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人知道你深更半夜還在外麵嗎?”“沒問題。今晚我們街區一幫小孩在外麵玩得可晚啦。”他從沒見過她和同齡的孩子一起來這個地方。幾年前她是哥哥的小跟屁蟲。凱利一家是個大家庭。她長大了一點,有時會拖著童車來,裡麵裝著幾個流鼻涕的小家夥。除此之外,她總是單獨一個人。現在她站在那兒,似乎不能決定她要什麼。她不停地用手掌向後捋潮濕的淺發。“請給我一包煙。最便宜的那種。”比夫欲言又止,把手伸到櫃台裡麵。米克掏出手帕,開始解角上的結。手帕裡裝著錢。她猛地一拽,鋼蹦兒克裡克朗地掉到地上,滾向布朗特——他正站著,嘟囔著什麼。有一刻,他茫然地看著鋼蹦。小孩子正想去撿,他卻回過神,蹲下身撿起了它們。他重重地走到櫃台,輕輕地晃著手中兩個一分幣,一個五分幣,一個一角幣。“煙現在是一角七分錢嗎?”比夫等著,米克看了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醉鬼把鋼蹦在櫃台上堆成一小摞,用他的大臟手圍著它。他慢慢地拿起一個一分幣,用指頭輕輕地把它彈倒。“這五個密爾千分之一美元。——譯注給種煙草的窮白人,五個給卷煙的蠢貨,”他說,“這一分錢給你,比夫。”他努力集中視線,想看清五分幣和一角幣上麵的銘文。他不住地摸著這兩個硬幣,推著它們在櫃台上畫著圓圈。他終於把硬幣推到一旁。“一次向自由卑微的致敬。向民主與獨裁。向自由與打劫。”比夫平靜地拾起硬幣放進錢櫃。米克像是想待上一會兒的樣子。她長長地凝視著醉鬼,然後將目光轉向屋子的中間——啞巴獨自一人坐著。布朗特也時不時地望著同一個方向。啞巴沉默地坐在啤酒杯前,無聊地用燒焦的火柴頭在桌上畫著。傑克·布朗特先開口了。“怪啊,前三四個晚上我都夢見那家夥了。他不肯放過我。你們沒發現嗎,他好像從不說話。”比夫極少和一個顧客聊另一個顧客的閒話。“是的,他不說話。”他敷衍地回答。“很怪啊。”米克將重心換到另一隻腳上,把煙塞進短褲口袋。“你要是了解他一點點,就不會覺得奇怪了,”她說,“辛格先生和我們住一起。他租了我們家的房間。”“是嗎?”比夫問,“我聲明——我可不知道。”米克朝門口走去,頭也不回地說:“當然啦。他和我們住了三個月了。”比夫把襯衫袖子放下來,再小心地把袖子卷上去。米克離開時,他一直盯著她。她走了幾分鐘後,他還胡亂地摸著袖子,瞪著空蕩蕩的門口。然後他把胳膊交叉在胸前,目光又落回到醉鬼身上。布朗特重重地靠在櫃台上。褐色的眼睛潮濕了,睜得大大的,顯得很迷惘。他聞起來臭得像公山羊,急需洗一個澡。汗津津的脖子上一串串的汙垢,臉上有一塊油斑。嘴唇又紅又厚,褐色的頭發蓋在額頭上。工裝褲對他來說有點短,他不停地拽著褲襠。“夥計,你也該懂事了,”比夫終於開了腔,“你不能就這樣到處跑。看看你,我真吃驚,你居然沒被當成流浪漢給抓起來。不要整天爛醉了。你急需洗一洗,頭發也剪一剪。聖母馬利亞!你不配走在人群裡。”布朗特沉下臉,咬緊下嘴唇。“嘿,彆發火。照我說的去做。到廚房去,叫那黑孩子給你一大盆熱水。讓威利給你毛巾和肥皂,好好地洗洗。吃點牛奶吐司,打開你的手提箱,換一件乾淨的襯衫和合適的褲子。明天你就能做你想做的,去你想去的地方工作,一切都會好起來。”“你知道你能做什麼,”布朗特醉醺醺地說,“你隻能——”“行啦,”比夫小聲地說,“不,我不能。你彆老這麼不靠譜。”比夫走到櫃台的另一頭,拿來兩杯生啤酒。醉鬼笨拙地拿起他的杯子,啤酒濺到了手上,弄濕了櫃台。比夫津津有味地啜飲著自己的那杯酒。他從容地打量布朗特,眼睛半閉著。布朗特不是瘋子,儘管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如此。在他身上有什麼東西走樣了——仔細看他的每個部位都很正常,都是它應該的樣子。因此,這種差異如果不是在身體中,十有八九是在精神裡。他像一個在監獄裡待過的人,或者在哈佛讀過書,或者在南美和外國人混了很久。他像是去過一些彆人很難去過的地方,或者做過一些彆人難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