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軍呂祿府中是一片混亂忙碌的景象,仆人和使女進進出出,來訪的各級官吏絡繹不絕,一群道士正在做法事,那煞有介事地吹吹打打,畫符舞劍,哼哼唱唱地念誦經文,活脫一副滑稽相。這一切都是因為這位權高位重的上將軍中了邪氣,據說他昨夜在後花園撞見了鬼魂,使得他一整夜都未得安眠,整個人煩躁不安,不停地摔物件罵人,家人和使女都成了他的出氣筒,被打得遍體鱗傷,鼻青臉腫。管家膽怯地進來通報:“老爺,酈舍人來訪。”“他來了。”呂祿突然鎮靜下來,“他也獲悉我患病了,是來看望我,快叫他進來。”酈寄走進內室,隻見滿地狼藉,他繞開地上的殘破什物:“上將軍,這是為何呀?”“我自己也說不清,就是心煩意亂。”呂祿吩咐管家,“快為我擺好棋盤,我要和酈舍人手談。”圍棋盤很快擺好,呂祿執黑,酈寄執白,下了不過三五十子,呂祿的棋就顯得淩亂了。酈寄直言道:“上將軍心緒不寧,難以走好這棋道。”“實不相瞞,昨夜我在後園撞了鬼魂,故而一直煩躁,簡直是無所適從,甚至想要殺人。”戶外,道士們的祈禳活動達到了高潮,為首的道長,口中念念有詞,且唱且舞:“天靈地光道祖臨降,周天護法諸神佑障。”“邪魔左道小鬼何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桃符利劍斬妖驅鬼,太上老君坐鎮中央。”“道德真君道法高強,靈寶道君法寶無雙。”“妖邪鬼魅一掃而光,將軍府內從此吉祥。”酈寄笑道:“這群鳥道人,烏合之眾,隻會騙些錢財,混點吃喝而已,上將軍何亦被騙?”“家人有病亂投醫,也是沒法子的辦法。”“在下知曉將軍的病因,可為將軍醫治。”“若能醫治,自然最好不過,你且說說看。”“上將軍的病因是,對當前的局麵擔憂。”“怎見得?”“高後已逝,梁王呂產和上將軍您唯恐壓不住局勢,你是在晝夜為呂氏家族的安危憂心。”呂祿張大嘴巴合不攏,好長一陣子說:“舍人真我至交,知我心也。但不知該如何應對眼下的局麵。”“上將軍若信得過,我就敢直言。”“你有話但說無妨。”“我便直言了。”酈寄從頭款款道來,“當年高祖同高後共定天下,劉氏封王者九人,高祖曾約定非劉姓不得封王。後來高後將呂氏三人封王,雖說有違高祖遺旨,但也都是經大臣們廷議後決定的,且也告知了劉姓諸王,沒有人提出異議,說明大家都認為是合宜的。而今高後崩,皇帝年少,劉姓王和大臣們擔心上將軍等獨攬朝綱,故而多有議論。我想,上將軍等呂氏王若及早離開京城,早日前往自己的封國,謹守藩國之分,劉姓王與朝臣們自然釋懷。反之,如仍任上將軍之職,統兵留在京師,勢必引起劉姓王和朝臣們的猜忌,就難免有殺身之禍。如今高後不在了,沒人壓得住周勃、陳平、齊王劉襄等人,若等他們聯手來攻,不如趕快交出上將軍印,把軍權交與太尉。也請梁王將相國印信交與陳平,各回自己的封國。則齊王起兵便沒了理由,他必然要罷兵,大臣們也不會允許齊王進京。而上將軍等安然自在地做梁王和趙王,享用千裡封邑、無儘的榮華富貴,豈不強似賴在京城多矣。”呂祿半晌無言,顯然他被說中了心事。酈寄進一步誘導:“上將軍,當斷不斷,自受其亂,莫要瞻前顧後,以免事到臨頭後悔遲。”呂祿想了想:“呂氏族人眾多,我還要同大家商議。”酈寄冷笑幾聲:“終不能上將軍逐一問到,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你還不是難以決斷。”“我呂氏最長者還有一個姑母呂媭,待我去請教一下她,看她的意見如何,然後再做定奪。”“竊以為年邁老嫗何足與謀,多此一舉也。”