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楚玥這幾天日子過得很不安寧。自她把從江淮那裡知道的事告訴了梁王,就總是忐忑著,既擔心這事情沒有個好結果甚至反噬到自己,又擔心動靜鬨得太大。她沒有彆的奢求,隻想著能順利嫁給江淮,不要再生波瀾了。可是隻要楚璿還能風光得意一天,楚玥就永遠要活在她的陰影下。那些嫉妒她的貴女們總在背後嚼舌根子,說她那風光霽月、惹人眼紅的未婚夫婿是她姐姐挑剩下的,她楚玥所擁有的一切不過是沾了她姐姐的光,甚至是她姐姐的施舍。她的容貌遠不及楚璿,甚至如今的身份地位也比她差之甚遠,可她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是被人誇著俏麗討喜長大的,憑什麼要受這份折辱?委屈到了儘頭,就生出了一些想法,像是自泥垢裡長出的畸形豔麗的花,明知危險,還是忍不住要去摘采。隻要她姐姐消失,隻要楚璿永遠的消失在這個世上,她的日子就會過得比現在遂心如意。不會有人再拿她跟那傾國傾城的楚貴妃做比,不會有人再惡意詬病她們姊妹和江淮之間的關係,她不必因為這些穢語的影響而推遲她和江淮的婚期,她所有的煩惱都會煙消雲散。所以,就算冒了極大的風險,她還是願意去走這步險路。其實若要細細衡量下去,她的勝算還是挺大的。外公和大舅舅那種狠人,是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的,除非她那姐姐成了精,能巧舌如簧地替自己開脫乾淨,不然這一道坎兒她鐵定邁不過去。人總是願意相信自己所期盼的事,楚玥也是如此,她自認為事情做得很巧妙,不會有意外,甚至禦前大內官高顯仁親自登門,也沒有引起她該有的警惕。因高顯仁的態度實在太過恭敬,甚至夾雜了一絲諂媚,抬著拂塵笑眯眯道:“江侍郎前些日子辦差辦得好,得了太後的喜歡,正想賞他些什麼。今日正巧在宣室殿與陛下說起來,才想起他都和楚姑娘定親了,太後也有些日子沒見您了,想邀您進宮一敘。”末了,高顯仁還甚是巧妙地補充:“江侍郎也在,他少年英才,前程似錦,遠不是如今可以估量的,姑娘好福氣啊。”慢條斯理的一句話,成功把楚玥心底埋藏最深的美夢勾了出來,若說之前還有幾分遲疑,現如今也全被妻憑夫貴的遐思所衝淡了。她笑靨甜美,道:“勞煩大內官稍等等我,我去換身衣裳就跟您進宮。”高顯仁站在廊廡下,含笑點了點頭。正巧侍女送來了湯藥,湊在楚玥跟前道:“郡主這些日子身體見好,郎中還說要把方子再調調,今兒是最後一副了……”楚玥抬手試了試瓷碗的溫度,道:“你先端進去吧,等我從宮裡回來再去向母親請安。”一旁的高顯仁目光幽深地瞥了眼瓷碗裡黑黏的湯藥,笑略斂了幾分,道:“姑娘還是先去看看郡主,不差這一會兒了,奴才在這等著您。”楚玥猶豫:“這樣不好吧,總不能讓太後她老人家久等。”高顯仁道:“太後若是知道您為了侍奉母親才去遲了,不會怪罪您的。她老人家最喜歡孝順孩子了。”楚玥踟躕了片刻,還是把藥從侍女手裡接過來,親自送去母親房裡。她是乘著紫駿錦蓬馬車進的宮門,馬車四角墜著銅鈴,銅鈴垂下一尾鮮紅纓穗,質地柔軟,隨風飄擺,紅的明媚耀眼,遊曳穿梭於宮闈甬道,伴著‘叮叮當當’的鈴聲,好像這輩子的鮮亮風光都在這裡了。楚玥猛搖了搖頭,試圖把這種不詳的預感搖出腦外,不會有事的。剛邁進宣室殿,那雕花門就在身後被推上,高顯仁卻沒有跟著進來,而隻是站在了門外。殿裡安靜至極,軒窗半開,夕陽餘光灑進來,與鎏金架上的燭光相映。