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怨靈作祟案並沒有就此結束。善太郎之後,便輪到這三兄妹。這一刻,他們無暇為亡父哀悼,因為接踵而來的怨靈開始折磨他們了。一郎與二郎的生活作息相當歐化,慣於起床前喝杯咖啡。今晨(善太郎的葬禮結束後又過了幾天),他們倆剛喝過女傭送來的咖啡,立即就感到劇烈的腹痛,上吐下瀉不止。由於這天早上的咖啡實在太苦了,兩人都隻喝了一半,萬一全部下肚,恐怕就一命嗚呼了。經檢驗發現,咖啡中被人下了一種毒。所有的用人都受到了嚴厲的訊問,卻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們都是長年受玉村家關照的人。這次不是毒蛇。那可憎的爬蟲已經歸了西,就算還活著,蛇也不可能下毒,這當然是人為的。但魔術師一乾人如今也被一網打儘了,那麼,那麼……不管怎麼想,依然隻能說是不可解的。波越警部為此傷透了腦筋,無計可施的他隻得拜訪智囊明智小五郎,請教他的高見。警部走進開化公寓的書房時,書桌上攤著一本厚重的書,原來明智正沉溺在格羅斯的《犯罪心理學》(《犯罪心理學》(Criminal Psychology,1898),漢斯·格羅斯(Hans Gross,1847—1915)著。作者是奧地利犯罪學家、法律學家,更是犯罪科學搜查的先驅。)中。“在看書?”波越望向印著德文的書頁問道。“不,隻是攤開書想事情而已。”明智抬著頭,神情空洞地回答。“想什麼?奧村源造的怨靈嗎?”“不,是生活小事,是美麗的幻影。我也不是成天隻惦記著犯罪的。”“哦,美麗的幻影?是風景、繪畫,還是歌曲?”警部也難得說起和往常不同的話語。“是更美的事物。好比人心,好比純情啊。”“純情?你的意思是……”“沒辦法讓奧村文代儘早出獄嗎?”“哦,你是說惡魔的女兒文代嗎?那姑娘的確可憐,她可是一開始就與我們站在同一陣線上的。處於正義與惡魔般的父親之間,真不知受了多少煎熬。她當然會被無罪釋放,隻是時間的問題。”“大概什麼時候?”“哈哈哈……難不成,你所謂的美麗幻影,就是指文代?我也很清楚美麗的文代姑娘為了你,簡直奉獻了自己的所有。假如沒有文代對你的愛意,玉村一家早死絕了。”“不知為什麼,我就是忘不了那個姑娘。她一點兒都不像她的父親,身心無比純潔,巧笑倩兮的麵孔不時在我眼前出現。”明智難得像孩子一樣坦陳自己的心意,說完後不由得羞紅了臉。“儘管是殺人凶手的女兒,但若是文代,無論你和她怎麼交往,我都沒有意見,那麼純情的女子世間少見……就算與玉村家的妙子小姐相較,不論長相或心地,也無可挑剔。”聽到妙子的名字,明智不知為什麼就蹙起了眉頭。明智與妙子曾一同在S湖上泛舟,比起朋友,當時更似一對戀人。而如今明智會插手玉村家這一連串事件,也是出於妙子誠懇的請托。波越警部一定也隱約察覺到兩人之間的關係。想到這裡,明智突然不再想掩飾羞恥與憤怒致使的怏怏不快,如今他對妙子厭惡得不得了。這不僅是因為他結識了文代,其中還有更深的緣由。粗枝大葉的波越警部並沒能注意到明智心思的轉變,徑直將想法和盤托出:“提到妙子小姐,她似乎對你在這次下毒事件的冷淡態度不太滿意,還要我提醒你多費點兒心思辦案。”明智沉默不語,眉頭依舊深鎖。那副表情像是連回話都覺得不舒坦。“不,不單是妙子小姐,其實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玉村善太郎遇害時,你說這是一宗高等數學的犯罪難題。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波越總算導向正題。“也就是說,打破一切既定的觀念,使得頭腦單純如嬰兒的大腦,重新思考真相。成人受太多塵世雜念的束縛,反而看不清真實,本來清楚明了的事物卻視而不見。”明智的話就像在打禪語。偵探學在某種意義上與禪學或許有相通之處。而這也是最為難講求實際的波越警部的部分。他苦笑著辯駁:“啊,這就是我大惑不解的地方。用你的話就是所謂的‘盲點’吧,我可瞧不見你說的那個什麼明擺著的事實。不過,你真的看得見嗎?”“當然。”明智答得輕鬆。“那麼,你知道殺害玉村氏,對一郎、二郎下毒的真凶是誰嘍?”警部的話鋒越來越犀利。豈料,明智仍無視於他的挑釁。“沒錯!”如此一來,驚訝的反倒是警部。這也難怪,眼前的業餘偵探居然誇口已推理出警方費儘心思搜查卻抓不到蛛絲馬跡的神秘凶手。“你沒開玩笑吧?我可是認真的。”“絕對不是玩笑話。”“那麼,請告訴我,真凶究竟是誰?如今在什麼地方?”波越警部氣勢洶洶地逼問道。“你能等到今晚十點嗎?不必擔心凶手會借機逃走,我會準時將凶手交給你。”明智一副拉家常的輕鬆模樣。“咦,咦?什麼?意思是,你已經抓到凶手了?在哪裡?凶手在哪裡?”“用不著慌張,我馬上告訴你。仔細記好,然後十點整獨自前往,我想到時就能將凶手交給你。地點在本鄉區的K町,搭電車在肴町(正確名稱為駒達肴町,是江戶時期至昭和四十年的町名,設有市電的本鄉肴町站牌。明治十一年隸屬本鄉區,昭和二十二年劃入文京區。昭和三十九至四十年成為現行的向丘一至二丁目。肴町站牌位於團子阪上。團子阪過去有森鷗外的觀湖樓,亂步青年時期也曾在此經營過舊書店。)的站下車,沿團子阪往右,在第三條小巷左轉,經過籬笆包圍的路,再往前一町左右,能看到一棟立著石門的舊洋房。那建築像座鬼屋,荒蕪得如同一座空宅。走進那道石門,繞到建築後方,你會瞧見三扇並排的窗戶,我會打開最左邊的窗戶,請從那裡進屋。裡麵沒有燈,但我會在黑暗中等你。我保證你不會遭遇任何危險,請務必單獨前來。”明智的吩咐越來越離奇,這次的逮捕行動著實不同以往。“我明白了。”警部重複了一遍明智指定的路線,“你是怎麼找出凶手的?那究竟是何方神聖?”“是個極其意外的人物,你自然也認識。”“誰?到底是誰?”警部急不可耐。“……”明智湊近波越耳邊,低語了幾句。“這,這怎麼可能!”警部錯愕不已,“再怎麼說這也太……你有證據嗎?”“當然有。不過,得花點兒時間解釋。”接下來將近三十分鐘,明智詳細說明了推測出真凶的證據。波越聽完總算信服,應允十點定會赴約後便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