“你有所不知,我這個姑媽,在呂氏家族中很有威望,如果她能同意,我就可以放手去做了。”酈寄也無法反對:“好吧,我隨你同往。”呂媭的家在長安城外,是一片較大的莊園。呂後曾多次勸其進城,她都說願過田園生活而婉拒。呂祿來訪,她大為詫異:“你為何出城到此?”“來看望問候姑母您哪。”“難道你是白癡不成?”“姑母何出此言?”“眼下形勢危迫,謠言四起,齊王業已起兵謀反,周勃、陳平之流也蠢蠢欲動,你身為領兵的上將軍,怎還能擅離職守呢?!”“姑母把形勢看重了,”呂祿自有他的見解,“劉襄為亂,我已派灌嬰領兵征剿,癬疥之疾不足為慮。至於城內,南北二軍皆我兄弟統領,誰敢作亂,陳平、周勃又何足懼哉?”“那你為何不在城中緊握兵權?”“姑母,為呂氏家族計,為長遠計,侄兒欲將這軍權交出去。”呂媭一怔:“既知兵權重要,又何言交出?”“這,娘娘歸天,沒了依靠,總不能終日提心吊膽活著,還不如回到封地,做一個太平王爺。”“你是犯渾哪。”呂媭怒斥,“沒了兵權,你還太平得了嗎?”酈寄開言:“上將軍交出兵權,對彆人沒有了威脅,自然也就平安了,又何苦待在京城不得安寧呢。”“確實是這麼個理。”呂祿滿臉堆笑,“為此特來請教姑母。”呂媭沒有答話,而是連聲呼喚:“管家在哪裡?快來見我。”管家急步來到麵前:“主母有何吩咐?”“將那二十箱珠寶,抬到大門以外。”“這,”管家猶豫一下,“不知做何用處?”“何須多問,隻管做就是。”管家哪敢再多嘴,分派家人將二十隻楠木箱抬到大門外一字排開。呂媭又下令:“打開。”二十個箱蓋掀開,隻見箱內奇珍異寶瑪瑙翡翠珊瑚南珠之類,熠熠生輝,眩人眼目,就是像酈寄這樣的官宦人家,也沒見過這種陣勢,真是堪與皇家媲富。呂媭一開口實在令人大驚:“管家,全都揚在大街上。”管家驚愕,愣著沒動。“管家,為何還不動手?”呂媭麵帶慍色。管家不解地發問:“主母,這,這是所為何來?”“叫你揚你就揚,還敢多嘴發問?”呂媭毫不留情地訓斥。管家不敢再耽擱,召呼家人們一同動手。呂祿在一旁可是沉不住氣了:“姑母,這珠寶多是娘娘賞賜,你何故棄之於塵土,難道瘋了不成?!”“我看你才是發瘋,將兵權交出,哪裡還有我呂氏全族的性命,生命尚且不保,這財物還有何用?!”呂祿沉默少許:“既然姑母如此見解,且容侄兒再思。”呂媭也未答言,關上大門,帶家人進院了。他們身後,附近的百姓,紛紛來搶拾珠寶,一片混亂景象。酈寄沒有完成陳平的計劃,心中頗為不安,路上,他依然在勸說呂祿:“上將軍,可不能因小失大呀,再不交出軍權恐怕來不及了,還是以退為進的好。”呂祿沉默無言,他內心中是傾向於交出軍權保住王位的,但也擔心畫虎不成反類犬,弄得個身家性命難保。他就是在這種複雜猶豫的心情中,回到了他的上將軍府邸。郎中令賈壽已在府中等他多時:“哎呀,上將軍,你可回來了,叫我等得好苦啊。”“快說,灌嬰軍前情況如何?”賈壽是奉命去河南灌嬰大軍處查看的,他的回答令呂祿大為失望:“上將軍,灌嬰他是詐稱有病。”“他,為何如此?”“上將軍,據下官查明,灌嬰已同齊王達成默契,二人要合兵一處,共同殺進長安。”“啊!這便如何是好?!”酈寄又乘機進言:“上將軍,趁著軍權在握,將印信交與丞相或太尉,他們定可保住您的王位。若是大軍殺進京城,一切晚矣。”呂祿心意煩亂:“彆說了,你們都離開,容我仔細想想。”酈寄隻得告辭,他回到陳平處,將情況經過講述一遍,說:“丞相,小人未能實現相爺所囑,實在慚愧。”陳平倒是十分通情達理:“無須自責,你的遊說還是有效的。呂祿業已心神不定,隻需再加把柴,即可將這鍋水燒開。”“不知丞相還有何妙計?”“你且去宣召襄平侯紀通前來見我。”“遵命。”