楚玥回頭看了看關得嚴實的門,又四顧打量著周圍的陳設,在過分的寧謐裡,心漸漸沉了下去。果然,往裡走了幾步,她看見窗邊矮幾前坐著楚璿,她半邊臉浸在斑斕的西照殘光裡,美得不似凡人。楚璿瞧見她來了,將微恍的視線自窗外收回來,淺笑了笑,抬袖示意她坐。楚玥的臉陰晴不定,僵僵地站在原地許久,手緊攥成拳,依言坐到了楚璿的對麵。“玥兒,你真聰明。”楚璿語氣甚是平和,“你抓住了我的把柄,知道要是宣揚出去,我固然是沒法做人了,可你這個貴妃的妹妹少不了也得受人指戳。所以你選了種最巧妙的方式——去向外公告密。你知道,不管是梁王還是陛下都是尊貴好體麵的,就算處置我也隻會秘密處置,不會把事情鬨得滿城風雨,到時這場腥風自然刮不到你身上。”“能算計得這麼深,又把手裡那點籌碼用得恰到好處,真不愧是咱們家的孩子,聰明。”楚玥靜靜聽著,妝容精細的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驀地,前傾了身子緊盯住楚璿,出口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算計你了又怎麼樣?你個賤人,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嫁給安郎了。你怎麼不反省反省自己?為什麼二舅舅單單要來勾搭你?為什麼外麵人要說你跟安郎的閒話?還不是因為你是個天生的下賤坯子,狐媚子,專會勾引男人的魂兒。”要是這話放在從前,大約真就把楚璿打倒了。因為她自己都曾厭惡過自己,甚至也這麼想過,怎麼人家都活得好好的,單就她命運多舛,分明是命不好,哪能去怨旁人?可蕭逸用他的耐心和關懷把她自汙泥深溝裡拉了出來。那是她的命,可不代表她就應當是這樣的命。這世上有人愛她,有人疼她,她是自己夫君懷裡的珍寶,她值得被愛,她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憑什麼要把旁人的貪婪和醜惡全怪罪到她身上。蕭逸說過:“我的璿兒身嬌體貴,美貌傾城,天生就不該受半點委屈的。”楚璿把這句話封為圭皋,默念了好幾遍,這是她的鎧甲,可以抵禦最惡劣的言語。她連笑了幾聲:“玥兒,你這是要跟我算賬嗎?正巧,我也想跟你算一算。”“你口口聲聲罵我是狐媚子。可這麼些年,你在父母跟前長大,過著備受寵愛的安穩日子,你莫不是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命好?”“若沒有我在梁王府為質,外公會那麼信任父親嗎?父親當得上大理寺卿嗎?你能嬌滴滴地做大理寺卿家的小姐嗎?”楚璿迎上楚玥那雙裂冰淬雪般的眸子:“遠的不說了,就說近的。你同江淮定親時父親已經被奪官議罪,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憑你一個罪臣之女匹配了這長安最風華絕世的佳公子,會惹得多少像你一樣待字閨中的嬌小姐的眼紅,可為什麼那個時候沒有人說閒話?”“因為你有一個做貴妃的姐姐。”窗外晚風忽起,吹動閒庭落花,萎頓入塵,碾落成泥,那迷花墜影在眼中劃過,將楚璿的神情襯得有些黯淡失落。“那是你最得意最幸福的時候,可你知道那個時候的我都在經曆什麼嗎?”“我不是不讓你嫁給江淮,隻是讓你們推遲婚期,就這樣都能讓你記恨我,恨不得要整死我。你哪怕從我這裡得到的再多,可隻要稍稍不能讓你滿意,你就要翻臉不認人。