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1 / 1)

懺悔錄 盧梭 7485 字 1天前

但是,我說單方麵的愛情是說錯了,我的愛情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回報的,它雖然不是相互的,卻是兩方麵的。我們兩人都陶醉在愛情之中:她愛她的情郎布裡奇曼(PercyWilmsBridgman,1882—1961)美國,我愛她;我們的歎息,我們的甘美的淚水都交融在一起了。彼此都是多情的知心人,我們的情感太相投了,不可能沒有相合的地方。不過,在這種危險的陶醉之中,她從來沒有一刻忘形;而我呢,我保證,我發誓,雖然我有時被感官迷惑了,曾企圖使她失節,卻從來也不曾真正蓄意打她的主意。我那熱情的激烈,本身就控製了這份熱情。克已的義務蕩滌了我的靈魂。一切美德的光輝都裝飾著我心頭的偶像,玷汙它那神聖的形象就等於把它毀滅。我很可能犯這個罪,我在心裡犯了這個罪不下百餘次;但是,真正要玷汙我的索菲麼?這樣的事情是可能的嗎?不,不!我把這話對她說過千百遍了,即使我有滿足欲望的權力,即使我能支配她自己的意誌,除了若乾短暫的狂熱時刻以外,我都會拒絕以這種代價來求得快樂的。因為我太愛她了,我才不想占有她。從退隱廬到奧博納,將近一裡約;在我頻繁前往的旅行中,我有時也在那裡住宿。有一天晚上,兩人麵對麵地用過晚餐之後,我們就到花園裡,在美麗的月色下散步。這花園的深處有個相當大的剪修過的樹林,我們穿過樹林去找一個幽美的樹叢,樹叢裡還造了一掛瀑布點綴著,這是我給她出的主意。永世難忘的無邪與享受的回憶啊!就是在這樹叢裡,我和她坐在一片細草地上,頭上是一棵花兒盛開的槐樹,為著表達我心頭的感情,我找到了真正無愧於這種感情的語言。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達到崇高的境地——如果人們可以把最纏綿、最熱烈的愛情所能輸進男人心靈的那種親切而又富有魅力的東西稱為崇高的話。我在她的膝上流下了多少令人心醉的眼淚啊!我又使她情不自禁地流了多少這樣的眼淚啊!最後在一陣不由自主的激動之中,她叫道:“不,從來沒有象你這樣可愛的人,從來沒有一個情人象你這樣愛過!可是,你的朋友聖朗拜爾在叫著我們,我的心是不能愛兩次的。”我一聲長歎,就不說話了;我擁抱她——這是一次怎樣的擁抱啊!但是,僅此而已。她獨自一人生活著,也就是說,遠離她的情人和丈夫,已經有六個月了;我差不多天天都去看她,而且愛神始終伴隨著我們也已經有三個月了。我們時常先麵對麵地用過晚餐,然後兩人到樹叢深處,在那月光之下,經過兩小時最熱烈、最纏綿的私語之後,她又在半夜裡離開樹叢和朋友的懷抱,身和心都和來時一樣無暇、一樣純潔。讀者們,衡量衡量所有這些情景吧,我不再加半句話了。人們可彆以為在這種場合下,我的感官能讓我安靜,就象在戴萊絲和在媽媽身邊一樣。我已經說過,這次是愛情,而且是以其全部力量和全部狂熱迸發出來的愛情。至於我不斷感覺到的不安、戰栗、心悸、痙攣、昏厥,我都不去描寫了:人們單憑她的形象在我心頭所產生的效果,就可想而知了。前麵已經說過,退隱廬離奧博納相當遠,我常從安地裡那一帶山坡邊上走過,那裡的景色是極其引人入勝的。我一邊走,一邊夢想著我即將見到的那個人,夢想著她將給我的親熱的接待。夢想著在我到達時等著我的那一吻。單是這一吻,這不祥的一吻,在沒有接受之前就已經把我的血點燃起來了,使我頭腦發昏,眼睛發花,兩膝顫抖,站立不住;我不得不停步坐下來,整個身體仿佛都亂了套,我幾乎要暈過去了。我意識到這種危險,所以出門時總是力求分心,想彆的事情。可是我還沒走二十步,那同樣的回憶,以及隨之而來的那一切後果,就又來侵襲我,絕對無法擺脫;並且,不問我用什麼辦法,我不相信我有哪一次能逍遙自在,一個人走完這程路。我走到奧博納時,疲憊不堪,有氣無力,簡直要倒下去了,站都站不住。可是一見到她,我就完全恢複過來了,我在她身邊隻感到精力無窮卻又不知如何使用的苦惱。我來的路上;在望得見奧博納的地方,有一片風景宜人的高崗,叫奧林匹斯山,有時我們倆各自從家裡走到這裡相會。如果是我先到,當然要等她;但是這個等候又叫我多麼受罪啊!為了有所自遣,我總是用我帶的鉛筆寫些情書,這些情書,簡直是用我最純粹的血液寫出來的:我從來沒有能把一封情書寫完而字跡依然可以辨認清楚的。當她在我們兩人約定的壁櫥裡找到這樣的情書的時候,她從中看到的,除了我寫情書時那副可憐的樣子外,彆的什麼也看不到。這種樣子,特彆是拖了那麼久,經過三個月不斷的刺激和絕望,就使我疲憊得好幾年都恢複不過來,最後還使我得了疝氣病,將來我是要把它,或者說,它是要把我帶到墳墓裡去的。