修學旅行嗎?”“是。昨天就住在這間酒店。”“這樣啊。我是今天來摸個底。”名叫寒河江老師的這個人,不知為何露出了相當奇妙的表情。“從那之後,我們學校也終於恢複正常了。那個時候,蓮實老師也幫了我們不少忙呢。”“彆這麼說。我這種,隻能算是臨陣脫逃而已……”蓮實老師搪塞了一句。總而言之,他似乎不怎麼像談論這個話題。“蓮實老師,這位是?”聽著兩人對話的酒井副校長走了上來,一臉你是誰的表情。“啊,副校長。這是寒江河老師,是我之前任職的都立國際高中的……”“喂,片桐!磨蹭什麼,快點上車!”聽到這裡,九-九-藏-書-網憐花被柴原老師的吼聲催促,走上了巴士。從巴士窗口,可以看到酒井副校長和寒江河老師交換了名片。這個時候,她察覺到對於蓮實老師和寒江河老師的對話感興趣的,並非隻有自己一人。她看到離他們幾步以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們的釣井老師。修學旅行中幾乎沒有出現,本來還在想他到底是來乾嘛的,現在卻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來了。平時麵無表情的釣井老師的嘴角,稍稍浮現出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