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那段讓人傷心的日子,接下來的十二年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期,丁恩太太繼續說。在那些年裡,讓我最擔心的事,隻不過是我家小姐得點小病小痛什麼的罷了,而這是她和所有的孩子,不論窮富,都是免不了的。在那些無病無痛的日子裡,在她出生六個月之後,她就像一棵落葉鬆似地成長起來,沒等林敦太太墳上的石楠第二遍開花,她已經能用自己的方式走路說話了。她是給這座淒涼的莊園帶來陽光的最最逗人喜愛的小東西——一個臉蛋非常迷人的小美人,長著恩肖家漂亮的黑眼睛,但又有林敦家的細白皮膚,秀氣的容貌和金黃的鬈發。她總是興致勃勃,但是並不粗野,加上有一顆感情極度豐富的活潑而敏感的心,這種待人親密熱情的性格,使我想起了她的母親。可是她又並不完全像她,因為這孩子能像鴿子般溫和柔順,她還有著柔美的聲音和愛好思考的表情。她生起氣來從不暴跳如雷,她的愛也從不那麼狂熱,而是深沉、溫柔。不過也得承認,在有著許多優點的同時,她也有著不少缺點。愛淘氣的習性就是其中之一,還有執拗任性,嬌寵慣了的孩子往往都是這樣,不管他們的脾氣是好是壞。要是有哪個仆人偶爾惹她生了氣,她總是這麼說:“我要去告訴爸爸!”要是她爸爸責備她一句,哪怕瞪她一眼,你會以為發生了什麼使她心碎的事哩。我不相信他曾對她說過一句讓她難受的話。他親自擔當起教育她的全部責任,把這當作一種樂趣。好在她十分好學,領悟得又快,這使她成了一個好學生,她的勤奮好學,為他的教學增添了光彩。她長到十三歲,也從沒獨自一人出過莊園的林苑。林敦先生偶爾也會帶她外出走上一兩英裡,可是除了他自己,把她交托給任何人他都不放心。在她聽來,吉默屯是個虛幻的名字,除了她自己的家之外,那座小教堂是她唯一走近過和進去過的建築物。對她來說,呼嘯山莊和希思克利夫先生都不存在。她十足是個隱居者,而且,顯然她對這樣的生活已經非常滿足。的確,有時候當她從兒童室的窗口往外眺望山野時,她也會問:“艾倫,我還要過多久才能到那些山頂上去呢?不知道那邊是什麼——是大海嗎?”“不,凱茜小姐,”我就回答說,“那邊還是山,就跟這些山一樣。”“要是站在那些金色的岩石下麵,它們看上去會是什麼樣子呢?”她有一次問道。彭尼斯托崖的陡坡特彆引起她的注意,尤其是夕陽映照在巉岩和峰頂,其餘的景色都隱沒在陰影中的時候。我對她解釋說,那些都是光禿禿的石頭,石頭縫裡的那點泥土,連一株矮小的樹都養不活呢。“那為什麼這兒黃昏過後很久,那邊那些石頭還亮著呢?”“因為它們那兒比我們這兒高多了,”我回答說,“那上麵是爬不上去的,太高太陡了。冬天的時候,那兒總是比我們這兒先有霜。在盛夏季節,我還在東北邊那個黑洞洞的地方發現過積雪哩!”“哦,你去過那兒!”她高興地叫了起來,“那等我成了大人,我也可以去那兒啦!我爸爸去過嗎,艾倫?”“爸爸會跟你說的,小姐,”我趕緊回答,“那些地方不值得爬上去玩,你跟你爸爸去散過步的荒野比那兒有趣多啦,而且畫眉田莊的林苑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了。”“這兒的林苑我已經熟悉,可那兒我還沒去過呢,”她自言自語地咕噥著,“要是能從那個最高處朝四周看看,我一定會很高興。總有一天,我的小馬明妮會送我到那兒去的。”有個女仆說起了仙人洞,又使她著了迷,一心想要實現這個願望。為這事,她纏著林敦先生不放,他隻好答應她,待她再長大些就讓她去那兒玩。於是凱瑟琳小姐就一個月一個月地計算起自己的年齡來。“現在我是不是夠大了?可以去彭尼斯托崖了嗎?”這是她經常掛在嘴邊的問題。