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直升機(1 / 1)

獵豹 尤·奈斯博 2651 字 1天前

米凱·貝爾曼搭乘直升機來到湖邊。直升機的旋轉翼咻咻轉動,白霧受到攪動,猶如棉花糖。米凱離開乘客座,彎下腰向前急奔,越過空地朝製繩廠奔去。尤西和癟四連走帶跑,跟在後頭。這時對麵走來四名男子,手裡抬著擔架。米凱攔下他們,掀開蓋布。四名男子紛紛彆過頭去。米凱俯身向前,仔細檢視擔架上那具赤裸腫脹的屍體。“謝謝。”米凱說,讓他們繼續將擔架抬上直升機。米凱爬到坡頂,停下腳步,往下朝站在製繩廠和湖畔之間的眾人望去。除了正在脫下裝備和潛水衣的潛水員之外,他還看見了貝雅特和卡雅,再遠處是哈利。哈利正在和一名男子說話,米凱猜想那名男子應該是當地郡警史凱伊。米凱朝癟四和尤西做個手勢,要他們在此等候,隨即踏著靈活輕盈的腳步,滑下山坡。“哈囉,史凱伊,”米凱說,用手刷下粘在長風衣上的小樹枝。“我是克裡波的米凱·貝爾曼,我們電話聯絡過。”“是的,”史凱伊說,“那天晚上他的人在這裡發現了一些繩子。”他用大拇指往後指了指哈利。“現在他又來了,”米凱說,“問題是,他在我的犯罪現場乾什麼?”“這個嘛,”哈利說,清了清喉嚨,“第一,這裡幾乎稱不上是犯罪現場。第二,我正在找尋失蹤人口,而我們似乎找到了要找的人。你們的三重命案辦得怎麼樣?有沒有查到什麼線索?你收到我們查到的關於荷伐斯小屋的線索了吧?”郡警被米凱瞥了一眼,默默轉身離去。米凱遙視湖麵,食指撫摸下唇,仿佛正在塗抹軟膏:“好吧,霍勒,你應該知道你已經讓自己和上司甘納·哈根丟了飯碗,而且被指控玩忽職守吧?”“嗯,因為我們恪儘職責嗎?”“我想司法部會要求你們提出詳細說明,為什麼你們會在生產用來殺害梅莉·歐森的繩子的製繩廠外,搜索失蹤人口。我給過你們犯罪特警隊一次機會,不會再給第二次。遊戲結束了,霍勒。”“我們自然會向司法部提出詳細說明,貝爾曼,包括我們如何查出那條繩子來自何處,如何查出艾裡亞斯·史果克的行蹤和荷伐斯小屋的事,如何查出第四名受害人奧黛蕾·費列森,以及今天我們如何在這裡發現她的屍體。這些事情,克裡波花了兩個多月,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全都沒查到。這樣可以吧,貝爾曼?”米凱默不作聲。“你是不是擔心如此一來,會影響司法部做出誰最適合偵辦全國命案的決定?”“你彆高估了手上的牌,霍勒。我輕而易舉就能摧毀你,就像這樣。”米凱輕彈手指。“好吧,”哈利說,“我們手上都沒握有必勝的牌,但如果我願意把賭金讓給你,你意下如何?”“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可以得到一切,我們所查到的一切,我們不會居功。”米凱對哈利側目而視:“你為什麼要幫我們?”“很簡單,”哈利說,從煙盒裡抽出最後一根香煙,“因為我領了薪水,必須幫忙逮到凶手,這是我的職責所在。”米凱露出輕蔑神情,頭部和肩膀不住地抖動,似乎在笑,卻一絲聲音也沒發出:“少來了,霍勒,你到底要什麼?”哈利點燃香煙:“我不希望甘納·哈根、卡雅·索尼斯或畢爾·侯勒姆因為這件事而受到責難,這樣你在警界的前途也不會受到影響。”米凱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下唇:“我會考慮。”“而且我要參與這件案子,我要取得你們所有的調查資料和資源。”