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窗緊閉,茶色香霧自綠鯢銅爐的頂蓋縫隙裡飄出,柔徊漫開,愈發濃鬱,嗅進去,隻覺心跳‘撲通撲通’加快,頰邊如有熱霧蒸騰,燙得人腦子都遲緩了許多,半天反應不過來,仿佛有蜜蜂在耳邊‘嗡嗡’地叫著,衝散了所有的思緒。蕭逸想要去握楚璿箍在他腰間的手,可指尖一觸到她的手背,又立即縮了回來,那麼僵硬地站著,任她將自己緊緊抱住,手不知要往哪裡落,有些無所適從。靜默了許久,才勉強找回一點理智,他輕聲道:“璿兒,你這是……在乾什麼?”楚璿閉了閉眼,緊咬住自己的下唇,軟聲道:“我想你了,小舅舅,你想我嗎?”想啊,自然是想的。蕭逸何嘗不知那梁王世子蕭騰是個城府幽深、一肚子鬼祟算計的人,他們名義上是堂兄弟,可哪裡有半分手足情誼,蕭逸痛快應他約而來,就是因為這王府裡有他放在心尖上、掛念至深的姑娘。如今這姑娘正緊貼在他的身後,環胳膊抱著他,對他說想他了。那一腔的苦戀癡情幾乎快要滿溢出來,如在陰暗冰窖裡待久了的人乍得到陽光暖照,歡喜驟然湧上心頭,把該有的、僅存的神智全衝散了,他心跳加劇,恨不得立刻將楚璿擁入懷中,可又生怕這是一場夢,怕驚動了什麼,在患得患失中輕輕握住楚璿的手,“璿兒,你再說一遍,你怎麼了?”“小舅舅,我想你……”話音未落,蕭逸猛地回過身來,把楚璿裹入懷中。她身上的香氣清甜溫怡,如慵懶的午後,日上花梢,緩風和煦,吹拂進來的淡淡花香,可是仔細分辨,又覺比花香多了幾分微苦,似是茶香,混濁在一起,甘冽雅淡,不俗不濃,正契合蕭逸的心意。他正心曠神怡,卻聽楚璿在他懷中綿綿地說:“他們都說……小舅舅喜歡我,您真得喜歡我嗎?”蕭逸一怔,把她往自己懷裡緊扣了扣,柔聲道:“是啊,朕喜歡你,你這小呆瓜,終於開竅了麼?”他感覺到懷中的楚璿微顫了顫。其實這時蕭逸就該察覺出她的不對勁了,可偏偏色令智昏,思緒如在雲端杳杳裡飄搖,往日該有的敏銳蕩然無存。楚璿縮在闊袖裡的手緊攥成拳,在掙紮,在與自己苦鬥,老姑姑教了她許多,該如何撩撥,如何勾引男人,如何婉轉承歡,可她到了這一步,卻難以戰勝羞恥心,遲遲無法推進。眼見蕭逸那迷離癡凝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生怕耽擱得久了,她會再也忍耐不住,會頭也不回地逃出這間屋子,便狠下心腸,將蕭逸輕輕推開,素身站在他的麵前。她垂下眉目,仿佛朝陽初升下殘存的冰花,帶著末日絕望之美,脆弱的好像一拂手就會魂飛魄散。楚璿看著地磚上浮雕繁複的紋飾,輕輕道:“我也喜歡小舅舅,我願意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都給您。”蕭逸有些發懵,倏然覺得一股熱血湧上頭頂,滾炭般炙熱,他不可置信道:“你……你說什麼?”楚璿握住了蕭逸的手。蕭逸隻覺口乾舌燥,忙把視線移開,卻又忍不住用餘光瞟,那絕美容顏落入眼中,隻覺心尖癢得厲害,明明知道這樣不對,她不是蓄在王府深苑的官妓,不是可供他一夕歡樂隨意對待的女子,她是璿兒啊,是他捧在心間寤寐思之的璿兒啊。他是她的小舅舅,是皇帝陛下,不能這麼欺負人。可……他也是個男人啊,是有執念,有渴求的普通人,不是絕染塵埃、不念紅塵的神祗,更不是坐懷不亂的聖人。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在他的麵前如此,他用儘了全力,也隻能盯著她,聲音暗啞地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楚璿清瑩瑩地看向他,輕翹了翹唇角,聲音中含著不易被察覺的認命幽歎,“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是大姑娘了嘛……小舅舅,你喜歡嗎?”