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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月 惟兮 2926 字 1天前

宴會廳內人來人往,大都是長川內一些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一些風聲,見到許縱時大都過來寒暄一兩句。話裡話外還極有眼色地誇讚許縱和周弦思天生一對,郎才女貌。周弦思卻聽得越來越不自在。一堆上了年紀的長輩過來親切地叫著許縱,說他後生可畏,年少有為,不間斷地打聽著許家公司的事。許縱的神情漸漸不耐煩。正懶得應付這些人要打發了時台上的主持人也宣布典禮馬上開始。察覺到周弦思有些不自然的站姿,他低頭。周弦思今天穿的雖不是高跟鞋,但也來回站了這麼久,和他一樣,唇角的笑都應付的有些僵硬。許縱從牆邊拎了把椅子過來,讓她在一側坐下。這處是後門旁,這會所有人的目光又都盯著台上,並無多少人注意他們兩人。“快結束了,一會馬上就走。”他摸了摸周弦思的發尾,眼尾懶淡地掃了掃前方的高台。周弦思半倚在椅子上,看著台上疑惑地問:“為什麼他們都過來跟你提公司?”“我爺爺,要在今天宣布我繼承公司的事。”許縱並未瞞著她,但卻像是在說一件平常事,語氣輕描淡寫的,似毫不在意。許建宏應該也是得了這個消息,才會在剛剛過去跟他主動開口。隻是……許縱眼眸半眯,總察覺今日會有些不對。隨著掌聲落下,老爺子許振峰在許建墨的陪同下從一側階梯上台,他一身黑色西裝,背雖有些駝,但聲音氣勢仍為洪亮。“首先啊,感謝各位來參加我這老頭子七十歲的生日壽宴,我許某今日有你們的光臨,是三生有幸。”幾句不變的開場致辭後,老爺子蒼老的手抬了抬示意掌聲停下,他虛眯了眯雙眼,往某個方向望去:“我老頭子如今是趕不上年輕人了,也借著這壽宴給大家介紹介紹我這孫子,將來我許家的公司……”“爸。”突然的一道聲音打斷許振峰要說的話。“急什麼啊,爸,你這才多大年紀,這麼著急就想著把公司轉給其他人了。”許建宏緩緩走上前,他一步一步的,不慌不忙。“再說了,真要把公司轉讓您也該先考慮考慮我們這些兒子啊,怎麼就先考慮我兒子了呢?”“……”台下唏噓聲漸起。許振峰:“你個混賬東西,說什麼呢!”“你給我滾下去!”老爺子大喊。沒人注意的牆邊處,許縱摩挲著周弦思的發尾,眼眸無波無瀾。原來是在這等他呢。“許縱,”周弦思喊他。“周弦思,”許縱鬆開手,“裡麵有個休息室,你進去休息一會好不好?”“許縱,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是我不想進去。”周弦思自然知道許建宏今天這一出是針對許縱,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她都不想他一人獨自麵對。她重新牽起他的手。許縱看著她,終是點頭。台上許建宏轉著自己的手表,已經提到許縱簽署公司股份文件的事,他意有所指地與許建墨對視了眼:“建墨,爸給你的公司你不是已經轉給了我兒子許縱了嗎?”他偏頭。大廳裡所有人的焦點同時聚焦在身後許縱那一處。老爺子氣的劇烈咳嗽了幾聲,扶著話筒站都站不穩,許建墨忙上前:“爸!”“你,你個逆子,給我滾,滾!”他喘著粗氣大喊,一張臉被氣的通紅,顫著胳膊指著許建宏讓他出去。父子幾人就這麼在台上爭吵了幾句。許縱讓侍者先把老爺子扶下去,再這麼爭執,爺爺那身體根本吃不消。台下有人看出這裡麵的門道,不禁搖頭感歎。“爺爺把他們的父女和父子情分看的太重了。”許縱盯著那處,“連今天爺爺的壽辰姑姑都沒出現,又怎麼會輕易修補他們三個的情分。”周弦思隱隱不安。她和許縱站在一起,手指收緊。許建宏已經直把矛頭轉向許縱,從台上下來,點名要他手下的公司。