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房裡再出來,客廳裡是鮮有的安靜。周弦思看了一圈,又看向許縱,抿了抿唇:“我媽應該在她自己的房間,你等我一會,我去跟她說一聲。”“周弦思,”許縱喊住她,他把她臉頰的碎發挽至耳側,“你先去自己房間裡等我,我去跟阿姨聊會天。”猶豫了數秒,周弦思還是答應。房間內。顧懷薇正站在窗口,屋外的陽光直直地射進來,照在她整個身側,隻是背對著許縱的五官卻仍顯得陰鬱。聽見動靜,她轉身。與那會相比,顧懷薇神情略有鬆動:“你想找我說什麼?”“如果還是關於剛才的問題,我說了我不同意,她日記本裡的卑微你也看見了,你如果真喜歡她,就該讓她遠離你,遠離再一次的心酸。”許縱沒接這話,看著她開口:“來之前我想了一堆要說服阿姨您讓我跟弦思在一起的理由,但我現在不打算說了。”顧懷薇擰眉:“什麼意思?”“因為我現在突然覺得那些不重要了。”許縱站在她對麵,眼神並無閃躲。“我知道,對您來說,弦思是替代周珍的全部希望,但對我來說,她是我許縱這一輩子也舍不下的全部。您想要她按照周珍的計劃被您一步步安排,成為您心目中的那個‘她’,甚至於隻能是貼上周珍標簽的周弦思,屬於她自己的努力和優秀你們全然看不到,您把她當做自己對周珍的全部愧疚和彌補,您丈夫把她當做對您的愧疚和彌補,可你們又有誰真的在意過她的想法?”“她叫周弦思,她不是周珍,也不是你們夫妻雙方給任何人補償的工具。”陽光裡顧懷薇的身影晃了晃。許縱繼續道:“我知道,弦思是你們領養的孩子,跟你們沒血緣關係,可你們領養了她,卻又在周珍出現的那一刻把她拋棄,等到周珍不在了你們才記起這個可有可無的女兒。你們領養了她,卻又讓她按照你們給周珍鋪好的那條路走下去,可你們忘了,”他頓了頓,沙啞的聲音含著苦澀:“你們忘了,從你們領養弦思的那一天起她就把你們當成了她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把你們當成了她的全部,是你們給了她一個家,又親手把她的家給摧毀了。”最後一句,也像是摧毀顧懷薇般,她用力抓緊窗台邊緣,顫抖著唇問:“把她……家給摧毀了?”許縱沒答。胸腔的那陣火時不時的竄上來,他閉眼,用力將一時的衝動壓下去又再次睜眼。“阿姨,我今天跟您說這些僅僅是代表我個人的立場,跟弦思無關。我知道您不喜歡我跟弦思在一起,但不管您同不同意,弦思都是我這輩子認定的人,我不會在意也不會因為你們的阻攔而放棄她,但弦思看重您,看重叔叔,她把你們當做很重要的家人,她希望她的一切能得到你們的認可和祝福。”“您可以不喜歡我,但請您不要再否定和否認弦思,她有多努力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她在你們那可能隻是周珍的替代者,但在我這,她是我許縱在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周弦思,是沒有任何人能替代她分毫的周弦思。”“我不需要她多出色,我也不需要她多拚命、多努力,我隻要她平安、健康、快樂、自由,做她自己,做隨心所欲的周弦思,這就夠了。”許縱說完,向後退步鞠了一躬:“阿姨,今天多有打擾,抱歉,但弦思,我是不會放棄的。”“不管她在您那如何,但在我這,她永遠勝過彆人。”他轉身拉開門,出去的一瞬又停住,聲線清晰。“阿姨,我看到您家的桌子上放著花生醬,您大概不知道,弦思,她不吃花生。”門被合上。忽地一下,顧懷薇沒扶住摔坐在地上。那抹陽光也順著被窗台下的那麵牆遮擋,沒了光亮。她徹底坐在了陰影了。頭腦中那些擾亂的情緒在這一刻翻湧似地浮現在眼前,那些曾經朦朧的,卻又強烈的記憶片段在一點一點仔仔細細提醒她,自己這些年到底做了哪些事。周珍、周弦思這兩個名字在她腦海中反複出現。顧懷薇轉頭,眼中那抹痛苦的神色被陽光照亮。她記得那一天也是同樣在這樣日光大亮的窗口。她發現了弦思的日記本。裡麵記錄著這些年她對學校裡那個叫許縱男孩的每一個點滴。