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橋歸橋,路歸路,誰也彆占誰的便宜,已經占了的都還回來吧。”楚玥冷凜凜地盯著楚璿:“還回來?”她倏地大笑,那嬌美甜膩的一把好嗓子竟溢出了嘶啞扭曲的笑:“我不還又能怎麼樣?你彆忘了,我手裡還有一個你的把柄,大舅舅利用母親給你下紅麝粉的事我還沒說出來呢。讓我想想,那時候可是皇帝陛下親自替你出的頭。”她靠近楚璿,兩人鼻翼幾乎相抵,氣息交融,言若幽歎:“這是不是就可以說明你早就背棄了外公?不然,陛下何等精明,會在你不跟他一條心的情形下那麼維護你嗎?”原來楚玥還留了一招後手。也是,在她背後使了壞,做了那樣冒險的事,總得提防著萬一翻了船還能有艘小舟防身,省得把自己淹死了。當初蕭逸嚇唬過她,她要是敢把紅麝粉的事情說出去,就讓她嫁不成江淮。現在想想,就算沒有這份威脅,那個時候她也不會往外說。把牌都攤開,萬一楚璿跟梁王府翻了臉,對楚玥又有什麼好處?哪怕她和梁王府雙方貌合神離,隻要維持著表麵的平靜,楚玥的身後就有兩座靠山,有多少用處不打緊,隻要襯著她的身份能讓她順利嫁給江淮就足夠了。楚璿從前隻覺得這小丫頭乖巧懂事,會哄父母開心,現在才明白,這一份乖巧的背後含著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精明。她有些許自嘲地想,這麼個小丫頭就這麼會為自己打算,她怎麼就開竅這麼晚,都快讓人吃乾抹淨了才迷途知返。楚玥見楚璿不說話了,以為自己終於占了上風,得意地把前傾了的身子收回來,輕攬袖紗,笑看向自己的姐姐,嬌嬌滴滴地說:“姐姐,我們都是親姐妹,何必這樣針鋒相對呢?這一回的事是妹妹糊塗,妹妹做錯了,你大人大量原諒我一回兒,咱們以後就井水不犯河水,我再也不給你添亂了。”楚璿也笑了,也學她捏著嗓子說話,聲音比她還嬌:“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怎麼辦?咱們是井水不犯河水了,可外麵那些不知內情的人,還隻當你是我的好妹妹呢,你還是少不了要沾我的光,我不想讓你沾了,你說怎麼辦?”楚玥的眼裡凝起了化不開的冰霜,卻還是耐著性子,想要跟楚璿講講道理:“若是鬨開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我知道你這麼些事,若是一股腦兒都說給了外公聽,怕是也夠你受的。現在你不是好好的嗎?也沒出什麼事,何必呢?”說得可真輕巧。楚璿比她還輕巧:“有件事你可能一直沒想明白。雖然你原先就是頂自私的人,可我一直想著你是我親妹妹,給你的也是親妹妹該有的待遇。可如今你把我喚醒了,我不想要你這個妹妹了,自然就不能拿原先的方式來待你。”她緩緩一笑,聲音說不儘的悠揚悅耳:“你以為這宮裡的森嚴守衛都是擺設麼?你以為自己還能有機會到外公跟前去給我放冷箭?”楚玥臉上神情一僵,忙提著衣裙起身,疾步往殿門奔去。手將要觸到門邊的雕木,忽從黑暗裡閃出幾個校事府的暗衛,架住她的胳膊把她拖了回來。楚璿坐得端穩,頗為遺憾地看著她。被推了個踉蹌的楚玥惱羞成怒,瞪著楚璿惡狠狠道:“你敢!母親、父親還有哥哥,他們不會不管我,不會由著你胡來的。楚璿,你就認命吧,你生不出孩子,爬不到皇後的位子,哪怕陛下如今再寵你,你也還是沒有出路。不是殉葬就是色衰愛弛,人不能跟命爭,你天生就是這缺了福氣的命……”楚璿實在難以把麵前這個歇斯底裡的女人和總是依偎在母親身邊,羞澀又溫順的小妹妹聯係在一起。