“你現在還小,爸可以先幫你管理著,等以後你真成器了,你也可以和爸一起打理,畢竟現在還年輕,裡麵的這些生意門道,你也不懂。”後麵那句話,是說給在場的人聽的。許建墨送完老爺子從一側的偏門進來,他向侍者交代了幾句,又上台主持大局:“抱歉各位,今天招待不周,這次許家暫有一些私事要處理,等到下次,我許建墨必帶著禮於各位上門賠罪。”台下的人自然理解,在侍者的引領下一一離開。許建宏既然不惜在自己父親的生日宴上公開這事,就是想借著悠悠眾口的壓力逼迫老爺子低頭妥協,連李涵出軌的事都能自己公開,又何況這不值錢的麵子。屋內很快被清空。許建宏“嘖嘖”兩聲:“不就是這張臉嗎?看不出來,許建墨你倒挺在乎。”許建墨根本看不上他。隻瞥了他一眼就移開。許縱一直沒開口,立體的五官這會在頭頂四射的燈光下也映得淡漠如常,他唇線抿成一條直線,隻是盯著許建宏看,麵上看似毫無波動。但牽著周弦思的那隻手卻是不斷收緊。半晌,在許建宏再一次的逼問下,許縱一字一句地反問:“你要公司?”許建宏毫不避諱,他甚至喊了個律師進來。“看來這是提前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了。”許縱聽著律師念上麵讓自己轉讓股份的條例,不緊不慢地將身子往後半靠,姿態懶散不羈。“我就想問你,公司給了你,那我呢?”“你?我剛才不是就說了,我拿過來也隻是先幫你管理幾年,等到以後你想回來了,隨時都能回來。”“隨時?”許縱重複這兩個字,眼眸斂了斂,“我就想知道你這麼看重利益,公司和我,你又會選誰呢?”“我親生的——爸。”後麵一個字,許縱說的有些嘲諷。周弦思第一次那麼深刻又強烈地感受到了站在她身側的這個少年,那無助又無法展露的脆弱感。許建宏還真裝模作樣地思考了幾秒,抬起下巴:“小縱,我以為你長這麼大早把這些置身事外,但沒想到,你居然還可笑的把我們家最沒有的親情這玩意,看的這麼重。”他像教導一番告誡:“小縱,要記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嗒”一聲,靠在陰影裡的許建墨點了一根煙,他無所謂地吸了一口,冷冷抬起眼皮掃過來:“親情在你看來就是小節?”“許建宏,這麼多年了,你就沒一點改變。”許建宏笑了笑:“怪不得小縱現在跟你一個樣。”耗得時間太久了,許縱也不想再磨下去。“我再問一遍,在我和公司之間,你選擇公司是嗎?”“對,我隻要公司。”許建宏毫不猶豫。明明該知道的答案啊,許縱抬頭看著頭頂刺眼的光亮,瞳孔被照的縮了縮,澀的想流淚。他抬起那隻空著的手遮了遮,薄唇自嘲地牽起。周弦思深呼一口氣,她不用看那個少年,光是察覺手心裡那忽然顫晃的手指,都知道這些話有多傷人。那個人明明跟許縱有著相似的五官,可今日的一言一行,卻都是在往許縱身上扔刀子。周弦思空出來的那隻手緊握成拳,唇瓣被她用力咬的發白。就在她徹底壓不住胸口的衝動,抬腳要上前時許縱忽地出聲:“好,我答應你。”她怔楞著偏頭。“沒事。”許縱第一時間察覺她的視線,朝她搖了搖頭。“文件給我吧,我簽。”他拿過文件,簽名乾脆利落。許建宏笑著和許建墨對視了數秒,接過文件遞給律師時又看向周弦思:“小縱,你這女朋友談的不錯,以後有空帶到家裡吃飯。”許縱皺眉,把筆扔給他:“我們沒關係了。”拿到想要的東西許建宏帶著律師離開,邊走邊打電話通知另一邊的人開始動作。直到門口的聲音漸漸消失,許建墨在煙霧縹緲裡開口:“小縱,這事你後悔嗎?”“有什麼可後悔的,不過就是猜想的事他親自幫我驗證了罷了。”許縱轉向周弦思,自然地替她順了順披肩的長發:“等累了吧,帶你回去。”周弦思什麼也不問,隻說“好”。話音剛落門口又傳來動靜。去而複返的許建宏氣勢洶洶地進來,他像是壓著很大的火,一進來就瞪著許縱,指著許縱開口大罵:“你小子可以啊,敢擺我一道!”他走的很快,許縱像是早已預料到什麼,忽然抬手擋著周弦思眼前:“彆看。”