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小時前,上海飯店。程錦雲一身服務員裝扮,在兩名保鏢的注目下,走進205號房間,將汪偽政府物資部部長陳炳迷暈後,偷拍下機密文件。剛準備撤退,房門突然被打開,一名保鏢還未來得及拔槍,程錦雲一支飛鏢已經甩出,紮在他咽喉上,迅速地把微型相機和四條黃魚放進一個小皮包裡,快步出了門並關緊房門。程錦雲與黎叔在走廊裡麵對麵擦肩而過,迅速把皮包遞到黎叔的手上,兩人就此相背而去。程錦雲走進一間房間又換了一身旗袍,走到大廳時,卻遇到先前在205號房間值勤的另一個保鏢,他正與76號特務童虎在談話。保鏢當場就認出了程錦雲,雙方交火一觸即發。程錦雲寡不敵眾,被童虎抓住。一直等在飯店門口的黎叔,隻能親眼看著程錦雲被帶出飯店。霞飛路華東影樓。影樓門口掛著“春節期間歇業,大年初五開張”的牌子。明台坐在一張很藝術化的條桌前,翻閱著一本厚厚的相冊。這是影樓為了招攬生意特地製作的一本影集,每一張照片的質感都很棒,拍攝技術一流,除了少量的風景照,幾乎清一色的是人像大頭照片。於曼麗在暗室裡衝印著膠卷,郭騎雲端上一杯熱咖啡放在明台麵前,筆直地站在桌邊,叫道:“組長。”明台抬頭看了看他,問:“照片全都是你拍的?”“是。”郭騎雲回答。“技術不錯。”明台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口,感覺餘香滿口,不由讚了一句,“嗯,咖啡煮得也不錯,烈而香醇。”“味由心生,組長。”郭騎雲答。明台又問:“這房子你租的?”“是,每個月三十八塊錢。”“你自己付?”“不是,組長付的。”明台一愣。郭騎雲頓悟:“‘毒蜂’付的,付了半年的租金。卑職的薪金哪裡夠租鋪麵,況且這裡地皮昂貴。卑職租住的公寓洋樓,帶著天井,一個月才得八塊錢租金。”“老師薪金很高嗎?”“也不高。”“哪來的錢呢?”郭騎雲看著明台,說:“您什麼意思?”明台笑笑:“郭副官,我覺得你對我,從第一次見麵開始,就沒有鬆懈過你的戒備之心。”“卑職不敢。”“現在我是你的上司,我希望彼此間能夠真誠合作,也希望你將來在我麵前儘一個副官應有的職責,而不僅僅是煮一杯咖啡來討好我那麼簡單。”郭騎雲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組長,我們行動處的電台隻有一部,因為76號搜捕得緊,我們損失了五名弟兄,‘毒蜂’撤出上海前,就把電台藏在影樓裡。這裡是法租界,相對安全,也很隱蔽。”“現在電台使用頻率高嗎?”“半休眠狀態。”“重新更換一次母本,這是命令。”“是。”“我想讓這家影樓多一個女主人,你覺得怎麼樣?”郭騎雲的神經一下繃直了,可細微的變化還是沒有逃過明台的眼睛。“你有什麼事瞞著我?”明台問。“我有女人。”郭騎雲為難道,“您派人來,不太方便。”“你簡曆上可沒寫這一條。”明台喝著咖啡,想著心事。“您在軍校,幫我寫過這一條。”明台淺笑:“郭副官,你挺記仇的。”“卑職請求組長格外關照。”郭騎雲話說得委婉,其實是回絕了新上司的新指令。而明台始終覺得這個郭騎雲身上有許多未解之“謎”。於曼麗拿著衝洗好的照片從暗室裡走出來:“明少,照片洗出來了。”明台接過照片,一張接一張地看著:“軍需部部長陳炳?”“這個人我認識,以前他是軍統的人,後來投靠日本人了。”郭騎雲道。“有照片嗎?”郭騎雲搖搖頭:“沒有。”“能畫像嗎?”“能。”郭騎雲毫不猶豫,“要花幾天時間。”“那你辛苦幾天,我要把這個人給找出來。”“乾掉他?”“乾掉軍火庫!”話音剛落,三長一短的門鈴聲讓郭騎雲臉上頓有倉皇之色。“是誰?”明台問。“是……中共的地下黨。”郭騎雲吞咽道。“誰?”明台倏然站起來。郭騎雲硬著頭皮,說:“三長一短,是中共上海地下黨的暗號。‘毒蜂’跟他們曾有合作,現在是國共兩黨合作期間,大家相互有通往來。不過,三長一短,是他們的緊急求救暗號。”“去開門。”明台說。“是。”郭騎雲快步下樓去開門。明台掏出手槍來,子彈上膛,慢步地走到樓梯口,把槍口對準了樓下的玻璃門。郭騎雲打開門,黎叔走了進來。明台訝異叫道:“你?”黎叔看見明台等人,也不囉唆,開門見山道:“我需要你們的幫助!”又看了看他們三人,問道:“你們這裡誰做主?”“我做主!”明台聲音清亮,擲地有聲。黎叔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半個小時前,我的一位同誌去上海飯店竊取一份汪偽軍需官的重要文件,失手了,在飯店門口被76號的鷹犬給逮捕了,幸好,她把文件及時送了出來。”“需要我們做什麼?”明台問。“我跟她約定,如果失手,把敵人引到‘月色咖啡館’,由我設法營救。”“76號的人不是傻瓜。”“的確不傻,所以我在她包裡事先放了一張月色咖啡館預定餐券,寫了晚上八點在那裡碰麵。因為時間很緊,所以特務們直接帶她去了指定的咖啡館。”“既然圈套是你定的,你就直接去營救好了,何必找我們呢?”“他們有十三個人,這是我沒有預計到的。他們一般隻出動一組,六個人,這次他們兩組同行了。”黎叔說,“我需要幫手。”明台想了想,看了看黎叔,他不知道為什麼,見到這個人會有一種異樣的好感,是因為他跟姐姐認識嗎?他是大姐的朋友嗎?那箱子,最終落到“惠小姐”手上,他跟“惠小姐”是什麼關係呢?是上下級嗎?一連串的問題在明台腦海裡縈繞著。“咖啡館內部圖,有嗎?”明台問。“我畫給你。”黎叔隨即掏出一支筆來,郭騎雲馬上提供一張信箋紙,黎叔快速畫出內部結構,出入的途徑,一目了然。