我這個人的氣質,也許是大自然所曾產生的最易激動、而又最易羞怯的氣質。我這種氣質的人所能得到的唯一的愛情享受就是如此。我在人世間最後的好日子也就是如此。下麵開始的就是我一生中一大串幾乎從未間斷的災難。在我整個一生中,人們已經看到,我的心象水晶一樣透明,從來不會把藏起來的一個稍微強烈的感情隱瞞一分鐘。請大家想想,要我把對烏德托夫人的愛情長久隱瞞起來極”,由此生成陰陽五行與萬物。明代編入《周濂溪集》。,那是可能的嗎?我們的親密關係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們也不稍加隱諱,或故弄玄虛。這種親密關係並不屬於需要保密的那一類。烏德托夫人對我懷著她自覺是無可指責的最親密的友誼,而我則對她滿懷著誰也沒有我知道得更清楚的正當的敬佩。她坦率、心不在焉、有點冒冒失失;我真誠、笨拙、高傲、急躁、狂熱,我們就在自以為平安無事的假想中貽人以口實,遠超過我們真正有什麼越軌行動。我們都到會弗萊特去,我們常在那兒見麵,有時甚至還是事先約好了的。我們在那裡和平時一樣生活著,天天並肩散步,就在那片園林裡,正對著埃皮奈夫人的房子,並且就在她的窗下談我們的愛情,談我們的義務、我們的朋友、我們的純潔的計劃。埃皮奈夫人就從窗口不斷地窺視我們,她自以為被人欺上瞼了,使用兩隻眼睛往心裡灌足了怨氣和憤恨。女人個個都掌握著掩飾憤怒的藝術,特彆是在憤怒強烈的時候。埃皮奈夫人脾氣暴躁卻又工於心計,她高度掌握著這種藝術。她佯裝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不懷疑;她一麵對我加強體貼照顧,甚至近於挑逗,一麵又故意用不客氣的態度和鄙夷的表示欺壓她的小姑子,似乎還暗示我也鄙夷她。人們當然料到她這樣做是成功不了的,但是我卻受到了苦刑。我的心被兩種相反的感情撕裂著,我一麵被她的愛撫感動了,同時我看她那樣對不起烏德托夫人又感到怒不可遏。烏德托夫人的那種天使般的溫和性情使得她忍受一切,毫無怨言,甚至並不因此而更不滿她的嫂子,而且,她常常又是那麼漫不經心。對這種事往往又那麼不夠敏感,所以有一半時間她根本就沒有覺察到嫂子對不起她。我當時太沉醉在我的狂熱之中了,所以,除了索菲(這是烏德托夫人的名字之一)什麼也看不見,就連我已經成了埃皮奈全家和許多不速之客的笑柄,也都沒有覺察出來。霍爾巴赫男爵,據我所知,以前從來沒有到舍弗萊特去過,現在就是這種不速之客之一。如果我當時就象後來那麼多疑的話,我一定會猜想到,他這次旅行是埃皮奈夫人事先布置的,好請他來看一場日內瓦公民談戀愛的把戲。但是我那時太蠢了,連大家一望而知的事我都看不見。然而我的全部愚蠢也擋不住我發現男爵比平時更高興、更快活的樣兒。他不象平常那樣愁眉苦臉地看我,卻說無數揶揄的話,弄得我莫名其妙,瞪著大眼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埃皮奈夫人則笑得前仰後合,我還不知道他們發了什麼瘋呢。因為一切都還沒有越出開玩笑的範圍,所以,如果當時我覺察到這一點,最好的辦法就是湊上去跟他們一起開開玩笑就是了。但是事實上,人們透過男爵的那種嘲笑的快活勁兒,可以看出他眼裡閃爍著一種惡意的喜悅,如果當時我就跟事後回想起來時那樣注意到的話,這種惡意的喜悅也許會使我心裡不安的。有一天,我又到奧博納去看馬德托夫人。她常到巴黎去,這次是剛從巴黎回來,我發現她愁眉苦臉的,並且看出她曾經哭過。我不能不克製自己律等)的哲學意義等。中國化學哲學的研究,著重於化學研,因為她丈夫的姊妹伯蘭維爾夫人在場;但是我一有機會,就向她表承我心頭的不安。“唉!”她歎口氣對我說,“我恐怕你的癡情把我一輩子的安寧都葬送掉了。有人告訴聖朗拜爾了,但是講的不是實情。他倒能為我說公道話,但是他有點發脾氣,而最壞的是他有些話又藏著不講出來。幸而我們之間的關係我一點也沒有瞞他,我們的關係本來是他促成的。我在給他的信上儘講起你,就如我的心裡充滿了你一樣;我隻向他瞞住了你那種糊塗的愛情,我原是想醫好你這種愛情的,而他,話雖沒有說,我看出他是把你的愛情當作我的一個罪過的。有人陷害我們,冤枉了我;不過,管它呢,要麼我們從此一刀兩斷,要麼你就老老實實的,該怎麼就怎麼。我不願再有一點事瞞住我的情人了。”到這時候我才感覺到,我在原該充當其導師的一個少婦麵前受到了她的嚴正的責備,自知過失,滿麵羞慚,真是一件難堪的事。我痛恨我自己,這種痛恨,如果不是受害者給我引起的那種親切的同情又使我的心軟了下來,也許足以把我的懦弱克服下去的。唉!我的心已經被從四麵八方鑽進來的眼淚漬透了,這時它還能硬起來麼?這一陣心軟很快就化為對告密人的憤怒了。那班卑鄙的告密人隻看到一個雖然有罪卻是不由自主的情感的壞的方麵。