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瞠目看著高高在上的蕭逸,沒忍住視線低瞟,順著剛才的話想了想,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縮了縮身子,老老實實地坐好,再不敢偷看楚璿,開始一本正經地回話。他於半月前和蕭逸做成了筆交易,蕭逸幫他找胥朝已故公主彆夏留下調遣軍隊的信物迦陵鏡,而他則幫蕭逸把幕後主謀即彆夏後人挖出來。“陛下,我這幾日與父親通書信,讓他在胥朝內部就彆夏後人的事秘密探查了一番,近日終於有了些結果。”秦鶯鶯微頓,眸中閃過狡黠的光,仰頭看向蕭逸,似乎在等他的回應。蕭逸略勾了下唇角,端穩地坐著,平緩道:“你放心,既然是交易,若你的消息有價值,朕會回你同樣有價值的東西。”秦鶯鶯放了心,粲然一笑,道:“其實這事也並不是什麼秘密,隻是年歲太久,當年的人大都不在了,才漸漸淡出人的視線,到今日才又被重新提起。”“陛下當日不是問過我嗎?彆夏如此手段,能在落敗潰逃之際布下這般奇局,這樣的人,為什麼當年會奪位失敗?其實還真不單單是因為命。”楚璿稟息聽著,好像被他寥寥數語帶入了數十年前那場硝煙彌漫、波詭雲譎的奪位之爭裡,不由得好奇心大盛。那秦鶯鶯大概是知道成功勾出了他們的好奇,反倒賣起了關子,端著不痛快往下說了,隻含笑看向蕭逸,“外臣說得有些渴,想飲茶歇一歇,不如陛下也先說一點。”說罷,他抬起了身前的白釉茶甌,斂袖送到唇邊,細細品茗了起來。楚璿一愣,當即反應了過來。這人是怕蕭逸不守信諾,亦或是怕自己把消息和盤托出後,失去了討價還價的籌碼。還有可能……他要根據蕭逸這裡的消息價值,來決定後麵的話該說幾分。她不由得微眯起眼睛,仔細打量秦鶯鶯。一個男兒身,整天著女兒妝登堂入廟,瞧著是荒唐,且性情如此好色不羈,看上去跟浪跡於長安秦樓楚館那些依靠祖蔭的紈絝沒有什麼兩樣。可當麵對關鍵事時,卻又能精明算計到分毫不差。也是,宗府乃是胥朝的根基命門,能執掌宗府的人,就算有顯貴出身作為推力,自身也不會是個等閒之輩。楚璿雖然知道蕭逸也是個成了精的狐狸,但還是不免擔心,歪頭看向身側的他,卻見蕭逸輕幽一笑,目光幽邃地望著秦鶯鶯,乾脆道:“好。”“初安十年,邵陽鬨饑荒,災民聚集,多落草為寇,同當地守軍短兵相接,局麵一時失控。朕派禁軍統領徐慕帶著賑災錢糧入邵陽。”楚璿驚愕,這事還跟徐慕有關?蕭逸的聲音平緩響在宣闊敞朗的大殿上,毫無波瀾:“你就不覺得奇怪嗎?徐慕是禁軍統領,他的職責是護衛禁宮,保朕安危,為什麼要他帶兵去邵陽賑災?”“隻是當時你們胥朝內亂,機緣巧合之下,處於頹勢的那一方有人逃到了大周,在邵陽落腳,想要向大周尋求庇護,而見麵禮就是那枚迦陵鏡。”“朕當時年幼,身邊可信之人不多,隻有派自己最信任的義兄去取。”殿中一片寂靜,楚璿看見秦鶯鶯捏著甌沿的手微晃了晃,一滴茶水從甌中飛濺出來,正落到襟前刺繡的那隻鴯鶓上。他睫羽輕覆,半遮半掩著眼底一劃而過的激動。蕭逸疏懶地看向他:“茶喝完了嗎?嗓子潤好了嗎?可以繼續說了嗎?”楚璿幾乎要拊掌稱妙。若是把這兩人送去寫話本,那絕對都是斷章的好手,直把人的心吊得高高的,然後戛然而止。秦鶯鶯果然屁顛屁顛地放下茶甌,甚是乖覺地繼續說:“彆夏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失去了朝中股肱老臣的擁立。這話還是要從胥朝連年來的積弱說起,當年的彆夏一介女流,卻端得雄心壯誌,想要重整山河,挽社稷頹弱之危局,憑她一己之力自然是不行的。”