到那兒去的路要經過呼嘯山莊附近,可是埃德加先生根本就不想打那兒經過,所以她常常得到的回答是:“還不行呢,寶貝,還不行。”我說過,希思克利夫太太離開她丈夫後,還活了十二年左右。她家的人身體都比較弱,她和埃德加都缺少在這一帶常見到的那種健康氣色。她最後是得什麼病死的,我不清楚,我猜想他們兄妹倆得的是同一種病,一種熱病,發病初期發展緩慢,可是老治不好,最後很快就耗儘了生命。她來信告訴她哥哥說,她已經病了四個月,這場病看來凶多吉少,如果可能的話,她請求他去看她一次,因為她還有許多事情要交待,而且也希望能跟他訣彆。她要把小林敦安全地交到他手裡,她的願望是讓小林敦留在他的身邊,就像從前他們兄妹倆生活在一起一樣。她寧願讓自己相信,孩子的父親根本就不想擔負起撫養和教育他的責任。我的主人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的請求。通常,他是很不情願為一般的事出門的,這次卻火速趕去了。他把小凱瑟琳交托給我,他不在時,要我特彆照顧她,還千囑咐萬叮嚀,哪怕有我陪著,也不能讓她到林苑外麵去玩。他壓根兒沒有想到,她會在沒人陪伴的情況下,獨自一人走了出去。他一去就是三個星期。開頭一兩天,我負責照顧的小家夥坐在書房的角落裡,難過得既不看書也不想玩。在這種平靜的情況下,她倒沒給我添什麼麻煩。可是跟著便是一段時間的煩躁和厭倦。我因為太忙,年紀也大了點,沒法跑上跑下逗她玩,於是我想出一個主意,讓她獨自一人玩。我總是讓她在莊園的範圍內“旅行”——有時步行,有時騎匹小馬。待她回來後,我就做她的耐心的聽眾,聽她講述她那些真實的和想象出來的曆險故事。正是草木蔥鬱的盛夏季節,她是那樣喜愛這種獨自一人的遊玩,常常是吃過早飯就出去,千方百計要拖到下午吃茶點時才回來。到了晚上就講述她那些充滿想象的故事。我並不擔心她會越出林苑的邊界,因為林苑的大門通常都是鎖著的,即使大門敞開著,我認為她也不敢獨自一人出去的。不幸的是,我這種自以為很有把握的想法,證明是錯了。有一天早上,八點鐘時,小凱瑟琳來到我的跟前說,這天她是一個阿拉伯商人,她要帶著她的商隊穿越沙漠;我得為她和她的牲口準備好充足的食糧;牲口是一匹馬和三隻駱駝——駱駝用一隻大獵狗和兩隻短毛獵狗代替。我準備了一大堆可口的食物,全都把它們裝進掛在馬鞍一旁的籃子裡。她像個小仙女似的高興得又蹦又跳,一頂寬邊帽和麵紗為她遮擋住七月的陽光。我叮囑她要小心,不要騎得太快,要早點回來,受到了她的嘲笑,她歡快地大笑著,騎著馬快步離去了。這淘氣的小東西到了午後吃茶點時還沒露麵。在她那一隊人馬中,隻有一位“旅行者”,就是那隻大獵狗,因為是隻老狗,又貪圖安逸,先回來了。除此之外,無論是小凱茜那匹小馬,還是那兩隻短毛獵狗,全都四處不見蹤影。我趕緊派人順著這條路,沿著那條道前去尋找,最後又親自到處去找她。在莊園的地界邊上,有個工人正在一片種植園的圍欄旁乾活,我問他有沒有見到我們家的小姐。“我早上見過她,”他回答說,“她要我給她砍一根榛樹枝,後來她就騎著她的加洛韋馬(英國加洛韋地區產的一種矮小強壯的馬。),跳過那邊的圍欄,就是那最低的去處,跑得沒影兒了。”你可以猜想出,聽到這一消息後我有著怎樣的感覺。我立即就想到,她一定去彭尼斯托崖了。“她會不會出什麼事?”我不禁脫口喊了起來,擠過那人正在修複的圍欄缺口,徑直奔向大路。我就像跟人打了賭似的,走了一英裡又一英裡,一直走到一個拐彎處,從那兒已經可以看到呼嘯山莊了,可是遠遠近近都不見小凱瑟琳的蹤影。彭尼斯托崖在希思克利夫先生的住處過去,大約還有一英裡半路,從畫眉田莊算起,就有四英裡路,因此我開始擔心起來,生怕還沒趕到那兒,天就黑下來了。“萬一她爬山時失足滑了下來,”我心裡想,“摔死了,或者摔斷了骨頭,那可怎麼辦?”