“夠了!”米凱說,揚起一隻手,“你重聽嗎,霍勒?我已經叫你彆碰這件案子了。”“我們可以逮到這個凶手,貝爾曼。媽的這不是應該比以後誰掌權來得更重要嗎?”“你彆!”米凱吼道,卻立刻住口,隻因他看見許多人轉頭朝他望來,“你彆說得好像我是白癡一樣,霍勒。”風將哈利手中香煙所冒出的煙吹到米凱臉上,米凱的眼睛卻眨也不眨。哈利聳了聳肩。“你知道嗎,貝爾曼?我想這件事根本無關權力或政治,你隻是個小男孩,想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就這麼簡單,而你害怕我會毀了你的英雄大業。有個很簡單的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拉下拉鏈,比賽看誰尿得最遠,看誰可以尿到潛水員的小艇上,你說如何?”這回米凱是真笑,不隻身體抖動,口中也發出笑聲:“你應該讀一讀警告標語才對,哈利。”米凱的右手倏地揮出,速度快到哈利來不及反應。哈利雙唇之間的香煙被打落,落入水中,發出噝的一聲。“吸煙危害健康。祝你有愉快的一天。”哈利耳中聽著直升機起飛的聲音,眼睛看著他的最後一根香煙漂浮在水麵上。濕了的煙紙是灰色的,熄了的煙頭是黑色的。夜色降臨,搜索隊的小艇停靠在停車場旁的岸邊,讓哈利、卡雅和貝雅特下船。樹林裡突然出現動靜,接著相機閃光燈就閃了起來。哈利下意識地舉起手臂,耳中聽見羅傑·錢登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哈利·霍勒,現在傳言滿天飛,說你找到了一具年輕女屍,她叫什麼名字?這件案子和其他命案有關嗎?你有幾分把握?”“不予置評。”哈利說,尋路向前,眼睛給鎂光燈閃得幾乎看不見,“目前這是一起失蹤人口案,唯一能說的隻有這名女子可能就是我們在找的失蹤女子。至於你口中說的命案,我想你應該去問克裡波才對。”“女子叫什麼名字?”“我們必須先確認身份,通知家屬。”“可是你並不排除……”“一如往常,99lib?我什麼都不排除,錢登。我們會再開記者會。”哈利坐上車子,卡雅已發動引擎,貝雅特坐上後座。車子艱難地開上大馬路,將相機閃光燈拋在後頭。“好了,”貝雅特說,傾身向前,靠向前座,“你還沒跟我說明,你們尋找奧黛蕾·費列森,怎麼會找到這裡來?”“這叫作演繹邏輯,純粹而簡單。”哈利說。“還用你說。”貝雅特歎了口氣。“事實上我覺得丟臉,居然沒有早點兒想到。”哈利說,“我一直在想,凶手為什麼要大費周章,跑到一家廢棄的製繩廠,隻為了拿一條繩子,尤其是這條繩子不是隨便一家商店就能買到的,因此可以讓我們追蹤到這裡來。當然了,現在答案非常明顯。不過呢,我是在看著深邃的非洲湖泊時想到這點的。凶手來這裡並不是為了繩子,他一定是在這裡用繩子做一件事,那條繩子隻不過正好放在那裡而已。後來他把繩子帶回去,順便用來殺害梅莉·歐森。凶手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他手上已經有一具屍體需要丟棄,也就是奧黛蕾·費列森。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本地警官史凱伊就跟我們說明過,那個地區是利瑟倫湖最深的地方。凶手在奧黛蕾的褲子裡裝滿石頭,用繩子將褲腰和褲腳綁起來,再把她從船上丟下去。”“你怎麼知道她來這裡的時候已經死了?說不定是凶手把她淹死的。”“她的頸部有一條很大的割痕,我敢打賭,驗屍報告一定會說她的肺臟裡沒發現水。”