他們根本就不相信,甚至也想象不到有顆真誠的清白的心在補贖著這個方麵。至於是誰給我們來了這一手的呢,我們處在疑團中的時間也並不長久。我們兩人都知道埃皮奈夫人是和聖朗拜爾通信的。她給烏德托夫人挑起風波,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曾千方百計要把聖朗拜爾跟烏德托夫人離間開來,這種努力曾經有幾次獲得成功,所以烏德托夫人生怕以後又中她的計。此外還有格裡姆,我記得他似乎是跟隨加斯特利先生到軍隊裡去的,那時也和聖朗拜爾一樣正在威斯特法倫;他們在那兒有時能見到麵。格裡姆曾在烏德托夫人麵前試圖進攻過幾次,但都沒有成功。格裡姆大為惱火,從此就根本不和她見麵了。格裡姆的“謙遜”是眾所共知的,他既認定烏德托夫人不愛他而愛一個年紀比他大的人,而且他,格裡姆,自從跟大人物交往以來,一談起這個人就隻把他當作手下的一個受保護者,大家想想他是不是能冷靜吧。我對埃皮奈夫人的懷疑,在我聽到我家裡所發生的事情的時候,就變成確信了。當我在舍弗萊特的時候,戴萊絲也常來,或者是把我的信送給我房輯佚書》另輯有《周易京氏章句》卷,《漢學堂叢書》、《漢,或者是照顧一下我的壞身於。埃皮奈夫人曾問她,烏德托夫人和我是不是互相通信。一聽說互相通信,埃皮奈夫人就逼她把烏德托夫人的信交給她,保證她會把信重新封好,顯不出被拆過的樣子。戴萊絲並沒有顯出對這種建議是如何憤慨,甚至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我,隻是把送給我的信藏得更緊些而已:真是提防得好啊,因為埃皮奈夫人派人在她來的時候監視她,並且有好幾次竟大膽到在半道上搜她的圍裙。更有甚者,埃皮奈夫人有一天表示要跟馬爾讓西先生一起到退隱廬來午餐,這是我自住進退隱廬以來的第一次。她趁我跟馬爾讓西先生出去散步的時候,和她們母女二人到我書房裡去了,並且逼她們把烏德托夫人的信拿出來給她看。如果母親知道信在什麼地方,信就交出去了,幸而隻有女兒一人知道,她說這些信一封也沒有保留下來。當然,這個謊言是充滿著正直、忠誠與寬宏大量的,若是說出真話,反而成為道地的背義行為了。埃皮奈夫人一看不能誘惑她,便努力激起她的醋意,怪她太隨和、太糊塗。她對她說:“你怎麼能看不出他們之間的罪惡關係呢?如果擺在你眼前的一切你都不信,而還需要一些彆的證據,那麼,你就幫我的忙來找這些證據好了:你說他把烏德托夫人的信讀過就撕了,好吧!你就把碎片小心撿起來,交給我,我負責把碎片拚湊起來。”這就是我的女友給我的女伴的教導。所有這些企圖,戴萊絲竟謹慎到把我瞞了很久;但是,當她看到我那種惶惑困窘的樣子,覺得不能不對我和盤托出,好讓我知道誰在跟我作對,以便采取措施,預防人家正在給我準備的那種種陷阱。我的憤慨、我的氣憤是無法形容的。我不學埃皮奈夫人的榜樣,跟她裝假,也不想用狡計來破狡計,我完全聽憑我的急躁脾氣去做,再加上平素的輕率,我就公開鬨起來了。人們讀了下麵這幾封信,就可以看出我是多麼不謹慎,同時這些信也足以說明雙方在這一件事上的作風如何了。埃皮奈夫人函(甲劄,第四四號)怎麼我就看不到你了,我親愛的朋友?我為你感到不安。你曾再三答應我隻在退隱廬和這裡兩頭跑跑呀!關於這一點,我一直是讓你完全自由的,而現在一星期過去了,你連個人影也不見。如果不是有人告訴我義”,是把人僅僅看作曆史力量的活的體現,辯證法是“馬克,你的身體很健康,我還以為你病了呢。我前天、昨天就在等候你,到現在還不見你來。我的上帝呀!你怎麼啦?你現在手頭又沒有什麼事要做,你也不會有什麼苦惱,因為如果有的話,不是我自負,你早就跑來向我傾訴了。因此你一定是病了!趕快解除我這焦躁不安的心情吧,我求你。再見,我親愛的朋友;願這個“再見”,能給我從你那方麵帶來個“你好”。複函星期三晨我現在還什麼都不能對你說。我在等待了解得更清楚些,反正或遲或早我一定會弄清楚的。同時,請你確信:被控的無事者將會找到一個熱烈的保衛者,足以讓那些誣告者後悔,不論誣告者是什麼人。埃皮奈夫人的第二函(甲劄,第四五號)你的信使我大吃一驚,你知道嗎?它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我把它讀了又讀,一直讀了二十幾遍。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明白。我隻看出你心裡感到不安和苦惱,你要等到不安和苦惱過去了以後再跟我談。我親愛的朋友,我們就這樣約定,好嗎?我們的友誼、我們的信任,都到哪兒去了?我是怎樣失掉了那種信任的呢?你是對我生氣,還是為我生氣呢?無論如何,你今天晚上就來,我請求你。記得不到一星期前,你還答應過我不把任何事情藏在心裡,有事立時就對我說呢!