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正在琢磨這蛇該如何處置,忽然被這小美人攔腰抱住,馨香盈懷,嬌語軟濡,淒淒可憐的模樣,央得人心都快碎了。他一怔,輕撫著楚璿的背,垂眸柔聲問:“璿兒,你怎麼了?”楚璿小臉素淨,如一塊冰瑩無瑕的細玉,雕琢出昳麗絕美的模樣。眸中含著濛濛霧氣,未凝成淚珠,也不哭,隻略顯空洞脆弱地將目光灑向遠處的亭台瑤閣,如被丟棄的迷途小狐狸,柔軟地將臉貼在蕭逸的胸前,一句話也不說。蕭逸將手從她的背移到了她的頭上,摸著她柔韌的發髻,道:“誰欺負你了?跟小舅舅說,朕替你出氣去。”楚璿搖頭。“你這小姑娘,怎麼長大些就變這樣了?還不如你小時候,跟隻凶猛的小嬌獸似的,能打一群人,打完了嘴巴還不饒人,還會倒豆子似得劈裡啪啦告狀,那多乾脆過癮,旁人也知道怎麼回事,如今你這麼個模樣,打量著如何,讓朕猜啊?”楚璿一聽他這樣說,登時惱了,將他用力一推,撅著嘴仰頭道:“我就知道,你嫌我長大了不如小時候可愛了,你們當皇帝的都這麼冷血無情!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說罷,狠跺了跺腳,轉身就跑。蕭逸瞪圓了眼睛,正想把她追回來,高顯仁恰領著一大群禁衛宮女追他過來,嘴裡還念叨著:“陛下啊,您怎麼跑得這麼快……您可得仔細著,若有個什麼,太後非要了奴才小命……”高顯仁剛一站住,便有個細弱的身影與他擦肩飛奔而過,剛想怒斥這是誰這麼不懂規矩,忽又看見蕭逸手裡捏了條蛇,嚇得魂差點掉了,忙指揮著左右讓接過來。騰出手來的蕭逸雙手掐腰,叱道:“你鬼叫什麼。”抬手指指拎裙順著碎石道跑走的楚璿,“去,把她給朕逮回來。”禁衛得令,迅速追過去,沒費勁兒,就一邊一個架著楚璿的胳膊把她架了回來。這小丫頭纖弱,兩條胳膊細杆似得掛在禁衛的手心裡,被架得高高的,雙腳離了地,嬌目怒瞪向蕭逸。蕭逸一隻袖負在身後,側有禁衛執劍而護,後有高顯仁和宮女低眉待詔,派頭十足、威風凜凜地走到楚璿跟前,劈手往她腦門上彈了個爆栗。“你這什麼毛病啊?一句話說不好就翻臉,還說朕冷血無情,你知道冷血無情是什麼樣嗎?”蕭逸越想越氣,乾脆上手揪起她的耳朵,“朕就納了悶了,你小小年紀的脾氣怎麼這麼壞!朕覺得自個兒脾氣已經夠壞了,跟你一比那都不夠瞧的。”楚璿氣鼓鼓地看他,咬牙切齒地怒吼:“把我放了!”她激烈地掙紮,禁衛便加了勁把她錮住,都是些行伍出身的糙漢子,下手沒譜,扭胳膊擒手腕,惹得楚璿痛呼,眼淚幾乎要掉下來。那一聲短促的、壓抑著痛苦的嚶嚶嬌啼傳過來,蕭逸心裡一揪,冷瞥向那左右架人的禁衛,“輕點!你們想把她胳膊掰斷啊?”禁衛膽顫地低頭,忙放輕了力道,楚璿也不掙紮了,隻像件被扯壞了的衣裳掛在架子上,虛弱地呢喃:“疼死我了,你們都是壞人……”蕭逸瞧她臉色蒼白,更有小汗珠從白皙細膩的額間滲出來,暗叫不妙,忙鬆開她的耳朵,讓禁衛鬆手,攬住她的腰把她接進自己懷裡,低頭去檢查她的手腕。如玉般滑涼的腕子微微紅腫,落在他的掌間,有種細柳枝樣兒易折的脆弱感,蕭逸心疼壞了,忙讓高顯仁拿藥膏來,給她上藥。蕭逸席地而坐,讓楚璿歪靠在宮女身上,蘸了乳黃的藥膏一點點給她往腕子上抹,邊抹邊道:“對不起啊,本來就想嚇唬嚇唬你,沒想把你弄傷……話說回來,誰讓你這小丫頭那麼氣人來著。”楚璿這會兒成了個病美人,也不跟他爭辯了。半闔著眼皮,氣若遊絲,鼻息清淺的模樣,也不知是真疼成這樣,還是鬨騰累了,渾身透出股慵懶,弱弱道:“給我耳朵也抹點。”