弦思說她的世界是沒有光亮的。直到遇見了許縱,她才知道,原來人生還是可以有彩色的。而她那些年中的灰色,全是來自這個所謂的家。這個早就被她顧懷薇親手摧毀的家。那些文字、符號、字跡以及上麵的淚水,無不提醒著他們這對父母,到底做的有多失敗。周弦思上大學的這一年中,顧懷薇曾想過改變。她也有試著接受治療,試著控製自己的情緒,所以,她以自認為彌補的方式在關心著周弦思,自認為妥協的方式在尊重著周弦思,她努力把周弦思往自認為正確的軌道上拉,她不想周弦思再跟那個叫許縱的男孩來往,她不想周弦思再因為那個叫許縱的男孩再流一次淚……可突然間,顧懷薇才意識到,她所做的這一切,卻是在把周弦思推更遠。周弦思不吃花生,她卻一點不知道。周弦思喜歡許縱,她卻總想著拆散。周弦思那麼渴望的父母,他們卻從沒給過……原來,她這個看似無微不至的母親,卻一直都在壓迫。壓迫著周弦思,跟他們越來越遠……沒過一會,周弦思推門進來。一推開門看清裡麵的光景,她忙喊了聲“媽”,然後快步跑過去把人扶起。“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你等……會,我,我去給你拿藥。”周弦思神情有些慌亂。顧懷薇拉住她:“我沒事。”她搖頭,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端詳起這個女兒的樣貌。她女兒多漂亮啊,這麼漂亮的一個人怎麼就被她遺忘了這麼久呢。見顧懷薇情況不對,周弦思把人扶到床上坐著,問她是不是摔疼了,有沒有摔傷。“思思,我真沒事。”顧懷薇對她牽唇笑了下,手指摩挲著她的虎口,很輕地說,“明天你跟許縱一塊去參加他爺爺的壽禮吧,以後想做的事媽媽不會再阻攔你。”周弦思一愣。看著她很久才想起回話。“媽,許縱,是跟你說了什麼嗎?”她問的小心翼翼的。顧懷薇聽得酸澀,自己給女兒到底帶來了多大傷害。“以後你隻要好好的,媽媽就放心了。”-許振峰今年這壽本就是大壽,再加上老爺子有意想撮合三兄妹的關係,自然辦的規模也大了些,也算是衝衝前段時間他那兒媳給許家帶來的醜聞。許家在長川的位置經久不衰,即便因為那新聞受了些影響,但老爺子的位置無可撼動,也因此,長川能叫的上名字的人基本都過來了。周弦思跟在許縱身側還有些緊張,尤其是路過正門口時那些若有若無的打量。她默默腹誹了一句:又不是猴子乾嘛都看她前麵的許縱跟有順風耳一樣,挑眉笑了笑,偏頭摸了摸她的頭:“我第一次帶女生回來,他們好奇,肯定會多看些。以後來的多了你就習慣了。”周弦思:“……”走完了門口那條路的紅毯,再進到裡麵的宴會大廳時來往的賓客都朝這邊觀望。有人端著酒杯過來寒暄,許縱沒應付他們的心思,三兩句打發了牽著她到了旁邊的側門。“這些都是不怎麼來往的叔叔阿姨,隻是在公司上有過幾次合作,不用在意他們。”周弦思倒也看出來了,打量著正在走的這條小廊,問:“我們現在去哪?”“帶你見我爺爺。”許縱指著前麵那扇門說道。屋內老爺子和許建墨正說著話,抬頭瞧見自己這唯一的孫子時還沒高興地笑兩下,又被他身後那白淨的小姑娘吸引了視線。許振峰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這是?”叔侄兩商量好沒提前告訴他,怕告訴了老爺子陣仗更大,彆真嚇到周弦思。“爺爺,這是我女朋友,周弦思。”許縱牽著她上前兩步,柔聲道:“思思,叫爺爺。”周弦思強裝鎮定,頷首道:“爺爺好,我是周弦思。”老爺子眼角的皺紋更深了,他笑著讓周弦思上前,樂嗬嗬地端詳了幾秒,爽朗道:“這姑娘好,我喜歡。”他看向許縱:“爺爺今天這生日過的開心,就你這驚喜呀,最用心。”老人欣慰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兩人,臉上的笑容就沒停下來過:“許縱啊,以後好好對人姑娘。”他說著,問周弦思喜歡什麼禮物。“你這第一次來,爺爺也沒給你準備,告訴爺爺喜歡什麼,爺爺給你備好,下次給你。”她忙說:“不用的,爺爺。”