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1 / 1)

懺悔錄 盧梭 7655 字 1天前

第四章我回到了安訥西,但是卻沒有見到她。可以想象,我當時該多麼驚訝,多麼痛苦!這時候我開始後悔不該怯懦地丟開了勒·麥特爾先生;當我聽到他的不幸遭遇的時候,我心中更加懊悔了。他那樂譜箱子是他的全部財產,為了搶救這個寶貴箱子,我們曾經費了那麼大的力氣,可是一運到裡昂,多爾當伯爵就吩咐把它扣留了,因為主教會事前曾把這當作秘密攜物潛逃寫信通知了伯爵。勒·麥特爾先生對於他的財產,他的生活之道,他一生辛勤勞動的結晶,雖然再三要求歸還,但是沒有結果。這隻箱子的所有權問題,至少應該經申訴訟來解決,可是並沒有經過任何訴訟程序,這件事就按照強者的法律作了決定,於是,這位可憐的勒·麥特爾就失去了他藝術天才的果實,早年的心血,晚年的財源。當時我所受到的打擊沉重得無以複加。但是,在我那個年紀,我是不會過分憂愁的,我不久就想出了一套自我寬慰的辦法。我希望不久就可以得到她的消息,雖然我不知道華倫夫人的住址,她也不知道我回來。至於我拋開勒·麥特爾這件事,總地說來,也算不得是多大罪過。勒·麥特爾先生逃走的時候,我幫了忙,這是我能為他效勞的唯—一件事。即使我同他一起住在法國,我也治不好他的病,也不能保住他的箱子,除了給他增加開支外,對他沒有一點幫助。這就是當時我對這件事的看法,現在我是不這樣看了。在剛乾完一件醜事的時候,我們心裡並不覺得怎麼難受,但在很久以後,當我們想起它時,它還要折磨你,因為醜事是永遠不會從記憶中消失的。為了得到媽媽的消息,我唯一能夠做的,那就是等待。巴黎地方那麼大,到哪兒去找她呢?再說,拿什麼當路費呢?想要遲早打聽到她在哪裡,沒有比安訥西更穩妥的地方了。所以我就留了下來。然而我那時的行為卻很不好,我沒去拜訪那位曾經照拂過我並且還能繼續照拂我的主教,此時我的女保護人不在他旁邊,我怕他譴責我們私自逃走的事。我更沒到修道院去,因為格羅先生已不在那裡了。總之,我沒去訪問任何熟人。說真的,我倒很想去拜訪一下執政官夫人,但是我一直沒敢去。比這些事做得更不對的是:我又找到了汪杜爾先生,這個人,雖然我非常欣賞,但是自從出走以來,我一次也沒有想過他。彆後重逢,他在安訥西已經是個赫赫有名、到處受歡迎的人物了,貴婦人們都爭著招待他。他這種成功更使我暈頭轉向了,那時我隻知道有汪杜爾先生,他甚至使我連華倫夫人也要忘掉了。為了便於向他請教,我提議和他住在一起,他也同意了。他住在一個鞋匠家裡,這個鞋匠是個談吐詼諧和好逗樂的人,他用土話叫他妻子“騷娘兒們”,除此以外沒有彆的稱呼,這個名稱對她說來也還算恰當。他和她時常爭吵,這時汪杜爾就站在一旁,看來象是在勸解,實際上隻是使他們吵得時間更長一些。他用他那普羅旺斯口音向他們說些挑逗的話,經常收到極大的效果:他們越吵越凶,讓人忍不住大笑起來。整個上午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到了二三點鐘,我們才吃一點什麼;然後汪杜爾便到他常去的交際場中。並在外麵吃晚飯,我則獨自一個人去散步,心裡想著他那出奇的才乾,羨慕和讚美他那稀有的本領,同時詛咒自己的厄運,為什麼不讓我也過他那種幸福的生活。我對生活是多麼不了解啊!如果我不這麼愚蠢而懂得怎樣行樂,我的生活將會快活百倍的。華倫夫人出門時僅帶走了阿奈,而把我前麵談過的那個貼身使女麥爾賽萊留在家裡,她仍住在夫人的那套房間裡。麥爾賽萊小姐比我稍微年長一些,長得雖不怎麼美,卻相當可愛大美而不言”,認為自然本身最為美;又借“庖丁解牛”之寓,是一個毫無壞心眼兒的弗賴堡人。她除了偶爾有點不聽女主人的話以外,我沒有發現她有什麼缺點。我常去看她。我們算是老相識了,由於我一看到她,就聯想到一個更愛的人,所以我也就愛她了。她有幾個女友,其中有一個叫吉蘿小姐的日內瓦姑娘,活該我倒黴,愛上了我,她總逼著麥爾賽萊領我到她家裡去。我因為喜歡麥爾賽萊,又因為在那裡還有幾位我很願意見的年輕姑娘,也就聽任她領我去了。吉蘿小姐對我百般挑逗,但是,我對她簡直膩煩透了,當她那張乾癟而又被西班牙煙草染黑了的嘴唇湊近我的臉時,我真忍不住要吐她一臉唾沫。但我竭力耐住性子,除這點不快而外,我很喜歡跟那些姑娘在一塊。她們也許是為了討好吉蘿小姐,也許是為了討我的歡心,每一個人都爭相對我表示好感。所有這一切,我隻當作是友誼。自那以後,我有時在想,當時隻要我願意,是可以把這些看作是比友誼還深一步的表示的。但是,我當時並沒有這種心思,我也想不到這些。再說,女裁縫、使女、小女販都不怎麼叫我動心。我需要的是貴族小姐。各人有各人的幻想,我的幻想一直是這樣,在這一點上,我跟賀拉斯的想法不同。然而,這決不是羨慕出身與地位的虛榮心理在作祟;我喜歡的是保養得比較柔潤的膚色,比較美麗的手,比較雅致的服飾,全身給人一種輕盈飄逸、一塵不染之感,而且舉止要比較大方,談吐要比較優雅,衣裙要比較精美,剪裁得比較得法,鞋要比較小巧玲瓏,絲帶、花邊和頭發的顏色陪襯得要比較美觀。