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在休·珀森第一次訪問瑞士到第二次訪問瑞士的十年間,他以各種單調沉悶的方式謀生。沒有特殊天賦或雄心壯誌的優秀青年,命運大多如此,他們習慣於隻應用自己智力的一小部分,不是從事乏味的工作就是行騙。他們的另一大部分智力用來做什麼,他們的真正愛好和感情以何種方式隱匿在何處,嚴格地說,這些算不上是一個謎——如今根本不存在任何謎團——但是會引出各種解釋和啟示,太可悲、太可怕,令人難以麵對。唯有專家才應該去探索心靈的奧秘,這是專家們的事。他本來能做八位數的乘法心算,可是在二十五歲時因病毒感染住院,經曆了幾個智力減損的灰色夜晚之後,喪失了這一能力。他在一份大學雜誌上發表過一首詩,長而雜,開頭頗有氣勢:“省略號有福了……太陽正在”“給湖泊樹立超凡的榜樣……”他給倫敦的《泰晤士報》寫過一封信,幾年後被編入文集《致編輯先生》,其中有一段寫道:阿那克裡翁(Ana(約前570—前478),古希臘宮廷詩人,所作之詩多以歌頌醇酒和愛情為主題,其詩體被後人稱為“阿那克裡翁體”。)八十五歲時被“酒的殘骸”噎死(另一位愛奧尼亞人如是說),一位吉卜賽人對棋手阿爾約克欣預言,他將會在西班牙被一頭死公牛所殺。大學畢業後,他充當臭名昭著的騙子、已故象征主義者阿特曼的秘書兼匿名合夥人,達七年之久,對於類似下麵這樣的腳注應負完全責任:巨石紀念物(與“斯洛文尼亞牛奶”、“產奶的”、“乳汁”這些字有關係)顯然是偉大母親的象征,正如豎石紀念物“我的先生”顯然是男性一樣(“巨石紀念物”(史前物,由一塊或數塊巨石置於另外幾塊巨石之上構成)的原文是“lech”,與“斯洛文尼亞牛奶”(原文是“mleko”)、“產奶的”(原文“milch”)、“乳汁”(原文“milk”)這三個詞僅外形相似,實際上並無關係;而“豎石紀念物”(也是史前巨石)的原文是“menhir”,與“我的先生”(原文是“mein Herr”)也隻是外形相似,休卻武斷地說“顯然是男性”。所以前文說休“對於類似下麵這樣的腳注應負完全責任”。)。另有一段時間,他做的是文具生意。他推銷過的一支自來水筆還刻有他的名字:珀森筆。可是他的最大成就也就到此為止了。二十九歲時他依然懶散,加盟一家大出版公司,各種活都乾過——研究助理、副編輯、文字編輯、校對員,要物色作者,要拍作者的馬屁。他像個鬱鬱寡歡的奴隸,為弗蘭卡德太太服務,那是一個華而不實、自命不凡的女人,臉色紅潤,章魚眼;她的大部頭浪漫故事《單身漢》被接受出版,條件是必須進行大幅度修改,無情刪節,部分重寫。重寫的片段,這裡幾頁,那裡幾頁,意在填補大量刪節之後保留下來的章節之間血淋淋的空白。這一任務曾經交由休的一位同事執行;她是個梳馬尾辮的漂亮姑娘,做完這件事便離開了公司。作為家,她的天分比弗蘭卡德太太還差。於是這件擦屁股的倒黴差事便落在了休身上,他不僅要修補她留下的各種毛病,而且還要解決她沒有處理的問題。他多次到弗蘭卡德太太迷人的郊區住宅跟她一起享用茶點;住宅裡的裝飾品幾乎全是她已故丈夫的油畫。他們談話的地點,早春在客廳裡,夏季在餐室裡,秋季在書房裡,可以欣賞類似新英格蘭的全部美景,冬天則在寢室裡。休未曾在她的寢室裡流連,因為他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弗蘭卡德太太正在策劃在弗蘭卡德先生畫的淡紫色雪花底下遭受強奸。她和許多喪失活力但風韻猶存的女藝術家一樣,似乎渾然不覺,失去魅力的女性,即使灑了科隆香水,其氣味可能嚇跑神經質男性。當“我們的”書終於出版後,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99lib?由於《單身漢》在商業上取得成功,他又攤上了一項更加刺激的任務。有個“R先生”,英文寫作能力比口語好得多。與紙張接觸後,他的英文變得很美觀、富麗,看上去風頭十足,使得在他移居的國家,比較不那麼苛刻的評論家們稱他為文體大師。在辦公室裡,他被稱為“R先生”(他的德文名字頗長,分為兩部分,中間有一個高貴的語助詞,其意介於城堡與險崖之間)。R先生是個易怒、不討人喜歡的粗魯記者。休越洋與他打交道時——R先生大部分時間住在瑞士或法國——缺乏在與弗蘭卡德太太打交道時(那真是一段苦難的經曆)所具有的誠摯熱情。但是,儘管R先生可能不是一流的大師,但至少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他在自己熟悉的領域內,運用自己的武器,為爭取使用與獨特的思想相對應的非正統標點法這樣的權利而鬥爭。他的一部早期作品,在我們這位樂於助人的珀森的幫助下,毫不費力地出版了平裝本。但是R承諾當年春末交稿的一部新,卻讓珀森苦等了很長時間。春天過去了,沒有任何音訊——休隻好飛往瑞士,與這位懈怠的作者當麵晤談。這是他四次歐洲之旅的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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