“她想要尋求外援,便把目光投向了大周。你們猜猜她找上了誰?”幾乎話音剛落,楚璿還沒來得及把信息捋順一下,就聽身側的蕭逸乾脆且篤定道:“梁王。”秦鶯鶯不住地點頭:“是呀,就是梁王。我早就跟你們說過,胥朝朝局的整體氛圍雖然開明,但那其實都是明麵上的,骨子還是墨守成規,迂腐至極的。”“彆夏這一招太過冒險,有引狼入室的嫌疑,引起了老臣們的不滿。其實若她是個男人,也未必會一下子失去人心,但偏偏她是個女人。我曾說過,鼎盛的權勢會讓人忽略性彆,那些老臣本就是看中了她的雄才偉略,而漸忽略了她是個女人。”“但她試圖將大周勢力引入胥朝,卻無意中提醒了他們:女人就是女人,當不起大局,行事也不夠謹慎。最重要的是,胥朝偏安一隅多年,老臣們在乎自己手中的權勢甚於國家是否興盛。那時的胥王成功抓住了老臣們的這點心理,趁虛而入,對他們多加籠絡,漸漸地把彆夏孤立起來。”說到這兒,秦鶯鶯不禁生出了些對英雄末路的惋惜:“她不得不收整殘局,頹敗而逃,逃來了大周,找上了梁王。”不管前邊的故事多抓心,可於他們而言,這才是關鍵。楚璿凝神聽著,秦鶯鶯卻遺憾地一笑:“彆夏在梁王府待了半年,與梁王鬨翻,獨自離去,再無蹤影。”鬨翻了?楚璿腦中那根弦一緊,看向蕭逸,卻見蕭逸也皺起眉:“鬨翻了?”秦鶯鶯笑意漸濃:“是,就是鬨翻了。有意思吧,你十分篤定地對我說過,如今在梁王背後支持他的胥朝實力便是彆夏留下的,可是據我和父親查到的東西表明,彆夏當年就是跟梁王鬨翻了,那她的後人為什麼要在今天支持梁王?”蕭逸額間的紋絡愈深,陷入沉思。驀地,他抬頭看向秦鶯鶯。秦鶯鶯搖頭:“就到這裡,後麵的事就需要皇帝陛下自己去追查了。”蕭逸也不糾纏,輕頷首,續著方才的話道:“朕派徐慕入邵陽,是想讓他去取那枚至關重要的迦陵鏡,他取到了,並且飛鴿傳書告知朕,會在賑災之後立即回京。但是,他卻死在了邵陽,當他的屍體被送回來的時候,找遍了全身,卻沒有發現那枚迦陵鏡。”秦鶯鶯皺眉:“那……”蕭逸無比輕巧道:“就到這裡,後麵的事就需要你自己去追查了。”秦鶯鶯被自己擲出去的矛一戳,臉色堪稱精彩。但楚璿卻沒有心思再看熱鬨,她微低了頭,想:不對,蕭逸沒有跟他說實話。蕭逸曾經跟她說過,當年徐慕並不是像外界所傳那樣死在了落馬道,而是自落馬道逃生,死在了道外五裡的豐邑台。而且,最先找到徐慕屍體的是她的父親。如他所言,若是徐慕早就拿到了那枚至關重要的迦陵鏡,那就是被殺他的人拿走了。因為他生前給蕭逸來過信,已拿到迦陵鏡,那東西如此重要他不會給旁人保管,而一定會放在自己身上。而若是他死後那東西還在身上,會被父親拿到再轉交給蕭逸的,也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麵。排除掉種種可能,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迦陵鏡被凶手拿走了。可蕭逸早就推測出,凶手就是彆夏後人,是那個躲在梁王身後的黑手。而秦鶯鶯卻又在觀測胥朝內部軍隊動向後,認定那個幕後黑手還沒有得到迦陵鏡。這是一個巨大的矛盾!連她都想到了,蕭逸不可能沒想到。她望向蕭逸,見他神色平靜坦然,半分作偽的痕跡也看不出來,而那可憐的秦鶯鶯還緊皺眉頭垂眸沉思。秦鶯鶯就算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到楚璿想到的事情。因為徐慕死在豐邑台一事是個秘密,隻有蕭逸和圍繞在他身邊的少數近臣知道。秦鶯鶯所知道的和這普天下的其餘人知道的一樣,他們都以為徐慕死在了落馬道,是被蕭鳶所殺。