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明智的公寓迎來第二名訪客。玉村妙子今早打了電話說晚上將上門拜訪,因此明智已有心理準備,儘管實在不怎麼歡迎她。妙子的確十分迷人。即使屬意文代的明智,也無法否認單論容貌,妙子更勝一籌。她穿著絲絹質地春服,身材曲線畢露無餘,臉上和手上的妝都細心上過了。“我來晚了,讓你久等了。”她摘下薄絲手套,嫵媚地笑道。明智繞到她後方,幫助她脫下外套。“我正在等你。令兄情況還好吧?”“嗯,謝謝你的慰問。雖然至今仍無法起身,但已大致康複。不好意思,勞你費心了。”妙子在沙發上坐下,抬頭嬌媚地望著還拿著外套的明智。看到這裡想必讀者也明白了,妙子愛慕明智。看來明智越是避著她,她越是緊追不放。明智隨後坐在妙子對麵的長椅上。接著,妙子就像一般女人,絮絮說起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如感謝明智、失去父親的傷痛、神秘凶手的可怕等,卻遲遲不肯切入正題。明智終於不耐煩起來,冷冷開口道:“請問,你今天來到底有什麼事情?”妙子露出意外的神情,驚訝地瞪了明智一眼,說:“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我隻是希望你能替我找出殺害家父的凶手,好讓我們兄妹安心。兄長中毒的騷動後,我整天擔驚受怕,甚至無法安心待在家裡……之後,你是否掌握了什麼線索?為求個踏實,能不能請你詳細說明偵查進度?”“不必擔心,從明天起,傷害你們的事就再也不會發生了。”“咦,那麼案情是真的有所進展了?請告訴我!”妙子激動得一下子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長椅前緊挨著明智坐下,“好嘛,告訴人家。”她手扶在明智的膝蓋上,挨上前扭過身子,一臉天真無邪地凝望著明智。明智從緊挨著膝蓋上感受到肌膚滑膩的曖昧觸感,對方的手指極不安分,接著便嗅到她從麵部正下方吐出的馥鬱香氣。這是一位多麼大膽的大家閨秀啊。明智極度困惑。妙子很美,體態也極其嫵媚。眼前這惹人疼愛的可人兒正俯身趴在他的大腿上。明智無法抑製內心不斷湧現的不安。他十分恐慌,那是種難以形容的畏懼。“你那麼想知道嗎?”明智好不容易才控製住自己,鎮定地開口。“嗯。”更令明智無法忍受的是,妙子每吐出一個字,紅唇就越接近自己。“我已查出凶手。”“咦……”驚訝過度的妙子,麵孔似乎在瞬間血色儘失,“凶手究竟是誰?”下一刻,她求救似的浮現出嬌弱無比的神情,軟軟地依偎在明智的膝上,呼吸略顯急促,問道。“你真想知道?”明智不著痕跡地躲開靠上來的柔軟嬌軀,又確認了一次。“嗯,當然。”“你有麵對真相的勇氣嗎?”“哎呀!”妙子倒抽了口氣,“勇氣?為什麼需要勇氣?”“凶手此刻正藏身在一棟空屋裡。你要想看到凶手,就必須走進那棟荒涼的空屋。”“可是我並不想親眼目睹凶手呀。我隻要你逮住他……”“我當然會逮住他。可是你不恨凶手嗎?你就不想瞧他一眼?”“嗯,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當然恨。但要見那麼邪惡的男人……”“不,凶手不是男人,而是女的,還是你非常熟悉的人。那個女人沒有那麼高強的本領,能夠當著我的麵加害你。而且屋子附近也有方便偷窺的地點,不必擔心被對方發現。”“咦,我認識的女人?會是誰?我一點兒頭緒也沒有。”“是個會讓你非常意外的人物。”“難道是奧村源造的女兒文代嗎?”“不。文代目前仍關在拘留所裡,是另一個你更想不到的人。我們決定在今晚十點將凶手逮捕歸案,這件事明早就會傳進所有人的耳中。倘使你等不到天亮,不如先行前往空屋,躲在暗處親眼見見她?波越警部和我當然也會到場,你應該能親眼目睹凶手落網的那一幕吧。”“空屋在哪裡?”這會兒妙子的全副心神都在凶手即將落網的好消息上,不知不覺離開明智的膝頭。這也難怪,父親慘遭殺害,她自己也因奧村源造數次和死神擦肩而過。