一個女人,如果具備了這一切,就是長得差一些,我也是偏愛她的。我自己有時也覺得這種偏愛十分可笑,但是,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就產生了這種偏愛。真想不到,這種良好的條件居然又出現了,是否能夠享受仍然要看我自己了。我是多麼喜歡不時地又突然回到青年時代那種快樂的時刻啊!這些時刻是多麼甜蜜!又是多麼短促、多麼難得、而我卻是多麼容易地享受到了啊!哦!我隻要一想起那些時刻,心裡就感到一種純粹的快樂,我正是需要有這種快樂來恢複我的勇氣,以便忍受得住晚年的煩惱。有一天,黎明的景色十分美麗,我趕緊穿上衣服跑到野外去看日出。我儘情地享受了這種快樂,那是聖約翰節以清的那個星期。大地披上了華麗的衣裝,花草遍地傳》、《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及《朱子語類》等。參見“倫,色彩斑斕;夜鶯啼春已近尾聲,唱得仿佛格外賣勁;百鳥用大合唱送彆殘春和迎接美麗夏日的降臨。這是我這樣的年紀不可再見的一個美麗的日子,是我現在居住的這塊淒涼的土地上的人們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天。我不知不覺地走出了城市,暑熱不斷上升,我沿著一個小山穀的樹蔭下踽踽獨行,有一條小溪從旁流過。這時後麵傳來了馬蹄聲和少女的喊叫聲,她們似乎遇到了什麼困難,但是,那儘情的歡笑聲並未有所收歙。我回過頭來,聽見她們正喊著我的名字,我走到跟前一看,原來是我認識的兩位姑娘:葛萊芬麗小姐和加蕾小姐。她們騎馬的技術並不高明,不知怎樣讓馬涉過小溪。葛萊芬麗小姐是個十分可愛的伯爾尼姑娘,因為在家鄉作了一些在她那種年齡易於做出來的蠢事而被趕了出來,她便效仿起華倫夫人的榜樣。我在華倫夫人家裡見過她幾次。她可不象華倫夫人那樣領有一份年金,不過她的命運總算不錯,得到了加蕾小姐的歡心。加蕾小姐和她很投機,請求母親同意她在沒有找到職業以前給自己做做伴。加蕾小姐比葛萊芬麗小姐小一歲,而且比葛萊芬麗更美些,她的舉止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嫻雅大方,同時她還有一副發育得很好的優美身段,這是一個少女所擁有的最大魅力。她們情致綿綿地相愛,而且,從兩個人的溫柔性格上說,要是沒有情人來乾擾她們,這種親密的友誼關係一定會保持很久的。她們對我說,她們要到托訥去,那裡有加蕾夫人的一個古堡,她們自己不會驅馬過河,求我幫幫忙。我想用鞭子從後麵趕,她們怕我被馬踢著,又怕自己給摔下來。於是我就采取了另一種辦法,我拉住加蕾小姐的馬經繩,牽著它過了河,另一匹馬也毫不費事地就跟著過來了,但我的衣服卻因此濕過了膝蓋。完事以後,我想和兩位小姐告彆,然後象個傻瓜似的走開。但是,她們倆低聲地說了幾句話以後,葛萊芬麗小姐就向我說:“不行,不行,我們不能這樣放你走,你為了幫我們,衣服都弄濕了,我們要是不給你把衣服弄乾,那是過意不去的,請你跟我們一起走吧,現在你已經是我們的俘虜了。”我的心怦怦直跳,一雙眼睛盯著加蕾小姐。她看到我驚慌失措的樣子,笑著補充說;“是呀,是呀,戰俘,快上馬,騎在她的後邊,我們要拿你去做個交代。”“不,小姐,我不曾有幸認識您的母親,她看到我會說些什麼呢?”葛萊芬麗小姐接口說:“她的母親不在古堡,除了我們倆以外,沒有彆人;我們今天晚上還回來,到時候你再和我們一塊回來吧。”這幾句話在我身上發生的效果比電還快。我跳到葛萊芬麗小姐的馬上的時候,歡喜得渾身在顫抖。而且,為了能夠騎得穩,我不得不摟著她的腰,這時,我的心跳得那樣厲害,連她都感覺出來了。她對我說,她因為害怕掉下去,自己的心也跳得很厲害。拿當時我身子的位置來說,這幾乎可以說是邀請我摸一摸她的心是不是果真在跳,但我始終沒敢那樣做。一路上,我隻是一直用我的兩隻胳膊給她當腰帶,勒得的確很緊,可是一點兒也沒有挪動。有的女人讀到這裡,也許很想打我幾個耳光,這是有道理的。旅行中的快活,少女們喋喋不休的談話,也大大刺激了我好說話的毛病,因此一直到晚上,隻要我們在一起想的生活是依歸自然。他的散文對17—18世紀英、法思想家、,就沒有片刻住過嘴。她們儘量不讓我拘泥,於是我的舌頭和我的眼睛全都說起話來了,雖然這兩者所表達的意思不一樣。隻有那麼一陣兒,在我和這一位或那一位姑娘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談話才有點兒不太自然,不過,離開的那一位馬上就會回來,始終沒容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來摸清彼此發窘的原因。到達托訥以後,我先烘乾自己的衣服,接著我們就吃早點。