可實際是,蕭鳶連徐慕的身都沒有近,隻在事後撿了幾個碎屍塊給自己冒領功勳。楚璿仔細地回想了一下蕭逸剛才說的話。——“他卻死在了邵陽,當他的屍體被送回來的時候,找遍了全身,卻沒有發現那枚迦陵鏡。”其實蕭逸也沒有說謊,隻是非常巧妙地遺漏了部分重要細節,而遺漏掉這些細節,卻足以把秦鶯鶯誤導到另一個與事實可能差之千裡的錯誤方向。楚璿知道父親的身份是機密,蕭逸不可能告訴秦鶯鶯,可就算這樣,他應當也有辦法隱掉父親身份,把事情講得最接近事實。可他沒有,他由著秦鶯鶯被誤導,甚至還在措辭上精妙潤色,幾乎毫無破綻。他們不是朋友嗎?不是真心地在互相幫助嗎?他們沒有利益衝突啊,為什麼要這樣?楚璿疑惑地看向蕭逸,蕭逸察覺到投注到自己臉上的炙熱視線,也側頭看向她,秀致的唇微微彎起,拋給她一個溫柔安靜的笑。真好像是在外麵偷了雞的黃鼠狼回到窩裡跟自己的母狼裝善良無害。楚璿一愣。旋即……呸!這個比喻不對,連自己也罵著了。殿前思索良久而不得法門的秦鶯鶯終於長歎一口氣,無比挫敗道:“你們大周的水真是太深了,一般的人彆說攪了,就是看都看不透,你說你這麼多年是怎麼蹚過來的?”蕭逸微微一笑,平淡道:“朕的命和皇位連在一起,必須得蹚過來,不然就是死。”秦鶯鶯連連嗟歎,帶著幾分憐惜幾分哀愁,搖頭晃腦地走了。他一走,楚璿便滿懷疑惑地握住蕭逸的手,等著他給自己解惑。蕭逸道:“我說的話你還真是從來不往心裡去。”他瞥了眼夜色濃釅的殿外,秦鶯鶯早已走得沒了影:“我不是說過嗎?除了會讀書還得會看人心,這是個聰明人,你可拿他練手,多揣摩揣摩他,精進一下自己的心智城府。你揣摩了嗎?還不是在等著我喂你吃現成的。”楚璿無比鬱悶地低下頭,心裡十分不服氣。覺得蕭逸肯定是今天晚上訓江淮訓順嘴了,江淮走了又來訓她,還是一個調調,好像真拿她當是他的乾女兒了。憑什麼?她比江淮聰明多了,她隻是沒有蕭逸聰明,可蕭逸這麼個渾身心眼的老狐狸,她沒有他聰明多正常,放眼天下也沒有幾個比他聰明的人吧。想到這兒,她抬起下頜,忿忿道:“我不想知道了,你也彆告訴我,也彆理我,我要回我自己的寢殿。”說罷,她抽出手站起身就要走。蕭逸歪頭看她,心裡也上來氣,不就是訓了她兩句嘛,他是她小舅舅,是她夫君,挨句他的訓又怎麼了,況且她就是沒動腦子,沒把他的話往心裡放,他也沒訓錯啊。因此他打定了主意:不哄,就是不哄,還反了她了。可這丫頭好像也鐵了心不回頭,疾風一樣越過長殿直奔門口,邁步子使的勁太大,把鬢側的鳶尾金釵都帶歪了……外麵涼風驟起,狂嘯飛旋,裹著沙礫迎麵撲過來,楚璿縮了縮腦袋,毅然決然地抬起腿要邁出殿,忽覺腰間一緊。蕭逸從身後箍住她的腰把她往回拖,邊拖邊涼涼眄了一眼站在殿門口看笑話看得花葉怒放的高顯仁,冷聲道:“關殿門。”眼睜睜看著兩扇厚重朱漆門在自己麵前合上,而環在腰間的兩隻胳膊跟鐵鑄似的,掙脫也掙脫不開,楚璿隻有拚命且徒勞地狠踢腿,可偏偏蕭逸是從她身後抱住她的,根本也踢不到他啊。“你當宣室殿是什麼地方,你想來就來,就走就走啊。當我是什麼人,你高興了過來摸兩下,不高興了就要把我丟下,做夢!今天我就得給你改改你這薄情寡性的毛病。”蕭逸邊拖著她走,邊湊在了她耳邊,咬牙切齒地說。兩人靠得太近,他的鼻翼幾乎貼在了楚璿的耳廓,混濁著龍涎香的氣息順著頸線飄下去,把楚璿的狠勁都衝淡了,她反抗的動作漸弱下來,但心裡還是不平。她薄情寡性?他怎麼不說他自己心機深沉,翻臉如翻書呢!蕭逸將連連掙紮不安分的楚璿錮在懷裡,拖上了禦階坐回禦座,緊捏住她的手腕,與她四目相對,靜視許久,蕭逸涼涼道:“跑啊,接著跑啊,信不信我把你鎖起來。”