也想不到那花朵般俏麗的容顏會扭曲成這個程度,如從香蜜的花芯裡冒出一條醜陋的蟲子,不斷撕扯著花的瓣蕊。楚玥抓著矮幾的一角,眼幾乎要淌下血來,奈何受暗衛鉗製,走不到楚璿跟前,愈加恨極,呲著牙,目光仿若利劍,誓要把楚璿戳出幾個窟窿似的。僵持中,殿裡響起‘刺啦’的聲響。極輕微的一道響,但因為無人說話,雙方都斂神稟息,所以這聲音又顯得很清晰。兩人皆偏頭看去。蕭逸將隔在殿內的棋盤門推開,走出來,他的後麵跟著江淮。楚玥一看到江淮,心頭陡然漾上慌亂,滿臉的怨毒與橫飛怒氣驟然僵住。那張俊秀的臉上融雜了錯愕、沉痛、自責……最後都化作了冰冷的失望。“安郎……”楚玥啞著聲低喚,戾氣掩去,眼淚滾下來,怯怯弱弱地看向江淮,道:“是姐姐……她要害我。”她被暗衛扭著胳膊,極艱難地抻頭道:“你快向陛下替我說幾句好話,不能由著姐姐這麼蠻橫霸道。”江淮麵無表情道:“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那是她在算計我!”“你不做惡事,彆人怎麼算計得了你。”一陣安靜,楚玥淒慘道:“所以,這一次你要站在她那邊了嗎?你彆忘了,我才是你沒過門兒的妻,難道說這麼長時間你一直都對她念念不忘嗎?”大局已定,楚璿懶得聽她胡扯,隻起身,越過他們走到蕭逸身邊,道:“你出來早了。”蕭逸握住她的手:“我不想再讓你繼續聽這些難聽的話。”那邊楚玥還在跟江淮糾纏,戚戚泣訴:“就算我衝動之下做了錯事,可我都是為了你,這世上誰都能怪我,誰都能厭棄我,唯獨你不行。安郎,你最是宅心仁厚,你怎麼忍心舍棄一個對你一片癡心的女子?”江淮默不作聲。蕭逸湊到楚璿耳邊,低聲道:“從前隻當她有點小聰明,沒看出來是個這麼有手段的人。這要是讓他們成了親,江淮不得被她控製得死死的,到時候可就一條道走到黑,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楚璿瞥了他一眼:“這是你的乾兒子啊,你得多教,子不教父之過,他要是走歪了,那都是你的疏漏。”蕭逸輕咳了一聲,上前,衝還在黯黯訴衷腸的楚玥道:“行了,省省吧,這裡不是江淮說了算,你就算用迷湯把他灌暈了也沒用。”他朝邊上人瞟了一下,暗衛當即會意,從袖裡抽出帕子把楚玥的嘴堵了。那過分尖嘯刺耳的聲音終於發不出來了,蕭逸隻覺身心通暢,頗為輕鬆地看向江淮,道:“隻有讓你親耳聽一聽,你才能看清楚她的真麵目。可這樣做了,就讓楚玥知道朕對你的苦心了,梁王還不知道朕已經知曉你的身世,也不能讓他知道。而楚玥的嘴又不夠嚴,所以……你懂。”“這個事一出,你和楚玥之間就隻能保一個。你雖然笨了點,可心地善良,還有救。”江淮目光顫顫地看了眼在暗衛手中死命掙紮的楚玥,問:“為什麼不能讓梁王知道您已知曉臣的身世?”當初徐慕一死,是楚晏找去了他的家鄉,才把徐慕這唯一的兒子找出來。徐慕的夫人與其和離後,帶著兒子改嫁,兒子也從了後來的夫家姓江。楚晏有意先讓他姓著江,隱瞞掉他的身份。畢竟那時蕭逸還年幼,梁王勢太大,說不準他會不會把對徐慕的怨恨遷怒到這個孩子身上。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楚晏找到徐慕兒子一事很快被梁王得知。經落馬道一役,梁王對楚晏的懷疑少了些,但這老狐狸疑心實在太重,用女兒試探楚晏不夠,又想用江淮來試探蕭逸。試探的方法很簡單,梁王收養了江淮,又把他遠遠送出去讀書,知道江淮身份的人寥寥無幾,若是蕭逸這個時候表現出對江淮的關心,那就說明是楚晏把江淮的身世告訴他了。