我的擔心真是讓人痛苦極了。當我急急忙忙地經過呼嘯山莊的宅子時,一眼看到我家那隻最凶猛的短毛獵狗查理,正躺在一個窗口下麵,它的腦袋腫了,耳朵淌著血,開始時我倒真是鬆了一口氣。我推開那扇小門,奔到住宅門口,使勁地敲起門來。一個女人應聲前來開了門。我認識這個女人,她原來住在吉默屯,恩肖先生去世後,她來這兒做了女仆。“啊,”她說,“你是來找你家小姐的吧!彆擔心,她好端端在這兒呢。我很高興不是主人回來。”“這麼說,他不在家,是嗎?”我喘著氣說,一路上我擔驚受怕的,走得又快,差點連氣都喘不上來了。“是的,是的,”她回答說,“他和約瑟夫都出去了。我看一兩個小時內他們是不會回來的。進來歇一會兒吧。”我走了進去,看到我那迷途的羔羊正坐在爐邊的一張小椅子上來回搖晃著,那椅子就是她母親小時候坐的。她的帽子掛在牆上,看上去她就像在家裡一樣十分自在,興致勃勃地有說有笑。她正在跟哈裡頓聊天——哈裡頓現在已是一個身強力壯的十八歲小夥子了——他正滿懷好奇和驚訝,目不轉睛地朝她看著,可是對她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議論和提問,能聽懂的卻是少得可憐。“好啊,小姐!”我叫道,心裡很高興,臉上卻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在你爸爸回來之前,這可是你最後一次騎馬了。我再也不會相信你,放你跨出門檻一步了,你這淘氣的、淘氣的小姑娘!”“啊哈,艾倫!”她高興地叫著,跳起身來,奔到我的跟前,“今天晚上我有個有趣的故事好講啦。你到底把我給找到了。你以前來過這兒嗎?”“戴上帽子,馬上回家,”我說,“我真為你傷心透了,凱茜小姐,你犯的錯誤太大了!撅嘴巴,哭鼻子,都沒有用,全都補償不了我吃的苦頭,為了找你,我把這一帶地方都跑遍了。你想想,林敦先生是怎樣囑咐我要你呆在家裡的,可你竟這樣偷偷地溜了出來!這麼說你是一隻狡猾的小狐狸,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相信你啦!”“我做了什麼啦?”她啜泣起來,可是馬上又忍住了,“爸爸沒有囑咐過我什麼,他不會罵我的,艾倫——他從來不像你這樣對我發脾氣!”“得了,得了,”我又說,“我來把帽帶係上。行啦,我們都彆再使性子啦。啊,多難為情,你都十三歲了,還像個小娃娃似的!”我說這話是因為她推開了我戴到她頭上的帽子,退縮到了煙囪旁邊我夠不著的地方。“彆這樣,”那女仆說,“彆對這漂亮的小姑娘這麼凶了,丁恩太太。是我們要她停下來的。她本想騎馬再向前走,又怕你會擔心。哈裡頓提出陪她走一趟,我認為他這是應該的。上山的路很不好走。”我們在說話的時候,哈裡頓站在一旁,雙手插在口袋裡,困窘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儘管看起來他好像並不喜歡我的闖入。“我還得等多久呀?”我沒有去理會那女人的乾涉,繼續說道,“再過十分鐘天就要黑了。小馬呢,凱茜小姐?菲尼克斯呢?要是你再不快點,我可要丟下你走啦。那就隨你的便了。”“小馬在院子裡,”她回答說,“菲尼克斯也關在那兒。它被咬傷了——查理也一樣。我本來打算把這些事全都告訴你的,可是你發了那麼大的脾氣,我不講給你聽了。”我拿起她的帽子,走上前去想給她戴上,可是她看出屋子裡的人都偏向她一邊,於是就開始在屋子裡亂跑起來,我一追她,她就像隻小耗子似的在家具間東躲西藏,上躥下鑽,我這樣去追她倒顯得滑稽可笑了。哈裡頓和那女人都大笑起來,她也跟著他們笑了,這變得更加沒有禮貌了,直惹得我十分惱火,大聲叫道:“哎,凱茜小姐,要是你知道這是誰的房子,你會巴不得趕快離開哩!”