提起禮物,周弦思想起自己帶的象棋,她遞過去:“爺爺,這是送您的。”這禮物是許縱之前托人從國外帶回來的,許振峰光是看一眼就知道屬於珍藏品,眉眼的笑意彎的更深,讓周弦思坐他旁邊的位置,問道:“你跟這小子是一個高中的?”許建墨也看過來,意外道:“高中就把人看上了?我怎麼不知道?”許縱靠在周弦思身後的那麵牆上,雙手插兜道:“爺爺,是我高中沒把人追上,大學才追上。”“你小子真行!”老爺子說他沒本事。“這點啊,你可真不隨你爸、像你爸,他可是……”屋內的氣氛變了變。許縱漫不經心的眼底很快地閃過一抹厲色。許振峰自知說錯了話,心虛地抿了抿唇:“弦思啊,餓不餓,讓許縱給你拿點吃的進來。”下一秒,許縱抬腳。“爺爺,我跟他一起去吧。”周弦思拉著他和老爺子及許建墨道了彆。臨走前,周弦思餘光瞥了下屋內,許建墨的神情也同樣斂去了笑意。“嗬”一出去,許縱就停下腳步冷笑了下:“我爺爺還想著緩和我和他的關係,可能嗎?”兩人交握的手指縮緊了幾分。周弦思看向他:“許縱,你如果不想在這我們也可以先回去。”“不用。”許縱知道那人不配,“但不該出現在這的人是他,不是我們。”隻不過許建宏確實很快出現了。他進門的動靜有些大,想不注意都難。許縱和周弦思坐在露天陽台的小桌椅旁,周弦思麵前擺放著他剛讓人送過來的甜品和水果,聽見動靜,許縱也隻是淡淡掀了下眼皮,又移開視線。不經意偏頭時,瞧見周弦思正拿著紙巾細細的擦著剛才不小心沾了奶油的手指,他唇邊微勾,抬手問侍者要了包濕巾,抽過她的手:“我來。”周弦思:“……”他一根一根地擦的緩慢,直到手心也全被擦了一遍,又抽過乾紙巾最後擦了下,垂著眸淡聲道:“一會爺爺的典禮結束後我們就離開。”“不用待到結束嗎?”周弦思奇怪。這滿大廳這麼多人呢,還是他爺爺的壽禮,提前離開應該不好。許縱卻是毫不在意:“不用,老爺子今日這場壽辰,我露個麵就好,他重點不在我。”重點?周弦思回想起之前許縱提過的話,又往大廳內那兄弟兩的地方看了看,不經意間和同樣望過來尋找許縱的一道視線對上。她怔了怔,正要收回時許建宏卻是對著她笑了笑。而後,端著酒杯向這邊走來。周弦思指尖動了動,提醒許縱。許縱安撫性地捏了下她指尖,卻仍是沒停下手中的動作。“小縱,這位是你女朋友?”許建宏看向周弦思,舉了舉杯子,“是周弦思?”周弦思意外,她很快蹙了下眉,點頭:“是。”許縱將她最後一根手指擦完,這才抬頭。與許建宏打量的目光對上。他抬手,將紙巾扔到許建宏腳邊的垃圾桶。像條拋物線一樣。而後盯著他,眼眸漆沉如墨:“有什麼事?”兩秒後,他又吐出一個字:“爸。”他聲音不鹹不淡地,牙關似咬緊了一些。今日是爺爺壽禮,許縱並不想跟這樣的人鬨的太難看。都是人精,許建宏又怎麼會不明白他這聲“示好”,不由轉頭又看了眼周弦思,晃著手中的酒杯,意味不明地說了句:“看得出來,你倒是真上心了。”許縱跟沒聽見似的。他轉而把一旁的水果移到周弦思麵前:“再吃點。”許建宏:“……”這父子兩間尷尬的氣氛周弦思都察覺到了。不遠處的宴會廳內響起緩緩的音樂聲,許建宏不在意地掃了眼又收回來,靠著欄杆狀似無意地問道:“聽說你前兩天去了公司?”許縱抬眸,一隻手搭在桌子上有規律地敲了兩下:“是。”他不偏不倚地對上許建宏試探的視線。意識到接下來不是自己該聽的內容,周弦思主動提起:“我去那邊拿杯飲料。”她剛站起來,許縱也跟著站起。“我陪你一起去。”不等許建宏說話,他冷聲道:“這是爺爺的七十壽辰,我希望你能顧忌一下場合,也照顧下爺爺的心情。”許建宏眯眼望著那兩人的身影,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嘲諷地一笑,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場合?老頭子的場合有什麼好顧忌的?作者有話說:顧母那裡也不能說是徹底和好,隻是她自己意識到了,但以前給思思造成的傷害也是不可彌補的,所以最後的思思和許縱還是會離開長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