所以這麼多年,蕭逸一直都知道江淮是他義兄的兒子,可不得不視他為陌路。甚至四年前,也是他親手在送江淮去甘南糧道的聖旨蓋下了璽印。從楚璿入梁王府,到徐慕的死,再到這十多年江淮的認賊作父,全都是為了消除梁王對楚晏的懷疑。而梁王之所以會懷疑楚晏,也全是因為當年為了讓蕭逸順利登基,楚晏泄露了重要的防衛部署。說到底,這個江淮跟楚璿一樣,都是蕭逸的債主啊。一想起這些往事,蕭逸就覺心頭如壓了重石,仿佛是那尚未償還的陳年舊債。他凜著眉默了默,吩咐暗衛把楚玥帶下去,秘密關進地宮,嚴加看管。“安郎,有些事朕很想讓你知道,也很想都跟你說開,可是你……你太沒有城府,也太容易輕信於人了。楚玥的事固然是你的無心之失,可這種低級的錯根本是不該犯的。”蕭逸目光銳利地看向他:“多虧了璿兒機智,才勉強逃過一劫。可若她沒有這份機智,無法自救,朕就得派禁軍進梁王府搶人,那就是明麵上的翻臉了。你知道這會連累多少人嗎?這會讓多少人的心血甚至以生命為代價做出的努力而付諸東流!”“你總該明白,善良不是壞事,可光有善良是不夠的。你現在還不值得信任,所以,這些事還不到能告訴你的時候。你隻記得朕一句話,不強迫你去信誰還是不信誰,但是你自己得長腦子!得懂得分辨善惡,得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是不能說的。”這樣語重心長的教導,倒真有些父親對兒子的意思了。楚璿在一邊看著,蕭逸負袖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沉痛,而江淮則含胸頷首,垂眉耷眼,被訓得抬不起頭。這場景怎麼看怎麼滑稽,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蕭逸和江淮齊刷刷地歪頭看向她,兩人的表情極其一致,眉宇微擰,目光嚴肅,好像在無聲地控訴:現在是笑的時候嗎?楚璿忙收斂起笑意,斂袖於襟前,端端正正地站好。蕭逸長舒了口氣,掃了他們兩個一眼,道:“咱們商量商量後麵的路怎麼走?”三人回榻席坐好,高顯仁奉進來三杯剛斟好的熱茶。暮色已降,殿內又多添了幾根燈燭,燭光幽昧,若撒在夜幕裡星矢,安靜而微弱的亮著。蕭逸先開口:“出了這麼大的事,梁王府的那幫爪牙當著禁軍的麵兒搶人,朕這裡不可能一點動靜都不出,不然梁王叔一定會疑心的。”楚璿垂眸想了想,眼睛一亮:“就當陛下盤問過我,我把和蕭鳶的往日恩怨全都招了,反正蕭鳶已死,這事又不是我的錯,陛下向來寵愛我,經不住我的撒嬌裝嗔,就勉強讓我過關了。”“隻是……”楚璿托著腮,頗為無辜且憐憫地看向江淮:“我被人放了冷箭,總得攜怨報複一下才合情理。陛下經不住我的枕邊風,就答應了……”蕭逸幽邃的目中泛起精光,隨著楚璿,炯炯地看向江淮。被這兩人一注視,江淮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蕭逸溫和了神色,甚是和藹地問:“你平常寫字用哪隻手?”江淮結結巴巴回:“右……右手。”蕭逸柔聲道:“那沒有左手不要緊。”江淮:……要是沒有左手不要緊得話,那……人為什麼要長左手?他在蕭逸那深山老狐狸般精明的注視下,終於意識到了危險,難得提起一點急智,深歎了口氣,頗為傷慨道:“沒有左手不打緊,可我隻怕將來百年之後,我下黃泉見了父親,他問我怎麼沒了隻手,我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蕭逸那一臉飛揚的聰明勁兒霎時僵住。