隨後最主要的一件事便是準備午飯。兩位小姐做飯的時候,不時地丟下自己的工作去吻佃戶們的孩子,我這個可憐的幫手懷著難以忍受的心情隻好在一旁瞧著。吃的是早就從城裡送去的,做一頓豐盛午餐的東西應有儘有,尤其是點心更豐富;美中不足的是忘記把酒帶來了。對於不大喝酒的小姐們來說,這本是不足為奇的,但是,我卻感到遺憾,因為我還指望喝點酒壯壯膽子。她們對此也深感不悅,也許是由於同樣的原因吧,不過,我不相信是這樣。她們那種活潑而可愛的高興勁兒,簡直是質樸、天真的化身;再說,她們倆和我還能出什麼事呢?她們派人到附近各處去找酒,但是一點也沒有找到,因為這個地方的農民非常儉樸和窮困。她們向我表示歉意;我對她們說,不要為此過分為難,她們不用酒就會把我灌醉的。這是我那天敢於向她們說的唯—一句獻殷勤的話,但是,我認為這兩個調皮姑娘一定看得很清楚,這不是一句空話。我們在佃戶的廚房裡吃午飯,兩位女友坐在一張長桌子兩頭的凳子上,她們的客人坐在她們中間的一隻三條腿的小圓凳上。這是多麼美的一頓午餐啊!這又是多麼迷人的一段回憶啊!一個人付出那麼一點點代價就能享受那樣純潔、那樣真實的快樂,何必還去尋找彆的歡樂呢?就是在巴黎的任何地方也不會吃到這樣的午餐。我這話不是單單指它帶來的歡樂與甜蜜,也是指肉體上的享受。午飯後,我們采取了一項節約措施:我們沒喝掉早餐留下的咖啡,而把咖啡跟她們帶來的奶油和點心一起留待下午吃茶的時候。為了促進我們的食欲,我們還到果園裡去用櫻桃來代替我們午餐的最後一道點心。我爬到樹上,連枝帶葉地一把把往下扔櫻桃生活世界德國胡塞爾用語。與使用精確的自然科學方法,她們則用櫻桃核隔著樹枝向我扔來。有一次,加蕾小姐張開了她的圍裙,向後仰著腦袋,拉好等著接的架式,而我瞄得那樣難,正好把一束櫻桃扔到她的乳房上。當時我們是怎樣哈哈大笑啊!我自己心裡想:“為什麼我的嘴唇不是櫻桃!要是把我的兩片嘴唇也扔到那同樣的地方,那該有多美啊!”這一天完全是在無拘無束的嬉笑中度過,但是,我們卻始終規規矩矩。沒說一句曖昧的話,也沒開一句冒失的玩笑,而且我們這種規規矩矩決不是勉強的,而是十分自然,我們心裡怎樣想,也就怎樣表現出來。總之,我十分拘謹(彆人可能說我這是愚蠢),以至我由於情不自禁而做出的最大的放肆行為就是吻了一次加蕾小姐的手。說真的,當時的情況正好使這種小小的優惠具有了特彆的價值。房間裡隻有我們兩個人,我的呼吸感到急促,她也不抬頭,我的嘴沒有說話,就匆匆地吻了一下她的手,她輕輕的把我吻過的手縮了回去,望著我並沒有顯出一點怒容,我不知道當時我還能對她說出什麼話來。可是,她的女伴進來了,在這一刹那間,她在我眼裡顯得醜了。最後,她們想起不該等天黑再往回走,這時剩下的時間剛夠我們在天黑前趕到城裡,於是我們就象來的時候那樣起程了。我要是大膽一些,一定會變動一下原來的位子的,因為加蕾小姐的那一眼強烈地攪動了我的心,但是我一句話也不敢說,而改變位子的建議又不能由她來提出。在歸途中,我們說這一天就這樣結束了真是可惜,不過,我們絕對沒有抱怨時光大短,因為我們認為,我們既以種種遊戲充實了這一天,我們就已經獲得延長這一天的秘密了。我幾乎就是在她們遇到我的那個地方和她們分手的。我們分手時是多麼依依不舍啊!我們又是懷著怎樣喜悅的心情約定再次見麵啊!我們一起消磨掉的十二小時,在我們心裡不亞於幾個世紀的親密關係。對這一天的甜蜜回憶不會給這兩個可愛的少女帶來任何損失;我們三個人之間的溫馨的情誼,勝於更強烈的肉感樂趣,而這兩者是不能並存的。我們毫無秘密、毫無羞愧地相愛著,而且一術語,指人的原始混沌的感覺,它不斷流動著,人們可根,我們願意永遠這樣相愛。純潔的品行裡有其特有的樂趣,這種樂趣不亞於另一種肉感之樂,因為它不會鬆弛,不會中斷。至於我,對這樣一個美好日子的回憶,比我一輩子所享受過的任何歡樂都更使我感動,使我心醉,使我留戀。我不明白自己對這兩個可愛的姑娘到底有什麼希求,但是我對她們倆都非常關心。可是,這並不等於說,如果由我自己來安排,我的心對兩個人是一樣的。我的感情上稍稍有一點偏愛;要是葛萊芬麗小姐作我的情人,那固然是我的幸福,然而,如果完全由我選擇的話,我更願意把她當作自己的密友。不管怎麼樣,在我離開她們倆的時候,我覺得我隨便少了哪一個都是活不下去的。可當時誰能說,我今後再也見不到她們,而且我們那短暫的愛情就此結束了呢?讀我這部作品的人們,當他們發現所有我的愛情奇遇,經過那麼長的序幕之後,其中最有希望的,也隻不過是吻一下手就算完事,他們對此一定會大笑特笑的。哦!讀者們,請你們不要弄錯。在這種以吻一次手而告終的愛情裡,我所得到的快樂,比你們最低限度以吻手開始的戀愛中所得的快樂還要多。汪杜爾昨夜睡得很遲,我回來沒多久,他也回來了。往常我一看見他,心裡就高興,這回可不一樣了。我加意小心,沒對他談我這一天的經過。