蕭逸忙扒拉她的腦袋檢查耳朵,發現自己剛才揪過的地方果然也紅了……“這也太嬌貴了,朕根本就沒用力……”被楚璿睜開眼含怨地睨了一下,他訕訕地閉嘴,老老實實地給她上藥。楚璿又懶懶地把眼睛閉上,靠在宮女小姐姐的懷裡,如玉雕的美人,冰冷殊色。蕭逸小心翼翼的,深恐力道重了再給她傷上添傷,好容易上好了藥,抬眼一看,她窩在宮女懷裡,安靜闔著眼,呼吸淺勻,纖長的睫毛輕輕覆下,根根分明。真正的膚若凝脂,口若彤珠,瓊鼻俏腮,不說話也不氣人的時候,瞧上去倒挺安靜乖巧的。一些時日沒見,這小丫頭出落得更好了,靈氣滿蘊,簡直是仙姝下凡,叫她一襯,身邊這些容貌本就出眾的宮女倒好像全成了庸脂俗粉。蕭逸觀察了她一會,突然想起了近來圍繞著自己發生的一些事,輕歎了口氣。楚璿睜開了眼,眸光迷離且柔軟,呢喃:“您為什麼歎氣?”呦嗬,上好了藥,他又從‘你’變成了‘您’,這小丫頭倒是乖覺,大約氣消了,又想起來他是皇帝陛下,是她小舅舅了。蕭逸道:“你當隻有你有煩心事啊,朕的煩心事也多了去了。年前朕母後給朕定了門親,是諫議大夫家的千金,誰知剛定親沒兩個月,這千金生了場重病就香消玉殞了。年後又定了一門,是光祿卿的堂妹,近來聽說突染急症,病得不輕,恐怕沒幾天了。現在外頭都傳朕八字硬,克父克母還克妻。你說她們自己身體不好,關了朕什麼事,憑什麼都來編排朕,朕招他們惹他們了。”楚璿安靜聽著,默了默,道:“那您就不能定個健壯些的,身體好些的?”蕭逸歎道:“定親的時候她們身體都挺好的……”楚璿低下頭,不說話了。蕭逸眼波一橫,抬高了聲調:“你什麼意思啊?你也覺得朕命不好?”楚璿滿是同情地看向他,斟酌了許久,才頗為含蓄地安慰:“可能您的真命天女還沒來吧。”蕭逸細品了品,點頭:“成,這話聽著倒比外麵那些謠言好聽些,算你還有些良心。”楚璿抿了抿唇,上來些興致,問:“那您喜歡什麼樣的?”蕭逸琢磨了一下,道:“喜歡脾氣好的,會哄人的,心眼彆太多,不能說翻臉就翻臉,還有……長得順眼些就成,主要是得溫柔,得聽話,得知道順朕心意。最重要的,不能太嬌貴,不能動不動就哼哼唧唧喊疼,動不動就生病,那忒麻煩了。”楚璿眨了眨眼,摸了摸自己剛剛被他揪紅的耳朵。心道這得虧是生在皇家,當了皇帝,若是在平民百姓家裡,這麼多羅裡吧嗦的要求,真不好說能不能娶上親。恰在這時,冉冉來尋楚璿了,說前頭孫子輩的已開始敬酒祝壽了,三老爺讓把璿姑娘帶回去。楚璿讓宮女攙扶著站起來,把翻起的絲緞袖垂下,遮住腕上的傷痕,朝蕭逸鞠了一禮,要跟冉冉走。蕭逸攏了攏衣襟,道:“朕借口出來更衣,也該回去了,你過來,朕領著你回去。”楚璿低頭躊躇了片刻,默默地挪騰碎步跟到蕭逸身邊。蕭逸是含了苦心在裡頭的。他何等精明,一瞧楚璿這懨懨的模樣,又總好像在肚子裡窩憋著股怨氣,跟灑了油的柴火似的,一點就著,還霹靂靂的冒火星。肯定不是衝他,十有八|九是又受欺負了。這小丫頭是個美人胚子,雖還沒長開,但清根秀骨,豔容初具,放在人堆裡是頂出眾的。這些世家姑娘夫人們,平日裡閒得沒個事乾,專生了一肚子細碎心眼,最愛把眼睛放在旁人家未出閣的姑娘臉上,瞧著哪家姑娘長得好些,蓋過她們家的風頭,就酸溜溜地打趣。原本也沒什麼,都是鐘鳴鼎食的門第,至少會維持擺在明處的體麵,你道一句酸言,我回你句辣語,誰也不吃虧,笑笑就過去了。可楚璿這倒黴催的小可憐,不在親生父母身邊,人家難免待她輕慢,又生了副招人嫉的好模樣,更像是稚弱纖纖的孩子懷裡揣著奇珍,招來八方矚目,偏又奪不去,可不就得欺負她嗎?偏她這麼個小孩子,縱然有些厲害勁兒,可話說多了是頂撞長輩,傳出去更壞名聲,不想有惡名,就得忍著。大許是忍得很難受,所以剛才才會淚眼汪汪地抱著他要跟他回家。……蕭逸順著她方才的央求想了想,覺得這也不是不行啊。