我親愛的朋友,我是信賴這個信任的……我剛才把你的信又讀了一遍:我還是不明白,但是它叫我顫抖。我覺得你心裡激動得痛苦極了。我倒很想使你平靜下來,可是,我既然不知道你不安的原因,我就不知道對你說些什麼才好,我隻能告訴你,在看到你之前,我是完全和你一樣不幸的。如果你今晚六點鐘不到,我明天就到退隱廬來,不管天氣怎樣,也不管我身體如何,因為我忍受不了這樣的不安。再見,我親愛的朋友。我要冒險給你一個忠告,但也不知道你需要不需要,你要極力提防,極力製止不安的心情在孤寂中發展。一隻蒼蠅會變成一個魔鬼的,我過去常有這種體驗。複函星期三晚隻要我現在不安的心情還繼續下去,我既不能去看你,也不能接受你的訪問。你說的那種信任現在不存在了,你想恢複也將是不容易的。現在,我在你的殷勤當中,所看到隻是你想從彆人的表白中得到某種合乎你的圖謀的好處;而我這顆心,對一顆開誠相見的心是極易流露的,對詭計和狡詐卻要關上大門。你說你難以看懂我的信,我卻從中看出你慣常的機智。你以為我真傻到相信你沒有看懂那封信麼?不,但是我將以坦白來戰勝你的詭巧。為了使你對我更不了解,我就進一步明說吧。有兩個結合得好好的、彼此都無愧於對方的愛情的有情人,他們都是我親愛的人,我當然料到你不知道我指的是誰,除非我把名字說出來。我猜測有人曾試圖拆散他們,並且利用我來使他們兩人之一產生忌妒。這種選擇並不十分高明,但是對於那個壞心眼說來,似乎很方便;而這個壞心眼,我懷疑就是你。我希望這就清楚點了吧。好啦,一個我最欽佩的女人,在我完全知曉的情況下,做出了那種無恥的事——把自己的心和身分給兩個情人,而我也那麼無恥,竟是這兩個懦夫之一。如果我知道你一生中有一時一刻曾對她和我有過這樣的想法,我一直到死也恨你:可是,我要責備你的,不是你曾經這樣想過,而是你曾經這樣說過。在這種情況下,我就不明白三人之中你想害的究竟是誰;不過,如果你愛安寧的話,你應該擔心你的成功就是你的不幸。我對某些交往感到不好,這我既沒有瞞你,也沒有瞞她;但起因是正當的,我要用跟起因一樣正當的方式來結束這種交往,我要使非法的愛情變成永恒的友誼。從來不會害人的我,能無事地被人利用去害我的朋友們嗎?絕對不能,我永遠不能原諒你,我會變成你的不可和解的仇人。隻有你的秘密還會受到我的尊重,因為我將永遠不做背信之人。我不相信我目前這種惶惑的心情還會延續很久。我很快就會知道我是不是弄錯了。到那時,我也許要對太對不起人的事進行補贖,而我將感到這是做了平生最大的快事。但是,你知道在我還要在你身旁度過的短時間裡,我將怎樣補贖我的過失麼?我將做到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做到的事,我將坦白地告訴你社會上對你是怎樣的想法,告訴你在名譽方麵應該修補哪些缺口。儘管你有那麼多所謂的朋友環繞著你,將來你看到我走了之後,你就永遠向真理告彆了,你再也找不到一個能跟你說真話的人了。埃皮奈夫人第三函(甲劄,第四六號)我不懂你今天早晨的信,我已經對你說過了,因為那是事實。你今天晚上的信我看懂了,彆害怕我會回答你。我正急於要把它忘掉。雖然我覺得你可憐,我還是不能不感到這封信使我的靈魂充滿了的那種苦澀。我!對你玩詭計,玩狡詐!我!竟被指責做了無恥之尤的事!再見吧,我很惋惜你竟然……再見吧,我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再見吧,我十分願意原諒你。你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好了!你彆猜疑你會受到冷遇,其實你將受到很好的接待。不過,你儘可不必為我的名譽操心。彆人怎樣非議。我都毫不在乎。我品行端正,這就夠了。此外,我完全不知道那兩個對我和對你一樣親愛的人究竟出了什麼事。這最後一封信為我解除了一個極大的困難,卻又使我碰上了另一個並不稍小的困難。這些信件雖然往返極端迅速,都在一天之內,但是其中短暫的間隔時間也足夠讓我在一陣陣的怒氣之中想到我的粗心大意嚴重到什麼程度了。烏德托夫人叮嚀我保持冷靜,讓她一人去設法了結這樁公案,並且,特彆在當時,要避免任何決裂,任何聲張。而我呢,對一個生性就好忌恨的女人,又用了最明顯、最惡毒的侮辱語言,在她心頭火上加油。當然,我從她那裡隻能指望一封又高傲、又輕蔑、又鄙視的回信,逼得我不能再有所留戀,如果不立刻離開她的家門,我就成了一個最可恥的懦夫。幸而她的機巧超過了我的暴怒,她複信裡的那種措詞避免了這樣的結局。然而,要麼就離開,要麼就立刻去看她,二者必居其一。我采取了後一步驟,同時預料到需要解釋一番,而在解釋時應該采取什麼態度,倒叫我為難起來了。怎樣才能把事情應付過去而又既不累及烏德托夫人,也不累及戴萊絲呢?我說出誰的名字來誰就該多麼倒黴啊!