那兩個小姐談到他的時候,是有點瞧不起他的,而當她們知道我和那樣的壞人有交往,就顯得不很高興;這樣便減少了我心中對他的尊敬,而且,不論什麼事,隻要能分散我對這兩位小姐的愛慕之心,都會使我感到討厭的。可是,當他跟我談到我目前景況的時候,立刻又使我想到他,也想到了我自己。我的處境已經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儘管開支很少,可是我那一點錢已經花光了,我沒有錢了。媽媽沒有一點消息,我真不知道自己要變成什麼樣子,看到加蕾小姐的朋友要論為乞丐,我心裡感到一陣陣難受。汪杜爾對我說,他向首席法官先生談了我的事,並打算第二天帶我到法官那裡去吃午飯。據汪杜爾說,這位首席法官可以通過他的一些朋友幫助我,再說德。他們翻譯了大量主要是亞裡士多德著作的古希臘文化典,和這樣一個人認識一下是件好事,他不僅聰明,而且還很有學問,對人和藹可親,他自己有才乾,也喜歡有才乾的人。隨後,象平常好把最正經的事和最無聊的事混在一起談論那樣,汪杜爾把來自巴黎的一首疊句歌詞拿給我看,並且譜上了當時正在上演的穆雷的歌劇裡的一個曲調。西蒙(這是首席法官的名字)先生非常喜歡這首歌詞,甚至想按照同一曲調和一首。他要汪杜爾也寫一首;而這個有著狂妄念頭的汪杜爾也讓我作一首,他說,等明天叫人們看到這些歌詞就象《滑稽》裡的馬車一樣絡繹不絕而來。夜間,我不能入睡,就儘我所能來寫歌詞。雖然這是我第一次寫這類詩句,總算寫得還可以,甚至還挺不錯,至少可以說,要是讓我前一天晚上寫的話,就不能寫得這樣有味道,因為歌詞的主題是圍繞著一個情致纏綿的場麵,而我這顆心這時正沉浸在裡麵。早上起來我把寫好的歌詞拿給汪杜爾看,他認為詞句很漂亮,但沒說他的那一首是否已作好就把我這一首裝進口袋裡了。我們一同到西蒙先生家裡去吃午飯,他殷勤地接待了我們。他們的談話是很有意思的,兩個讀過很多書的有才乾的人談起話來,當然不會沒有意思。我照例演著我的角色,即一言不發,隻聽他們說。他們倆誰也沒有談到寫歌詞的事,我也絲毫沒有提,而且就我所知,他們一直都不曾談過我寫的那首歌詞。西蒙先生對我的舉止表示滿意:在這次會見中,他在我身上觀察到的幾乎就是這麼一點。他在華倫夫人家裡已經見過我幾次,但對我沒有怎樣留意。所以,我隻能說,從這次共餐我們才認識。這次相識,雖然沒有達到當時的目的,卻使我以後得到彆的好處,因此,當我想起他時,仍是很愉快的。我不能不談一下他的外表。由於他的法官身份和他自命不凡的才華,如果我一點不提,人們是想象不出他的外表的。首席法官西蒙先生身高肯定不過二尺。他的腿又直又細,甚至是太長了些,如果他挺直站著斯基的哲學著作。1860年出版。發揮了費爾巴哈人本學唯物,他的兩條腿一定顯得更長;然而他的兩腿卻是斜叉開的,好象大大張開的圓規。他不僅身子短小,而且還很瘦,從各方麵看都小得不可想象。如果他赤身裸體,一定象個蝗蟲。他的頭卻和一般人的頭一樣大小,麵孔長得很端正,很有上層人物的神氣,眼睛也相當美,這看起來就象是一個假腦袋裝在一個樹樁上似的。在裝束方麵他大可以不必花什麼錢,因為他那副大假發就能把他從頭到腳完全遮蓋起來。他有兩種迥然不同的聲音,談話的時候,始終夾雜在一起,而且形成鮮明的對照,起初,讓人聽著很有意思,不久就使你非常討厭。一種聲音是莊重響亮的,如果我能這樣說的話,那是他的頭的聲音,另一種聲音是清晰而尖細刺耳的,那是他身體的聲音。當他平靜而從容地談話時,呼吸均勻,他一直能用低噪音,但如果稍微激動一點,就會露出一種比較熱烈的聲調,逐漸變成吹口哨似的尖音,要再恢複他的低音是非常費勁的。我所描繪的外表一點也沒有誇張,儘管如此,西蒙先生卻是個風雅人物,很會說些動聽的話,服飾極其考究,甚至到了輕佻的程度。由於他想儘量利用自己的優點,他願意早晨在還沒有起床的時候接見訴訟當事人,因為人們看到枕頭上的漂亮腦袋,誰也不會想象他的全部漂亮僅隻他的腦袋而已。不過這有時候也惹出了笑話,我相信,全安訥西的人直到現在都還不會忘記。一天早上,他在被窩裡,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在床上等待著訴訟當事人。他戴著一頂非常秀麗、潔白的睡帽,上麵還裝飾著兩個粉紅色的絲帶結。一個鄉下人來了定摧毀資產階級國家機器和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必要性,提,敲他臥室的門。女仆恰巧出去了。首席法官先生聽見接連的敲門聲,就喊了一聲“進來吧”,由於他喊的聲音有些過高,發出來的是他的尖嗓音。這鄉下人進來後,向四下張望,尋找這女人的聲音是從哪裡來的,當他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戴著的是女人帽子和女人絲帶結時,就連忙向夫人表示歉意,並打算退出去。西蒙先生生氣了,聲音越喊越細。那個鄉下人越發認定床上躺著的是個女人,認為自己受到了侮辱,於是反唇相譏,罵那個女人說,看樣子她不過是個破爛貨,又說首席法官在家裡也不做出點好榜樣來。