下一秒,周弦思耳邊落下一聲清晰的耳光聲。“啪!”她忙移開許縱的手,視野裡出現的,是許縱被打偏的半邊臉頰,周弦思瞳孔驟縮,忍不住大喊:“許縱!”許建墨一隻手扭著許建宏手腕:“沒完了是吧。”許縱清俊的臉上很快浮現紅印。周弦思問他怎麼不躲開,想碰又怕他疼,小心翼翼地不敢碰,眼角卻忍不住落淚。她快速擦了下,走上前擋住許縱:“你憑什麼打他?就因為他是你兒子嗎?”許建墨五官猙獰扭曲:“沒我哪來的他!是我給了他命!老子教訓兒子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可你什麼時候把他當過你的兒子?”周弦思反問,“他今年多少歲了你知道嗎?他生日是幾月份你知道嗎?他喜歡吃什麼他不喜歡吃什麼你知道嗎?你們除了給過他生命還給過什麼?你們憑什麼在你們不需要的時候就把他一腳踢開,又在你們需要用到他的時候才輕描淡寫地說出一句你是他爸?”“他沒享受過你們任何,可你們現在卻打著親情的名義來壓榨他喝他的血!”“父愛,就是這麼被用來糟蹋的嗎?”“你說什麼?”許建墨咆哮著過來,許縱忽地將周弦思拉至自己身後,不卑不亢地與正叫囂著的許建宏對視。“你小子,給了我一個空殼公司,玩老子啊!”許建宏眼底冒著火,被許建墨攔著也掙紮著大喊,“提前就把公司裡資金轉走了是吧,誰教你的?許建墨,又是你?”許縱舌尖抵了抵發疼的腮幫子,淬了一聲:“跟叔叔沒關係,是我專門為你做的準備。”他說:“是我,是我把公司賬戶上的錢轉移了,那些公司裡的董事也是我讓他們離開的。”早在許建宏因為股份威脅許縱要動周弦思時,許縱就和許建墨商量了這個決定,他知道許建宏想要公司,也知道為了公司許建宏什麼事都能做出來,所以乾脆來了招釜底抽薪。他簽了公司的股份文件後就秘密把公司內的那些流動資金轉移到了另一個賬戶,而在他簽完許建宏的文件後,留給許建宏的就隻是一個剩下流動負債的空殼公司。至於那些老員工和董事,許縱和許建墨早已私下拜訪、拉攏,有的賣了股份不參與,有的則早已跟著許建墨去了另一個公司安置。許縱想要跟許建宏間做個徹底的了斷。“你想要公司那我就給你公司,爺爺本就是白手起家,你如果真有本事,光明磊落,敢作敢當,那就像爺爺那樣,將如今的這份你自己造出來的爛攤子,收拾乾淨。”“真屬於你的財產,誰也拿不走,隻會屬於你。”“不屬於你的,”許縱和他對視,聲音擲地有聲,“那你就憑本事自己創造,這世界本就公平,歪門邪道本就不被認同。”他示意已經簽署的那份文件:“你也可以選擇不要這個空殼公司,你也可以再使手段,但我不是爺爺,也不是叔叔,你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但凡再有一次,我許縱一定親手把你送進監獄。”“送進監獄?”許建宏掙開許建墨的力道,在整個大廳內揣著板凳,瘋狂地摔著酒飲餐碟,笑的陰冷,“許縱,我養了你還不如養條狗!”“你養過我嗎?”許縱靜靜地看著他,他上前走了兩步再次將周弦思的視線與許建宏猙獰的那張臉隔開。他說:“許建宏,從剛剛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你兒子了,在公司和我之間,你選了前者,是你親手,把我丟下了。”摔打瓷器的聲音瞬間驟停。許建宏步伐不穩地走過來:“你說什麼?”他扯開了領帶,似泄火一般,煩躁地扒扯著領口。許建墨直接擋他前麵,側頭對許縱道:“你們先走。”周弦思忙拉著許縱出去。兩人走至門口時身後許建宏仍在大罵,他打不過許建墨,又弄翻桌子泄憤。許縱忽然停下。他沒回頭,站在門口,五官隱在若隱若現的光線中忽明忽暗。“許建宏,恭喜你,你以後,再也不會有我這個拖後腿的兒子了。”出了宴會。周弦思步伐走的很快,她拉著人快速地擦了下眼角:“我們先走,趕緊離開這,以後再也不要來這了。”知道她這般是為何,許縱手下用了點力將人拉停:“弦思,我沒事。”