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慢慢地走近。兩個穿工裝褲的小家夥站在旋轉木馬前。他們附近,一個黑人坐在箱子上,在黃昏的日光下打盹兒,他的膝蓋互相抵著。一隻手拿著一袋融化了的巧克力。傑克看他把手指插進爛九九藏書糊糊的巧克力裡,然後慢慢地舔。“誰是這兒的老板?”黑人把兩隻甜兮兮的手指含在嘴裡,用舌頭舔來舔去。“他,紅頭發的人,”吃完後他說道,“我就知道這個,首長。”“他在哪?”“在最大的貨車後麵。”穿過草地時,傑克鬆開領帶塞進口袋。太陽正從西邊落山。屋頂黑色的邊緣上,天空是一片溫暖的緋紅色。遊樂場的老板一個人站著,吸煙。紅發在頭上蓬勃地生長,像一塊海綿。他的眼睛是灰色而鬆弛的,他盯著傑克。“你是老板?”“嗯,我叫派特森。”“我看到早晨的報紙,來這裡找工作。”“哦。我可不要新手。我需要的是熟練的技工。”“我有很多經驗。”傑克說。“你都乾過什麼?”“我做過織工、織機修理工。在車庫裡工作過,還在汽車裝配廠工作過。各種各樣的工作。”派特森帶他走到半蓋著的旋轉木馬旁。在黃昏的陽光下,靜止的木馬很詭異的樣子。它們跳躍的姿勢靜止在空中,被暗淡的鍍金鐵杆刺穿。離傑克最近的木馬的臟屁股上有一處裂口,眼珠子演戲般的、盲目而狂亂地轉動,眼窩處幾塊油漆剝落了。一動不動的旋轉木馬在傑克眼裡很像醉夢裡的場景。“我需要一個有經驗的技工操作和維護它。”派特森說。“沒問題,我能行。”“這可是手眼並用的工作,”派特森解釋說,“你要全麵負責。除了管機械,你還得保證秩序。你要確認每一個坐木馬的人都有票。你要確https://認票是有效的,而不是作廢的舞廳票。每個人都想騎木馬,那些一文不名的黑鬼們鬼點子多得很,到時你會吃驚的。每時每刻你都要睜大三隻眼睛。”派特森把他領到旋轉木馬中心的機器那裡,一一指出各個零部件。他調了一下杠杆,稀薄而刺耳的音樂聲響起了。周圍的木馬隊似乎把他們與世界隔絕了。木馬停下來後,傑克問了幾個問題,獨立操作起機器。“原來的那家夥辭工不乾了,”他們一邊走出木馬隊,派特森一邊說,“我討厭訓練新手。”“我什麼時候開始上班?”“明天下午。我們一星期工作六天六夜——下午四點到夜裡十二點。你三點要到,做些準備工作。夜裡遊樂場關門後,還需要一個小時收拾場地。”“工資多少?”“十二元。”傑克點點頭,派特森伸出慘白、瘦骨嶙峋的手,指甲很臟。離開空地時,天色已晚。耀眼的蔚藍色的天空變白了,東方出現了白白的月亮。黃昏使沿街房屋的輪廓變得柔和。傑克沒有馬上離開韋弗斯巷,而是在附近亂逛。遠處傳來的某種味道或聲音,引得他在灰蒙蒙的街邊駐足片刻。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從一處晃到另一處。他的頭很輕,像是薄玻璃做的。他的體內起了化學變化。他的係統裡積存已久的啤酒和威士忌起反應了。他被醉意擊中了。剛才還死氣沉沉的街道現在充滿了生機。一條參差不齊的草地環繞著馬路,傑克走在路上,地麵好像在上升,離他的臉越來越近。他坐到草地的邊緣,靠在電話亭邊。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用土耳其人的方式交叉雙腿,捋著胡子根。話自然而然地冒了出來,他夢囈一樣大聲對自己說。“怨恨是貧窮最可貴的花朵。沒錯。”說話是好的。說話的聲音讓他愉快。聲音產生了回音,在空氣中回蕩,每一個單詞都重複兩次。他吞咽口水,潤潤嘴唇,又開始說。突然想回到啞巴安靜的房間,向他訴說心裡話。渴望和一個聾啞人交談,是一件多麼奇怪的事。但他是孤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