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不知道享受看好戲的樂趣。”他說。她的聲音很疲倦。“樓下的那家夥就是一出好戲,沒錯,也是一個小醜。我受夠他了。”“見鬼,那家夥和我有什麼關係。他不是我的親戚,也不是哥們。什麼叫收集一大堆細節,從中發現真相,這你懂嗎?”他擰開熱水,迅速地刮起了胡子。是的,那是五月十五日的早晨,傑克·布朗特走了進來。他立刻留意到他,開始觀察他。這個男人身材短小,厚厚的肩膀像橫梁一樣。他留著亂蓬蓬的小胡子,胡子下麵的嘴唇看起來像是被黃蜂叮了一口。這家夥身上有好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他的頭很大,很勻稱,可是脖子柔軟纖細,像個小男孩。胡子不像真的,仿佛是為了參加化裝舞會貼上去的,讓人擔心如果他說話太快,胡子就會掉下來。這使他看起來像中年人,儘管高高的光滑的額頭、睜得大大的眼睛令他的臉很年輕。他有一雙巨大的手,汙跡斑斑,結滿老繭;他穿著廉價的白亞麻西裝。這家夥身上透著一股滑稽的氣息,與此同時,另一種感覺又讓你笑不出來。他要了一品脫酒,半個小時內痛快地喝光了。他坐在一個隔間裡,吃著雞無霸套餐。然後他讀書、喝啤酒。一開始就是這樣。儘管比夫仔細地觀察過布朗特,卻想不到以後發生的種種瘋狂的事。他從沒見過一個人會在十二天內如此多變。他也沒見過一個家夥能喝得這麼多,醉得這麼久。比夫用大拇指向上推了推鼻尖,開始刮上嘴唇的胡子。刮完後,他的臉顯得清爽多了。下樓經過臥室時,艾莉斯已經睡著了。手提箱很沉。他將它拎到餐館的前麵,放在收銀台後——他每天晚上都站在這裡。習慣性地,他掃視了一下四周。有些顧客已經離開了,房間不那麼擁擠了,但格局沒有變化。聾啞人還單獨坐在中間的桌子邊上喝咖啡。醉鬼依然說個不停。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周圍也沒人聽。這天晚上,他穿著藍色工裝褲,換下了那件十二天一直穿著的臟兮兮的亞麻西裝。襪子不知哪去了,腳踝抓破了,還沾著泥塊。比夫豎起耳朵拚湊獨白的碎片。這家夥好像又在說些奇怪的政治話題。昨天晚上,他一直在說一些他去過的地方——得克薩斯、俄克拉荷馬、卡羅萊那。有一次,他提到了窯子;然後他的玩笑變得粗俗不堪,隻好灌他啤酒,好把他的嘴堵住。大多數時候,沒人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麼。說——說——說。話語如同瀑布一樣從他喉嚨裡傾泄而下。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口音隨時在變,還有他的用詞。他的言談有時像棉紡工,有時又像教授。他會用很生僻的詞,同時卻犯語法錯誤。很難搞清他是什麼樣的家夥或者來自哪裡。他總在變。比夫撫弄鼻頭,一邊思考。不合邏輯。可是邏輯通常跟著大腦走。這家夥是有個好腦子,卻無來由地從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上。他好像一個迷了路的人。比夫斜靠在櫃台上,開始瀏覽晚報。頭條新聞說,鎮議會經過四個月的深思熟慮,宣布當地的財政預算無法負擔某些危險路口紅綠燈的開支。左邊的一欄報道了亞洲的戰事。比夫把兩條新聞都仔細看了。他的眼睛隨著鉛字走,其他的感官九-九-藏-書-網卻時刻留意著周圍的情況。雖然看完了文章,眼睛還半睜半閉地盯著報紙。他感到緊張。這家夥是個麻煩,早晨以前得想出個解決辦法。而且,直覺告訴他今晚有一件大事將要發生。這家夥總不能老這樣。比夫感覺到有人站在門口,他迅速地抬起頭。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小女孩,瘦長的身子,灰亞麻色的頭發,站在門口張望。她穿著卡其布短褲,藍襯衫,網球鞋——第一眼看去像小男孩。比夫看到她,放下手中的報紙。她走向他,他笑了。“你好,米克。參加女童子軍了嗎?”“沒,”她說,“我和她們沒關係。”他眼角的餘光可以看見:醉鬼砰地一拳打在桌子上,臉從說話對象麵前扭開。和眼前的小女孩說話時,比夫的聲音變得粗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