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你,我肯定寫。你信寫得那麼棒,我會替你把信交給辛格先生,”鮑蒂婭說,“兩三個星期前他拿了幾件襯衫到廚房來,讓我幫他洗一下。那麼乾淨!‘施洗者’聖約翰本人穿上,也不過如此。我惟一要做的隻是把它們浸在溫水裡,輕輕搓一下領口,熨熨就成了。那晚我把五件乾淨的襯衫送到他房裡,你猜他給了我多少錢?”“不知道。”“他像往常一樣微笑,遞給我一塊錢。為了這幾件不值一提的衣服,他給了我整整一塊錢!他可真是一個善良可愛的白人。我不怕問他任何問題。我甚至願意親自寫信給這個善良的白人。你寫吧,父親,如果你想的話。”“也許我會寫。”考普蘭德醫生說。鮑蒂婭突然坐直了,整理梳得緊緊的、抹了發油的頭發。可以聽見微弱的口琴聲,然後音樂聲越來越大。“威利和赫保埃來了,”鮑蒂婭說,“我得走了,去會他們。你多保重,如果你需要什麼,捎個話給我。和你吃晚飯、聊天,我好開心。”口琴聲很清晰了,音樂聲中他們能夠辨認出威利正站在前門,邊吹邊等。“等一下,”考普蘭德醫生說,“我隻見過你丈夫和你一起兩次,我們從來也沒真正交談過。威廉姆還是三年前來看過他的父親。為什麼不叫他們進來坐一會兒?”鮑蒂婭站在走廊,手指摩挲著頭發和耳墜。“上次威利到這兒來,你傷了他的感情。你看你就是不知道怎麼——”“好吧,”考普蘭德醫生說,“隻是一個建議。”“等等,”鮑蒂婭說,“我去叫他們。我馬上請他們進來。”考普蘭德醫生點了一支煙,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他沒法把眼鏡調到合適的位置,他的手在抖。前麵的院子傳來低語聲。接著,門廳裡響起了重重的腳步聲,鮑蒂婭、威廉姆和赫保埃走進了廚房。“我們來了,”鮑蒂婭說,“赫保埃,我想你和我父親還沒被正式介紹給對方過呢。當然你們互相是知道對方的。”考普蘭德醫生和兩個人都握了手。威利膽怯地向後退到牆角,赫保埃向前邁了一步,隆重地鞠躬。“我經常聽到你的事,”他說,“很高興認識你。”鮑蒂婭和考普蘭德醫生從門廳搬來椅子,四個人圍爐而坐。他們不說話,不自在。威利緊張地環顧四周——餐桌上的書,洗碗池,牆邊的折疊床,他的父親。赫保埃咧嘴笑著,手摸著領帶。考普蘭德醫生似乎想說什麼,他潤了潤嘴唇,並沒有開口。“威利,你口琴吹得越來越好了,”鮑蒂婭最終說道,“要我看啊,你和赫保埃一定偷著喝酒來著。”“沒有,夫人,”赫保埃文質彬彬地說,“星期六以來我們就沒沾過一滴。我們剛才一直在玩馬蹄鐵呢。”考普蘭德醫生還是一言不發,他們都瞟著他,等他說話。屋子不大,寂靜讓每個人都感到緊張。“這些男孩的衣服可真難洗啊,”鮑蒂婭說,“每個星期六我給他們倆洗白西裝,一個星期熨兩次。看看它們現在的樣子!當然了,他們隻在收工回家後才穿。可是不消兩天,白西裝就黑得不成樣子。昨晚我才熨的褲子,現在皺得一條熨縫也找不到!”考普蘭德醫生還是不說話。他盯著兒子的臉,威利看見父親的目光,低頭看自己的腳,一邊咬著粗糙短鈍的指頭。考普蘭德醫生感到太陽穴和手腕處的脈搏怦怦直跳。他咳嗽,將拳頭放到胸口。他想和兒子說話,但不知說什麼。熟悉的痛苦抓住了他,而他卻沒有時間思索和平息這種痛苦。脈搏在身體裡鳴叫,他感到困惑。他們全看著他,沉默如泰山壓頂,他非得說點什麼了。他的聲音很高,仿佛不是從他自己的嘴裡發出來的。“威廉姆,我想知道你小時候我和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多少。”“我不知道你是什—什—什麼意思。”威利說。考普蘭德醫生下意識地說:“我的意思是,我給了你、漢密爾頓、卡爾·馬克思我的所有。我把所有的信任和希望都寄托在你們身上。我得到的卻是完全的誤解、無所事事和冷漠。我一無所獲,兩手空空。你們從我這裡拿走了一切。我想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