楚璿咬牙卯足了勁掙紮,可蕭逸這混蛋的手勁太大了,捏得她的手腕‘咯吱咯吱’響,她氣鼓鼓道:“你欺負人!”蕭逸把她的兩根細腕子挪一隻手裡捏著,騰出隻手把她鬢側快掉了的金釵扶正,問:“我怎麼欺負你了?分明是你脾氣太大。”楚璿怒道:“從前你都是讓著我,哄著我的,把我哄得對你動了心,掉進你織的情網裡了,你就不讓我不哄我了。你這分明是蓄謀已久,還哄著我讓我給你生孩子,那等孩子生出來你不是更翻臉比翻書快了。”蕭逸愣怔了片刻,臉色突然回暖:“哦,原來你是因為這個啊……”楚璿氣得鼓起了腮,瞪著他。蕭逸試探地、緩緩地把捏在她腕子上的手鬆開,道:“其實我脾氣一直不怎麼好。”他豎起一根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尖,輕咳一聲:“那個……其實你說得也沒錯。我從前就是故意耐著性子裝出來一副好脾氣的樣子,我要是不哄你不讓你,那你什麼時候能愛上我啊。我也太慘了點吧……”“你這個騙子!”楚璿給他下了定論。蕭逸神情眷眷地凝睇著她,幽然歎道:“可我是真得愛你啊。當皇帝當到我這份兒上,還得自己下場去往回騙女人,我可不慘嘛。”楚璿雙手合放於襟前,斂眉正目、神色嚴肅地思索了許久,久到讓蕭逸覺得自己好像是犯了重罪、等著宣判的犯人。“……你給我一顆糖。”楚璿仰起頭看他,張開了小檀口,像池塘裡等著被投喂的小金魚兒。蕭逸忙翻出盛糖的小瓷砵,捏起一顆金黃瑩潤的桂花糖,放進楚璿的嘴裡。他緊接著親了親楚璿的額頭,輕聲道:“不許生氣了啊。”楚璿倨傲地抬起下頜,邊舔吮著嘴裡的桂花糖,邊高冷地說:“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騙秦鶯鶯?”蕭逸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起身,扭了一下櫃子上的龍柄鳳頭壺,櫃子底部倏然彈開一塊木板,竟是個小暗格。他把手探進去,又拿出來,手上多了一樣東西。楚璿定睛細看,見是一枚銅鏡,顏色沉暗,浮雕著複雜的紋飾,且銅鏡上被鑿了幾個小圓孔。她的腦子轉得微微遲滯,突然閃過一道雪光般的激澈清靈,道:“迦陵鏡!”那彆夏留下可調遣胥朝部分軍隊、秦鶯鶯在苦苦尋找的信物,原來早就在蕭逸的手裡了!蕭逸點頭。楚璿耐著性子等,可他遲遲不說話,自己又低不下身段發問,可心裡又實在癢,便含著顆糖,嫌棄道:“你拿著張鏡子呆呆站著不說話的樣子,實在太傻了。”蕭逸:……不是,這怎麼回事啊?每次他想立點規矩,占點上風,都得被這丫頭反壓一頭。他好歹是個皇帝啊,能不能給他留點麵子?!楚璿盤腿坐著,不耐煩地催促:“你到底說不說?天太晚了,快說,說完了好睡覺。禦醫說我現在飲藥,最遲子時之前就得睡,不然養不好身子不好懷孩子。”終於把殺手鐧祭出來了。蕭逸認命地歎了口氣,耷拉著腦袋坐回來,避開楚璿想拿迦陵鏡的手,道:“彆摸,為這鏡子折了太多人命,不祥。”楚璿這一回兒難得乖巧聽話地把手縮回來,近近望著這枚充滿傳奇的迦陵鏡,它澤漆細膩,勻淨無疵,細細分辨,鏡上的紋飾果然是迦陵鳥。“迦陵乃瑞鳥,於極樂世界中,乃彌陀所化,其聲悅,乃佛教中的吉音。”楚璿朗朗而吟。蕭逸道:“不錯,迦陵鳥乃祥瑞之鳥,而銅鏡是可鑒容正衣冠的,也是好物件。就是這麼件東西,寓意好,用處好,可偏偏掀動了數十年的血雨腥風,累得許多人因它而喪命,倒真不知是世事無常,還是人心貪得無厭。”他話中流轉著淡淡的傷悒,楚璿握住他的手,猜測:“徐統領是因這枚迦陵鏡而死?”“是。