香杳煙霧繚繞於她周身,勾勒出一幅極美妙的畫卷,模糊且魅惑。將楚璿帶過來的老姑姑因不放心,尚未離開,隻躲在屏風聽著裡麵的動靜。她聽見楚璿說出那句“你喜歡嗎”之後,略過短暫的沉默,隨即便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響,隔著薄絹屏風,見皇帝陛下把楚璿橫抱了起來,抱進了軟羅帳中。到了這地步,楚璿反倒覺得心平靜下來了,若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那她的命注定如此,也沒有什麼可怨恨的了。隻是……她輕輕攥住了蕭逸的手腕,道:“小舅舅,我想離開王府,想離開長安,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隻有我一個人,您能幫我嗎?”被旖旎美夢包裹住的蕭逸倏然一冷。他好像沒有聽明白楚璿的話,凝目看她,“你說什麼?”楚璿乖順地躺著,閉了眼,輕輕地說:“與您做了這樣的事之後,我就不能再跟江淮定親了,他是個正正經經的好人,我不能這麼欺負他。”蕭逸徹底懵了,“定親?你剛才說跟誰?”楚璿闔著眼,道:“江淮啊,是去年殿試的探花。”她倒好像小時候,跟蕭逸認真聊起了天,悠悠地說:“我想了想,我還是做不成大舅母說的少卿夫人,我從小最怕的就是針對我的風言風語,我肯定一天也受不了。您想想要多少回才能膩了我,我就陪您多少回,那之後您可不可以送我離開長安,我不想再待在這裡了,我覺得心煩,還很害怕,這裡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隻要能逃開,哪怕我後半生要忍受孤寂貧苦,那我也認了。”屋中靜悄悄的,半點聲響也沒有。蕭逸垂眸沉默良久,終於自漫天花霧裡找回了一絲絲清明,他凝著楚璿,問:“誰讓你來的?”楚璿睜開眼,視線略顯迷散,茫然道:“您不繼續了嗎?好像還沒有……”“誰讓你來的?”蕭逸打斷她的話,陡然拔高了語調,甚至夾雜了尖銳的嚴厲,“是不是蕭騰?”楚璿在他冷冽的逼視下不由得一顫,她知這一招有些冒險,可沒想到蕭逸會翻臉,跟剛才那個柔情似水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她到底年輕,沒有見過什麼場麵,不由得心慌,慢吞吞地挪動身體坐了起來,眼角餘光瞟了眼剛剛被蕭逸丟在榻邊的外裳,覺得有點冷,想撿,可是不敢撿。見她垂眉斂目,默不作聲的模樣,蕭逸就全明白了。他被邀進王府賞花,衣衫上被潑了水,被領進內廂房來更衣,更換的衣衫潮了,宮女在外間替他烘,他獨自進了裡間,再到楚璿竟能躲過外麵的宮女不聲不響地進來跟他‘幽會’——什麼躲過,分明就是她一早守在這裡,亦或是被強迫著押到了這裡。可笑得是他竟以為是楚璿與他心意相通,情不自禁,跑來與他耳鬢廝磨,投懷送抱。他自詡睿智英明,竟能犯這麼淺薄的錯誤。想通了所有,再看看那坐在榻上,神情委頓到宛如蔫花一般的楚璿,隻覺悵惘若失,想起剛才情到濃時,兩人險破大防,他甚至還想好出了這道門就要給她名分,哪怕他的心腹朝臣全部反對,他也要把她鎖在他的身邊……可笑,多麼可笑。他竟從來沒想過,天子之愛,重若山巒,壓在她這麼個毫無根基的小姑娘身上,帶給她的未必是福氣,更有可能是災厄。這不,就被逼著來應付她根本不喜歡的人,惹她如此傷戚心冷,連孤獨終老的退路都想好了。蕭逸輕歎一聲,彎身撿回了楚璿的外裳,想要捋平上麵的褶皺,可奈何剛才被揉搓得太厲害,又是極金貴的絲緞,怎麼捋也捋不回原來的平整,隻有這樣皺著給楚璿披回去。楚璿見他這番動作,提著的心終於能落下來,正暗自欣喜,屏風後忽傳來窸窣聲響,緊接著是被刻意放輕了的腳步。這內廂房外連著抄手廊,從屏風後出去就能繞到後院,剛才的聲響肯定是老姑姑去向大舅母報信了。