首席法官怒不可遏,因為手邊沒有找到彆的東西,就抄起夜壺,正要向那個可憐的鄉下人扔過去時,女仆回來了。這個小矮子,身體方麵雖然受到大自然的冷遇,但是在智慧方麵卻得到了補償。他生來便很聰明,又特彆努力使自己的智慧進一步豐富多彩起來。據說,他是個相當出色的法學家,可是他並不喜歡他的本行,而致力於文學,並且小有成就。他從文學裡特彆吸取那種華麗的外表和漂亮的詞藻,使他的談吐趣味橫生,甚至在女人麵前也頗受歡迎。他把“文選”一類書籍裡的所有警句都背得爛熟,甚至有獨到的技巧能把這些東西運用得非常得當,把六十年前的一件事情,說得那樣動聽,那樣有聲有色,就象是昨天才發生似的。他懂得音樂,還會用他那男人的聲音唱出悅耳的歌聲,總之,作為一個法官來說,稱得起是多才多藝了。由於他不斷阿諛安訥西的貴婦們,他在她們當中就成了一個時髦人物,一個不斷向貴婦們獻殷勤的小猴子。他甚至還吹噓自己有過某些豔遇,從而使貴婦們聽得十分開心。有位埃巴涅夫人曾說,對象他那樣的人,吻一下女人的膝蓋就是能給予的最大恩惠了。由於他讀過許多傑作,又喜歡談論文學作品,所以他的談話不僅有趣味,而且可以使人得到益處。後來在我潛心讀書的時候,和他過從很密,這事對我大有裨益。我住在尚貝裡期間,有時從尚貝裡跑去看他,他很讚揚我好學不倦的精神,並且不斷鼓勵我,在選讀書籍上給了我很多可貴的指教。他這些指教使我受益不少。不幸,這個贏弱的肉體卻有一個非常敏感的靈魂,幾年以後,不知什麼事使他終日憂傷,因而死去。真可惜,他的確是個矮小的好人,一個人起初會覺得他可笑,最後會喜歡上他的。雖然他一生和我關係不深,由於我從他那裡得到一些教益,我認為,為了表示感謝,應該寫這段文字紀念他。每當我空閒的時候,就跑到加蕾小姐住的那條街去,希望在那裡看看出入她家門的人,就是看看某扇開著的窗戶也是愉快的。可是,連一隻貓也沒看見。我在那裡等了許久清楚明白的公理中推論出來,才是確實可靠的,主張以懷疑,那所房子門窗始終緊閉著,好象從來沒有住過人似的。那條街狹窄而寂靜,隻要有個人在那裡徘徊逗留,就很容易引起注意;偶爾有人,也都是從左右鄰舍出來進去的人。我站立在那裡,感到十分狼狽:我覺得人們已經猜到我為什麼總是站在那裡,這樣一想,我越來越不好受。因為我雖然在追尋歡樂,但我更尊重自己心愛的人的榮譽與安靜。最後,我不願意再當這種西班牙式的情人的角色了,而且我又沒有一隻吉他,於是便決定寫信給葛萊芬麗小姐。我本想直接寄給她的女友,可是我不敢;我覺得還是先寫給葛萊芬麗小姐比較好些,因為我是先認識她的,經她介紹才認識了另一位,而且我和她也比較熟悉。信寫完了,我就送到吉蘿小姐那裡去,這種通信辦法是這兩位小姐在我們話彆時想出來並約定的。吉蘿小姐以刺繡為生,有時到加蕾夫人家裡去作活,所以有進出她家的便利。然而,選中這位信使我並不認為十分妥當,但是我又擔心如果對人選過於挑剔,她們就找不到彆的人了。再者,我又不敢說她對我還有自己的打算。如果她居然也象那兩位小姐一樣把我看成對象,我是會感到羞辱的。最後,我想有這樣一個遞信人總比沒有好,我隻得孤注一擲地去碰運氣了。我剛一開口,吉蘿小姐就猜中了我的秘密;其實這並不怎麼困難。先不說托她給一位少女送信這件事本身就說明了問題,單憑我那愚蠢和為難的樣子就把我的一切秘密都暴露了。大家可以想象,托她去辦這件事,是不會使她感到十分愉快的,可是她接受了,而且忠實地完成了任務。第二天上午我跑到她家去,我得到了回信。我是多麼想馬上跑出去讀這封信,並且儘情地來吻這封信呀!這都用不著說了。應當多談幾句的倒是吉蘿小姐當時的態度,我覺得她所表現的安詳與穩重是出乎我的意料。她有足夠的理智來判斷:以她那三十七歲的年紀,一雙兔兒眼,齉鼻子,尖嗓門和黑臉蛋,和這兩位如花似玉的美麗少女相抗衡,顯然是處於不利地位的。她既不想破壞她們的事,但也不願為她們儘力;她寧願失去、也不願為她們而留下我。麥爾賽萊得不到她女主人的任何消息,前不久就有意回弗賴堡去。現在在吉蘿的敦促下,終於做出了決定。吉蘿不僅勸她回弗賴堡,而且還提醒她最好找個人把她送到家,並且建議要我送她。年輕的麥爾賽萊並不討厭我獻編輯而成。共60卷。第1—43卷為著作卷,第44—53卷,欣然同意了這個建議。她們倆當天就象事情已經完全決定了似地來和我談。我對於這樣隨意支配我絲毫沒有感到有什麼令人不快的地方,而且馬上就答應了;我認為,走這一趟充其量不過是七八天的事情。吉蘿小姐卻有她的一套想法,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不得不說明我的經濟情況。她們也想到了這一點,麥爾賽萊答應擔負我的路費;而且為了把擔負我的費用節省出來,她還按照我的建議,決定先把她的小包裹寄走,以後我們就把旅程分為幾段慢慢地步行。後來就這樣做了。我在這裡談到有那麼多少女在愛我,心中很過意不去。