“而且她的血液含有克達諾瑪麻醉劑,就跟夏綠蒂和博格妮一樣。”貝雅特說。“據說克達諾瑪是一種速效麻醉劑,”哈利說,“真奇怪,我竟然從來沒聽說過這種藥。”“也不算奇怪,”貝雅特說,“它以前是克太拉麻醉劑的廉價版藥品。克太拉用來麻醉患者有個好處,就是患者依然可以自行呼吸。歐盟和挪威在九十年代因為克達諾瑪的副作用而將它禁用,所以現在大概隻能在不發達國家看見它的蹤影。有一陣子克裡波把克達諾瑪視為重要線索,可是卻什麼都沒查到。”四十分鐘後,他們在布爾區的鑒識中心讓貝雅特下車。哈利請卡雅稍等,也下了車。“有件事我想問你。”哈利說。“哦?”貝雅特說,摩擦雙掌,全身發抖。“為什麼你會去一個潛在的犯罪現場?畢爾為什麼沒去?”“因為貝爾曼指派了一個特彆任務給他。”“這是什麼意思?派他去洗廁所嗎?”“不是,派他負責協調鑒識中心和策略規劃。”“什麼?”哈利揚起雙眉,“媽的這不是晉升嗎?”貝雅特聳了聳肩:“畢爾很行,而且不算是升得太早。還有彆的事嗎?”“沒有了。”“拜。”“拜。哦,對了,等一下。之前我請你告訴貝爾曼說我們找到了繩子的來源,你是什麼時候告訴他的?”“我記得你是晚上打電話給我的,所以我等到早上才告訴他。為什麼這樣問?”“沒什麼,”哈利說,“沒事。”哈利回到車上,卡雅迅速將手機放回口袋。“發現屍體的新聞已經上了《晚郵報》的網站。”卡雅說。“是嗎?”“他們說網站上登了一張你的大照片,寫上你的全名,說你‘主導這項調查工作’,還把這件案子跟其他命案聯結在一起,真是不出所料。”“原來那些記者就是為了跑這條新聞。嗯。你餓了嗎?”“挺餓的。”“你有事嗎?沒事的話我請你吃飯。”“太好了,要去哪裡吃?”“艾克柏餐廳。”“哇,高級餐廳,你選這家餐廳有什麼特彆原因嗎?”“呃,我跟朋友聊到一些往事的時候提起這家餐廳。”“說來聽聽。”“沒什麼好說的,隻是一些青春期的……”“青春期?快說!”哈利輕聲一笑。車子逐漸接近市中心,艾克柏山頂飄下雪花。哈利述說殺手皇後和艾克柏餐廳在他心中的記憶。這餐廳曾是奧斯陸最引人注目的功能主義建築,如今經過翻修,重新開張,再度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可是在八十年代,艾克柏餐廳沒落了,大家都覺得它無可救藥。它變成了買醉的跳舞餐廳,你去那裡找張桌子,尋歡暢飲,儘量不要打翻杯子,最後拖著醉醺醺的腳步,彼此攙扶著離開餐廳。”“原來如此。”“愛斯坦、崔斯可和我以前會去諾斯特朗海灘的德國碉堡屋頂喝啤酒,等待青春期過去。我們十七歲的時候,跑去艾克柏餐廳探險,謊報年齡進去。其實也不用說什麼謊,那個地方很需要現金。演奏舞曲的樂團爛極了,但至少他們演奏了《白絲緞之夜》(Nights in White Satin)。他們有個明星主唱,幾乎每天晚上都是她在唱,我們都叫她殺手皇後,是個軍艦級女歌手。”“軍艦級?”卡雅笑道:“她讓你心有所屬?”“沒錯,”哈利說,“她就像一艘張滿帆的大帆船朝你駛來,凶狠、性感、非常嚇人,身上行頭可比露天馬戲團,曲線有如雲霄飛車。”卡雅笑得更大聲了:“連本地馬戲團都比得過?”“可以這樣說,”哈利說,“不過我想她去艾克柏餐廳唱歌,主要是想被人看和受人崇拜,並讓過氣舞王買酒請她喝。沒有人見過殺手皇後跟他們任何一個人回家,也許就是這點讓我們為她著迷。她這樣的女人比她的崇拜者高了好幾個層次,可是她依然很有格調。”“後來呢?”“愛斯坦和崔斯可說,如果我敢邀她跳舞,就買威士忌請我喝。”車子越過電車鐵軌,開上陡坡,朝艾克柏餐廳駛去。