楚璿不由得神情一黯,眉間又攏上了難以紓解的愁緒。蕭逸偏頭看了眼屏風,心中了然,回過頭衝楚璿道:“剛才後邊一直有人,就是她把你帶過來的?”楚璿頷首。蕭逸垂眸沉默片刻,想要去抓她的手,可又驀然滯住,想了想,把手縮了回來,道:“不用怕,朕會解決,這件事不會有人再提,也不會有人來為難你。”楚璿眼睛一亮,抬頭看他。蕭逸含著幽淡的苦笑打量這小丫頭,她頭發淩亂蓬軟,還有一綹被汗濡濕了緊貼在鬢側,唇上的膏脂都化開了,甚至薄紗下的肩側還落著點點淤青抓痕。瞧上去是挺狼狽的,但那粉腮漫上桃澤,卻又有著勾人心魂的嬌媚動人。這樣想著,這般的狼狽淩亂卻又能引出人無儘的遐想。蕭逸不敢再看,忙把視線移開,看見了擱在軒窗下的綠鯢銅香爐。香霧正杳杳飄轉而出,如被撚細的絲線,根根無斷絕。他眼中精光內蘊,略作思忖,霍然起身,把香爐鼎蓋掀起,把裡麵焚剩的香粉一股腦全倒在地上,用腳踩滅。虧得還是堂堂梁王世子,竟能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做完這些,他又覺得封閉的屋內過於悶滯,探出手想要開窗,剛要撫上軒窗板的銅閂,卻又停住了。他回頭看了看坐在榻上的楚璿,把手收了回來。慢慢地退回來,暗中告誡自己得小心,不能莽撞,他倒無所謂,至多留一個風流浪蕩的名聲,可楚璿這麼個未出閣的姑娘,經不起任何的風言風語。對於這些迂回心思渾然未覺的楚璿隻愣愣地看著蕭逸,嘴唇嗡了嗡,終於開口,試探道:“我……是不是可以走了?”蕭逸彎身坐在了她麵前,無甚表情、冷涔涔地盯著她,直把楚璿盯得心裡發毛,聽他硬邦邦地問:“你知道你自己乾了什麼嗎?”“你在欺騙朕的感情!”“你還說你喜歡朕,你這個女騙子!”楚璿被他訓得抬不起頭,耷拉著腦袋,彎著背,幾乎把自己弓成了一個小蝦米,就差找個殼鑽進去,無地自容又無比心虛的模樣。蕭逸冷鋒利劍地指責完了她,好像耗儘了力氣,將胳膊搭在膝上,平緩了情緒,道:“你剛才說……你要定親,跟江淮?”楚璿喏喏地點了點頭。“這世上那麼多好兒郎,你怎麼偏偏選中了他?”楚璿抬頭看他,目光既澄淨又真誠,“我爹說他品貌才學都好,我也覺得他挺好的。”“你爹……”蕭逸的神情變得幽深,思索了一番,凝著楚璿問:“那你喜歡他嗎?”楚璿如波的目光輕漾了漾,流露出些許茫然,但隨即收斂了回去,像是真把自己裝進了殼子裡,築起了堅硬的防備,小心翼翼地回:“姑娘家要嫁誰都是家裡說了算,沒有喜不喜歡一說。”蕭逸冷睨了她一眼,“都是家裡說了算,那蕭騰讓你來伺候朕,你怎麼還不願意呢?彆以為朕看不出你那點鬼把戲,躺在床上把自己說得那麼可憐,一副要孤獨終老的模樣,不就是在賭朕會不會心軟。朕剛剛心軟了一回,你要是個沒心的,還不跟朕說實話,朕的心就不軟了……”嚇得楚璿一哆嗦,忙道:“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江淮,隻知道不討厭他,而嫁給他就可以離開梁王府,離開這裡的人,出去劈府開院,過我自己的日子。”她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把心裡話全說出來了,卻聽身前的蕭逸久久未語,沒忍住抬眼偷覷他的神色。他的神情極淡,猶如遠山浮雲,甚至是一抹虛幻的緲影,掛在遙遙的天邊,根本看不出喜怒。楚璿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回答有沒有過關,隻是忐忑地看著蕭逸,卻見他目光柔眷地望向她,道:“你想離開梁王府?想擺脫掉王府裡的人?想過新的生活?”楚璿輕輕點了點頭。蕭逸的眼睛裡倏然亮起惑目的光,道:“這樣的生活,朕也能給你。”楚璿搖頭,“您給不了。”她趕在蕭逸還要說話前,搶先一步道:“您覺得大舅舅為什麼要費這麼大的周折,布下這麼大一個局,難道就是為了成全一樁好事嗎?