“你手下,我認識嗎?”明台一邊問一邊快捷地勾畫出進出的方向和具體撤退的路段。“你認識。”明台脫口而出:“惠小姐?”“對。”黎叔的目光對著明台彆具深意地一瞥。“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明台的嘴角掛出一抹笑意。此時,於曼麗突然說道:“我們不能去。”明台抬眼看著她,於曼麗提醒道:“上峰有令,我們的行動必須由上峰批準才能執行,不能擅自行動。”“上峰我還沒見著,在這我就是你們的絕對上峰!”說完此話,明台為了不讓於曼麗太過難堪,特意轉臉也對郭騎雲說,“明白嗎?”郭騎雲立正:“是。”於曼麗無奈道:“是。”“準備行動。”黎叔由衷地說了句:“謝謝。”“等一下。”明台忽然想起什麼,說,“如果我們配合貴黨營救成功,貴黨從汪偽軍需官身上獲取的情報,是否能雙方共享?”黎叔微微一笑,頷首說:“當然。”說著,從手指上取下一枚翡翠戒指,遞給明台,“戴上它。”“惠小姐認識這枚戒指。”“對。”明台接過戒指,點點頭:“出發,具體細節車上說。”四個小時後,月色咖啡館內橫屍遍地。十三具汪偽特工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咖啡館吧台上的日曆本,翻著大年初二,星期五的日曆牌。梁仲春還享受在合家團圓的氣氛中,電話鈴聲卻不合時宜地響起。接起電話,還未開口便聽到電話裡傳來女人的哭泣聲:“我弟弟沒了,昨天夜裡,都沒了。”梁仲春急忙捂住話筒,手心裡也沁出了汗,像是沒聽清楚:“誰?誰死了?童虎?還有誰?我馬上回去。”他冷著一張臉,掛斷電話。一轉身,梁太太就站在他背後。“誰死了?”梁太太問。“我手下死了。”“大過年的……”梁仲春黑著一張臉:“大過年的!我死了十三個兄弟!十三條人命!”梁太太一哆嗦:“你衝我吼什麼?”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嚇得“哇”地一聲哭出來。梁太太趕緊去抱孩子。梁仲春埋怨道:“你就是這樣,一定要嚇著孩子。”梁太太也滿腹委屈:“孩子是被誰嚇哭的?怨我。”梁仲春不理睬往門外走。“你,你現在就走嗎?飯還沒吃完。”梁仲春冷冷喊道:“我的手下連斷頭飯都沒趕上!”說完,氣衝衝地摔門而去。“是他乾的嗎?”明樓和阿誠站在樓上,俯身看著樓下正在和阿香吃酒、打牌、吵鬨得不亦樂乎的明台,問道。“他昨天十二點回來的。”阿誠回答。“倒也不算晚。”“案發時間是八點到九點。他回來的時候,心情特彆好。”“才告訴他不能先斬後奏,他就我行我素了。”“這也難怪,新官上任三把火。”“彆燒著咱們就行。”“他會嗎?”“我在他眼裡是灰色地帶。”“明台應該不會下這麼狠的手。”阿誠道。“說不準。”明樓肯定道,“有一天不得已的情況下,他的槍口會對準我。”“他一定不會傷害到大哥,這個我敢保證。”明樓笑笑,側頭對阿誠低沉道:“世事難料。”這時,樓下傳來明台的一聲吼叫:“不能耍賴。”明樓和阿誠聞聲望去,原來是阿香反悔,惹得明台不樂意了,兩人在樓下圍著沙發一通地追鬨著。阿香在前麵跑,邊跑邊喊著:“我就耍賴了……”明台在後麵追著,一副誓不抓住她就不罷休的架勢。兩個孩子的吵鬨聲充斥著整個房子,害得明鏡不能安靜地看報紙,笑嗔道:“好了好了,大過年的,吃飽了玩去,不準鬨了。”明樓和阿誠從樓上走下來的同時,桂姨笑眯眯地從裡屋拿出來一幅油畫,遞給明鏡看,“喲,畫得真美。阿誠,你畫的?”明鏡眼前一亮,轉對阿誠問道。“是的,大姐,送給您的新年禮物。”明台也不再和阿香追鬨,貼到姐姐身邊,歪著頭一起看。明鏡笑得很溫馨:“我太喜歡了,謝謝你阿誠。這畫叫什麼名字?”明樓和阿誠一起答:“這畫叫……”阿誠搶先道:“家園。”此話一出,站在一旁的阿香低頭抿嘴笑了笑,生怕被主人看到自己的樣子。明樓也看了一眼阿誠:“家園?”麵色一副“你確定?”的懷疑模樣。阿誠肯定道:“家園。”看著阿誠誠懇的樣子,明樓對明鏡重複道:“家園。”“名字也好聽,我這就叫明台去裱糊店裱起來。”明鏡說完這話,注意到兩人衣冠整潔的樣子,問道,“咦,你們要出門啊?”“是,有點要緊事。”明樓恭敬回道。明鏡點頭囑咐了一句:“外麵冷,多穿點衣服。”明樓應聲:“噯,我們都加了毛衣了,暖和著呢。”“早點回來啊。”明台隨即喊道:“大哥慢走,阿誠哥慢走。”明樓、阿誠應著聲,前後腳走出了門。看著兩人離開,明鏡對明台說:“抽空去把畫給裱了啊。”明台拒絕:“不去,外麵好冷。”看明樓和阿誠徹底走出了門,阿香才笑著說了實話:“這畫啊,還有一個名字。”“什麼名字?”明鏡問。“更上一層樓。”明鏡、明台、桂姨聽了,都先是一愣,然後回過神來,笑作一團。“……怪不得。”明鏡哈哈笑說道。明台笑著把畫抱過去,頑皮道:“我馬上去裱起來,掛客廳裡。”明樓坐在車上,阿誠買完報紙上車,邊遞上報紙邊說道:“今日頭版頭條——黑色星期五。”明樓接過報紙,看著醒目的新聞標題:“神來之筆。”“嗯,新聞的速度比76號的反應快。”“走。”汽車駛過長街。76號西花棚辦公樓下,一排排白色麻布覆蓋著屍體,壓抑的氣氛籠罩著整個76號。簡易的靈堂布置,特務嘍囉們垂頭喪氣地站成兩排。梁仲春一身黑色喪服,從門外緩緩而來,腳步沉重。汪曼春緊跟其後,對於梁仲春這副裝扮汪曼春倒是嗤之以鼻,她認為在這個關鍵時刻應該穿上軍裝而非喪服,此時此刻應該縝密部署鼓舞士氣而非哭喪。梁仲春雙眼空洞,繃著乾枯得如同死狗的一張臉,他的手垂下去,眼淚從空洞洞的眼窩裡迸落下來,上香,祭拜。汪曼春也跟著做著。