“這是你父親的房子,是吧?”她轉身問哈裡頓。“不是,”他回答說,望著地下,羞得滿臉通紅。他受不了她那緊盯著他的目光,雖說那雙眼睛活像他的。“那麼是誰的呢——是你主人的?”她問道。他的臉漲得更紅了,帶著一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含混不清地罵了句什麼,便轉過身去。“他的主人是誰呀?”這煩人的姑娘轉向我,繼續問道,“他口口聲聲說‘我們家的房子’,‘我們家的人’,我還以為他是這家主人的兒子呢。而且他一直沒叫我小姐,要是他是仆人的話,應該叫我小姐的,是嗎?”哈裡頓聽了這番孩子氣的話,臉黑得就像一團烏雲,我悄悄搖了搖對我發問的人,最後總算給她穿戴整齊,可以走了。“喂,去把我的馬牽來,”她對她那位不認識的親戚說,那口氣就像在吩咐自己田莊裡的一個馬夫,“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我想看看那些小妖精獵人會在沼澤地裡的哪兒出現,我還要聽聽你說的‘仙人的故事’。喂,快一點啊!怎麼啦?去把我的馬牽來,我說。”“我是你的仆人,你先給我見鬼去吧!”那小夥子一聲怒吼。“你要我什麼?”小凱瑟琳感到莫名其妙,問道。“見鬼去——你這個放肆的小巫婆!”他回答說。“得啦,凱茜小姐!瞧你找了個多好的夥伴啦,”我插嘴說,“對一位小姐居然說出這樣的話!求你彆跟他吵了,走吧,我們自己去找明妮,然後就走。”“可是,艾倫,”她驚訝得瞪著眼睛,大聲說道,“他怎麼敢這樣跟我說話呢?我叫他做事,他不就得去做嗎?你這個壞東西,我要把你說的話都告訴爸爸——好,得啦!”哈裡頓看來對這種恫嚇並不在乎,這可把她氣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你去把馬牽來,”她轉身對那個女仆大聲叫道,“把我的狗也馬上放出來!”“和氣一點,小姐,”那女仆回答,“你多點禮貌是不會有損失的。雖說這位哈裡頓先生不是主人的兒子,可他是你表哥呀。再說我也不是雇來伺候你的。”“他是我表哥!”凱茜喊了起來,伴著一聲輕蔑的冷笑。“是的,真的是,”那個批評她的女仆說道。“啊,艾倫!彆讓他們說這種話了,”她心煩意亂,著急地說,“爸爸到倫敦接我的表弟去了,我的表弟可是個上等人家的兒子,我的那個——”她沒有說下去,放聲大哭起來,一想到自己和這樣一個粗人沾親帶故,她難過極了。“噓,彆作聲啦!”我悄聲說,“一個人可以有好多表兄弟的,有各種各樣的表兄弟,凱茜小姐,這有什麼不好呀。要是他們不好,讓人討厭,不跟他們來往就得啦。”“他不是——他不是我表哥,艾倫!”她繼續說道,想著想著又傷心起來,一頭撲進我的懷裡,想躲開這一念頭。聽到凱瑟琳和那個女仆相互都泄露了內情,我十分惱火。前者說的林敦即將回來的事,一定會傳到希思克利夫先生那兒,同樣可以肯定,凱瑟琳待他父親回來,第一個念頭就是要他解釋,女仆說的她和那個粗人有親戚關係,是怎麼回事。哈裡頓已從被誤作仆人的憤慨中恢複過來,他似乎已被她的悲傷所感動,已把小馬牽到了門口,為了表示跟她和解,他又從狗窩裡抱來一隻漂亮的彎腿小獵狗,放進她的手裡,要她彆再哭了,因為他對她並沒有惡意。她停止了哭泣,用一種畏懼的目光朝他打量著,接著又重新哭了起來。看到她對這可憐的小夥子這樣討厭,我簡直忍不住要笑了。這小夥子其實體格壯健,身材勻稱魁梧,相貌也挺好,隻是那身穿戴,隻配每天在田裡乾活或者在沼澤地裡抓野兔什麼的。不過我想我仍能從他的外貌中看出,他的心地要比他父親好得多。好苗子湮沒在荒草叢中了,不用說,茂密的荒草大大高出這些無人照看的幼苗。不過儘管這樣,這畢竟是片肥沃的土地,在其他一些有利的條件下,還是會有豐碩的收獲的。