他安撫性地笑了笑,拇指在她眼角的濕潤摩挲:“我經常訓練,這點小傷不礙事。”周弦思一直低著頭,不說話。隻是眼淚一滴一滴地流在那條長長的紅毯上。許縱讓她抬頭:“你看看,這點巴掌印過了今晚就會消,明天你再見我估計就好的差不多了。”這話讓周弦思眼淚掉的更多了,她嗚咽著:“許縱,你剛剛為什麼捂著我眼不讓我看?”那落在她耳邊的巴掌聲比她親眼看到還要疼。“你……你以前……是不……是不是也經常被打?”一句話說都說不完整,周弦思氣的用力擦眼淚,“你怎麼一點都不在乎自己?”難為許縱這個時候還想笑,他拭去周弦思臉上的濕潤,忍俊不禁道:“我從小就跟著我叔叔了,他倒是帶著我經常訓練,正骨頭的時候可比這還疼。”“……你還開玩笑。”周弦思吸了吸鼻子,她看了下四周,沒由來地問道,“許縱,你知道你爺爺家的冰箱在哪嗎?”“冰箱?”“臉都腫了,要用冰塊消腫。”周弦思皺眉,指尖輕觸了下許縱已經發腫的那半張臉頰,眼淚隱隱又有流下來的趨勢了。“沒大礙。”許縱忙又安慰,無奈道,“周弦思,你再哭我們就走不了了。”一會真再把老爺子引出來,他們今天到天黑估計都離不開。兩人剛走到門口的車邊,許縱的手機忽然響起。他垂眸看了看,又示意讓周弦思先上車。過了會,許縱過來,他彎腰倚在窗戶旁,伸手進來將她耳側的碎發順了順,哄道:“周弦思,你先回去,一會忙完了我去找你,好不好?”沒黑屏的手機屏幕上方顯示著“叔叔”的通話記錄,周弦思看了他幾秒,也知道那些後續許縱必須要去處理,便狀似乾脆地點了點頭。“你忙完後給我打個電話就好,不用再去找我。”他太累了,周弦思想讓他歇歇。車子遠去,許縱看著那光影漸漸消失,眼底的那抹柔色也跟著消失殆儘。他轉身,看著這滿院的裝飾,無力地闔上眼皮-一路上,周弦思都心不在焉。她知道許縱說的“沒事”是安慰她。周弦思還記得那會許縱跟許建宏說“再也沒他這個拖後腿的兒子”時,她的手腕落上了一滴濕潤。那不是她的。在車子拐過第二個紅綠燈路口時周弦思沒再猶豫:“麻煩再掉頭回去一趟。”這會已經是正午,滿院的陽光正好。紅毯兩側是早上剛被運來的各色鮮豔花束,上麵被人悉心灑了清水潤濕,這類花束本就金貴,有的曬久了,花瓣葉子邊緣已經開始蔫了。隻是風一吹,仍有淡淡的花香傳來。周弦思走到急,裙子下擺不小心扯到旁邊的枝葉,上麵的尖刺刺得她“嘶”了一聲,再蹲下去扯開衣服時她才注意到滿地的鮮豔間那抹顯眼的黑色。許縱背對著她,他垂著頭,雙手搭在膝蓋上懨懨地落下來,整個人暴露在大片的陽光下,似被折損了他那份獨有的驕傲,萎靡地坐在花叢間的那條小石子路上。細微的動靜引得許縱抬頭。周弦思看見他眼尾和額頭的薄汗一樣泛著瑩亮。分不清是汗還是淚。她低下頭,看的心口泛著密密麻麻的疼。那個本該被人永遠熱愛的少年顫著聲音跟她說:“思思,我沒有家了。”周弦思強忍著那無力的窒息,模糊著視線蹲下去叫他。她說:“許縱,你再等等我,再等我幾年。”“等我到了法定年齡我們就可以結婚了,那樣我們就會有一個我們自己的家,一個屬於許縱和周弦思的家,一個永遠也不會散的家,一個周弦思永遠不會丟下許縱的家。”許縱心口疼的發緊,他緩緩抬頭,那張蒼白的臉迎著陽光喊了聲:周弦思我曾怨過、恨過、也曾試著逃離過這個滿是汙穢臟亂的世界,但遇見了你,我也試著去看那開在沼澤裡的花朵,遇見了你,我才知道,原來這世界裡,也藏著萬頃星河。候鳥南飛,萬河歸海,總有一個人會隔著茫茫人海,向你奔赴而來。我這一生,見過黑夜,見過黎明,但唯有你,是我山野萬裡的奔赴。作者有話說:思思和縱哥無論是在一起前還是在一起後,都是從未停止的雙向奔赴。許縱會心疼思思的隱忍,思思也會維護縱哥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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