“我的兄弟們,在昨天夜裡,在新年伊始,為新政府的安全和新政權的穩定付出了寶貴的生命。”梁仲春一字一頓,“鄙人痛心之至!”“重慶政府和延安分子的屠殺行為,令人發指!鄙人不勝憤慨!”梁仲春的聲音突然高亢起來,漲紅了臉,由於過於激動,連脖子都變得更粗,“法租界內的無良報刊,造謠汙蔑,中傷我76號的名譽。在這裡,我鄭重地向兄弟們保證,我一定會將製造‘新年謀殺案’的罪犯繩之以法!還上海灘一片朗朗青天!”汪曼春鄙夷地看著梁仲春的背影,鼻孔裡噴著冷氣,一句話不說地轉身離開了。梁仲春看著汪曼春嬌小傲氣的背影,對手下說:“我們要同心協力,抓獲上海灘上所有的抗日分子,為大日本皇軍、為汪主席分憂,守住我們的陣營。不可退縮,不可畏死,不予人攻擊的口實,力求忍耐,早日捕獲真凶,為死難的兄弟們報仇雪恨!”汪曼春沿著小路跑步,額頭上汗津津的,眼神迷茫,耳邊是風聲和沙沙的落葉聲。她又沿著蜿蜒的路徑跑了一會兒,拖著疲憊的身子,低頭背身坐在了路邊的長椅上,完全沒有注意到長椅的另一端坐著的明樓。一瓶楊梅汁汽水遞了過來,汪曼春詫異地看著汽水,順著汽水的手臂抬頭望去,驚道:“師哥?你,你怎麼來了?”明樓笑笑,自信道:“這條路是你回家的必經之路。”汪曼春沉默了一會兒,“家?我已經沒有家了。所謂的家,隻剩下我一個了,孤零零的,像個孤魂野鬼。”神情頓時失落了下來。“曼春……”“彆勸我,彆說沒意義的話來勸我,儘管你是唯一一個有資格勸我的人。”明樓想了想,直截了當地說:“76號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怕你扛不住。”汪曼春沒接話。“那種有家又不像家的感覺,我感同身受……我們兩個都嚴重的睡眠不足,不是不能入睡,是太恐懼了。總是怕失去,怕一覺醒來全都沒了。”明樓主動地伸出手握住汪曼春的手。“我不需要人照顧。”“沒人不需要照顧,何況你還是個女人。”“我跟大多數的女人不同,我失去得太多了。我殺人也太多,我殺人是因為我終究也要被人殺掉。”“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汪曼春倏地盯著明樓,定睛地看著,久而不語。明樓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轉臉看向前方的煙水池塘,自言自語道:“風雨飄搖,南京政府到底能堅持多久?我們又能乾多久?”“前幾天,有人找過我。”“我知道。”汪曼春一臉吃驚。“南雲課長一直對76號的工作分外留意。”“如果她叫我背著你做事呢?”明樓淡然一笑:“看來我時常高估女性的信任度。”“如果是呢?”汪曼春繼續追問。明樓注視著她,堅定道:“照做。”“真心話?”汪曼春疑惑。“我真心希望看到你在76號做出成績來。”“希望不辜負你的期望。”“曼春,我們正處在一場戰爭中,將來戰事的發展,難以預料。就算是在汪主席的政府裡工作,我們上頭還有日本人。兩層公婆壓著我們透不過氣來,我們還在彼此猜忌,彼此不信任,我不指望你能夠完全信任我,幫助我,但是,我對你,始終是信任的!我永遠都置你於任務之上,這是我對你最大的補償。如果,你覺得從前我虧欠了你……不要再為我保持單身了。我們兩家仇恨太多,怨恨太深,找個人嫁了吧。不要再濫殺無辜了,殺人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隻能讓人覺得你懦弱、膽怯、不自信。”明樓句句都是衷腸話,汪曼春終於哭了出來。“你總是這樣高高在上,你俯視我,你輕蔑我,你看穿我。”汪曼春情緒有些激動,“你回來到底要做什麼?娶我?還是找個借口接近我,利用我?你,你是不是同情我?或許是,你覺得把我留在身邊,你家裡人會更安全!你怕我孤注一擲報複他們!”“你會嗎?”明樓接口道。這句話一出讓汪曼春難以作答,汪曼春欲言又止了一會兒,說道:“我,我隻是想要一個家,一份工作,有這麼難嗎?”“彆說了,我明白。”汪曼春淚如雨下。程錦雲穿著素花旗袍從裱糊店裡出來,迎麵碰上一身學生裝束、圍著紅色毛線圍巾、拿著油畫的明台。認出彼此之後,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啊”了一聲。“我的個天,你不是故意的嗎?”明台誇張道。程錦雲沒聽清楚,問道:“你說什麼?”明台很爽朗地笑笑:“我說世界太小了。”程錦雲羞澀地低下了頭,這還是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心臟竟嗵嗵地跳個不停。“你裱畫啊?”明台欣喜地問道。“我裱一幅字。”程錦雲說,“我姐夫寫的。”“你姐夫是書法家?”“他是外科醫生。”“解剖家。”“醫學家。”明台了然般地點了點頭,笑了笑。程錦雲想起昨天的事,突然開口說道:“昨天的事,謝謝你。”明台不以為然地說:“謝什麼,下次換作是我……”話沒說完,就被程錦雲立即截住:“不會。”明台怔了一下:“對,不會。”“一定不會。”“你要是買一束花來謝我就更好了。”“前麵有花店。”明台驚訝:“你來真的?”程錦雲微微一笑:“原來你是假的。”明台不語,兩個人會心會意地笑起來。程錦雲看到明台手裡的畫,問道:“你畫的?”“不是,我哥畫的。”“畫風很清新。”“你喜歡。”程錦雲點點頭。“你喜歡,我送你。”程錦雲搖搖頭婉拒:“不,不。”“真的,真的我送你。”“又不是你的東西。”程錦雲原意是“又不是你的東西,你憑什麼要送人。”卻不料明台誤會了,認為她話裡有話。明台心一熱,臉一紅:“不是我的東西,你不要。”