把她領回宮,放在太後殿裡當自個的乾閨女養著,宮裡多得是山珍綾羅,吃不完用不儘,養個小丫頭算什麼。等過兩年她及笄了,備份嫁妝嫁出去,多簡單的事兒。蕭逸越想越覺得可行,他自幼就沒有年齡相仿可陪伴左右的兄弟姊妹,突然多了這麼個晶瑩剔透的小美女,還可以陪他玩,還可以陪他說話,多好啊。蕭逸看了眼身側已徹底恢複平靜甚至有些冷淡的楚璿,心道若是她再提一次,再央求他把她帶回家,他就去找梁王說……可一直到兩人回了壽宴,分開坐席,她都沒有再開口。這段往事如今想起來,頗有些幻渺。蕭逸也辨不清自己是基於何種心理,在如此喜慶的日子裡把這段帶著些傷感和憂鬱的回憶從蒙塵的舊歲月裡提出來,明明楚璿就在他的身邊,兩人在大典結束後就乘輦回了新修整過的昭陽殿。這是大周曆代皇後的寢殿。殿閣之內,香草萋萋,流水潺湲,林木蓊鬱。雖已入秋,但還是有一處錦繡紛呈的好景致。沾了一身花香進殿,殿中以椒泥刷牆,珠光影壁,羅帳高懸,四角垂流蘇,舉目望去,儘是精鉤細織。楚璿懷著孕走完了大典的流程,其實早累了,宮女們一退下,她就坐在了拔步床上,想起那段往事,不由得勾唇淺笑。蕭逸將她摟入懷裡,問:“你笑什麼呢?”楚璿把她想起的這段往事一說,本以為這樣的小事蕭逸應當不會太往心裡記,大約早就忘了,可沒想到他愣了愣,溫柔笑開:“璿兒,咱們可真是心有靈犀,在這樣的日子,竟想起了同一段往事。”楚璿仰頭看他,蕭逸親了一下她的額頭,道:“我剛才也想不通,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麼件小事。可現下明白了,那在當時是一件小事,可在往後的這幾年裡卻是我心裡難以抹煞掉的遺憾,若是那個時候能往前邁這一步,而不是等著你開口求我,是不是後麵的事情都會不一樣?”楚璿恍然:“呀,我心裡也是這麼想的,那個時候要是能跟著你走就好了。可是……太後也不怎麼喜歡我,我要是跟你回了宮,那日子也夠嗆能好過。”蕭逸垂眸看她,“她現在喜歡你了嗎?”楚璿搖頭。“那你覺得現在的日子好過嗎?”楚璿乖巧且滿足地點頭:“好過。”蕭逸瞧著她不說話了。楚璿忙抬胳膊摟住他的脖子,頭往他的頸窩裡拱,軟膩膩地撒嬌:“我知道,小舅舅對我最好了,你一直都護著我,寵著我。”“算你還有點良心。”蕭逸起身把她頭上那分量實足的鳳冠摘了,將金釵、珠珀壓鬢、假髻一並摘下,放在手裡一掂,笑道:“我說怎麼剛才看你走路姿勢那樣怪,這麼些東西全琯頭上,可真是夠受的。”黑發解了禁錮,如瀑披散在身後。楚璿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打了個哈欠,眼神迷離,呢喃:“我想睡了……”說著,開始解腰帛,脫褘衣,隻剩一身素樣的青色闊袖襦裙,沒有刺繡,柔軟乾淨,她才滿意,翻身在床上躺好。她倒脫得痛快,環佩隨著外裳一齊被扔到了地上,‘叮咚’齊鳴,蕭逸想起什麼,忙起身要去翻檢被她扔了的玉玦和香囊,卻見她平身躺下,一尾鮮紅的穗子自被衾裡墜出來,吊懸在床邊。他心裡一動,輕輕掀開被衾,見他給她的玉玦正穩妥的掛在她的腰間。襦裙素寡,佩飾也少,隻這麼一件,躲開了外裳織錦縷金的華麗熱鬨,被她珍珍重重、獨一無二地藏在了裡衣裡。蕭逸心中溫暖至極,坐在床邊,俯身親了一下她的唇,楚璿睜開眼,一雙美眸依舊水霧濛濛,卻透出清靈的笑意,“你親我做什麼?”“因為愛你……”蕭逸隔著被衾撫著她的肚子,笑道:“小狐狸不光找到了能與她相伴一生的愛人,還懷了小崽子……”楚璿早已不是從前被他一逗就臉紅的了,抬手摸了摸肚子裡的小崽子,往裡挪了挪身子,拍拍床,道:“小崽子的爹快到我身邊躺下,我想趴你身上睡。”