酈寄領命去了。紀通是主管皇帝印信的,聞聽丞相召見怎敢怠慢,隨酈寄來至陳平麵前:“相爺傳喚,不知有何吩咐?”陳平婉轉說道:“襄平侯,而今呂後已死,人心大快,恢複劉漢天下乃大勢所趨。呂祿把持北軍,乃心腹大患,必先除之。紀侯掌少帝印信,請出旨一道,詔命太尉周勃統領北軍,令呂祿交出上將軍印信。”“這,豈非假傳聖旨乎?”“有我傳命,其責在我,與紀侯無乾。”陳平又加勸慰,“現齊王大軍已發,灌將軍已反戈,呂氏滅亡隻在旦夕,紀侯應天順人,複劉氏天下乃為頭功,這天賜良機不可錯過。”紀通想想,確實大勢所趨,就躬身應承:“願聽丞相差遣。”周勃持聖旨進入北軍營地,派酈寄會同典客劉揭先行去見呂祿。酈寄故作驚慌地說:“上將軍,皇帝已下旨,令太尉周勃掌管北軍,識時務者為俊傑,快將印信交出,也好保得性命。”呂祿仍在猶豫:“這,皇帝真有聖旨?”劉揭訓道:“無旨焉能進得北軍營地,莫要心存僥幸了。”呂祿將印信拿在手,還是不願交出:“這兵權一交,我還能有命嗎?”劉揭上前一把將印信奪過來:“你就彆再猶豫了,交出來也就省心了。”周勃也已來到近前:“呂祿聽旨:著將上將軍印信交與太尉周勃,即日起北軍由他統領。”“周大人,我,已經將印信交出了。”劉揭把印信遞與周勃:“太尉請看。”印信到手,周勃精神又長幾分,他發出命令:“北軍全體列隊。”很快,整個精銳的北軍數萬之眾列隊完畢,真個是盔甲鮮明,刀槍耀眼,很不尋常。周勃巡視一遍,頗為嚴厲地說:“全體將士聽真,萬歲已將北軍交我統領。呂祿已被解職,凡願意效忠劉氏的隨我袒出左臂,仍欲同呂氏殉葬的,就袒出右臂。”說罷,周勃率先露出了左臂。再看北軍將士,齊刷刷無不袒出左臂。呂祿情知不妙,趁眾人群情激奮之時,悄悄溜走了。北軍業已歸周勃管轄,但還有南軍在呂產手中。這也是一支數萬之眾的精兵,戰鬥力相當強大,是不可輕視的隊伍。呂產感到局勢不穩,時刻不離南軍大營,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呂媭來到了南軍。呂產將她迎入帳內,問:“姑母不在家中,到南軍做甚?”“哼,我呂氏就要大禍臨頭了。”“姑母何出此言?”“那不肖的呂祿,他竟然要交出北軍的兵權!”“這如何使得?!”“可是,他好像已做出決定了。”“這該如何是好?”“你應該立即去北軍大營找他,規勸他切不可交出印信!”“謹遵姑母教誨,侄兒這就前往。”呂產急忙要離開。“慢,不可獨自前去。”呂媭言道,“而今外麵風聲頗緊,為防意外,要帶些兵馬護身。”呂產當即點齊五百精銳兵騎,他自己也佩上了寶劍,離開營地直奔北軍而去。呂產帶兵來到北軍營地的消息,使剛剛被周勃控製的北軍,產生了不小的騷動。畢竟呂祿統領北軍多年,他的很多舊部此時未免又人心浮動。周勃見狀不敢輕易出戰,而是命令大門緊鎖,不許呂產入內。此時,朱虛侯劉章奉陳平之命,帶一千人馬前來增援,見呂產的人馬在北軍營外鼓噪,便從後麵殺了上去。劉章高喊:“南軍將士聽真,北軍已由太尉周勃接管,呂氏注定滅亡,識時務者,不要再為呂氏賣命。我隻要呂產人頭,其他一概不究。”呂產部下一聽,登時軍心渙散,立刻走開大半,僅有心腹數百騎與劉章的人馬格鬥。雙方激戰正酣,狂風突起,呂產一方恰好頂風,無論人馬眼睛俱被沙土所迷,戰鬥力頓失,被劉章一方殺得落花流水。呂產見勢不妙,抽身逃走。劉章在後麵看見,緊緊追趕:“呂產,你往哪裡逃,趕快俯首就擒。”“朱虛侯,你我本是親戚,何苦相逼?”呂產邊跑邊求情。劉章窮追不舍:“呂產,說什麼親戚,那是呂後強行將爾女配我,實為監視我也,如今總算可以擺脫你的耳目了。”呂產慌不擇路,逃到了郎中令的府中。