一個翻臉無情而又好搞陰謀的女人,要報複,便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件件事都叫我為成為報複對象的人擔憂。正是為了預防這種不幸,所以我才在信裡隻說到懷疑,避免提出確證。誠然,這種說法使我發的那陣脾氣越發不可原諒,因為任何單純的懷疑也不能容許我象方才對待埃皮奈夫人那樣對待一個女人,特彆是對待一個女朋友。但是就在這裡開始了一個我辦得十分得體的既偉大而又高貴的困難工作:我以承擔一些更嚴重的過錯來補贖我那些隱瞞起來的過錯和軟弱。而我承擔下的那些過錯都是我不能犯而又從來沒有犯過的。我無需應付我所害怕的那場舌戰,我不過受了一場虛驚而已。我一到,埃皮奈夫人就跳上來摟著我的脖子,滿臉熱淚。這種來自一個老朋友的意外的接待,使我極為感動;我也哭了起來。我對她說了幾句沒有多大意義的話;她也對我說了幾句更沒有什麼意義的話。飯已經擺好了,我們就去入席。在席上,我以為那場解釋推遲到晚餐以後了,在這個等待階段中,我的臉色很難看,因為我心裡隻要稍微有點不安就顯得六種無主,連最不明眼的人也滿不過去。我那副尷尬樣子原該鼓起她的勇氣的,然而她沒敢這樣做;晚餐後也和晚餐前一樣,都沒有進行什麼解釋。第二天也沒有;在我們默默相對之中,隻談了些無所謂的事,或者由我說幾句禮貌話,表示我的懷疑究竟有無根據,還完全不能斷定,並且實心實意地向她保證,如果發現懷疑沒有根據,我一輩子都要向她請罪的。她沒有流露出一點好奇之心,想確切地知道這些懷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又是怎麼來的;因此,我們的和好,不論是在她還是在我,全都包括在見麵時的那一次擁抱之中了。既然隻有她一人受到了侮辱——至少表麵上是如此,我就覺得她自己都不想把事情搞清楚,更輪不到我來把事情說明白了,因此我是怎樣來的,也就怎樣回去了。而且,我繼續跟她相處,又和以前一樣,所以不久我就把這場吵鬨幾乎忘個一乾二淨,並且愚蠢地以為她自己也已經忘懷,因為她仿佛已經不再回想這件事情了。人們很快就可以看到,這並不是我的懦弱給我招來的唯一苦腦;我還有彆的一些使我同樣難受的苦惱,它們卻並不是我自己招來的,而隻是由於有人要折磨我,好把我從孤獨生活中硬拉出去。這些苦惱都是從狄德羅和霍爾巴赫一幫那方麵來的。自從我住進退隱廬以來,狄德羅就不斷地攪擾我,有時是自己出麵,有時是通過德萊爾。根據德萊爾拿我在叢林裡亂跑為題給我開的那些玩笑去判斷,我不久就看出他們是多麼興高采烈地把隱士醜化成風流情人了。但是在我跟狄德羅所鬨的那些糾紛裡,問題還並不在此,這些糾紛還有更嚴重的原因。《私生子》出版以後,他曾給我寄來一本,我也以對朋友的作品應有的那種興趣與注意讀完了這本書。當讀到他附進去的那篇用對話體寫的詩論的時候,我很驚訝也很痛心地發現,裡麵有好些話都是攻擊過孤寂生活的人的,這些話雖令人不快,卻還能夠容忍,但是其中有這樣一個辛辣而粗暴、語氣毫不委婉的論斷:“隻有惡人才是孤獨的。”這個論斷是模棱兩可的,可以有兩個意義,我覺得其中之一是很正確的,而另一個是很錯誤的;既然一個人自願過孤獨的生活,他不可能、也不會損害任何人,因此,根本不能說他是惡人。論斷本身就需要加以解釋,何況作者在發表這個論斷的時候,有一個正過著孤獨的退隱生活的朋友,那就更需要解釋了。我覺得,不論如何推測,這都是引人反感、有虧道義的:或者是他在發表這一論斷時忘掉了這個孤居的朋友;或者是,如果他曾想起這個朋友,但在提出這個一般性的格言時,不但沒有把這個朋友,而且也沒有把那麼多自古迄今在隱遁中尋求安寧與和平的受人尊敬的賢人哲士看成是可敬的正確的例外,而竟以一個作家的身份,有世以來第一次把他們都一筆勾銷掉,不分青紅皂白地一律目之為壞蛋了。我熱切地愛狄德羅,由衷地尊敬他,並且我以徹底的信任,指望他對我也有同樣的情感。但是他那股不倦的彆扭勁,專在我的愛好上、誌趣上、生活方式上,在隻與我一個人有關的一切事情上,永遠跟我唱反調,真叫我厭煩。看到一個比我年輕的人竟然用儘心機要拿我當小孩子管教,我是很反感的。他那種輕於許諾、忽於踐約的習慣,也叫我厭惡。他不知有多少次約而不來,並且專門喜歡爽而又約,約而又爽,實在叫我煩惱。我每月都在他自己訂好的日期白白地等他三四次,我一直跑到聖·德尼去迎他,等了一整天,結果還是一個人晚上吃悶飯,這又使我感到尷尬。總之,我心裡早已裝滿了他再三再四對不起人的事情。這最後一次對不起我,我覺得更嚴重,更使我痛心。我就寫信向他叫屈,但是措詞極其溫和,極其感人,連我自己都淚流滿紙;我那封信是足以使他感動得流淚的。而他對這問題是怎樣答複的呢?人們永遠也猜不到。現將他的回信(甲劄,第三三號)照錄如下:我的作品使你喜歡,並且感動了你,我聽了很高興。