那他可太閒了……”“他是有所圖的,就像外公為您擇選美人,那些美人也是有使命在身的,若換做我,那些使命就到了我的身上。我一旦跟了您,就會被夾在您和梁王府的中間,被你們兩方左右撕扯,永遠的被這些事纏住,徹底陷入困局,再也掙脫不開。”楚璿望著他,溫柔笑了笑,“我知道小舅舅是疼我的,不會忍心讓我過這樣的日子吧。”蕭逸眼中的光驟然黯淡下來,如星矢沉沒入浩瀚江海,寂寂一片。他沉默片刻,浮掠起一抹無奈的微笑,“是,朕不忍心,所以,就這樣吧……”楚璿心中大喜,忙撲通著身子從榻上站起來,剛要走,被蕭逸拽住了手腕。隻是短暫的碰觸,很快他就鬆開了。“璿兒,如果朕……我不是皇帝,我隻是個普通人,你若是選擇我,也能像選擇江淮一樣,有一天遼闊天空在等著你,你會選擇我嗎?”楚璿怔怔發愣,道:“可……您是皇帝啊,這是不能改變的,這個如果沒有任何意義。”蕭逸安靜看著她,耐心道:“你想象一下,若我不是皇帝,你對我會是何種感情?”楚璿低下頭認真地想了一番,最終還是徒勞地搖頭,“我想象不出來,自我記事起,自您一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您就是皇帝,我從來都沒有把您以彆的身份來想過。而且……為什麼要這樣呢?您根本不可能改變自己的身份,就算我這樣想了,又能改變什麼呢?”蕭逸悵然歎道:“是呀,什麼都改變不了。”他有重擔在身,有深仇要報,根本不可能拋下一切去追尋男女情愛,而他也根本帶不走楚璿。像是生命的中途被係上了死結,任他如何掙紮,這個死結還是牢不可解,穩穩的擋住了他所渴求、所迷戀的遠方。他以為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至少他對楚璿那未曾宣之於口的癡情迷戀就到這裡結束了。至於旁的……他回宮後嚴審了自己身邊那個借口要烘衣服、把他讓進內室的大宮女,她的嘴很嚴,幾乎沒審出來什麼有用的東西。蕭逸便命人把她押出宣室殿,用板子活活打死。這不知是他殺的第幾個細作了,自他親政後,凡發現近侍中有與梁王府瓜葛不清者,他絕不手軟,一律格殺。若不這樣,這禁宮內苑遲早要成了個篩子,四下裡都透風,那他還拿什麼去贏梁王。做完這件事,他覺得這一頁可以就此翻過去了。雖然他難過至極,像是被人從心裡生生抽去一塊血肉,由此把自己關在殿裡好幾天,除了上朝,幾乎就不說話。絕望時,他甚至想自己這一生大概不會再愛上什麼人了,因隻要閉上眼,就能看到楚璿那美豔的眉目,看見她清清淡淡地對他說:我要的生活您給不了。他恍然有所感悟,原來當皇帝也沒什麼用,麵對心愛的姑娘,照樣留不住,爭不來。蕭逸鬱鬱寡歡了月餘,不理外間紛擾,也正是因為如此,當他初聽聞坊間所流傳的關於他和楚璿的桃色豔聞時,謠言已經傳播甚廣,想摁也摁不住了。他能理解楚璿對他的恨,明明自己所向往的新生活已近在咫尺,可生生的被他這狗皇帝給毀了。他也能看見,在她不得不奉迎他的巧笑嫣然之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那麼的涼,透著疏離與漠然。對於有情人而言,最悲哀的事不是恩怨糾纏,不是怒目相對,而是涼入骨髓的不信任和緊閉不開的心。她看他如這世上最大的騙子,明明許諾了她那麼多,可是最終一樣都沒做到。她就如她先前所害怕的那樣,被拉進了他與梁王爭權奪利的廝殺困局裡,在他們刀劍血雨的縫隙裡苦苦掙紮。被方方正正的紅牆鎖在了深宮內苑,連自由都沒有了。哪怕他捧給她最華貴的珠寶,最奢靡的生活,可依舊改變不了他在她的心中就是個騙子,既然是騙子,便不配被信任。他試圖要跟她解釋,可她根本不想聽,甚至不願分出一點點精力去分辨他話中真偽,隻會軟綿綿地鑽進他的懷裡,甜膩膩地說:“能進宮侍奉聖駕,是璿兒的福氣,從前都是我太不懂事了。”她不是不懂事,而是太懂事了。