程錦雲不好解釋,索性岔開話題:“這畫叫什麼名字?”明台想也不想就答:“佳偶天成。”程錦雲驚詫:“啊?”“這畫叫佳偶天成。”程錦雲忍不住說:“這可是風景畫,哪裡來的佳偶?”“有啊。”明台把畫捧起來,神神秘秘地壓著聲音,“佳偶藏在房子裡。”程錦雲噗嗤一笑,一抬頭,正好是明台一雙深情脈脈的眼睛專注地望著她,那眼神看得她心緒不寧。“我得走了。”“惠小姐,”明台叫住她,說:“我其實,一直想跟你一起坐坐。”程錦雲看著明台,先是愣了一下,低下頭害羞道:“我真得走了。”“我跟你在一起,總是很混亂,我一直想嘗試把你給忘掉……”明台自顧自地說著。“你想說什麼?”明台眯著眼,笑說道:“我想告訴你,我對你的感覺,很美好。”“我見識過筱先生的風雷手段,也知道筱先生是個多情的富家子,雖然你在情場上很在行……但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留住美好吧。”程錦雲邊說著邊往前走。“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非常不在行。”程錦雲沒有回頭。“遇見我,你也不在行。”程錦雲的腳步稍有停頓,隻是站在原地,也不轉身,雙手捏了捏。明台看著她的背影,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她重複:“……留住美好吧。”程錦雲轉過身來,和明台麵對麵地站立著。明台突然跑過來,猝不及防地把嘴唇附在了程錦雲的潤唇上。程錦雲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打了個措手不及,大腦頓時空白,隻是愣在當場,待反應過來後才慢慢地有了附和的動作,雙手擁上明台的後背,兩個人相擁在風中。分手後,明台春風得意地從花店門口經過,透過玻璃門看見門口放著一束綻放的臘梅。明台回想著剛才程錦雲的話:“前麵有花店。”在心裡反複將那句話咀嚼了一會兒,推門走了進去。花店的女服務生迎麵走來:“先生,您好。”打量了一下是明台,主動地問道,“是筱先生吧?”明台點點頭:“是。”女服務員繼續道:“剛才有一位惠小姐,跟我描述了您的打扮,她有一樣東西留給您。”說著,滿臉微笑地指向放在玻璃門口的臘梅花。順著服務員手指的方向望去,明台看到了一簇鮮花,心裡暖洋洋的。走過去再仔細一看,隻見臘梅花上係著一條紅絲線,上麵綁著一張卡片:“如果你來了,請帶我走吧。”看到娟秀的字跡,明台的心似是化作一池春水,平靜無波。明台抿嘴一笑,抱起臘梅花轉身對服務員說了聲“謝謝”,走出了花店。“儘快截獲日軍第二戰區兵力部署計劃。”程錦雲放下寫有密碼信息的紙張,擔憂道:“時間太倉促了,我們還沒摸清敵人的底細。陳炳的情報來源也僅限於知道一個編碼。”黎叔點點頭,猶疑了一會兒,堅定道:“這的確很危險,但是,命令就是命令。我們必須執行,不惜一切代價去完成任務。”“我們需要一個內應。”“‘眼鏡蛇’會提供給我們一張入場券。”“他又露麵了?”“對。”“他一直都沒跟您接頭。”“他一直都知道我們。”黎叔說,“他用電話下達的命令。”程錦雲驚訝地愣了愣。黎叔歎了口氣,吩咐道:“我們有太多的工作需要安排,一刻也不能鬆懈。”明樓辦公室的房門緊閉著,屋外一片忙碌氛圍,屋內卻彌漫著些許緊張的味道。明樓站在辦公桌前,對阿誠吩咐道:“軍令如山,行動必須萬無一失。”“我們隻有一個星期的時間。”阿誠遲疑道,“壓力很大。”“必須拿下來,我們沒選擇。”明樓頓了頓,又問道,“你覺得他們有幾成把握?”阿誠想都沒想,答道:“不到五成。”“想法子,幫幫他們。”華東影樓的門上懸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明台坐在桌前認真反複地翻看著一疊翻拍下來的照片,說道:“陳炳的軍需配備單,可能對我們有用。”“第二戰區的兵力部署肯定會附有軍需配備。”於曼麗判斷道。“所以,陳炳一定知道這份秘密計劃藏在什麼地方。他的配備計劃裡有一款寫的是日本領事館機要室複製。”郭騎雲開口說著,話中帶著些許擔心:“日本領事館,太危險了。”明台果斷決定:“我們沒選擇。”“明少有想法了?”郭騎雲問。“想法還不成熟。”“要不要跟黎叔他們聯係一下,看看能不能借力打力。”“借力打力是一定的,不過,我覺得拚一張入場券,我更勝一籌。”“跟共產黨談嗎?”郭騎雲又問。“談,當然談。”明台說,“爭取合作。”“他們要不肯呢?”於曼麗揣測著,“他們在陳炳那裡先下的手,很可能擁有了獲取情報的可靠檔案編碼。”“她為什麼對我隻字不提?”明台若有所思地說。於曼麗驚覺,問道:“誰?”明台忽覺自己說錯了話,答非所問道:“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自力更生,豐衣足食。”法國公園。湖水泛著漣漪,雨雪初晴的天空泛著天藍色的暖意。白色的椅子上,黎叔靜坐在長椅上,專注著手裡的報紙。明台的手裡也拿著一份報紙走了過來,徑直走到黎叔身邊的位置坐下。“你好。”明台說。“你好。”黎叔應。明台把“翡翠”戒指從手指上抹下來,遞到黎叔麵前。黎叔看也沒看接過戒指便揣進了懷裡,感激道:“上次的營救行動很成功,謝謝你。”明台笑道:“我來拿事先說好的東西。”黎叔看著明台:“這麼快就要利益均沾了?”“你們搞到了汪偽軍需庫的情報,我想我有權分一杯羹。”黎叔微笑著從皮包裡取出兩根“黃魚”,用一塊手帕包裹好,遞給明台。