你不讚同我關於隱士的意見,你愛為他們說多少好話,你就儘管說吧,你將是世界上唯一我要為之說好話的隱士。而且,如果你聽了能不生氣的話;可說的話還多著呢。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則如此等等。有人告訴我,埃皮奈夫人的兒子的信裡有過一句話,一定曾叫你心裡很難受,要不然我就是太不理解你的靈魂的深處了。這封信的最後兩句話需要說明一下。在我開始住到退隱廬的時候,勒·瓦瑟太太似乎不歡喜這個地方,覺得住所太孤單。她這種話傳到我耳朵裡來了,我就提出,如果她覺得在巴黎好些的話,就把她送回去,我為她付房租,並且和她跟我住在一起一樣照顧她。她拒絕了,並且向我聲明,她很喜歡住在退隱廬,說鄉下空氣對她有好處。人們可以看到,這也是真話,因為她在鄉下可以說變得年輕了,身體比在巴黎時好得多。她的女兒甚至還向我保證;如果我們真的要離開退隱廬,她心裡會是很不高興的,因為退隱廬確實是個迷人的好住處,而她又很歡喜弄弄園子,拾掇拾掇水果,現在正是得其所哉;不過,她是說了人家叫她說的話,為的是要努力把我勸回巴黎。此計不成,他們就想用良心責備的辦法來獲得美意殷勤所沒有產生的效果,說我把這個老太太留在鄉下,離她那樣的歲數所可能需要的救護太遠,簡直是一種罪惡。他們就沒有想到,不但她,還有許多彆的老年人,都憑著這地方的新鮮空氣而益壽延年的,而那些必要的救護,從我門口的蒙莫朗西就可以得到。他們那麼說,仿佛隻有巴黎才有老年人,在彆的任何地方老年人都活不下去。勒·瓦瑟太太吃的多,極喜歡暴飲暴食,常吐酸水,並且瀉得厲害,瀉個幾天就把腸胃瀉好了。她在巴黎,從來也不在意,采取自然療法。她在退隱廬還是用這個老辦法,深知道這個辦法最妙不過。可是,他們不管這些:既然鄉下沒有醫生和藥房,把她擱在鄉下就是想叫她死,雖然她在鄉下身體很健康。狄德羅倒該確定一下,老年人到了什麼樣的年齡就不許住到巴黎以外去,否則就要以殺人論罪。以上就是那兩個十惡不赦的罪狀之一,為此,他不肯把我放在他那條“隻有惡人才是孤獨的”的論斷之外;這也就是他那動人的感歎號和他那好意加上的“如此等等”的意義:“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呀!如此等等。”我覺得要回答這種指責,最好莫過於讓勒·瓦瑟太太自己來替我證明。我請她自自然然地把她的感覺寫信告訴埃皮奈夫人。為了讓她能更自由自在一點,我絕不願看她的信,並且把我在下麵轉錄的這封信拿給她看。下麵這封信是我寫給埃皮奈夫人的,裡麵談起我曾想對狄德羅的另外一封更產酷的信有所答複,但埃皮奈夫人阻止我把這封複信寄出去。星期四勒·瓦瑟太太要給你寫信,我的好朋友;我請她把她的想法誠懇地告訴你。為了讓她能自由自在地寫,我對她說,我絕不看她的信,並且我請你也絕不要把那封信的內容告訴我。既然你反對,我的信就不寄出去了。但是,我既然覺得受到了極嚴重的侮辱,若是承認我錯了,那簡直是卑鄙和虛偽,我絕對不能這樣做。福音書叫人左臉挨了耳光再把右臉伸出去,但是並沒有叫人請求原諒。你還記得喜劇裡那個人一麵拿棍子打人,一麵還在叫嚷“快救人!”嗎?哲學家就是演這個角色的。你彆以為你能阻止他不在這樣的壞天氣裡來。友誼不能給他的時間和精力,他的怒氣會給他的,這將是他生平第一次在約定的那一天前來的。他累死了也要來把他在信裡罵我的話親口對我再說一遍,而我隻有耐著性子忍受著。到時候他也許回到巴黎後就病倒了,而我呢,按照老規矩,我將是個可惡萬分的人。有什麼辦法呢?隻好忍著。然而,你不佩服這個人的智慧嗎?他曾經想坐馬車到聖·德尼來接我,在那裡共進午餐,又用馬車把我送回家,而一星期之後(見甲紮,第三四號),他的經濟情況竟隻允許他徒步到退隱廬來,彆無他法了!用他的話來說,此乃由衷之言——這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不過,果真如此的話,一定是他的經濟情況在一星期之中起了離奇的變化。我深切同情令慈的病所給你的愁苦,但是,你看得出,你的苦惱還抵不上我的苦惱呢。看到我們所愛的人生病而心裡難過,總比看到他們不公平和殘忍引起的難過要輕得多。再見吧,我的好朋友!這是我跟你談這不幸事件的最後一次了。因為你勸我冷靜沉著地到巴黎去,並且說這種冷靜沉著將來會使我感到高興的。根據埃皮奈夫人本人的建議,我把我在勒·瓦瑟太太的問題上乾了些什麼,寫信告訴了狄德羅。可以想象,既然勒·瓦瑟太太已經選定了留在退隱廬這條路,說她在這裡身體健康,經常有人陪伴,生活很舒服,狄德羅再也不知道怎樣加罪於我了,於是就把我這個防止讕言的做法當作一種罪行,並且把勒·瓦瑟太太繼續居住退隱廬仍然其作我的另一個罪行,儘管繼續居住是由她自己選定的,儘管無論過去和現在都隻憑她一句話就可以回到巴黎去生活,而從我這方麵所得到的援助,在巴黎和在我身邊都是一樣。