楚璿歪頭看著他吃癟的模樣,忍不住想要幸災樂禍,唇角剛剛上揚,被蕭逸狠狠瞪了一眼,忙斂正了神色坐好。蕭逸妥協道:“行,不要你的左手。朕派校事府的人把你堵巷子裡揍一頓,你說說吧,你想哪天挨揍?”江淮:……他沉默良久,突然抬頭,緊盯著蕭逸的眼睛:“臣有錯,臣認錯,臣甘願受罰。但……陛下其實早就想揍臣了吧?隻是這一回兒終於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蕭逸一滯,眼中的心虛一劃而過,在臉上頗為造作地堆砌出誠懇的表情:“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想?朕是為了你好,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你不受夠教訓怎麼能長腦子?”江淮:“孩……子?”蕭逸無奈道:“朕跟你說了吧,你父親生前跟朕拜了把子,朕認你當義子了。你彆高興,這事兒不能聲張,你要實在忍不住,在左右無人時喊朕義父也行,但千萬彆當著人叫啊。”江淮:……他是瘋了嗎?他要上趕子叫這麼個比他大了三歲的人義父?蒼天啊,父親啊,您顯靈快告訴告訴兒子該怎麼麵對這一切吧!直到離開宣室殿前,江淮還是一副魂靈出竅、深受打擊的模樣。但他還是在和蕭逸商量好了自己挨揍的日子後,問了一句楚玥。事到如今,這門婚事肯定是要黃的,江淮對楚玥已徹底失望,問的是對她的處置。蕭逸道:“朕和璿兒商量過了,不會殺她。”拋開彆的不論,她是楚晏的女兒,楚晏在宛州冒著生命危險替他辦事,對於他的女兒總該網開一麵,且楚璿也不願意殺她。這一關不管多凶險,楚璿是闖過來了,她沒有死,楚玥就至多算是個害人未遂,罪不及死,他們都不願意為了她背負上些不必要的沉重。但不殺歸不殺,是絕不能再讓她出來壞事。商量出來的結果,便是讓孫玄禮把她秘密地送到外州關押,對外宣稱失蹤。就算梁王知道,也同時會知道江淮挨了打,把這一切歸咎為楚璿的攜私怨報複,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唯一的隱患,便是雲蘅郡主知道楚玥進了宮。楚玥這樣一失蹤,怕是連宛州楚璿的父兄都會驚動,他們不知原委,一定會來找楚璿要人的。但現在暫且也顧不上這些了,隻能等著將來臨到跟前,再隨機應變吧。這一場波折不得不匆匆收場,是因為秦鶯鶯又找上門了。自打上回兒他和蕭逸做了個交易,這些日子頻繁與胥朝往來書信,如今夜間造訪宣室殿,並聲稱經過自己的不懈追查,那幕後黑手終於有眉目了。蕭逸拉著楚璿回禦階上坐好,命宣。多日不見,秦鶯鶯依舊妖嬈,臉上的傷也全好了,對楚璿也客氣了許多,能正正經經地叫她一聲“楚貴妃”了。隻是這廝規矩不過一刻,就沒忍住在和蕭逸寒暄的間隙,悄悄飛了眼風往楚璿的臉上。哎呦呦,小美人瘦了,下頜尖尖,真讓人心疼。蕭逸這人也太不會憐香惜玉了,要是讓她來伺候他……哈哈,必定在床上好好折磨……哦不,好好疼她。那綺念美夢正做得歡,忽聽蕭逸那冷森森的嗓音從禦階飄下來。“你那眼珠子要是再亂瞟,信不信朕打斷你的腿。”秦鶯鶯滿不在乎,心道打腿總比打臉強。卻見蕭逸涼涼地把他從上到下地打量,補充:“三條。”秦鶯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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