“然後呢?”卡雅說。“我敢。”“後來呢?”“我們一起跳舞,最後她說她的腳被人踩得煩了,想出去走一走。她走在前頭。那時候是八月,天氣很熱,而且你可以看見,這附近都是森林,枝葉茂密,有很多小路可以通往隱秘的地方。我喝醉了,但還是很興奮,我知道隻要一開口說話,她一定聽得出我聲音顫抖,所以我一句話也沒說,而且沒關係,因為話都是她在說,從頭說到尾。最後她問我要不要跟她回家。”卡雅哧哧竊笑:“哇,那回家以後呢?”“吃飯的時候再說吧,我們已經到了。”車子停進停車場。兩人開門下車,走上台階,步入餐廳。領班在用餐區入口迎接他們,詢問大名。哈利說他們沒訂位。領班強自忍耐翻白眼的衝動。“接下來兩個月都客滿!”哈利不屑地說。他們隻在吧台買包煙就離開了,“我想我比較喜歡以前它裡麵漏水,上廁所可以聽見後麵有老鼠吱吱叫的時代,至少我們還進得去。”“我們去抽根煙吧。”卡雅提議道。兩人走到矮磚牆前,牆外是一大片森林,沿著斜坡向下延伸至奧斯陸市。西邊的雲朵染上了橘色和紅色,高速公路的車流仿佛閃著磷光,穿過黑沉沉的都市。哈利心想,這座城市似乎躺在那裡等待著、監視著,猶如一頭用保護色將自己隱藏起來的食肉猛獸。他從煙盒拍出兩根煙,點燃之後,遞了一根給卡雅。“後來怎麼樣?”卡雅問道,吸了口煙。“講到哪裡了?”“殺手皇後帶你回家。”“不對,她問我要不要跟她回家,我很禮貌地婉拒了。”“婉拒?你騙人。為什麼要婉拒?”“我回餐廳後,愛斯坦和崔斯可也這樣問我,我回答說餐廳裡還有兩個朋友和免費的威士忌在等我,我不能就這樣離開。”卡雅大笑,朝遠處的城市風景呼了口煙。“這當然不是事實,”哈利說,“我的反應跟忠誠度無關,當男人受到強烈誘惑時,友誼根本不算什麼。事實上是我不敢,殺手皇後對我來說高不可攀,太可怕了。”兩人坐在矮牆上,靜默不語,聆聽城市發出的嗡嗡聲,看著藍煙繚繞,嫋嫋上升。“你在想事情。”卡雅說。“嗯,我在想貝爾曼的事,他的消息非常靈通,不僅知道我要回挪威,還知道我要搭哪一班飛機。”“說不定他在警署有聯絡人。”“嗯,而且今天在利瑟倫湖的時候,史凱伊說上次我們去製繩廠的那天晚上,貝爾曼就打電話問他繩子的事。”“真的?”“可是貝雅特說我們去製繩廠之後,隔天早上她才把繩子的事告訴貝爾曼,”哈利將煙頭彈向山坡,視線跟著火光畫出一道弧線,“她還說畢爾升官了,現在他負責協調鑒識人員和策略規劃。”卡雅看著哈利,眼中充滿訝異之色:“不可能吧,哈利。”哈利默然不答。“畢爾·侯勒姆!難道他一直在跟貝爾曼報告我們進行的調查工作?你們兩個人一起工作這麼久了,你們是……朋友啊!”哈利聳了聳肩。“就像我剛剛說的……”他將煙屁股丟在地上,用鞋跟旋轉踩熄,“當男人受到強烈誘惑時,友誼根本不算什麼。你敢跟我去施羅德酒館吃今日特餐嗎?”我常做夢。夢中是夏天,我愛她。我好年輕,認為隻要很想要一樣東西,它就會屬於你。奧黛蕾,你有她的笑容、她的頭發、她不忠的心。《晚郵報》說他們找到你了,我希望你的外在跟內在一樣腐爛。《晚郵報》還說他們讓哈利·霍勒負責偵辦這件案子,抓到雪人的就是他。也許這個世界還有希望,也許警方還能拯救人命。我從《世界之路報》的網站印出一張奧黛蕾的照片,釘在牆上,就釘在我從荷伐斯小屋房客登記簿撕下來的那一頁旁邊。現在連同我在內,那一頁隻剩下三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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