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一封帶黑邊的信,告知了我家主人回家的日期。伊莎貝拉去世了,他在信中要我給他的女兒準備好喪服,還要我為他的小外甥安排一個房間,並做好其他的準備。想到就要迎接她父親回來,凱瑟琳高興得簡直發了狂,而且還肆意做了最樂觀的猜測,認定她那位“真正的”表兄弟有著無數的優點。他們預期到達的那個晚上來臨了。打從一清早起,她就忙著吩咐人給她做那些細小的事情,這會兒,換上一件嶄新的黑外套後——可憐的小東西!她姑姑的死,並沒有使她感到有多大的悲傷——她不住地纏著我,定要我陪她穿過莊園林苑去迎接他們。“小林敦隻比我小六個月,”我們踩著樹陰下高低不平、布滿苔蘚的草地,慢慢地往前走去時,她喋喋不休地說著,“有他做伴一起玩,多開心啊!伊莎貝拉姑姑給過爸爸一綹她的漂亮頭發,顏色比我的淡——更加淡黃,很細。我已99csw.經小心地把它藏在一個小玻璃盒裡了。我時常想,要能見到這綹頭發的主人,該有多高興啊。啊,我真快樂——爸爸,親愛的,親愛的爸爸!來呀,艾倫,我們跑吧!來呀,快跑!”她朝前跑了一會兒,折了回來,又朝前跑去。待我不慌不忙地走到莊園的圍牆門口時,她已經這樣來來回回跑了好多次了。隨後她在路邊的草坡上坐了下來,想要耐著性子等待著,可是辦不到,她一分鐘也靜不下來。“他們要多久才來呀!”她叫道,“啊,我看到大路上有塵土了——他們來啦!不是的!他們什麼時候才到這兒呀?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一點路嗎——走半英裡,艾倫,就走半英裡好不好?你就說聲‘行’吧,就到拐彎的地方那叢白樺樹那兒。”我堅決不答應。最後,她終於盼到了:那輛長途馬車駛進了我們的視野。一看到從車窗裡向外探望的父親的臉,凱茜小姐就尖叫一聲,伸開了雙臂。他急忙下了車,幾乎和她一樣迫不及待。有好一會兒,這父女倆除了隻顧他們自己以外,根本沒有想到還有彆的人。在他們擁抱的時候,我偷偷朝車子裡的小林敦看了一眼。他在車箱的一角裡睡著了,身上裹著一件暖和的、毛皮鑲邊的披風,就像是冬天似的。一個臉色蒼白、瘦小柔弱的小男孩,跟我家主人長得那麼像,簡直可以看作是他的小弟弟。可是在神色上有一種病態的乖戾,這卻是埃德加·林敦所從來沒有的。主人見我正在往車箱裡張望,就揮著手要我關上車門,不要去驚擾他,因為旅途勞頓,已經使他疲憊極了。凱茜也急於想看上一眼,可是她父親把她叫了過去,他們一起走進了莊園的林苑,我趕緊跑到前頭,去吩咐仆人們做好準備。“哦,寶貝,”他們來到宅子門口的台階前時,林敦先生對女兒說,“你表弟沒有你這麼健壯,也不像你這麼快活,而且,你彆忘了,他不久前剛失去母親,所以,你彆指望他馬上就會跟你一起玩,一起東奔西跑的。也彆老跟他說話,惹他心煩;至少,今天晚上讓他安靜一下,好嗎?”“好的,好的,爸爸,”凱瑟琳答道,“可是我想看看他呀,他還沒朝外麵看過一眼呢。”馬車停了下來。睡著的人被叫醒了,他的舅舅把他抱出車廂,放到地上。“這是你的表姐凱茜,林敦,”他說著,把他們的小手放在一起,“她已經喜歡上你了,今天晚上你可彆哭起來讓她傷心啊。現在,你得要讓自己高興起來。旅行已經結束了,你什麼事也用不著做,歇著就是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那就讓我去睡吧,”那男孩回答說,退縮著,避開凱瑟琳的招呼,又用手指抹掉開始流出的淚水。“過來,過來,你是個乖孩子,”我輕聲說,把他領進屋內,“你要把她也弄哭了——瞧她為你多難過啊!”我不知道他的表姐是不是為他感到傷心,不過她和他一樣哭喪著臉,回到她父親身邊去了。三個人全都進了屋,上樓來到書房裡。茶已經擺好在那兒了。我取下小林敦的帽子和披風,把他安置在桌旁的一張椅子上。可是他剛坐定就又哭了起來。主人問他是怎麼回事。“我不坐椅子嘛,”孩子哭著說。“那就坐到沙發上去吧,艾倫會把茶給你端過去的,”他的舅舅耐心地回答說。