蕭逸笑了一聲,孩子快四個月了,這當娘的肉沒長幾兩,派頭倒是越來越大,現如今睡覺光有床不行,還得有皇帝給她當墊子。饒是如此腹誹,他依舊老實麻利地脫衣褪靴,平躺在楚璿身邊,環胳膊摟住她,道:“就這樣睡吧,若是趴著會擠孩子。”楚璿哈欠連連,很聽商量,乖乖地應下,把頭埋進他的頸窩,不一會兒就呼哈呼哈地酣沉睡過去。楚貴妃順利成了楚皇後,當真是了卻蕭逸的一樁大心事。他心中存了個預感,他與梁王的一戰已近在眼前,到時必將朝野動蕩,山河變色,縱然他有幾分勝算,可卻無法窺測天意,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贏。萬一……他有個什麼,他的璿兒是皇後,至少不會被人逼著殉葬。蕭逸看著楚璿安恬寧靜的睡顏,抬手將她順著鬢側滑落下來的發綹掖到耳後,輕撫著她的臉頰,喟然道:“璿兒,我一定要贏,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孩子,我必須贏。”存著這個信念,在大典過後沒幾日,他便讓秦鶯鶯去聯絡梁王的那個護衛裴鼎英。這幕後黑手固然厲害、縝密,可他不是神,他有弱點,他最大的弱點就是對迦陵鏡的執念。蕭逸將這麵鏡子攥在手裡十餘年,等的就是這大魚自己咬上鉤。等了這麼久,終於等來一個秦鶯鶯,這既是上天對他的垂憐,也是這手上沾滿忠義之輩鮮血的惡人該有的劫難。如今梁王不在長安,沒有主事的,迦陵鏡的消息乍然出現,蕭逸篤定這個人一定會禁不住誘惑而浮出水麵。一想到那個多年隱在幕後的對手將會現在陽光下,讓蕭逸看清楚長相,他就抑製不住地激動,既摻雜了將要手刃仇人的雀躍,又含著幾分事到臨頭的不安。他萬分小心,派孫玄禮帶校事府的人暗中保護秦鶯鶯,並派暗衛把梁王府盯住。這般自認周全的安排下,他仍是徹夜難眠,好容易把楚璿哄睡了,獨自披衣拂帳出來,在窗前站了許久,直到高顯仁進來。“陛下,孫校尉回來了。”蕭逸一顆心驟然落了地,忙道:“讓他進來。”高顯仁躑躅著,遲遲未退,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道:“陛下,您要節哀,彆太難過了,悲極傷身。”蕭逸一怔,正要問明他是什麼意思,卻見高顯仁麻溜地碎步退了出去。須臾,孫玄禮便進來了。他一襲黑衣,襟前濕了大片,蕭逸正奇怪,卻在他漸漸靠近後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蕭逸的腦子空白了少頃,竟忘了迫切要問出口的話,隻道:“秦鶯鶯呢?”孫玄禮垂眸顫了顫,陡然雙膝跪地,“微臣辦事不力,該死。”“朕問你秦鶯鶯呢?”蕭逸的聲音隱隱發顫。孫玄禮閉了閉眼,頹然道:“秦姑娘,哦不……秦大人,他……他被那神秘人殺了。臣將屍體暫且存放在臣的府中,還不敢聲張,先來稟明陛下。”蕭逸愣愣地看著他襟前那一大灘洇開在黑衣上的血漬,半天才回過神來,神情陡然變得嚴厲,嘶啞著聲音道:“朕不是讓你們保護他嗎?你們是怎麼辦差的?!”孫玄禮叩首道:“臣失職,臣不敢抵賴。可是……秦大人自己要跟蹤裴鼎英,並說恐打草驚蛇,不許臣等跟著。臣不放心,還是遠遠跟著,見秦鼎英進了一間王府廂房,向一個人回稟。秦大人靠近想去看清楚這人到底是誰,卻在關鍵時候驚動了他們。裴鼎英獨自執劍而出,招招下狠手,秦大人節節敗退,被逼到了窗邊,此時自茜紗窗裡刺出一把劍,劍穿透了秦大人的胸背,臣趕過去,拚儘全力也隻能把垂死的秦大人搶出來……”“秦大人臨死前留一句話。”蕭逸攥緊了拳渾身顫抖地看向他。