明台接過來,疑惑地淺笑一聲:“怪了,我像是來化緣的嗎?”黎叔也笑了笑,繼而接著說道:“這次行動中,我的人在獲取軍需庫情報的同時,做出了劫財的假象,拿走了軍需官身上的三根黃魚,我分你們兩根,作為報酬。你不是化緣,我也不是施主。彼此分享所得而已,我得情報,你得錢財。”“這可不是什麼好建議。”明台口氣很淡,臉上的餘霞還未褪儘,依舊露著雅致的笑容。可是,這笑容裡隱隱透著一股敵意。黎叔笑笑:“如果將來貴黨有人落難,我們也會出手援助。”“我隻想要一個檔案編碼。”黎叔心頭一震。明台看著黎叔有些吃驚的表情:“看來,你們已經有了。”“我們還得設法進去。”明台開門見山:“合作吧,勝算幾率大。”“我考慮考慮。”“我會為你提供日本軍火庫的準確地點,你隻需要給我一個編碼,很合算的。”“你真是無孔不入。”“這句話怎麼聽都不像是讚美。”“你為我們提供情報,經過你上司的同意了嗎?”明台很反感地瞥了他一眼,不作回答。黎叔看出了他的反感,說道:“我隻是關心。”“關心自己做好分內事吧。”“好。我答應了。”黎叔爽快道,“編碼行動時告訴你。”“為什麼?”“為了精準。”“行動時間?”“星期天晚上七點半,日本領事館將舉行‘慶祝華北戰場取得勝利’的宴會,最佳動手時機。”明台挑了挑眉:“我喜歡參加宴會。”“細節容後再議。”明台握著兩根“黃魚”,扭頭瞥了一眼身後。黎叔問:“你找什麼?”“找你手下,值兩根黃魚的人。”黎叔的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問道:“你好像對惠小姐很感興趣。”明台看著他,承認道:“對。”“你結婚了嗎?”黎叔突如其來地問了一句。“還沒……”明台從容不迫地回道,“不過,我想,應該快了。”“那我要恭喜你了。”明台微微一笑,不作答。“現在的上海就像是一艘風雨飄搖中的海船,而我們就是這千瘡百孔的海船上的水手,為了這艘船能夠平安靠岸,我們要不停地給這艘船補漏,不停地揚帆,不停地打著求救信號……不停地調整航向和羅盤。”黎叔一臉堅定,“我們的確需要聯合起來,在上海打開一個新局麵,隻有同心協力,才能與76號分庭抗禮。”“我沒打算上你們的船。”“難道我們不是坐在同一條船上嗎?”黎叔看著明台,目光深遠:“年輕人,把目光放得遠一些。你們的蔣委員長尚且放下身段來聯共抗日,你有什麼理由來拒絕抗戰聯盟呢?”話說得平淡,更像拉家常,黎叔繼續道,“我覺得你是怕不知不覺地跟我們走得太近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怕被赤化,所以你違心地拒絕上我們的船。”“你知道我現在跟你談話得冒多大的險?軍統和中統的人員若有私交,都要受到上峰的家法處置。何況我跟一個共產黨在一起,聽著你喋喋不休地說教。”“你認為我在說教。”“你沒在策反嗎?那算我聽錯了。”“你想跟我說什麼?”“我誰也不信。”“你打過仗嗎?”“我殺過鬼子。”“有沒有過渾身是血躺在戰壕裡,等待下一個衝鋒號?有沒有過幾天幾夜不吃不喝跟戰友們輪流守著陣地?你要不信任任何人,你早餓死、困死了。”黎叔語重心長,“你要學會去相信彆人。”聽著黎叔的這些話,明台的眼裡像蒙了一層煙霧,有些茫茫不知所措。“做好戰鬥準備吧。有一場惡戰等著我們。”黎叔放下最後一句話,徑自離開。明台依舊坐在椅子上,看著手中的兩條“黃魚”,陷入了沉思。一大盒的“明家香”的香水禮盒搬進來,明鏡滿臉堆笑地迎上去,和剛走進門的明堂寒暄起來。“大妹,新年好。”“大哥,我原本這兩天就帶明樓和明台過去給大哥、大嫂拜年的,一直忙著,還讓大哥您先屈尊俯就了,我們怎麼好意思。”“得,得,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大嫂原本要過來的,一大清早被麻友給拽走了,叫我給你帶個好。”明堂並不在意禮節上的客套,問道,“明樓在嗎?”明鏡道:“在書房。”明堂鼓著氣:“我找他有事。”“喲,瞧您這氣色可不好。”明鏡看到明堂陰沉的臉色,問道,“明樓怎麼了?”明堂麵露些微怒色:“他沒怎麼,我快怎麼了。”“您怎麼了?”“我啊……我跟你說沒用,我找他說去。”說著,徑直起身往裡走去。“大哥,中午留下來吃飯啊。”明鏡望著明堂的背影,有點奇怪。“中統那邊把截獲的汪芙蕖寫給日本帝國大學教育委員會會長犬養三郎的信轉過來了。”阿誠把信遞給明樓,說道。明樓看信。阿誠繼續道:“大哥猜對了,他對大哥一直心存疑慮,想請日本經濟學者來上海主持大局。”“他還是想查我的底細,他總想著我是仇家的孩子,怕養虎貽患,卻又礙於周佛海的麵子,裝裝風度而已。”明樓正說著話,隻聽房門“啪啪”響了兩聲後,還未開口就看著明堂直接走了進來。阿誠笑臉盈盈地上前攔截,明樓順手把信揣進了兜裡。“喲,大哥來了,新年好,您氣色可不大好。”阿誠關心道。明堂板著臉,直盯著明樓說:“阿誠出去。”阿誠見狀,立即應聲:“是。”轉身出去,反手帶上了門。明樓笑吟吟道:“大哥,大過年的,乾嗎呀?跟誰置氣呢?坐。”明堂氣呼呼地坐下。明樓又追問了一句:“大哥,到底什麼事啊?看起來不像什麼好事。”“有好事我也不找你。”“嗯,這是實話。”“我跟你說,有一日本婆子,從商會裡找到我,要跟我合資做香水生意。這‘明家香’的牌子可是太爺爺創下來的,當年爺爺販馬的時候,走馬幫賣的可都是‘明家香’。雖說父輩們分了家,這香水牌子是歸了我長房長孫,可是這金字招牌是咱祖宗留下的。你說這日本人,這混賬小日本,她說合資就合資,她算什麼東西。