我相信,這一路上,他肯定被這個體弱煩躁的照顧對象折騰得夠受的了。林敦慢慢地拖著腳步走過去,在沙發上躺了下來。凱茜搬了一張腳凳,拿著自己的茶杯,來到他的跟前。起初,她默不作聲地坐在那兒,可是沒能坐多久,她就決定像自己原先盼望的那樣,把她的小表弟當成一個寵物。她開始撫摸他的頭發,親他的臉蛋,還用自己的碟子喂他喝茶,像對待一個嬰孩似的。這很討他喜歡,因為他本來就比嬰孩好不了多少。他擦乾了自己的眼淚,還露出淡淡的一笑。“啊,他會過得很好的,”主人留心對他們看了一會兒後,對我說,“會很好的,要是我們能留住他,艾倫。有個跟他同年齡的孩子做伴,他很快就會獲得新的活力,隻要他希望自己身強力壯,他定能成功的。”“唉,我們要能留住他就好了!”我暗暗思忖,一陣揪心的疑懼湧上我的心頭,隻怕這一希望太渺茫了。接著我又想到,這個柔弱的小東西在呼嘯山莊,在他父親和哈裡頓中間,會生活得怎樣呢?他們會是怎樣的玩伴和導師啊。我們的疑慮馬上就見了分曉——甚至比我料想的還要早。喝過茶後,我把孩子們帶上樓,看著小林敦睡著後——他不讓我離開,要我一直陪到他睡著——就走下樓來,正站在客廳的桌子旁,為埃德加先生點亮一支臥室用的蠟燭,這時一個女仆從廚房裡出來,告訴我說希思克利夫先生的仆人約瑟夫正在門口,要求跟主人說幾句話。“我要先問問他,他要乾什麼,”我驚慌失措地說,“這時來打擾人很不是時候,而且他們長途旅行剛回到家。我想主人不能見他。”就在我說這話時,約瑟夫已經穿過廚房,接著就出現在客廳裡。他穿著那套禮拜天穿的衣服,繃著他那張虛偽、冷漠透頂的臉,一手拿著帽子,一手握著手杖,正往墊子上擦他的鞋。“晚上好,約瑟夫,”我冷冷地說,“你今晚來這兒有什麼事?”“我得跟林敦先生說話,”他回答說,輕蔑地揮揮手要我讓開。“林敦先生要睡了,除非你有什麼特彆重要的事要說,要不我相信他現在不會見你的。”我接著說,“你最好還是在這兒坐下來,先把你要說的話告訴我。”“哪一間是他的屋子?”這老家夥追問道,打量著那一排關著的房門。我看出,他根本就不想讓我插手。於是我很不情願地走進書房,通報了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並且勸主人讓他先走,明天再說。林敦先生還沒來得及答應我這麼做,約瑟夫就緊隨著我闖進了房間。他在桌子的另一邊站定,雙手緊握住手杖柄,開始提高嗓門說了起來,仿佛預料到會遭到駁斥似的。“希思克利夫派我來要他的孩子,要不到孩子,我就不回去。”埃德加·林敦沉默了一會兒,滿臉流露出極度的悲傷。要是隻為他自己打算,他會為這孩子感到惋惜;可是,想起伊莎貝拉的希望和恐懼,她對兒子的熱切期望,以及托孤時的囑咐,現在竟眼看著要把這孩子交出去,他真是心如刀絞,痛苦極了,苦苦思索著怎樣才能避免。看來無計可施。隻要流露出一點想留住他的願望,就會使對方索要得更加堅決。除了放他走,沒有彆的辦法了。不過,他決不打算把孩子從睡夢中叫醒。“告訴希思克利夫先生,”他平靜地回答說,“他兒子明天去呼嘯山莊。他現在睡了,這會兒已經累得走不動那麼多路了。你還可以告訴他,林敦的母親希望由我來照管他,再說,他目前的健康狀況也很讓人擔心。”“不行!”約瑟夫說,把他的手杖往地上咚地一戳,擺出一副說一不二的神氣,“不行!說這話沒用——希思克利夫才不管他母親,也不管您哩!他要的是自己的孩子。我必須把他帶走——這下您該明白了吧!”“今天晚上你不能帶走!”林敦先生斬釘截鐵地說,“你給我馬上下樓去,把我說的話告訴你家主人。艾倫,帶他下去。走——”他幫著把那憤憤不平的老家夥的胳臂往上一提,就把他弄出房間,隨手關上了房門。“好哇!”約瑟夫一邊慢慢地走出去,一邊大聲嚷嚷道,“明天早上,他會親自來的,要是您敢,就把他推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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