這是該府的後園,急切間他無處可藏,便隱身在茅廁中。劉章持劍追入郎中令的後園,遍尋不見呂產蹤跡,偏偏他此時內急,也就直奔茅廁,恰見呂產在牆角發抖。那呂產一見劉章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朱虛侯,萬望看在小女麵上,饒我一條性命。”“若不提起你的臭女兒還則罷了,提起她更叫我氣滿胸膛,平日裡她依仗呂家權勢在我麵前作威作福,整日裡我連大氣都不敢出。老天有眼,今個你們呂氏垮台了。”劉章越說越恨,他挺起手中劍狠狠向呂產刺去,噗的一聲,直透呂產的前胸。呂產慘叫一聲,身子一歪,倒在了牆下。劉章上前,再揮一劍,將呂產的人頭割下。當周勃看到呂產的人頭時,喜得他嘴都合不攏了:“朱虛侯,你是立下了天大功勞,我所擔心的唯呂產爾,如今可說大局定矣。”已先期趕來的陳平提醒道:“還有一個呂氏族人不可放過,這是對我們的最後威脅。”周勃問:“哪個?”“衛尉呂更始。”周勃驚歎一聲:“我怎麼把他給忘了,此人掌握宮中禁軍,又是呂氏死黨,非除不可。”謁者令持符節來到:“拜見丞相、太尉。”“何事?”陳平發問。“奉少帝旨意,特來褒獎朱虛侯劉章。”謁者令說道,“他誅除呂產有功於社稷,理當嘉獎。”劉章上前:“獎勵就不用了,且將這符節給我一用。”謁者令不解:“何故?”“尚有衛尉呂更始當除,我持此符節,秉萬歲旨意,師出有名,則呂賊必能除之。”謁者令緊緊把持著符節:“朱虛侯有意除賊,何必要奪符節,我隨你一同前往就是。”陳平當即首肯:“如此也好,就請朱虛侯再建此功。”“遵命。”劉章同謁者令一同離開。謁者令走後,陳平冷笑一聲:“這個小皇帝劉弘,倒也不可等閒視之,他派謁者令持符節嘉獎劉章,是要向我等表明他作為皇帝的存在。”“他是呂後扶植的,在呂後卵翼下生存,我們不能還讓他再賴在皇位上。”周勃憤憤說道。陳平說:“少帝劉弘,和他的三個弟弟,濟川王劉太,淮陽王劉武,恒山王劉朝,都不是孝惠帝之子,皆是呂後假孝惠帝之名,將呂祿、呂產之輩與宮女們私通的孽種,硬安上皇位和王位,他們若還在,呂氏便陰魂不散,此乃我等後患。”周勃已領會了陳平的意圖:“丞相,莫如我們就斬草除根。”陳平使了個手勢:“理應一網打儘。”說話間,劉章提著呂更始的人頭回來交差:“丞相、太尉,呂更始已然伏誅,現將人頭呈驗。”周勃大為讚揚:“朱虛侯又立大功,新帝即位,理當重賞。”“不敢稱功,”劉章又說道,“還有一個活的,請丞相和太尉發落。”“何人?”周勃疑惑地問。“二位大人請看。”劉章將一人推上前來。“原來是呂媭。”陳平讚歎,“抓得好!”但見呂媭花白的頭發已是飄散蓬亂,個子雖然矮小,但她挺胸直立,儼然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樣子。周勃恨恨地說:“這個老東西,往日仰仗呂後淫威,作威作福,今個也得好好教訓教訓她。”“豈止是教訓。”陳平滿含揶揄之意,“老夫人,你想怎麼個死法呀?”“哼!”呂媭翻了一下白眼,一言不發。“拖下去,亂鞭打死。”周勃下達命令。議事廳外,皮鞭狂舞,上下翻飛,直打得呂媭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整個人如同一個血葫蘆。但這呂媭硬是一聲不吭,直至氣絕身亡。劉章進來報信:“二位大人,呂媭已死。”周勃看看陳平:“丞相,斬草需除根,該處理劉弘他們幾個了。”陳平晃晃頭:“他們還不到時候。老夫以為,呂氏的家族,不分男女老幼,卻是全該處理掉。”“有理,這才叫斬草除根。”周勃告訴劉章,“朱虛侯,你我帶兵分頭行動吧,好在都在長安城中。”