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咱祖宗創下的金字招牌給小日本糟蹋了。你現在坐這個位子,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好位子,但你必須把這事給我擺平了。我告訴你,你要不給我辦妥帖了,我……我他媽天天上你這來……哭,我哭,我告訴你。”“那您倒是先哭一聲給我瞧瞧。”“你個小王八蛋,你信不信我拿皮帶抽你!”明樓賠笑著:“大哥,大哥彆動氣,動氣傷身。不就一不知死活的日本婆子嗎?我啊,給你出一主意,保管藥到病除。”“下什麼藥啊?說來聽聽。”“賣香水,不得做廣告嗎?董事會每年都有一筆廣告費,今年呢,咱們請一個影星做香水推銷代理。”“請誰?”“唱《夜來香》那個。”“陳萱玉?她可是親日派的明星,有點日本軍方背景。”“對呀,咱們不就為了保住祖宗的產業嘛,利用她一下。人呢,我來請,費用我來出。哪個不知進退的小日本要再找你麻煩,小弟替你做了他。”“一言為定?”“一言為定。”“不過,我說的是將來,將來咱們把小日本打跑了,咱這香水牌子用過日本明星,這不也挺堵心的嘛。”“大哥,您什麼意思啊?合著我幫著您做事,到頭來還要替您背黑鍋。”“你現在……不就是個‘漢奸’嗎?你多背一個黑鍋怎麼啦?我可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得,得。一個大姐,一個大哥,我惹不起你們。等將來那什麼了,那什麼都什麼了,您就把臟水全潑我身上得了,行了吧哥哥?”明堂一拍明樓的肩膀,抿嘴嘿嘿一笑:“這才是兄弟呢。”說完,順勢從身上掏出一把精致的手槍,“送你的,柯爾特左輪,六發子彈。”明樓接過手槍,打量著。“黑市上的,沒記錄。”“謝謝大哥。”“醜話說前頭。”明堂說,“我是本分生意人,我不認識這玩意。”“明白。”明樓把手槍收了起來。這時,響起了敲門聲,緊接著門外傳來明鏡的聲音:“大哥,出來喝杯龍井,剛沏的。”“來了,大妹。”“來了,姐。”明樓和明堂異口同聲地應了話,相互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先後走出了書房。風和日麗,明鏡坐在花園的椅子上,邊看著明樓和明台打羽毛球,邊曬著太陽,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桂姨端著水果拚盤走過來擺在石桌上,明鏡看著明樓已經有些體力不支,便朝兩人揮了揮手:“歇會兒吧。”兩人同時停了拍子,明台向明樓跑過去,阿誠拿了一份文件給明樓簽署。“明台,你技術不錯,繼續努力。”明樓邊簽文件,邊道。“謝謝大哥。”明台道。“注意殺球動作,靠的是手腕和手指。”明樓用食指比劃了一下,“瞬間爆發力很重要,不要甩大臂來發力,球過來損失了速度又會使你受傷。懂嗎?”明台點點頭,明樓回以微笑,三人向明鏡的方向走去。“阿誠哥,我想單獨跟你說說話。”明台突然說。阿誠怔了一下:“你說。”明台看著明樓遠去的背影,低聲說:“報恩有很多種方法,不是隻有一條路。前麵的路如果走不通,回頭是岸。”阿誠微微一笑:“你的話我聽不懂。”“其實吧,阿誠哥是唯一一個能告訴我,我大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人。”阿誠一愣:“你想知道事實是吧?”明台堅定的眼神看著他:“是。”“事實就是你眼前所看到的。”明台隨著阿誠的目光向前望去,明鏡、明樓坐在石桌前,一幅和睦相處的情景。“明台這幾天總是躲在小客廳看報紙,一看到你作威作福的版麵,他就歎氣。一個人窩在房間裡嘟嘟囔囔的……”明鏡眼光落在不遠處明台的身上,對明樓說,“你說,這孩子,挺讓人擔心的。”“沒什麼好擔心的。”明樓的目光也落在正向這邊走來的明台身上,“明台從小到大,都喜歡自說自話。”“問題是他回家後一直在觀察我們,而且,他奇怪我對你居然如此容忍。”“他問您了?”“他不敢問。”明樓乾脆道:“他問我了。”明鏡訝異:“什麼時候?”“回家第一天。”“你怎麼回答的?”“答非所問。”明樓頓了頓,“我有點怕他,最近。”明鏡笑笑:“想不到你會怕一個孩子。”“離開這個家,出了這個門,我誰都不怕。可是,一回家,我誰都怕。”明鏡頓悟,有點難過,伸手握住明樓的手:“姐姐相信你。”明樓心底湧上一股暖流,澎湃激蕩。“還有明台,我看得出來,他敬重你。”明鏡壓低聲音,“明台很聰明,他相信你,所以才敬重你。”明樓喝了一口暖茶,咂了一下茶味:“他是從我們的和睦相處中得到了某種信號。”“跟他坐下來談談吧,他還是個孩子,很容易哄的。”明樓“哼”了一聲:“談什麼?大姐,您可真彆小看了他,這孩子最會哄人,我們夠不著他‘哄人’的段數。”明鏡不信:“彆胡說八道,我家的孩子什麼樣我不清楚。你啊,你就是喜歡把人玩弄於股掌之上,才算找到點存在感。”“總是這樣打擊我。”明樓有些委屈,“姐您不怕明台、阿誠有樣學樣,對我不尊重。”“誰敢!”明鏡道。明樓笑道:“大姐您喝茶。”“人生中有很多事情是很難說清楚的。”說完,阿誠又特意補充了一句,“我說的是工作。”“明白。”“明台,你也很快就要離開學校,踏入社會。你要記住,任何工作都是謀生之道,家人才是永遠的港灣。”明台眼光深邃,看了看明鏡和明樓,說:“話雖有理。但是,有一項工作例外。”“哪一項?”“精忠報國。”阿誠神態凝重:“那不是工作,那是信仰!”明台心中一震,心裡一下明亮起來:“是我目光短淺。”阿誠笑了笑:“目光短淺倒不要緊,要緊的是從今往後不準再提了,你要沒完沒了,看我怎麼收拾你。”