得知找到惡魔的同夥,她怎麼能夠不興奮?於是,明智又說了一遍先前向波越仔細說明的路線,但他並未要求妙子從屋後的窗口進入。“走進石門後,儘頭就是玄關,你輕推開門即可入內,筆直穿過走廊便會抵達一處開放的寬敞房間。房間右側掛著的緋紅色布簾後方有個點著燈的小隔間。你隻需稍微掀開布簾悄悄往裡麵看即可,凶手就在裡麵。”多麼匪夷所思啊。妙子也和波越警部一樣,禁不住疑惑為什麼明智要如此拐彎抹角。“若你想看凶手,便得遵循我剛才說的順序,一旦順序出錯,情況就會變得相當棘手。”明智重複一次前往空屋的路線,還有偷看的方式。“可是我覺得好可怕。你陪著我,我比較安心。”“不行。我的任務是設下圈套,將凶手引誘到那個小隔間。把她交給波越警部之前,不能掉以輕心。”“不能拜托波越警部,請他和我一道嗎?”“這也不行。一旦拜托他,我就會被他怪罪泄露偵查的機密。你一個人去吧。不能單獨前往的話,就彆逞強做什麼偷看凶手的瘋狂舉動。”明智的態度極為冷淡。接著,妙子繼續纏著明智,懇求他說出凶手的名字,明智隻是固執地三緘其口。辭彆明智離開公寓後,妙子為了到底要不要前往空屋著實猶豫良久,終於在最後一刻決定親眼見識一下。想儘快看到仇敵麵孔的仇恨、想知道罪犯究竟是何方神聖的好奇、隻有裡才有的冒險誘惑等,種種思緒交織在一起,慫恿著妙子。然而,若隻因為這些,或許她不一定去呢。實際上,妙子有一百個無論如何都得親自前往的理由。明明等天亮就能知曉真相,她卻連一個晚上都備感煎熬,焦慮難耐。親眼目睹的確恐怖,但是等待更叫人害怕。一種說不出的焦躁,讓她體會到了窒息般的苦悶。妙子在肴町下車後,沿著團子阪走向指定的空屋。彎過岔道口後,就是一片陰森的住宅區,兩旁都是一人多高的籬笆,猶如八幡不知藪(千葉縣市川八幡,過去有片傳說一進去就出不來的竹林,稱為“八幡不知藪”,後來指容易讓人迷路的竹林或迷宮。此外,也不單指迷宮。有時候人們把四處都插上可怕情景畫或以活人偶表現幽靈場麵的迷宮稱為八幡不知藪。明治十年左右起,成為一種展覽設施大為流行。),不斷蜿蜒下去。https://黑暗致使距離放大了兩倍。明明沒多遠,妙子卻覺得仿佛要迷失在這段籬笆路中。她好不容易來到明智所說的石門前。星光下朦朧可見的洋房屋頂,恍若漆黑的大怪物,陰森至極。“乾脆回家好了。”妙子霎時興起一股逃跑的衝動,卻又無法打消偷覷凶手的念頭。倘使她隻是出於單純的好奇心,恐怕早已回頭了吧。然而,她不得不去,因為在她內心深處藏著一個比好奇心更甚的秘密,這個秘密除了她自己再無人知曉。她躡手躡腳穿過大門,經過雜草叢生的泥地,抵達玄關。她輕輕一推,門無聲無息地開啟了。筆直的走廊儘頭果然有一團幽幽的光線,那應該就是凶手所在的小隔間吧。妙子的心臟怦怦狂跳起來。啊,再過一會兒,再過幾秒鐘,我就能親眼目睹真凶了。思及此,妙子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痛苦地快窒息了。渾身瑟縮,幾乎癱倒在地。但她鼓起全身的力氣,總算克服了內心的軟弱。她輕輕地在寬敞的走廊上飄過,仿佛她自己就是幽靈,悄然前進。她按照明智的提示,走進那個格局寬敞的房間。往右邊一看,對麵的電燈映照得緋紅色的布簾異常華麗。這一刻終於來臨。那片布簾後,就是冷血的凶手。哪怕凶手是女性,萬一被發現也了不得。絹布摩擦發出的聲響,輕微的空氣震動都必須避免。妙子踮起腳尖、屏住呼吸,緩步靠近布簾。她豎耳細聽,卻感覺不到任何聲息。難道凶手也屏氣凝神,埋伏在屋內等著什麼人嗎?等誰?該不會是我吧?思及此,妙子全身汗毛直豎。隻是,都已經到這裡了,都走到這個地步了也就沒什麼好猶豫的了。妙子在門口躊躇了一下,這時候或許早已超過了約定的十點。她輕捏起布簾的邊緣,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以幾乎停滯的速度緩緩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