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溫柔(1 / 1)

楚璿緊捏著瓷碗邊緣,因為過於用力,指節森森泛白。她咬著牙把蕭逸從床上扶起來,撩起軟緞袖,拿起瓷勺,開始一勺一勺地喂他。小小一碗湯藥,足喝了一炷香的功夫,因蕭逸這廝太過矯情,一會兒捂著胸口說喘不過氣,一會兒又嫌楚璿吹得不夠涼,喂得又太急,燙著他的舌頭了。等這碗藥喂完了,楚璿白皙的額頭上膩了薄薄的一層汗,濕漉漉的,長籲了口氣。殿中分外安靜,兩人四目相對,楚璿把目光移開,蕭逸也沒再說話。這養尊處優的皇帝陛下,身體底子自是強健的,區區風寒算不了什麼,可蕭逸卻真拿這當了個正經病來養,免了三天|朝,隻在中午小憩過後才召見重臣聽一聽政務。天子寒疾未愈,楚璿自然也不能回長秋殿,得在宣室殿端茶倒水地伺候著。兩人之間不能說是不尷尬的。畢竟那日算是不歡而散,雖然沒在明麵上翻臉,但各自心裡都是存了疙瘩的。楚璿趁著蕭逸去正殿議政,動作麻利地在寢殿給他整理床榻枕席,又把煎好了的藥放在紅泥小爐上煨著,囑咐小黃門按時呈上讓蕭逸喝。做完這些,估摸著蕭逸快要回來了,便悄悄地回偏殿貓著。這樣做了一天,蕭逸就察覺出楚璿在故意躲著他。他沒說什麼,隻是從小黃門的手裡接過那墨釉瓷碗,麵無表情地喝,喝到一半,突得一揚手,墨瓷碗被摜到地上摔了個粉碎,連同剩下的藥湯亦濺出去老遠。宮女內侍們惶恐跪了一地,高顯仁又怕散落在地上的碎瓷渣會傷著蕭逸,也顧不上去勸,忙用袖子把瓷渣掃得離蕭逸遠些。蕭逸默然站立了許久,臉上表情甚是寡淡,眾人都顫顫的不敢靠前,隻有高顯仁壯著膽子要去勸一勸,忽聽蕭逸開了口。聲線平和且冷靜。“把這些收拾出去,去叫她過來。”不用問,也知道這個‘她’是誰。高顯仁忙揖禮應是。殿中燃了蘇合香,本是凝神靜心的,又掛了月影紗帳,熾亮的陽光滲進來,隻餘一抹柔和的光影落在青石磚上,勾勒出斑駁的陰翳。楚璿拂開紗帳進來,見蕭逸已經在南窗下坐住了,正擰眉在批奏折。陽光淡淡垂落在他的半麵頰上,整個人顯得既雍容又安靜,全然沒有高顯仁描述中的暴躁炙怒。那操碎了心的大內官剛才已在偏殿跟楚璿說了許多,那好歹是皇帝陛下,又病著,依著他順著他總是沒錯的,若是惹得他動了怒,這一殿的人都得跟著遭殃。楚璿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氣,緩步上前。從她進來,雖然蕭逸的神色沒有什麼變化,但手裡的奏折就再也沒有往下翻一頁。楚璿坐在他對麵,輕聲道:“思弈,你還病著,彆這麼操勞了,還是歇一歇吧。”蕭逸垂著眸沒說話,少頃,便把奏折合上了,起身去榻上躺著。楚璿默默地跟著他,給他整理繡枕,整理被衾,又彎下身給他把雲靴脫了。蕭逸安安穩穩地躺好了,抬頭凝著楚璿,目中若流淌著融融緩波,柔軟至極,問:“你還走嗎?”楚璿怔了怔,搖頭:“不走,我就在這裡,我會一直陪著思弈的。”蕭逸終於滿意了,咧嘴粲然一笑,合上了眼。楚璿果然是守信用的,自打蕭逸鬨過這麼一場,她就再也沒有躲去偏殿,而是寸步不移地守在蕭逸的寢殿,不管他什麼時候回來都能看見她。雖然彼此間話依舊不多,可皇帝陛下的臉色卻好看了許多,脾氣也沒那麼火爆了,摔碗擲盞的事再也沒有發生過。免朝的最後一日,蕭逸午憩醒來時見楚璿伏在床尾睡著了,纖細的身子蜷成了一團,縮在狐氅裡,濃密的睫宇一顫一顫的,像是在夢中不怎麼安穩。蕭逸輕悄悄地起身,把她抱起放在了床上,掖好被角後招呼高顯仁出來,更衣,去了趟祈康殿。這一趟總是要走的,隻是不甚順利,太後鬨得厲害,一口一個小妖精,歇斯底裡的,直到從祈康殿出來,高顯仁腦子裡還是嗡嗡的,像是一團蜜蜂在打架。他看了眼蕭逸,道:“要奴才說,您就不該去找太後,說句不好聽的,這一巴掌貴妃娘娘都挨了,您就算心疼她要給她討個公道,那又能如何?