但是由於我不能吹噓自己在這些豔遇中得到過什麼好處,所以我認為可以毫無顧忌地把真實情況談出來。麥爾賽萊比吉蘿年輕,又不象她那樣什麼都懂,從來也沒有公開對我說過調情的話。但是她卻模仿我的聲音、我的語調,或者重複我的話,她對我表示了我理應對她表示的關切。而且,由於她天性膽小,一路上她最關心的事就是到晚上我們必須睡在一個房間裡,顯然,這種親密的安排,對於在一起旅行的一個二十歲的小夥子和一個二十五歲的姑娘來說,很少能停留在這一點上。然而這一次正是停留在這一點上。雖然麥爾賽萊並不令人討厭,但由於我過分單純,一路上我心中不但沒有搞點風流豔事的打算,甚至根本沒起過這樣的念頭;即使稍稍有這麼一點念頭,我也傻得不知該怎麼辦。我想象不出一個年輕姑娘和一個小夥子怎麼會睡在一起的。我認為這種擔驚受怕的安排需要幾個世紀的準備。如果可憐的麥爾賽萊想用擔負我的旅費的辦法得到什麼報答的話,她就失算了。我們和從安訥西動身時一樣,規規矩矩地來到了弗賴堡。路過日內瓦的時候,我誰也沒有去看望,但是當我在橋上的時候,心裡覺得異常難受。每當我見到這個幸福城市的城牆,或進入市區的時候物體識彆、知識表達、啟發探索、問題求解、定理證明、機,沒有一次不由於內心過分激動而幾乎不能自持。在自由的崇高象征使我的靈魂上升到美妙境界的同時,平等、團結、優良風尚的象征也使我感動得潸然淚下,一種強烈的後悔心情不禁油然而生,後悔自己不該失去這種種幸福。我曾陷入多大的錯誤啊,可是,我這種錯誤又是多麼自然的啊!我曾經料想在自己的祖國可以看到這一切,因為我心裡老懷念著這一切。尼翁是我們必經之地。難道我過家門而不見見父親嗎?如果我真敢這樣做,我以後會後悔死的。我把麥爾賽萊留在旅店,不顧一切地去看了我的父親。唉!我以前的恐懼是多麼沒有道理呀!他一看到我,就把充滿了他內心的愛子之情完全傾泄出來了。在我們互相擁抱的時候,流下了多少眼淚啊!最初,他還以為我是永遠回到他身邊來了。我對他談了我的情況和我的打算。他隻稍微勸了我一番,他向我指出我可能遭到的危險,並對我說少年的荒唐時期總是越短越好。不過,他並沒有強留我的意思,這一點我覺得他做得對。但是,可以肯定,他並沒有儘其所能把我留下。這也許是由於他看出我已不能從我走上的道路回過頭來,也許是由於他不知道對我這樣年歲的孩子到底應當怎樣辦好。後來我才知道,他對我的旅伴有一種十分不正確的、遠離事實的看法,但這也是自然的。我的繼母是個善良而稍微有點圓滑的女人,做出要留我吃晚飯的樣子。我沒吃;不過我對他們說,回來的時候我打算和他們多團聚些日子。我把由水路寄來的一件小包裹寄存在他們那裡了,因為我覺得帶著太累贅。第二天一清早我便動身了,我心裡非常高興,因為我看到了我的父親,並且有勇氣儘自己的義務。我們平安到達了弗賴堡。當旅行快要終了的時候,麥爾賽萊小姐對我就逐漸不那麼殷勤了,及至到達目的地以後,她對我就顯得相當冷淡,再說,她父親的生活並不富裕,也沒特彆招待我,我隻好去住小店。第二天我去看他們,他們請我吃午飯,我也接受了。我們毫不依戀地道彆。當晚我回到小店,第二天就走了,至於到哪裡去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在我一生中,這是又一次上帝給了我一個非常好的過幸福日子的機會。麥爾賽萊是個很好的姑娘,雖無動人的姿色,可是長得一點也不難看,不十分活潑文藝複興時期哲學15—16世紀西歐資本主義生產關係,卻很聰明,有時也鬨點小脾氣,但是哭一陣子也就完了,從來不會因此而起更大的風波。她對我的確有意,我可以毫不費力地娶她為妻,並承襲她父親的職業。我對音樂的愛好也會使我喜歡他的職業。這樣,我便可以在弗賴堡安家立業;這個小城雖不太美,但居民都是十分善良的。毫無疑問,我會因此失去很大的享受,但我一定能夠過一輩子平靜的生活;而且我應該比誰都清楚,在這項交易中是沒有什麼可躊躇的。我不想返回尼翁,而是要到洛桑去。我想欣賞那個美麗的湖,因為在洛桑看湖水,可以飽覽無遺。支配我行為的內心動機大都不是很堅定的。遠大的誌向,在我看來總是那麼渺茫,致使我難以行動起來。由於我對未來沒有信心,總認為需要長期執行的計劃是騙人的誘餌。我和任何人一樣,也會抱有某種希望,但這必須是無需費勁就能實現的希望。如果這需要長期的艱苦努力,我就辦不到了。所以,唾手可得的一點小小快樂對我比天堂的永久幸福的誘惑力還要大。不過,我對於事後一定會感到痛苦的快樂是不追求的,這種快樂引誘不了我,因為我隻喜愛那些純粹的快樂,如果準知道後來要追悔的話,那就不能算做是純粹的快樂。不管是哪兒,我急需找個落腳的地方,而且越近越好。我由於迷失了路,晚間到了木東;在那裡,陳留下了十個克勒蔡爾以外,我把僅有的一點錢都花完了,第二天吃了一頓飯,那十個克勒蔡爾也光了。那天晚上,我到了離洛桑不遠的一個小村莊。當時我身上一個銅板也沒有,我走進一家小旅店,進去究竟怎麼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餓極了,就裝出大大方方好象完全能付錢的樣子要來了晚飯。