明台也笑了起來,那笑容很是陽光:“阿誠哥,你一慣會虛張聲勢。”“小少爺,你千萬彆自作聰明。”阿誠嗔笑道。“聽說大姐最近承租了中法大藥行?”明樓突然問。明鏡知道他又是在試探,反問道:“你想說什麼?”“那家大藥行的老板,因為私自囤積磺胺,被日本人抓起來了。大姐這個時候花錢承租下來……”“人吃五穀得百病,藥行總是要開的。”“我們是做金融投資的,大姐哪裡來的好門路做藥品?”“這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門路。”“你的門路,貴得離譜。”“你要不就把阿誠給我當個理財顧問、投資經理,要不你就叫阿誠離我遠一點。”明樓笑而不語,明台跑過來,挨著明鏡坐下,看著桌子上的食物,撇了撇嘴便嚷嚷著要湯喝。“這會兒喝什麼湯,喝汽水。”明鏡嗔道,說完回頭準備叫桂姨拿汽水,這才發現桂姨早已離開,問道:“桂姨呢?”明樓說:“她好像說,去小廚房給明台熬湯去了。”“去多久了?”明台脫口而出:“5分37秒。”話音剛落,明鏡、明樓的目光齊刷刷一致地望向他。明台一下“噎住”了般,嗆了一大口水。深知自己說錯了話,為了緩和一下氣氛,明台舉了舉羽毛球拍:“大哥,還打嗎?”明樓冷冷道:“我現在就想打你。”“啪”地一下,把羽毛球拍扔在明台身上,甩手而去。此時,明鏡的房門被緊緊地關上,桂姨拉開明鏡的抽屜,找到一個金屬盒子,迅速且輕巧地擰開盒子的密碼鎖,看到裡麵放著的三把鑰匙,臉上露出深意的笑容。鑰匙上刻著銀行保險箱的編號:137,231,236。明樓端坐在沙發上,專注地看著時事雜誌。一旁的明台半躺在沙發上,捧著時尚雜誌看得不亦樂乎。阿誠倒了杯咖啡,坐在明樓身邊切水果。突然,明台捧著雜誌,靠到明樓身邊來:“大哥,我要買這款襯衣。”明樓偏著頭看了看:“款式不新奇啊……還有點保守。”“保守才經典呢。”明台看著雜誌,“我喜歡配送的袖扣,指南針的,有個性。”“好看嗎?”“我喜歡。”“嗯,價格也好看。”明台不高興了:“買不買啊?”“買,買。”明樓說,“阿誠,你看看明少爺挑的這款,要不,我也買一套。”“不行。”明台斷然不允,“你不能買。”“啊?”“我討厭跟人撞衫,阿誠哥也不準買這款。”“好,好。阿誠你記著,明天去巴黎時裝店給明台訂製兩套,再多配一副袖扣,他喜歡這款。”明樓說完,又囑咐道,“你記著這款,咱們都彆買,要撞衫了,明少爺不高興。”阿誠笑著應聲。明台滿足地繼續翻著雜誌,明樓喝了口咖啡,問道:“明少爺,還要買什麼?”明台放下雜誌,坐起來直視著明樓:“大哥,我想問問你。”“嗯?”“那個,假如,我說的是假如,假如我不想讀書了,假如我離開大學了,大姐會怎麼樣?”“你問我啊?”明台點點頭。“打斷你的腿。”明台下意識地用雙臂環抱雙腿。“不是大姐,是我。”明台又灰溜溜地縮回到沙發裡,正要拿起雜誌接著看,隻見阿誠站起身穿上外套要出門的樣子,便仰著脖子問道:“阿誠哥,你到哪去?”“海軍俱樂部。”明台兩眼一閃,立馬來了精神:“我也要去!”“你去乾嗎?”“我去吃大餐,報紙上說海軍俱樂部有的玩,有的吃。我放寒假,帶我去玩,阿誠哥。”明樓輕描淡寫道:“帶他去吧,省得他在家跟我鬨騰。”明台高興地一蹦:“走囉。”邊跑邊喊,“阿誠哥,快點。”看著已經跑出門的明台,明樓和阿誠對視一眼,彼此都沒有說話,心領神會。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街道,四麵八方的人流、車流縱橫交錯在洋灰馬路上。電車聲叮當作響,輕車快馬,一派繁華景象。阿誠開車載著明台穿過街麵,最終停在一處豪華建築前。明台透過窗戶望了一眼,走下了車,阿誠熄火下了車徑直向海軍俱樂部的門口走去。“你等我一下。”阿誠經過明台身邊,說道。明台點了點頭,站住腳看著阿誠向剛從俱樂部裡出來的兩名女士走去。阿誠迎上去叫道:“梁太太。”“明先生?”梁太太一邊跟阿誠打招呼,一邊跟女伴說“回見”。“新年好,明先生。”阿誠裝作一副難過的樣子:“梁太太,您看,我原本要親自過府去慰問的,令弟的事真是深表遺憾。”梁太太吃驚道:“什麼?你說什麼?”“我知道,令弟突遭不幸,對您的打擊很大……”梁太太捂著胸口,漲紅了麵孔:“我,我沒有弟弟,我,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氣悶道,“你的意思,那個死鬼在外麵娶了小老婆!”“哎呀,對不起梁太太,我總聽童虎叫梁先生‘姐夫、姐夫’的,我,我以為童虎是您弟弟。”阿誠抱歉道,“您千萬彆怪我多嘴,您,您瞧,這事鬨的……我,我真不知道……”梁太太咬牙切齒:“我就知道是那個姓童的小妖精,她原來給我先生做秘書,手腳不乾淨,被攆走的……”倏地一想,恍然大悟,一跺腳,“原來不是攆走的,是做給我看的!我非撕了那小妖精不可!”“梁太太,梁太太,您可千萬千萬彆說是我跟您說的,我跟梁先生還要共事呢,梁太太,梁太太……”阿誠還在為自己的“多言”做著解釋,明台已走到俱樂部門口站在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這歡樂的一幕。“你放心吧明先生,是非好歹我是分得清的,不會讓你為難。我,我謝謝您明先生。”說完,向阿誠半鞠一躬,氣咻咻地轉身而去。“梁太太……梁?”阿誠哈腰還禮,再一抬頭時梁太太早已走遠。阿誠一回身就看見明台笑眯眯的表情:“阿誠哥,這是你工作中最難的一部分了吧?”阿誠嗔道:“閉嘴。”明台“嘁”了一聲,有點兒無趣。