其實我沒有跟秦鶯鶯說實話,徐慕在拿到這枚鏡子後,為防有變,立即就把它交給了你父親。後來你父親在豐邑台找到徐慕屍體的時候,發現他的身上有被搜查過的痕跡……”楚璿靈光一閃:“所以你才認定殺徐統領的是彆夏的後人?因為知道這枚迦陵鏡存在的人本就少,而同時知道徐統領的身上有這枚鏡子的人就更少了。”“可是……不對啊,你剛才說是因為胥朝內亂,處於頹勢的那一方為求庇護而把鏡子獻給了你。這怎麼可能?當時你也隻是個孩子,他們就算尋求庇護也該找梁王,怎麼可能來找你?況且彆夏那麼精明的人,是一定會把鏡子交給自己最信任的人,對方怎麼可能會這麼輕易就背叛了已故的主人?”蕭逸的神情陡然變得微妙。楚璿恍然:“連這句話都是假的?你全是在騙秦鶯鶯!”蕭逸笑道:“是呀,就是在騙他。”楚璿望著他那張俊秀的臉,一時心情有些複雜。太會騙人了。連她都被騙了。太危險了……怎麼能嫁給這麼會騙人的男人?蕭逸絲毫沒有察覺到她那些迂回幽深的心思,隻緊張地看看更漏,加快了為她解惑的語速:“你剛才說彆夏的心腹為什麼會背叛她,就兩個字——人心。彆夏再能耐也不是神仙啊,算不到她死後幾十年的事情。她是將迦陵鏡留給了絕對不會背叛她的心腹,可幾十年過去了,人心思變,那心腹也有兒孫,他們自父輩手裡繼承來這至寶之後,想要以此為籌碼,在胥朝內部奪權,但又擔心會失敗,所以先向大周示好。”“對方投奔的不是我,是我的父皇,早在我繼位之前,胥朝那場內亂就開始了。父皇生前與他們約定,大周皇帝為他們提供後路和避難之所,萬一他們失敗可來大周安度餘年,但作為交換,他們得把迦陵鏡交出來。”“誰知這場內亂持續了近十年,到勝敗既定時,大周內部早已改換了天地。天地雖改,但父皇為他們安排的後路還在,連同皇位一起傳到了我的手上——包括你的父親,也是父皇生前為我安排下的。”提起亡父,蕭逸的語調有些低徊,低著頭,半天沒再說話。楚璿抿了抿唇,輕聲道:“要不……改天再繼續說吧,今天太晚了,我們早些休息。”蕭逸搖頭,聲音微啞:“沒事,還有一點點了。其實我也奇怪,當時那個局勢他們為什麼不去找梁王或是去找彆夏的後人,今天之前我也一直想不通,但秦鶯鶯今晚告訴了我,原來當年彆夏是跟梁王鬨翻了。”“他們可能會從父輩嘴裡聽說這一段往事,知道梁王不可信,甚至覺得一旦把迦陵鏡交給心狠手辣的梁王,都免不了要被滅口的命運。至於為什麼不把東西物歸原主,還給彆夏的後人,隻能解釋為忠心不再了吧,畢竟隔了一輩。既然已從父皇這裡得到了保命符,再驚動彆人隻會增加風險,不如選一條最穩妥的路來走。或者……”蕭逸的瞳眸陡然轉暗,他緊握住楚璿的手,道:“我剛才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他們可能覺得,若要把東西交還給彆夏的後人,就一定會驚動了梁王。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分析出來,彆夏的後人若還活著,一定是有身份的人,那麼這個人可能離梁王太近了……他們是一群貪婪冒進且乏有忠心的人,不願意為舊主人去冒風險,所以乾脆把兩者都舍棄了,直奔我而來。”離得很近……楚璿隻覺脊背有些發涼,低聲問:“你覺得是誰?”蕭逸搖頭,他閉了閉眼,又看向那枚迦陵鏡,篤定道:“不過不用擔心,隻要有這枚銅鏡在,遲早有一天能把他釣出來。”他輕翹了翹唇角,道:“這不是已經釣來了一個秦鶯鶯。”楚璿驚呼:“秦鶯鶯?他跟……是一夥的?”蕭逸笑道:“我讓你拿他練手,修一修識人的本事,你偏不往心裡去。這人到目前為止露了不止一處馬腳,你竟一個都沒看出來。”