以上是對狄德羅第三三號信上第一條指責所作的說明。至於對第二條指責的說明,就載在他自己的第三四號信裡:文人(這是格裡姆對埃皮奈夫人的兒子的一個謔稱)大概已經寫信告訴你了,城頭上有二十個窮人凍餓得要死。等著你和以前一樣拿裡亞爾施給他們呢,這就是我們閒聊的題材的一個樣品……如果你聽到其餘那些話,你也會同樣被逗得樂起來的。狄德羅拿出這個駭人的論據來,仿佛很自豪。我對這個駭人的論據答複如下:我記得我已經答複過文人了,也就是說答複過一位包稅人的兒子了,我說:我並不憐憫他在城頭上看到的那些候我施舍裡亞爾的窮人,他顯然已經大大地找補他們了,我已經請他代替了我。巴黎的窮人對這樣的人事更迭是不會叫苦的,將來我為蒙莫朗西的窮人找到這樣好的一個代替者還很不容易呢。這些窮人需要一個好的代替者,比巴黎的窮人迫切得多呢。這裡有個可敬的好老頭,操勞了一輩子之後,現在不能勞動了,在遲暮之年行將饑餓而死。我每星期一給他兩個蘇,比我向城頭上所有那些窮鬼布施一百個裡亞爾,良心上還要痛快得多。你們真會開玩笑,你們這些哲學家們,你們個個都把城裡人看作是跟你們的天職有聯係的唯一的人們。其實,人們是在鄉下才能學會怎樣愛人類,為人類服務呢,在城市裡,人們隻能學會鄙視人類而已。這就是那種離奇的良心責備;一個聰明人竟糊塗到根據這種良心責備來正顏厲色地把我遠離巴黎算作一個罪行,並且認為拿我自己的實例就可以給我證明一個人不可能生活在首都之外而不是一個惡人。今天想來,我不懂我當時怎麼就那麼愚蠢,竟還答複他,並且跟他生氣,而不以對他嗤之以鼻作為全部的答複。然而,埃皮奈夫人的決定以及霍爾巴赫那幫人的叫囂把思想界迷惑得對他太有利了,以至在這件事情上都認為是我不對。甚至烏德托夫人——她自己也是非常賞識狄德羅的,也要我到巴黎去看他,要我先向他表示希望和解。但這次和解,儘管在我這方麵是誠懇而又徹底的,卻沒有持續下去。她所提出的使我信服的理由,就是狄德羅此刻正在倒黴。除了《百科全書》引起的那場風暴以外,他的那個劇本當時又惹起了一場十分強烈的風暴。這個劇本,雖然他在前麵加了一篇小記,人家還說他是全部抄襲哥爾多尼的。狄德羅比伏爾泰還更經不起批評,當時苦惱極了。格拉菲尼夫人甚至惡意散布謠言,說我為這事跟他絕了交。我覺得公開提出一個相反的證明是既公平而又豪邁的事,於是我去了,不但和他在一起,並且就在他家裡住了兩天。這是我遷居退隱廬以來第二次到巴黎。第一次我是去看那可憐的果弗古爾,他那時得了中風,後來一直沒有痊愈,在他初得病時,我頃刻不離他的床頭,直到他脫險為止。狄德羅很好地接待了我。一個朋友的擁抱能消除多少嫌隙啊!一擁抱之後,還有什麼怨恨能留在心裡呢?我們沒有作多少解釋。本來彼此對罵是用不著什麼解釋的,隻有一件事可做,就是把罵的話都忘掉罷了。他並沒有暗中要什麼手腕。至少據我所知是沒有的,這跟埃皮奈夫人不一樣,他把《一家之長》的提綱拿給我看了。“這是對《私生子》的最好的辯護書,”我對他說,“先彆吭氣,好好寫這個劇本,寫好了就衝著你的敵人的臉扔過去,作為全部的答複。”他就這樣做了,效果很好。早在將近六個月以前,我就把《朱麗》的頭兩部分寄給他看了,叫他提意見。但他連看都沒有看。我們就在一起讀了一個分冊。他覺得通篇都是“酥皮”(這是他用的字眼),也就是說通篇廢話太多,冗詞大多。我自己也早已感到這一點了:不過那都是發高燒時的閒言碎語,我一直沒有能改掉。後麵幾部分就不這樣了。特彆是第四部分和第六部分,都是煉句的傑作。我到巴黎的第二天,他一定要拉我到霍爾巴赫先生家去吃晚飯。我們倆心裡所打算的相差太遠了;我甚至想取消化學手稿的合同,因為我痛恨為了這部稿子而向他那種人表示感激。狄德羅又戰勝了。他向我發誓說,霍爾巴赫先生真心誠意地愛我;他那種態度對一切人都是如此,越是朋友就受得越多,應該原諒他。他又解釋給我聽,那部稿子的稿費,兩年前就接受了,現在拒絕,對於付稿費的人就是個侮辱,而這個侮辱是他所不應得的,而且這個拒絕甚至還可能引起誤會,仿佛暗中責怪他不該拖那麼久才把這場交易確定下來。“我天天看到霍爾巴赫,”他又說,“我比你更清楚他的內心世界。如果你真有理由對他不滿意的話,你難道以為你的朋友會勸你做一件有失身份的事嗎?”總之一句話,由於我慣常的懦弱,我又讓人家把我製服了,我們到男爵家吃晚飯去了,男爵和平常一樣接待了我。但是他的妻子卻對我冷淡,近乎不客氣。我已經認不出那個可愛的迦羅琳了,她當年待嫁的時候對我是多麼親切。很久以前我就似乎感覺到,自從格裡姆常往艾納家裡去以後,艾納家的人就對我另眼看待了。我在巴黎的時候,聖朗拜爾從部隊裡回來了。我當時根本不知道,所以直到回到鄉下以後,才先後在舍弗萊特和退隱廬見到他。