“太尉,儘請放心,我保證所有呂府帶活氣的,雞犬不留。”劉章將手中劍抖抖,看得出他與呂氏仇深似海。東牟侯劉興居提著一個布包來到,分彆與眾人見禮:“丞相、太尉,王兄,我來遲了。”“隻要反對呂氏,何言遲早二字。”陳平問道,“東牟侯所提何物?”“給各位的禮物也。”“噢?”周勃頗感興趣,“且請打開一觀。”劉興居打開布包,裡麵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眾人全都認得,正是那呂祿的首級。“好!”周勃讚曰,“呂氏為首者皆已伏誅,僅脫逃呂祿爾,今東牟侯將他之頭獻來,已無後顧之憂矣。”“這也是他命該如此,誰讓他撞在我的刀口上。”劉興居說時頗有幾分得意。劉章召呼劉興居:“王弟既來,且請隨我去將呂氏餘孽斬殺。”“願隨王兄建功。”二人帶兵分頭行動,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當日,呂氏家族大小一千餘口,即被誅殺乾淨,一時間,哭號聲驚天動地。呂氏覆滅,灌嬰將軍聞訊帶兵返回了長安,而齊王則進駐了濟南,委派駟鈞為代表,到京城要求陳平、周勃兌現承諾。一個難以回避的最現實的問題擺在了陳平、周勃麵前,即這皇位給誰坐,皇帝讓誰當。夜色迷離,京城亮起了點點燈火。小巷中步履匆匆地過來一個中年人,他以衣袖遮麵,有意行進在燈光的暗影中。到了周勃府門,也不通報徑直而進。門令將他攔住:“何人這般大膽,竟敢擅闖太尉府。”這人無法再遮擋了,露出了他的廬山真麵目:“我是琅邪王劉澤,有急事要見太尉。”門令不敢怠慢,很快進去通報。劉澤等待之時,監視劉澤的齊王的部將追來,惡狠狠地說:“大膽劉澤,你竟敢私下逃跑,快給我滾回去。”劉澤急於掙脫:“我如今已在太尉門前,不會聽你的了。”門令通報歸來,見狀推開那齊王部將:“何人無禮,膽敢在太尉府門前撒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劉澤是齊王的人質,我奉命保護他的安全。”“滾你的吧。”門令將部將推到台階下,“琅邪王是太尉的客人,周大人現在就要見他,誤了大事,你擔待得起嗎?!”劉澤趁機幾步搶進了太尉府,部將隻能眼看著跺腳歎氣。因為劉澤畢竟是琅邪王,陳平與周勃降階相迎。周勃更是親近地挽起劉澤的手:“王爺千歲,為何做了齊王的人質?”“咳,說來可惱可氣。”劉澤遂把被騙之事講述一遍,“聽齊王自稱,二位大人已答應他為新皇帝了。”陳平麵無表情:“確曾有此話。”“丞相,萬萬不可。”“為何?”“齊王野心無限膨脹,而他的舅父駟鈞,為人驕橫跋扈,簡直不可一世,比諸呂更要惡上百倍。”劉澤一口氣說下去,“駟鈞若做了國舅,隻怕是丞相、太尉都不放在眼裡,豈不是剛剛剪除了呂氏這隻虎,又來了駟鈞這頭狼。”這番話完全引發了周勃的共鳴:“王爺所說不差,看他當初決定出兵時那盛氣淩人氣勢洶洶的樣子,分明是牽著我們的鼻子走。”陳平卻是不置可否:“千歲所言,皇帝是否換人,又換何人,且待百官聚齊大家拿主意。”“那,就讓齊王得逞不成?”“眼下王爺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自己的部隊從齊王手下調回,這樣齊王也就少了以勢欺人的力量。”“而今我已脫離齊王控製,部下獲悉定會重返琅邪國。”“還當派人找千歲的部將聯絡。”“太尉。”劉澤看看周勃,“我想暫時在貴府借住,並請為我選幾位精明乾練之人也好使用。”“王爺放心,這一切都不成問題。”周勃爽快地答應。灌嬰帶兵返回了長安。朝中的大臣便聚集在太尉府中,商討更換皇帝的大事。