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飄過利瑟倫湖的黑色晶亮的湖麵,湖畔樹木欠身彎腰,猶如陰鬱沉默的目擊者。湖麵的寧靜氛圍被呼喝的命令聲、無線電的通話聲和橡膠小艇後退行駛的水花噴濺聲給打破。搜索人員從製繩廠附近的湖岸開始搜索,各搜索小隊的隊長派出潛水員,呈扇形隊伍分散搜索,隊長們站在岸邊,將地圖上已搜索過的方格區塊劃掉。每當他們要指示潛水員停止或返回時,就會通過拉動救生索來下達命令。尤勒·安德森等專業潛水員的救生索上附有電線,連接到全罩式潛水麵罩上,讓他們可以和岸上保持通話。尤勒加入搜救隊伍才六個月,執行潛水任務時依然會心跳加速,而心跳加速代表消耗較多氧氣。畢斯克比消防站的資深隊員都叫他“浮筒”,因為他經常得浮上水麵,更換氧氣瓶。尤勒知道水麵上天色仍亮,但水底下卻墨黑如夜。他努力維持在湖床上方一米半之處,卻仍激起汙泥,汙泥會反射手電筒光線,遮蔽部分視線。雖然他知道左右兩側幾米處就有其他潛水員,但他依然感到孤單。孤單和冰冷滲入骨髓。他可能還得再潛水好幾個小時,心下知道自己的剩餘空氣量比其他隊員要少,不禁咒罵自己。他不在意自己是第一個上岸更換氧氣瓶的消防站潛水員,但他害怕自己會比潛水俱樂部的誌願潛水員還早上岸。他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前方,屏住呼吸。他並非故意屏住呼吸來降低空氣消耗量,而是因為他的手電筒光束照到了某樣東西。陸地附近的泥床生長著左右擺蕩的水草,他在水草叢中看見一個物體懸浮漂動。那物體不屬於水底世界,在此地無法存活,和這裡並不兼容,但這也正是那物體看起來既迷人又恐怖的原因,也許是因為手電筒的亮光將那對深色眼珠照得有如活生生一般。“一切都正常吧,尤勒?”隊長的聲音響了起來。隊長的工作之一是聆聽潛水員的呼吸聲,這樣做不僅是要確定潛水員仍在呼吸,也是要辨彆潛水員是否產生焦慮,或過度冷靜。人腦在水下二十米會開始儲存大量的氮,而產生所謂的“深海暈眩”,這是因為氮會麻痹大腦,讓人失憶,即使是簡單的工作也變得困難。若潛到更深之處,“深海暈眩”可能造成眩暈及視野狹窄,並令潛水員做出完全非理性的行為。尤勒不知道傳言是否誇大不實,但他聽說曾有潛水員在五十米水底脫下麵罩,臉上掛著微笑。目前為止,他所體驗過的麻痹經驗是周六深夜跟朋友去喝價格不菲的紅酒,享受它帶來的寧靜感。“正常。”尤勒說,再度開始呼吸,吸入氧氣和氮氣的混合氣體,再聽著一串串氣泡經過耳邊,爭先恐後地朝水麵浮去。那物體是一頭大公鹿,上下顛倒地漂浮著,偌大的鹿角顯然被卡在岩石表麵上。它可能是在湖畔喝水,卻不慎跌入水中,或受到某物或某人的追逐,掉入水中。否則它怎麼可能在這裡?它可能是在奔跑時被睡蓮的長莖給絆住了,試著掙脫,卻被堅韌的綠色觸須纏得越來越緊。接著它可能摔入水中,不斷掙紮,直到溺斃。屍體沉入湖底,躺在那裡,直到細菌和肉體的化學作用在屍體內注滿空氣,使得屍體往水麵浮去,但鹿角卻被湖底生長的格狀綠色植物給鉤住。再過幾天,屍體就會排光氣體,再度下沉,就和溺斃的人類屍體一樣。他們正在尋找的人也可能產生相同狀況,這就是為什麼屍體一直沒被人發現,因為它從未浮上水麵。倘若如此,屍體可能躺在湖底某處,上頭可能覆蓋一層泥巴。潛水員接近時,泥巴必然會旋浮起來,這表示即使搜索工作將搜索區塊劃分得那麼小,屍體依然可能為泥巴所埋藏,直到永遠。尤勒拿出大型潛水刀,遊到大公鹿的屍體旁,切斷卡住鹿角的長莖。他心裡略微有數,長官不會喜歡他這個舉動,但他無法忍受這麼心產生恐懼的信息。“一切都正常吧,尤勒?尤勒?”不,一切都不正常。即使透過厚厚的手套,即使他的大腦似乎吸收不到足夠的氧氣,他也非常確定自己的手摸到了什麼。他摸到的是人類屍體張開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