我相信,希思克利夫先生在肉體上並沒有虐待他;這多虧他生來就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這樣的性格是不會招惹人家來欺侮他的。根據希思克利夫的看法,這孩子沒有那種膽怯的敏感,那種敏感是往往會引人產生肆虐的興趣的。看來,希思克利夫的歹意主要是想使他淪為一頭畜生。他一直不讓哈裡頓學習讀書寫字,對他的那些壞習慣,隻要不給他這個監護人惹麻煩,也從來不指責他。沒人引他向美德跨出一步,也沒人給過他一句斥責惡行的教誨。據我聽到的情況,這孩子的變壞,約瑟夫也出了不少力。出於一種狹隘的偏心,在哈裡頓還是個小孩時,他就捧他,寵他,因為他是這個古老家族的主人。早在凱瑟琳·恩肖和希思克利夫還是孩子的時候,約瑟夫就養成了在老主人麵前說他倆壞話的習慣,弄得老主人對他們那些“可怕的行為”失去了耐心,隻好借酒澆愁。現在,他又把哈裡頓的過錯完全推到霸占他家財產的這個人身上。這小夥子用粗話罵人,他不加糾正,不管做了多大的壞事,他都聽之任之。顯然,看到這孩子壞到了極點,約瑟夫感到很滿足。他承認這孩子已經毀了,他的靈魂已經淪入地獄,可是他又認為,這筆賬應該算在希思克利夫頭上。以後哈裡頓的血性子將聽從他的指使,想到這點,他又感到莫大的安慰。約瑟夫千方百計給他灌輸了對自己的姓氏和門第的自豪感。要是他有膽量的話,他還會在他和山莊現在的主人之間製造仇恨;可是他對這位新主人又怕得要死,已近於迷信的地步;儘管心裡對他有氣,也隻敢低聲咕噥幾句或者暗地裡詛咒幾聲。對呼嘯山莊那些日子裡的日常生活情況,我並不是要裝出一清二楚的樣子,我隻是把我聽說的說出來罷了,我親眼目睹的並不多。村子裡的人都說,希思克利夫先生非常小氣,是一個對佃戶殘忍狠心的地主,不過宅院裡因為有了女人的張羅,倒是恢複了從前那種舒適的景象。亨德利時期常有的那種混亂情景,現在已經一去不複返了。這位主人一直就板著臉,不跟任何人來往,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現在也還是這樣。不過這跟我的故事沒有什麼關係,我扯遠了。凱茜小姐不肯接受作為求和禮物的那隻小狗,要回了自己的兩隻狗:查理和菲尼克斯。它們垂頭喪氣,一瘸一拐地來了。於是我們便動身回家,一個個都沒精打采的。我怎麼也沒能從我家小姐的嘴裡問出她這一天的經曆。我隻能猜想,她這次出遊的目標是彭尼斯托崖;她沒有經曆什麼風險就來到了農舍的門口,這時哈裡頓恰巧出來,跟著他的幾隻狗就襲擊了她的隊伍。它們打了一場惡仗,直到主人來把它們分開。於是他們就相識了。凱瑟琳告訴哈裡頓她是誰,她要去哪兒,並請他指個路,後來又哄得他陪她一塊兒去。他給她揭開了仙人洞和其他二十個怪地方的奧秘,可是我已經失寵,沒有福分聽她講述她見到的那些有趣事物了。不過,我還是能看出,在她誤把他叫作仆人,傷了他的感情,以及希思克利夫的女管家把他稱作她的表哥,敗了她的興之前,她的這個向導還是挺討她喜歡的。後來,他對她說的那些話又刺痛了她的心。在田莊裡,人人都叫她“寶貝”“親愛的”“小女王”“小天使”,現在卻遭到一個陌生人這樣駭人的侮辱!這事她怎麼也不能理解。我費了好大的勁才使她答應,彆把這件委屈的事告到她父親那兒去。我對她解釋說,她父親是十分討厭山莊裡那家人家的,要是讓他知道她去過那兒,他會非常難過的。不過我最為強調的一點是,要是她把這件事說出來,讓她父親知道我沒有遵守他的吩咐,他也許會一怒之下把我打發走的。凱茜可不願真的發生這樣的事。她信守諾言,為我保守了秘密。她畢竟是一個可愛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