陳平和周勃自然是主持之人,他們的意見,基本是可以左右文武百官的。齊王劉襄自認為他的起兵導致了呂氏的覆亡,但百官並不買他的賬,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否定了齊王。但究竟誰登皇位合適,一時還不能形成一致的意見。在這種局麵下,原本就對皇位存有野心的東牟侯劉興居,便加緊了活動。劉興居先來遊說劉章:“兄長,奪北軍兵權,殺呂產再定南軍,這全是你的功勞,陳平、周勃等正在計議推舉皇帝,這皇位理所當然應是你坐。”“為兄早就說過,我無意皇位。”“兄長,那你何不推舉小弟?”“遍觀朝中王侯,哪裡輪得上你?不要心存這非分之想。”“我怎見得就不行?”劉興居情緒有些激動,“將相本無種,當初高祖不也一亭長乎?”“你怎就不明事理?你前麵還有許多王爺擋道,就連齊王都難以問鼎皇位,更不要說是你了。”“王兄,陳平、周勃他們到底矚意何人?”“這,尚無定論。”“那,總得有個目標吧?”“自然是有。”“何人?”“代王劉恒。”“怎麼是他?!”“代王為人寬慈仁厚,又是高帝現存長子,故而眾人皆矚目於他。”“這真是牛打江山馬坐殿,他平白無故地揀個皇位坐,天上掉下個大餡餅來!我就不服。”“不服又能怎樣,這叫天意。”“我就不信這個天意。”劉興居在心中較勁。夜風吹動星空的浮雲快速飄動,一鉤彎月不時掩住嬌容,不時又露出纖細的腰身。代邸在夜色裡沉睡,沒有一絲聲音,隻有垂柳搖著她那飄逸的長發。一個纖細的黑影,倏地躍過牆頭,他溜到代邸令的居室窗外,將一封信函順著開啟的窗戶,丟進了屋裡。然後,他無聲無息地離去。黑影所過之處,遺留下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久久不散。金雞幾聲嘹亮的啼鳴,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代邸令睜開惺鬆的睡眼,他下地來準備盥洗。一低頭看見屋地上的信,心中好不納悶,這是何人何時落在此地?心內疑惑,手中拾起,抽出內函,展開觀看:“呂後業已崩亡,諸呂非死即傷。”“劉弘並非帝胄,廢除順理成章。”“文武臣僚共商,何人可為新皇。”“陳平周勃同議,大功當屬劉襄。”“臨淄兵強馬壯,帝位當歸齊王。”“現存高帝諸子,代王年齡居長。”“為防劉恒作亂,必先剪除代王。”“假稱傳位於斯,進京騙入羅網。”“連同部下近臣,一網打儘殺光。”“冒死夤夜報信,代王切莫上當。”這是一封既無抬頭,也無落款的匿名信。話語通俗,一看就懂。什麼人如何送來此信,代邸令百思不得其解。但無論如何亦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是真事,可不能讓代王落入圈套。代邸令當即選派一名精明能乾的助手,乘快馬將這無名信兼程送往中都。代國中都的王宮,劉恒晨起按慣例去給母親請安。薄太後居住的宮室,在王宮的最後一進。劉恒為人儉約,整個王宮格外樸素無華。他步入母後起居的庭院,愧疚之心不覺油然而生。院中既無花草樹木,也無假山回廊,甚至地麵上連甬道都沒有鋪。再進入薄後居住的外室,空空蕩蕩,彆說遮壁的帳幔,休息用的桌椅也沒一套,這哪裡是一位王太後的起居之地呀。劉恒止步叫來郎中令張武,吩咐他立即上街為王太後購買紗幔,將這外室的牆壁都裝飾遮擋起來。但他又叮囑,不可過於破費,隻采購價廉的青紗即可。交待好以後,他才心下坦然地走進母後的內室,去向薄太後恭請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