平白惹得太後動怒,這往後至少得一個月不能給您好臉色看了。”“你懂什麼?朕要是不這麼鬨一通,不聞不問,母後打順手了以後有什麼不滿意直接上來就是一巴掌,貴妃那小身板能受得了?朕的女人,朕都沒舍得動一根指頭,她憑什麼……”話音驟歇,因宮女拂開幔帳,正見楚璿站在後麵。她雲鬢微斜,應是睡覺時壓的,還沒來得及整理,斂在身前的手握成拳又鬆開,顯出幾分局促。蕭逸靜靜看著她,驀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高顯仁招呼左右隨侍的宮人都退了出去,隻留他們兩人在殿中。緘然良久,蕭逸道:“你不要怕,朕以後不會再病了,也不會再有人來打你。”楚璿本也沒有把那一巴掌放在心上,她自幼寄人籬下,受了太多細碎的苦,像袁太後這樣明火執仗,怒氣都掛在麵上的,反倒沒什麼,可聽蕭逸這樣說,卻不由得“撲哧”笑出了聲。“就算您是天子,可還能管得住自己以後生不生病?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病的?”這句話說完,她微微一愣,察覺出自己言語有失,忙補充道:“您是天子,自然萬壽無疆,龍體康泰,不會生病的。”蕭逸瞧著她這謹小慎微的樣兒,想來還是嚇著了,將她攏入懷裡,清幽歎道:“萬壽無疆有什麼好?綿綿無儘的歲月就是永無儘頭的孤獨,你知道,朕最怕孤獨了。”楚璿恍然發覺,從前她還沒入宮時,蕭逸就時常在她麵前說他很孤獨,日子很難捱,到她進宮這一年,已經沒有從他口中再聽到‘孤獨’二字了,今天不知為何,卻又提起來了。她心裡一軟,倚靠在他懷裡,輕聲道:“我會陪著小舅舅的。”“你說得是真的?”楚璿點頭。“那你發誓。”楚璿啞然失笑,這種事還要拿來發誓,生了一病,皇帝陛下怎麼就跟個孩子似的。這樣想,箍住她的臂膀緊了緊,像是不滿,又像是無聲的催促。楚璿甚是無奈地拖長了語調發誓。“我發誓,我會永遠陪著思弈的,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她沒有選擇了,也沒有旁的路可走了,她這一生都不可能離得開這座太極宮,既然注定要坐牢,那麼哄一哄他又有何妨呢。蕭逸默了片刻,突得將她緊緊勒住,帶著幾分幽怨氣惱在她的耳邊道:“璿兒,你說要讓朕放你出宮,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你該是多麼的心狠,才能說出這樣的話!”楚璿一怔,她本以為這件事都已經過去了,可蕭逸竟還記得這句話,又把它翻了出來,好像這句話真成了他的心結,惹他傷心了。她也不知該如何圓回來,想了想,唯有軟語和聲地哄勸:“我再也不會說這樣的話了,我不出宮,我會永遠都在這裡。”蕭逸眼睛一亮,深情拳拳地凝睇著她,問:“真的?”楚璿點頭。他終於一掃陰霾,展顏而笑。楚璿隻覺得有些好笑,這素來城府幽深的皇帝陛下倒好像成了個好騙的小孩子,人家說什麼他都信。她隔著茜紗望向天邊夕陽紅河,又是一朝一夕,就這麼過去了,時間其實過得也挺快的,這麼被蕭逸抱著,被他保護著,日子寧靜,又覺得其實也挺好的。人生在世,哪裡就有那麼多十全十美。她仔細想了想,若是這個時候外公要讓她殺了蕭逸,她應當也是下不去手的。她既躲不開他,可是除了他,她好像又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這個曾讓她懼怕的人,卻也是她此刻唯一擁有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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