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厚重玻璃阻隔外界喧囂,一時間讓屋內隻剩安靜呼吸。饒是黎雪英內心同樣受震動,也明白此刻必是留給他們二人時間。當初邢默時隔五年回港,他們之間冰釋前嫌互相猜疑的這道坎,甚至曆過更久時間。“不是我不信任你,是我沒辦法再相信我自己。若知道你活著,我又怎會不找你?當年被活生生剜心,拋下山崖的人可是你!”劉方方說道此處失態,好半天才平複,又道,“我竟讓你在我麵前送命,不論是兄弟立場亦或是辛爺對我的恩情,我全都不夠格。”垂在邢默身邊那隻手,用力攥緊又鬆開,手掌同手背變得通紅。黎雪英自後方跟上,將五指插入他的五指中,手掌對接手掌。或許感受到他安撫意味,邢默周深緊繃的戾氣放鬆下來,接著被一種無形的自責和痛苦取而代之。“後來我得到你回港消息,我想,不論大佬變成什麼樣,我都要見一麵。不過默哥比我想象中好……好太多。忙著報仇,忙著做掉馮慶,並且回歸邢氏,我又如何能那時候同你相認!我變成這幅鬼樣子,更不忍讓你自責愧怍?好幾次我想過,就這樣吧,反正半輩子都過去……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我今生都沒得做,但總好過讓你照料一個截肢的人過後半生。”劉方方一席話終於說出口,而他似乎是在心中憋屈多年,這番話一旦開口,就再無法收聲,“終於等到你手刃馮慶,我忍不住想見你一麵,卻一路跟到這裡。我萬萬沒想到,你是來看‘我’……”興許劉方方根本沒想到邢默竟這些年從未忘記過他分毫,此刻被那種強烈衝擊感再次打垮:“值了,跟住默哥你前半世,已經夠值。後半生我不求榮華富貴,隻求安穩。本以為要這心結要背負後半生,見你們過得好,我也終於能挺起胸膛做人。”同劉方方相認的頭個晚上,邢默邀請他到屋中做客。五年來的折磨和形銷骨立,對邢默來講並未造成過大負擔,劉方方願意飭整行頭,他也願意陪。但劉方方拒絕過邢默邀約,反邀請他到自己的地方坐坐。穿過橫縱交錯窄街,油煙漸多。他現在仍舊留在一家茶餐廳中做工,後廚有他一份座椅,他腿腳不便利,無法行任何工作,隻好幫人日複一日洗盤子,收一個月五百文的人工。黎雪英想通老板會麵,談談換個環境工作,或對劉方方更加善待,提高人工,卻被劉方方攔下。他說老板足夠心善,五年前他拖滿身傷爬到公路上,同好心人求救,便遇到這個老板。老板為他頂過醫藥費,後來他痊愈後便在這邊打份工,一做就是五年。同黎雪英與邢默講這些話時,劉方方和他們擠在擁擠後廚的小角落中,似乎格外不好意思,又邀請他們上二樓自己臥房說話。邢默沉默地在後邊望住劉方方拄著拐熟練在狹小空間穿梭,躲避障礙物,同擦肩而過的一些人打招呼。他便知道在方才的三言兩語中交代的五年,遠不如劉方方真正經曆的簡單。可誰有真正說得清楚?這五年時間,不論是要他邢默,要黎雪英,要對黎莉,或劉方方,對外人道清,恐怕都是三言兩語就再無話可說。言簡不是因為故事簡單,恰恰相反,是因為太過複雜,說不出口也無法說完。二人跟住劉方方腳步上二樓,五平米左右房間,逼仄狹小,有股潮濕發黴氣息。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雖破舊不堪,卻也算被歸理整潔,並不令人心生反感。邢默同黎雪英稍坐幾分鐘,邢默便拍拍黎雪英肩,示意下樓買些啤酒。再看十分鐘後他回歸,手上竟拎上將近二十聽啤酒。當天晚上必然是三人都未歸家。邢默同劉方方飲得最多,甚至中間黎雪英還下樓多買過一次。情緒到激動處劉方方攥著金屬罐頭,將薄薄金屬片鑽到扭曲哢嚓響,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能自己。他的敘述中多是五年中幸事,這也同他的天性有關。邢默天生夠薑(夠種),而劉方方足夠雷(夠義氣),可世間萬物有因有果,人的話語更有跡可循。劉方方的痛哭流涕之下,口中道出多少次“幸好”,就必然經曆過多少次“不幸”。及至今日,黎雪英方才明白曾經邢默對他話“幸好沒有把你搞丟”,其中的情真意切。邢默紅掉眼眶,彆過頭去一仰頭將一聽啤酒飲儘,也單手用力攥了砸到牆麵上,要劉方方起來,要他跟著他走繼續討生活。可還到哪裡討生活?他已不是他大佬,而劉方方也不再是他馬仔,不論身份眼界或能做之事,如今都發生天翻地覆變化。對於未來何去何從,臉黎雪英自己兜尚且迷茫,想必邢默也多少也如此,他又怎樣去引導劉方方?到後來,黎雪英也忍不住飲多酒,腦袋發沉,暈乎乎說出許多平日不說的真心話,劉方方去洗手間時,他被邢默按在牆上吻。再到後半夜時,黎雪英昏昏沉沉蜷在床的角落睡去,而邢默同劉方方反倒酒勁過去,兩人逐漸清醒精神起來。睡意攏上來時,他聽到邢默低沉而刻意壓低的聲線,同劉方方敘述那五年中他的生活,以及回港後的計劃,讓馮慶終於入杉的過程。那聲音聽起來太過平鋪直敘,並不帶過多感情,卻莫名令黎雪英感到安心,在這樣悅耳的磁波中漸沉沉睡去。這之後,邢默便同劉方方重歸於好,他第一件事便是想辦法讓劉方方打起精神,於是便同劉方方主動商議起日後的打算和活計。黎雪英暫且拋開邢默幾日,幫家姐搬家。從山上搬到山下,旁人看來或許是風水輪流轉,唯獨二人知曉這是怎樣好一個結局。其中有一次還碰見周慧,再見時周慧已有身孕,她目光同樣望向黎莉微微鼓起的肚子,心中十分複雜。似乎當上母親,那些刻薄的話也再說不出口。如今回想起來,她當初對黎莉所抱有的惡意,當真隻是對她不自憐自愛的痛心疾首嗎?也不見得。女人間的善妒最為可怕,尤其是當初親密的好友。在這個不大的港陸中,藏住多少人心與故事,或許沒人數得清。等到黎莉也同樣安頓好後,二人又相繼拜會邢探長邢世懷,邢紹風以及紀耀。自從黎鵲過身後,黎雪英很少同紀耀再來往。到後頭的一兩年中,甚至未同他會過麵。雖說他知黎鵲的死不應當算到ICAC或他人頭上,但亦無法如當年一樣毫無芥蒂,第二便是因為他同紀耀過多來往,會給彼此都帶來麻煩,他想連自己都已顧忌不上,旁它的一些,就不要再多管了吧。如今同黎莉再見到紀耀,不得不感歎,他看上去的確老了許多。紀耀也曾在彆的時候,自己去公墓探望過黎鵲。實際上每年他都會去,他知道黎雪英不便於見他,見了他心中難受,便每次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