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道:“主公,一切順利,你的大業指日可成。”蕭逸眉宇緊皺。孫玄禮忖道:“這應該是秦大人跟蹤裴鼎英到廂房門前,偷聽到的唯一一句裴鼎英對神秘人說的話,那時秦大人已流了太多血,沒有力氣說再多了。”蕭逸負袖慢踱步,忍著傷痛將這句‘主公,一切順利,你的大業指日可成’來回吟念,強迫自己靜下心,反複思索品咂。孫玄禮和侍立在側的高顯仁對視一眼,極有默契地都不出一點聲響。大約一炷香,蕭逸頓住了步子,轉身看向他們兩個,眼睛清明如洗,帶著頓悟透徹的光。“朕知道他是誰了。”孫玄禮一驚,跪著向前挪了幾步,仰頭看向他。蕭逸耐心地為他解惑:“鶯鶯很聰明,這句話聽上去沒頭沒尾,但其實能說明許多東西了。‘大業指日可成’,說明如今的局麵對神秘人很有利。朕一直奇怪,朕與梁王的爭鬥日益激烈,他又如此藏頭露尾,怎麼能保證到最後他一定能如願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隻要想明白一點,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璿兒說得很對,他有身份,有名分,隻要站在梁王身後,梁王贏了,就意味著他贏了。”蕭逸的神情很奇怪,似是冷冽深恨至極,又隱隱浮著譏誚,像是對這神秘的對手很是鄙夷。他迅速恢複了冷靜,衝孫玄禮道:“你替朕查一個人,查十二年前,落馬道一役時他的行蹤,還有……”他聽幔帳裡傳出細微的動靜,楚璿好像是醒了,忙放低了聲音,道:“梁王當年收養雲蘅郡主的始末。”說罷,他靠近孫玄禮耳邊,低聲說了一個名字。孫玄禮睜大了眼睛,滿是驚愕。蕭逸鎮定地掃了他一眼,道:“去吧,多加小心,若是遇到困難不要強求,全身而退最重要,一定要活著回來見朕。”孫玄禮深切地看向蕭逸,眼中盈著熱淚,道:“陛下放心,臣不會死,臣要活著親手抓到這個狗賊,給徐統領和秦大人報仇。”蕭逸拍了拍他的肩膀。孫玄禮將要退下,突又想起什麼,又道:“秦大人臨終時還留下了一句話,不,準確說隻是幾個字,他說……對不起。”說罷,他便退了出去。蕭逸後退了幾步,在偌大的寢殿裡轉了一圈,轟然坐倒在地上,他搖了搖頭:“鶯鶯,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要是早知是這樣,我就不讓你來長安了,權勢算什麼?王位又算什麼?你隻要活著,還有大把好的光景可度,如今這般,卻是我欠你了。”他一頓,眼中冒出凜寒殺意,咬牙切齒道:“多虧了你,讓我猜到那人是誰了,其實我早就該猜到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我會親手殺了他!”話音剛落,楚璿拂開幔帳走了出來,臉上滿是深寐初醒的困意,迷蒙不解地看向蕭逸,問:“你怎麼了?剛才孫玄禮來說什麼了?”蕭逸起身去扶住她,正要開口,卻聽她嚶嚀了一聲,將手撫在肚子上,秀眉微蹙:“疼……這孩子好像近來又不妥了,總是肚子疼……”他緊抓著楚璿的胳膊,將即將出口的話艱難咽了下去,讓高顯仁去叫禦醫。蕭逸扶著楚璿坐回床上,安靜歇息了一陣兒,那股腹部的絞疼又漸漸消了,楚璿安寧了些,想起剛才,忙問:“孫玄禮來說什麼了?可是秦鶯鶯那邊有收獲了?你……知道幕後黑手是誰了?”蕭逸定定地望著她,抬手擦掉她剛才因腹痛而自額頭冒出的冷汗,牽動唇角,笑了笑:“沒有,不過快了,你不要擔心,隻管好好養胎,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