他是跟烏德托夫人一起到退隱廬來要我請他們吃飯。可以想象,我是多麼高興地接待了他們的。我看到他們倆那麼情意相投,心中越發高興。我為不曾擾亂他們的幸福而感到滿意,感到幸福;我還可以發誓,在我整個那一段癡情時期,特彆是在這個時刻,即使我能把烏德托夫人從他手裡奪過來,我也不肯,甚至根本不會動這種念頭。我覺得她在愛聖朗拜爾的時候是那麼可愛,以致我幾乎想象不到,如果她愛我的話;是否會顯得這樣可愛。我絕不想擾亂他們的結合,在我的狂熱之中,我所真正希望於她的,隻是她能讓我愛她而已。總之,不論我為她燃起怎樣強烈的熱情,我總是覺得做她的知心人也和做她的愛情對象一樣的甜蜜,我沒有一時一刻把她的情人看作我的情敵,而是永遠把他看作我的朋友。有人會說:這不能算愛情。好吧,但是這也就勝於愛情了。至於聖朗拜爾,他表現得十分正派得體。因為隻有我一人是有罪的,所以也隻有我一人受到了懲罰,不過是寬大的懲罰。他對我嚴厲而又友好;我還看出,他對我的敬意稍有減少,但對我的友情毫無所損。所以我頗感欣慰,因為我知道,對我的敬意比對我的友情更容易恢複。而且他這個人十分通情達理,絕不會把一時不由自主的軟弱跟性格上的缺點混為一談。如果在過去的那一切之中有我的過錯,過錯卻也並不嚴重。是我主動追求他的情婦嗎?不是他自己打發她到我這裡來的嗎?不是她來找我的嗎?我能夠避免接待她嗎?我能有什麼辦法呢?造孽的是他們倆,吃苦的卻是我。如果他處於我的位置,他也會和我一樣行事,或許還更壞:因為,不管烏德托夫人怎樣忠實,怎樣可佩,她究竟是個女人呀。他出遠門去了;機會多的是,誘惑力又是強烈的,她對一個膽子更大的男人就很難堅持操守了。毫無疑問,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始終不越雷池一步,對於她和我,都算是難能可貴的了。雖然我在內心深處為自己作了個相當光彩的辯解,但反駁我的表麵現象太多了,以致那經常鉗製我而我又無法克服的羞澀竟使我在他的麵前活象一個罪人,而他也就常常濫用我這種羞澀,叫我難堪。我舉出一件事,以見這種相互關係的一斑。飯後我把我上年寫給伏爾泰的那封信讀給他聽,這封信,他聖朗拜爾本來早就聽說過的。他在我正念的時候竟然睡著了,而我呢,以前是那麼高傲,今天又是這麼愚蠢,竟一次也不敢中斷我的朗讀,因此,當他鼾聲不止的時候,我還一個勁兒地在朗讀呢。我的低聲下氣就到了這種地步,他的報複也就達到這種地步;但是他的忠厚之心一向隻容許他在我們三人之間進行這種報複。他又出門去了,我發現烏德托夫人對我的態度大大改變了。我很驚訝,其實這是我早就應該料到的;我的感動也超過了應有的程度,這就使我非常痛苦。我原來期待能把我醫好的那一切,似乎隻是把那支與其說是被我拔出毋寧說是被我折斷了的箭向我的心裡紮得更深。我決定完全戰勝自己,並且要不遺餘力地把我那種癡情變成純潔而持久的友誼。我為此作出了許多最美好的計劃,需要烏德托夫人幫助我去執行。當我要跟她談這件事的時候,我發現她心不在焉,左右為難的樣子。我感覺到她已經不再喜歡跟我在一起了,並且我清楚地看出,一定是發生過什麼事,她當時不願對我說,而我後來也一直無法知道。這種變化是我無法從她嘴裡得到解釋的,我傷心極了。他向我索回她的信;我就把她的信全部還給她了,老老實實,一封不缺,而她竟然侮辱我,對我這種老實還一度表示懷疑。這種懷疑,又在我的心上造成了意外的創傷,她應該充分了解我的心呀!她也承認我老實,但不是當時就承認的,我明白,她是在檢查了我交去的那一包信之後,才感到自己的懷疑是不對的。我甚至看出她為此而引咎自責,這又稍微使我心裡舒服一些。她不能隻收回她的信而不把我的信還我。她對我說,她把我的信全燒了;現在輪到我來懷疑了,而且我承認,我到現在還懷疑呢。不,這樣的信,絕不會付之一炬的。《朱麗》裡的信是火一樣熾熱的啊!上帝呀!對於這樣的信,又該怎樣說呢?不,不,能激起這樣一種激情的人,是永遠不會有勇氣把這些熱情的證據燒掉的。不過,我也並不怕她濫用這些證據:我不相信她能做出這種事,而且,我早已防到了。我那愚蠢而強烈的怕人嗤笑的畏懼心情促使我一開始通信就用一種使我的信不能拿出給人看的口吻。我把我在沉醉中所采取的那種親昵態度一直發展到以卿卿我我相稱;可是,什麼樣的卿卿我我啊!她是不會因此而感到冒犯的。然而她也有好幾次向我提出抗議,可是抗議並沒有收到效果:她的抗議隻能喚醒我的畏懼心情,而我又舍不得後退一步。如果這些信還在人間,如果有一天它們能被人看到,人們就會知道我曾經是怎樣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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