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克從溝裡爬了出來。一些孩子圍著小小的照明火罐。火光發出紅色的火焰,搖曳出長而恍惚的影子。一個男孩跑回家,戴上了支持黑奴製的北方佬的麵具,這是提前為萬聖節買的。關於這個派對,什麼都沒變,變的是她。她慢慢走回家。經過孩子們時,她沒說話,也沒看他們。門廳裡的裝飾物被扯了下來,人們都出去了,屋子顯得很空曠。她進了衛生間,脫掉藍色的晚禮服。邊上被撕破了,她把衣服折起來,這樣破的地方就看不見了。水晶石冕不知丟在了哪裡。舊的短褲和襯衫躺在原來的地上。她穿上。經過這次派對,她已經長大了,不能再穿短褲了。今晚過後,不能了。不能了。米克站在門外的前廊上。卸妝後的臉是蒼白的。雙手在嘴邊環成喇叭,深呼吸。“都回家吧!關門啦!派對結束了!”安靜、隱秘的夜晚,她又一次獨自一人。不算太晚——路邊的窗子透出黃色的光暈。她走得很慢,手插在口袋裡,歪著腦袋。她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房子越來越稀疏了,院子裡有大樹和黑色的灌木叢。她望望四周,知道她來到了夏天來過許多次的房子旁。腳不知不覺地把她帶到這裡。她站在房子前等了等,直到確認沒人能看見她。她穿過邊上的小院。收音機像往常一樣開著。她在窗下站了片刻,觀察屋裡的人。禿頭男人和灰發女士坐在桌邊打牌。米克坐到了地上。這是一個隱蔽的好地方,四周都是厚厚的雪鬆,她藏在裡麵,誰也看不見她。今晚收音機的節目不太好——有人在唱流行歌曲,都以同樣的方式結尾。她覺得空虛。把手伸進口袋,手指摸索著。有葡萄乾、乾果、一串珠子——一根香煙和火柴。她點著了煙,抱膝坐著。她像是空虛到了極點,身體裡沒有感情,也沒有思想。一個曲子接一個曲子,全是垃圾。她漫不經心地聽著。抽煙,抓了一把草葉。過了一會兒,新的播音員開始說話。他提到了貝多芬。她在圖書館裡讀到過這個音樂家——他的名字聽起來有一個a字,拚寫時則是兩個e。他是一個德國的家夥,和莫紮特一樣。他活著的時候,用外語說話,住在外國——她也想這樣。播音員說馬上要播放他的第三交響曲。她有些心不在焉,她想再走一走,對收音機節目沒什麼興趣了。這時音樂開始了。米克揚起腦袋,一下子無法呼吸。怎麼回事?片刻間,音樂的開頭像天平一樣,從一頭搖晃到另一頭。像散步,或者行軍。像上帝在夜裡神氣活現地走路。她身外的一切都凍結了,隻有音樂的開頭在她的心臟裡沸騰。她甚至聽不見後麵的音樂,但她坐在那裡,握緊了拳頭,等待,渾身僵住了。過了一會兒,音樂又來了,更重,更響。它和上帝毫無關係。是她,米克·凱利,在白天行走,夜晚獨自一人行走。在熱辣辣的陽光下,在黑夜中,充滿計劃,充滿感情。這音樂就是她——真正的完全的她。她無法聽清音樂的全部。這音樂在她身體裡沸騰。哪部分?牢牢地記住精彩的部分,一遍遍回味,這樣她就不會忘記——或者她應該放鬆,聽每一部分,不要去想,也不要努力記住?天呐!整個世界就是這首曲子,她卻不能聽個夠。最終,音樂開頭的部分又回來了,每個音符都有不同的樂器交織在一起,如同攥得緊緊的重拳擊在她的心口。第一樂章結束了。曲子既不長也不短。再說,它和時間無關。她緊緊地抱住大腿,使勁藏書網地咬自己鹹濕的膝蓋。她可能隻聽了五分鐘,也可能聽了半個夜晚。第二樂章是黑色的——慢的進行曲。不是悲傷的,但整個世界都死了,都黑了,沒必要去回想這個世界死前是什麼樣。一種號角式的樂器奏出了悲傷清越的旋律。隨後音樂憤怒地揚起,下麵潛伏著激動的情緒。最後,黑色的進行曲又來了。也許交響樂的最後樂章是她最喜歡的——快樂的,像世界上最偉大的人在奔跑,在艱難而又自由地雀躍。像這樣美妙的音樂簡直是世上最令人傷心的事。整個世界就是這曲交響樂,她簡直聽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