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大家都覺得他很聰明。他的功課學得比彆的同學都快。但他從不習慣於用嘴說話。這對他不太自然,他感覺自己的舌頭在嘴裡像一條大鯨魚。從對方臉上空洞的表情,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像某種動物或者聽起來很惡心。用嘴說話對他是件痛苦的事,他的雙手卻總能打出他想說的話。二十二歲時他從芝加哥來到這個南部的小鎮,馬上就遇到了安東尼帕羅斯。從那以後,他再也沒用嘴說過話,因為和夥伴在一起他不需要動嘴。除了和安東尼帕羅斯在一起的十年,其他的都不像是真的。在迷迷糊糊的夢境中,他的夥伴栩栩如生。醒來後,一種孤獨刺痛了他的心。偶爾,他會寄一箱子東西給安東尼帕羅斯,但從沒回音。幾個月就在如此的空虛和迷茫中過去了。春天來了,辛格變了。他無法入睡,身體異常焦躁不安。到了晚上,他在屋子裡機械地打轉,無法將陌生的情緒發泄掉。隻有黎明前的幾個小時,他才能稍稍休息一會兒——昏沉地陷入沉睡之中,直到早晨的陽光像一把短刀,突然刺破他的眼皮。他開始在鎮上四處晃悠,消磨掉夜晚。他再也不能忍受安東尼帕羅斯住過的屋子,就去離鎮中心不遠的一幢破破爛爛的公寓另租了房間。他每天都在兩條馬路外的一個餐館吃飯。餐館在長長的主街的儘頭,名叫“紐約咖啡館”。第一天他快速地掃了一眼菜單,寫了一張便條交給老板:早餐我要一個雞蛋、吐司和咖啡——015中餐我要湯(隨便)、夾肉三明治和牛奶——025晚餐給我上三種蔬菜(隨便,除了卷心菜)、魚或肉、一杯啤酒——035謝謝。咖啡館的老板看了便條,向他投去警覺和世故的目光。他是個硬邦邦的男人,中等身高,絡腮胡又深又重,臉的下半部看起來像鐵做的。他通常站在收銀台的角落裡,雙臂交叉在胸前,靜靜地觀察周圍的一切。辛格對他的臉漸漸熟悉起來,因為他一天三餐都待在這兒。每個晚上,啞巴一個人在街上閒蕩好幾個小時。有些夜晚,刮著三月尖利、潮濕的冷風,有時雨下得很大。對他而言,這些都無所謂。他的步態是焦慮的,雙手緊緊插在褲兜裡。天逐漸變暖了,令人昏昏欲睡。焦慮慢慢地化成疲倦,在他身上可以看見一種深深的平靜。沉思般的安寧造訪了這張臉,如此的安寧你往往能在最悲傷或最智慧的臉上瞥見。是的,他仍然漫步在小鎮的大街小巷,永遠地沉默和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