楚璿隻覺舌頭都要打結,半天才結結巴巴道:“我……我笨。”蕭逸揉了揉她的額頭,道:“不笨,隻是跟我比有點笨,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大多數的人跟我比起來都笨,你這樣也算不得丟人。”“秦鶯鶯著實是個練手的好對象,不要浪費了,我把答案告訴你了,你再觀察觀察他,看能不能看出點什麼。我還是不信,你說你長得這麼漂亮,怎麼能是個笨的呢?”在蕭逸滿麵的疑惑不解裡,楚璿覺得自尊受到了巨大傷害,默默地起身,獨自回了內殿,把門從裡麵鎖了,抱膝坐在床上默默舔舐傷口,就是不讓蕭逸進來。直到蕭逸邊砸門,邊撕心裂肺地喊:“璿兒,你就算天天子時之前睡,把身體養得再好,你不放我進去,也還是生不出孩子啊!”楚璿才勉為其難,把他放進來了。……這邊還可跟秦鶯鶯有一搭無一搭地調心眼,可韶關的戰事卻是連一刻也等不了了。梁王上書請求改立自己的孫子蕭雁遲為雲麾將軍兼征北主帥,蕭逸很乾脆地準了。至於為什麼梁王會遂了楚璿的意把蕭雁遲捧上位,大概除了局勢所迫和軍中支持外,還因為他對其長子蕭騰的忌憚。蕭騰居世子位多年,兒子各個出息,不是執掌大理寺,就是擁軍駐紮在淮西。自蕭鳶死後,便再無牽製他的人,眼瞧其一人獨大,梁王應當也是寢食難安的。這樣一個多疑多思的人,是不會對自己的兒子就不去懷疑的,畢竟……他老了。這樣一番波折,任誰都沒想到,最後得益的人竟然是蕭雁遲。一朝封帥,執掌十萬兵權,可真是後來者居上,把王府裡其他的兄弟都蓋過去了。楚璿本該替他高興的,可最近家事纏身,隻覺乏力心累,高興不起來。蕭逸派人把楚玥秘密送去了崖州的律院,命人嚴加看管,據說那是專門關押犯了錯和發了瘋的罪婦之所。果不其然,她母親就找上門來了。楚璿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全都說出來,兩人自然不歡而散,沒幾天她就接到了兄長楚瑾的書信,說他不日將會抵達長安。楚璿猜測著,母親恐怕給父親和兄長都去了信,父親是個明白人,應當猜出了來龍去脈,也知道她不是個心狠手辣的,大約不會殺楚玥,所以懶得管。而兄長……楚璿其實對他很陌生。明明她知道,自己躲在深宮裡,若是不想見,憑楚瑾就算有登天之能也見不到她,可心底就是隱隱不安。她正愁雲繚繞,高顯仁來了,說請她去一趟宣室殿。“宛洛大軍明日出征,雁遲公子……哦不,是雲麾將軍非向陛下請求要最後再見一麵娘娘,不然他不走。這麼個愣頭青,陛下軟的硬的都來了,就是攆不走他……”楚璿跟著去了,剛進殿,就聽雁遲那明朗的嗓音從西偏殿傳出來。“陛下,從驪山行宮的事後,臣仔細想過了,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臣若是還存著那樣的心思,不光對臣自己不好,對娘娘也不好。做臣子應當有做臣子的本分,臣蒙聖恩,是真得想安安分分為官,老老實實守疆的,臣今天來沒有彆的意思,就是想告個彆,告個彆不過分吧,我們還是表兄妹呢。”他把話說得這麼謙卑懂事,蕭逸的臉也冷不下去,隻幽幽看著他,很為難的樣子。蕭雁遲見他沉默,知道有了鬆動,忙要說些好聽的話:“臣其實一直都很尊敬陛下的。您英明睿智,又年少有為,實乃天下錚錚兒郎的楷模。父親也一直教導臣,應道尊敬長輩,尊老愛幼,臣銘記於心,不敢擅忘。”蕭逸聽了些恭維話,本已有些飄了,突然覺得不對,橫起扇子指他:“你等等。你說什麼?尊老愛幼?”“你說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