吃完了飯,我什麼也不想就上床睡覺,睡得十分安靜。第二天早晨,吃過早飯以後和店主人算了算賬,共計應付七個布茲。我想把我的短外衣押給他,那個好心人拒絕了,他對我說,感謝天主,他從來沒有扒過人家的衣服,也不肯為七個布茲破例,他要我留著我的外衣,等有了錢時再來還賬。他的善心感動了我,但是,當時的感動實際上還不夠,也遠不如我以後回想起這事的時候感動得深。不久,我就托一位可靠的人把錢給他送去並向他致謝;可是,十五年以後,當我從意大利回來又路過洛桑的時候,我感到非常遺憾的是,我竟忘記了那個旅店和店主的名字。不然的話,我一定會去拜訪他並以一種出自內心的真正快樂向他提起他那時的善行,還向他證明他那番好心並沒有被忘掉。毫無疑問,在我看來,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給人幫忙,就是比這再大,也不如這個老實人毫不浮誇、樸實而又厚道的行為更值得感激。快要到達洛桑的時候,我心裡就考慮自己所處的窘境,怎樣設法擺脫窮困,不叫我繼母看見我這副潦倒的樣子。我把這次徒步旅行中的我比作剛來到安訥西時的我的朋友汪杜爾。我對這個想法十分興致勃勃,不考慮我既沒有他那樣善於辭令是物質,而是民生,民眾的生活是社會曆史進化的動力。參,也沒有他那樣的才能,就硬要在洛桑做一個小汪杜爾,把我自己還不懂的音樂教給彆人,自稱我是從巴黎來的,其實我根本沒到過巴黎。在這裡,沒有一所能使我在其中謀到個下級職務的音樂學校,而且我也不願冒險混入內行的藝人中間;為了執行我那美妙的計劃,我隻好先打聽哪裡有既能住宿又花錢不多的小旅店。有人告訴我,有個名叫佩羅太的人,家裡留宿過路客人。這個佩羅太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非常周到地接待了我。我把預先準備好的一套假話向他說了一遍,他答應為我張羅,給我找學生,並且對我說,等我掙到錢以後才向我要錢。他定的膳宿費是五個埃居。這個數字本來算不了什麼,可是對我說來就很可觀了。他建議我開始時隻入半夥。所謂半夥就是午餐隻有一盤相當不錯的濃菜湯,除此以外,什麼也沒有,到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頓晚餐。我同意了。這個可憐的佩羅太以最大的好心腸百般關懷我,凡是對我有所幫助的事無不儘力而為。為什麼我年輕的時候遇到了這樣多的好人,到我年紀大了的時候,好人就那樣少了呢?是好人絕種了嗎?不是的,這是由於我今天需要找好人的社會階層已經不再是我當年遇到好人的那個社會階層了。在一般平民中間,雖然隻偶爾流露熱情,但自然情感卻是隨時可以見到的。在上流社會中,則連這種自然情感也完全窒息了。他們在情感的幌子下,隻受利益或虛榮心的支配。我在洛桑給父親寫了一封信,他把我的小包寄來了,並附了一封充滿忠告的信。我理應從他的教誨中得到很好的啟發。我在上麵已經談過,有時候我的理智竟處於一種不可思議的錯亂狀態,使我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下麵又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要了解我暈頭轉向到了什麼程度,我使自己汪杜爾化(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到了什麼程度,隻要看看我這時乾了多少荒唐的事就夠了。我連歌譜都不認識就當起音樂教師來了。固然,我曾和勒·麥特爾一起呆過六個月,我受到過一些教益,但這六個月是不夠的,何況我又是跟這樣一位大師學的,注定是學不好的。我這個日內瓦的巴黎人,新教國家的天主教徒,認為必須更名改姓,就象我曾經改變宗教和祖國一樣。我總是在儘一切可能使自己和所模仿的那個人物相似。他叫汪杜爾·德·維爾諾夫,於是我便把盧梭這名字改拚為福索爾,全名為福索爾·德·維爾諾夫。汪杜爾雖然會作曲,卻從不誇耀這個;我本不會作曲,卻向人人吹噓自己會作曲。我連最簡單的流行歌曲都不懂,卻自命為作曲家。這還不算,有人把我介紹給一位法學教授特雷托倫先生,他喜歡音樂,經常在家裡舉行音樂會;我想給他一個可以顯示我的才華的樣品,於是我竟冒失地裝出真會作曲的樣子,為他的音樂會作起曲來。我為這一優秀作品一直乾了兩個星期,謄清、標定音部、滿有信心地劃分樂章,好象這真是一出音樂藝術的傑作似的。最後,說起來令人難以置信,可卻是真的:為了漂亮地結束這個卓越的作品,我在末尾加上了一段優美的小步舞曲,這段曲子在大街小巷流行一時,也許現在許多人還能記得下麵這幾句當時非常流行的歌詞:多麼善變!多麼不公平!怎麼!你的克拉麗絲欺騙了你的愛情!……這支配有低音的曲子是汪杜爾教給我的,原來的歌詞非常猥褻,正因為如此,我才記住了這個曲調。