知道他想聽什麼,知道怎麼樣能讓他閉嘴少說話,甚至由著他氣悶極了欺負她,折磨她,寧可忍受身體的痛楚,她也不願意稱了他的意跟他敞開心扉說上兩句真心話。蕭逸至今想起那三年恩怨相對的時光,都會生出深深的感慨,他和楚璿能走到今天,是著實不容易的,他們苦苦掙紮了那麼久,才能如這世上的平凡夫妻那般交心恩愛,上天就算可憐他們一點點,也不該再讓他們經曆苦難,甚至是……生離死彆。街衢上依舊喧囂,他自塵光杳然的回憶走出來,恍然發現楚璿竟不在他的身邊,心裡一慌,忙四處張望,搜尋了一圈,在不遠處的算卦攤子前捕捉到了她的身影。揪起的心倏然鬆開,蕭逸快步走過去,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正想拉她離開,那算卦的道士開口了。他深凝著散落在桌的卦簽,斂著衲衣袍袖,道:“山地剝卦,鵲鶯聚林……”楚璿忙問:“那是好還是壞?”道士回:“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其中摻了些未定之事,吉凶未明,還有變數。”蕭逸心道,這些江湖術士,說是給人算命,可一慣把話說得玄虛又含糊其辭,讓人猜,猜對了是他算得準,猜不對是人悟性不行,跟他完全沒關係。這等把戲,也就是騙騙楚璿這種上來股呆勁兒誰也拉不住的傻女人。他想拉楚璿走,果然楚璿不肯走,非要聽道士給她解簽,還推了顆金錁子給他。那道士捋了捋腮下短髭,道:“夫人的命數極好,雖說年少坎坷多晦暗,但如今已是柳暗花明,否極泰來了。”他抬眼看了看楚璿,神色幽深道:“隻是麵前有道坎,這坎不是您的,而是您身邊人的。”道士把目光轉向了蕭逸。蕭逸冷哼一聲,極為不屑。楚璿卻一副虔誠篤信的模樣,道:“請您再說詳細點。”“還說回這卦簽,您剛才說是替您夫君所求,卦簽所指向的自然是您夫君的運數。”聽道士這樣說,蕭逸心裡一動,歪頭看向楚璿,這簽……竟是她為他求的,她是在擔心他嗎?這既是楚璿的一片心意,縱然蕭逸不信,可是也不急著走了。“鵲鶯聚林。鵲欲宿晚林,不知林有鶯,素林難兩容,還觀布林者。”“尊夫乃翱翔雲端之人,尊貴無比,隻不過如今遇上了天敵,對方十分厲害,勝負未知。若是勝了,此後便可高枕無憂,一世安樂。若是敗了,便性命不保,難以善終。”楚璿的手顫了顫,反握住蕭逸的手,緊勾住他的胳膊。道士又說:“這本是尊夫命中的劫數,可卻有一解。”楚璿忙問:“如何能解?”道士抬頭看向她,緩緩道:“夫人可解。”“素林難兩容,還觀布林者。尊夫和他的對手都是與夫人極為親近之人,您對兩方都有感情,而這最後的勝負還取決於您的選擇。”“您若想讓尊夫贏,就得以身涉險,置生死與度外,甘願入此局。既入此局,就得狠下心,對另一方痛下殺手,絕不能留情,不能念舊情,稍有遲疑與不忍,勝負就會顛倒。”“尊夫的對手雖然厲害,但他卻有克星,那克星就是夫人,隻有您能製住他,能引他入死局,隻要他死了,尊夫無恙,天下亦可安。”楚璿愣怔許久,半天才反應過來,是說要她親手殺了三舅舅嗎?她猶迷惑未解,卻好像觸動了蕭逸的心事,他冷下臉,衝道士低斥了句“無稽之談”,便火速拉著楚璿走了。他向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楚璿知道,可他的態度也不是先前那單純的鄙薄不屑,而帶了幾分躲避在裡麵,好像所謂江湖術士的信口之言,恰恰言中蕭逸的心事一樣。楚璿被他拽向馬車,踉蹌了幾步,抓著他的手站住了不肯再走,嚴凜道:“思弈,你今天必須跟我說清楚了,你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你到底要乾什麼,為什麼卦象顯示你會有性命之憂,你告訴我,我總有權利知道自己是不是會守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