阿誠亮出“海軍俱樂部”的會員卡,日本服務員立即引導阿誠和明台走了進去。明台特意選了大廳靠窗的角落坐下,阿誠在吧台替明台點了一些菜肴,走過來坐在明台的對麵,叮囑道:“你在這坐著,好好吃你的大餐,我去裡麵辦點事。”明台點點頭。“彆隨便跟人搭訕,看見斜對麵那一桌了嗎?全是日本領事館的。吃完了,可以在俱樂部裡逛逛,有鋼琴,有音樂,甜點和清酒是免費的。”明台環顧了一圈:“這個俱樂部的建築挺特彆的。”阿誠刻意加重語氣:“這個海軍俱樂部是仿造日本領事館建的,兩座建築風格一致,樓內的道路也基本一致。”說完回身要走,明台的手輕輕一碰阿誠的西服,一張“會員卡”落在明台的兩指上。阿誠的手瞬間拿住了明台的手,把那張卡截住:“不告而取謂之……”明台不高興了:“我又不是不還你。”“還敢頂嘴!”正說著,陳炳在遠處招呼阿誠,阿誠應了一聲。明台問:“那人是誰?”“軍需部的部長陳炳。”明台的眼睛刷地從陳炳臉上掃過去。“最近他挺倒黴的,才被人劫了財,好在人沒事。”明台一臉鄙夷之色:“這人看上去就討厭。”“他喜歡嫖妓,抽大煙。”阿誠諱莫如深地說。明台看了一眼阿誠,默默在心裡記下了。“你好好的,聽話。我去去就來。”阿誠剛離開,日本女侍便端了一大盤日式料理上來,花團錦簇的一盤佳肴擱在明台的麵前。一個日本女人桃子小姐注意到明台,明台也察覺出來有人在偷窺自己,索性抬起頭,看見了斜對麵的“桃子”小姐,展顏一笑。阿誠推門走進一個小包間,陳炳和梁仲春早已坐在裡麵交談著什麼。阿誠坐在餐桌前,梁仲春直接把一封信推到他麵前。阿誠打開信封拿出裡麵的支票看了看,滿意地笑笑。明台吃完佳肴,無聊地四處閒逛著。從大廳到走廊,再從花園到門廊,最後又從過道返回大廳。邊走著,嘴裡還一刻不停地吃著甜點,手上的酒杯不停地在侍者的餐盤中換來換去。包間裡煙霧繚繞,待日本歌妓散去後,三人又推杯換盞了一陣,陳炳突然歎道:“兄弟最近走背運,被劫了財不說,還連累了兄弟們。對不起啊,梁先生,害了你小舅子。”阿誠也附和道:“真是一場悲劇,什麼人一定要置十三個人於死地!”梁仲春恨恨道:“殺人滅口。”陳炳喝著酒:“我看見那女刺客的模樣了,我記得她的樣子,很長很長的麻花辮。”“麻花辮也許是假的。”阿誠說。“我記得她長相。”梁仲春問:“能畫出來嗎?”“你找個人來畫,我配合描述。”陳炳說。“我來找人吧,我在上海美術社有認識的朋友。”阿誠應道,“很專業的。”“得快。”梁仲春說,“找到這個女人,也許能打開上海紅色諜報網的一個缺口。”“我明天就能找到人。”“好,一定不能讓女共黨逍遙法外。”三人碰杯,梁仲春繼續道,“找到她,我發誓加倍奉還!”梁仲春眼睛裡冒著怒火,將杯中酒一飲而儘。阿誠看著梁仲春和陳炳的神情,慢慢地抿著酒,頓了幾秒再一仰脖灌進了肚。包間外,一陣悅耳的鋼琴曲流淌,桃子演奏著熱情奔放的《月光奏鳴曲》,明台緩緩走近:“你一定是個藝術家。”“不,我恨藝術,恨它為什麼總是和我如影隨形。”明台淺笑:“說實話,你彈奏的曲子真是太令我振奮了。你是我到中國來之後,第一個令我振奮的女人。”“有關藝術?”“愛的藝術。”“你知道嗎?我的朋友們都認為音樂和女人一樣,都是為了軍隊服務。”“太荒謬了。”明台微微皺眉,“他們完全不懂得‘兩座深淵之間的一朵花’是多麼的完美無瑕,瞬息間留下你最溫存的微笑。”“李斯特的名言,偉大的奧地利音樂家。”明台糾正道:“匈牙利的音樂家。”“我腦子真不好使了……我之前沒有見過你。”“我是路過而已。”“僅僅是路過?”“當然……不僅僅是路過,因為我懂得欣賞。”明台讚賞道,“你太美了。”“你指音樂還是人?”“二者兼得。”桃子抿嘴一笑,迷人的微笑映在明台的眼眸中。“走了。”明台耳畔傳來阿誠的聲音。明台不舍道:“告辭。”“希望還能見到你。”“心有靈犀。”明台邊說邊抽身而去。離開桃子,阿誠對明台嗔怪道:“跟你說了不準隨意搭訕人。”“我沒隨意,我精挑細選來著。”走出海軍俱樂部,阿誠遞上一張卡片:“給你辦了一張海軍俱樂部的會員卡。”“謝謝阿誠哥。”明台接過會員卡。“這張卡用的是一個日本軍官的證件辦的,所以你來玩,要儘可能的低調,彆張揚。”明台一臉滿足地笑道:“我怎麼報答阿誠哥呢?”“彆告訴大哥,彆闖禍,就算報答了。”明台就地立正,爽朗且聲聲鏗鏘道:“是!阿誠哥!”“你知道陳炳嗎?”阿誠問。“你剛才提起的那個大煙槍?”“對,他說他記得那個劫財的女刺客。說是請我幫他畫像,他以為畫模擬像很簡單,我哪有空去應酬他。”“你不給他畫,他會找其他人畫嗎?”“那當然,好像已經安排人畫像了。”明台眼珠一轉,在心裡暗忖著。阿誠故意轉移話題,問道:“你問這麼多乾嗎?”明台開玩笑道:“我想去畫那個女刺客。”阿誠道:“上車吧,少爺!”明台回身看了一眼海軍俱樂部,開門上了車。“這個陳炳不能留,我們要儘快動手,除掉他。”明台對郭騎雲說著,目光掃了一眼正在低頭擦槍的於曼麗。於曼麗像是感覺到什麼,偶然間抬了抬頭與明台對視著,手裡還不停地擦著槍。明台繼續說:“陳炳有兩大嗜好,一個是抽大煙,一個是嫖妓。大煙嘛,我們就不陪他抽了……”“美人計好了。”郭騎雲脫口而出,“於曼麗扮妓女,明少扮嫖客,我在家等消息。”明台看看於曼麗,一攤手:“他說的。”於曼麗放下手裡的槍和抹布,站起身,臉上隨即浮上嬌媚的笑容,扭著腰肢,煙視媚行地走了幾步。猛地一轉身,徑自跳了段“恰恰”。明台看著魅舞妖嬈的於曼麗,由衷地說道:“曼麗在手,以一當十,萬事不愁。”說完,自己起身走了過去,融入於曼麗的舞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