我刪去了原來的歌詞,便把這個小步舞曲和配好的低音部做了我那作品的結尾。我就象對月球上的居民說話一樣,硬說這個曲子是我自己的作品。大家聚會起來演奏我的作品了。我向每個人說明了樂曲的速度、演奏的風格、各音部的反複等注意事項,簡直把我99lib?忙壞了。大家校音的五、六分鐘,我覺得象有五、六個世紀之久。最後,一切都準備好了,我用一個漂亮的紙卷在指揮台上敲了幾下,意思是:注意。大家都安靜下來。於是我嚴肅地打起拍子,開始了……真的,自從有了法國歌劇以來,誰也沒有聽見過這樣難聽的音樂。不管大家對我自以為了不起的藝術天才有什麼樣的想法,反正這次演奏的效果比人們想象的還要壞。樂手們簡直忍不住要笑;聽眾睜大驚愕的眼睛,直想堵住耳朵,可惜這辦不到。我那些要命的合奏樂手,又故意開玩笑,弄出些噪音來,連聾子的耳膜都能刺破。我一直堅持著,當然,大顆的汗珠往下直滾,但是顏麵攸關,我不敢一跑了之,隻好聽由命運擺布。我所得到的安慰,聽到我近旁的一些聽眾在低聲說:“簡直受不了!多麼瘋狂的音樂!這真是魔鬼的聚會啊!”可憐的讓-雅克!在這殘酷的時刻,你一點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你的音樂將在法蘭西國王及其整個宮廷的出席下演奏,並將引起強烈的喝采和讚美,那些坐在包廂裡的迷人的女人將會竊竊私語:“多麼動聽的音樂啊!多麼迷人的聲音!這真是扣人心弦的旋律啊!”但是,使全場的人樂不可支的是那支小步舞曲。剛剛演奏了幾個小節,就從各處傳來了人們的大笑聲。大家都對我的歌曲的韻味表示祝賀;他們說這個小步舞曲一定會使我名聲大震,說我一定會到處受人歡迎。我無需敘述我的煩惱,也不用承認我這是自作自受了。第二天,一個名叫路托爾的樂隊隊員前來看我,他為人非常好,沒有祝賀我的成就。由於我深深認識到自己的愚蠢,我羞愧、懊悔,對自己竟落到這種地步感到難過和失望,我不能再把這一切憋在心裡了。於是我把心中所有難以忍受的痛苦都向他傾訴出來,同時我的眼淚也籟簌落下,我不僅在他麵前承認了我對音樂的一無所知,而且還把所有的經過都跟他說了,要求他保守秘密,他也答應了,至於他怎樣信守諾言,那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當天晚上,全洛桑的人都知道我是誰了。但是令人驚訝的是,竟沒有一個人對我表示出知道了這件事的樣子,就連那個好心的佩羅太也沒有因為知道了底細而停止供應我食宿。我繼續生活下去,但非常苦悶,這樣一個開端,其結果不會使我在洛桑愉快地住下去。學生沒有幾個,一個女生都沒有,也沒有一個是本城的人。隻有兩三個拙笨的德國學生,他們的笨拙一如我的無知;這幾個學生使我討厭得要死,在我的指導下,決不會成為大音樂家的。隻有一家人請過我,那家有個狡黠的小姑娘,她故意拿出許多樂譜叫我看,而我連一個也不懂,她卻狡猾地在老師麵前唱了起來,叫老師看看應該怎樣演唱。對於一個樂譜,我是不能一看就馬上讀出來的。這和我在上麵所談的那次堂皇的音樂會上,一直都未能隨上演奏,不能斷定演奏的是不是和我眼前擺著的、我自己的樂譜一樣,這次的情況也和那次相同。在這種令人難堪的生活環境裡,我不時從我那兩位可愛的女友的信息中,得到了甜蜜的安慰。我一向是從女性身上找到巨大的慰藉力量,在我時運不佳的時候,再沒有比一個可愛的姑娘的關心更能減少我的痛苦的了。可是,這種通信不久就終止了,以後再也沒有恢複,但那是我的過錯。我換了住處以後,忘了把新的地址告訴她們,而且由於我不得不時時刻刻考慮自己的事情,很快就把她們完全忘記了。我很久沒有提起我那位可憐的媽媽了,但是,如果有人認為我也把她忘了,那可是大錯特錯。我始終懷念著她,並希望能再找到她,這不僅是為了自己的生活,更是由於自己心靈上的需要。我對她的依戀,不管是怎樣強烈,怎樣一往情深,並不妨礙我去愛彆人;但這是另一種愛。彆的女人都是以姿色博得我的愛慕,一旦姿色消失,我的愛也就完了。媽媽儘管可能變得又老又不好看,但我對她的愛慕之情是不會因此減弱的。我這顆心最初是尊崇她的美,而現在已經完全轉為尊崇她個人了。所以,不管她的容顏會變成什麼樣子,隻要還是她自己,我的感情是始終不會變的。我很知道我應該感激她,但實際上我沒有想到這些。不論她為我做了什麼,或者沒有做什麼,我對她總是一樣的。我愛她既不是出於義務感,也不是為了自身的利益,更不是由於方便的動機。我所以愛她,是因為我生來就是為了愛她的。當我愛上彆的女人的時候,坦白地說,我的心也會分散一些,想她的時間也少了,但是,我始終是以同樣愉快心情去想她的,而且,不管我是否正在愛著彆的女人,每當我想到她的時候,總是覺得,隻要和她不在一起,我就沒有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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