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近一周未見黎雪英。晨早,正是日頭剛起,邢默坐在床邊看書。因為重傷的緣故,他還不被允許下床,每日像被無形牢籠關在方寸間。偏偏心裡頭還有事,時間一長,越發坐不住。每隔半天邢默就生出要逃的心,好在黎雪英每天一通電話,多少能安撫他的躁動。這天邢默如往常正看書,沒片刻便心煩意亂,多半個字再看不下。將書麵往身上扣住,轉過頭就看到邢紹風推門進來。有段時間沒見邢紹風,他看上去比過去更精神。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或許是馮慶的入冊讓邢紹風身上也減掉一塊石頭。邢默並無心同他攀談,看見來人後打聲招呼,便繼續將實現轉到窗外。邢紹風鎖上門,叼了根煙,偷偷將剩下半包煙塞入邢默懷中。這一次邢默沒有拒絕。邢世懷那頭是半點油水都撈不到了,身上沒錢,更不容他離開病床,醫院中更是連抽煙都不許。邢紹風借來探病的由頭,堂而皇之給病人塞煙,順帶還給他一隻火機,沒片刻這並非親兄弟的兄弟倆便將頭慢慢湊到一起,一同吞雲吐霧起來。“舒坦。”邢默如實發出感想。“現在快活咯?該我問話。”邢紹風斜眼睇他。邢默隻叼著煙笑,說他就知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邢紹風調開話頭也不嗦,單刀直入問邢默,黎雪英這段時間去哪裡,是不是把他藏起來。邢默仄著頭想了半天,直到邢紹風催促才回話。可惜他腦子裡全然想的不是問題答案,而是一個自認為更嚴重的問題。邢紹風同黎雪英的曖昧,是他剛回歸時送的一份大禮。如今許多事塵埃落定,邢默認為他有義務,有必要同邢紹風攤開講清楚所屬權的問題。“你要知道……”邢默伸手在窗外點掉煙灰,隔空指了一下邢紹風,皺眉似乎在思考如何開口,“你知道阿英有對象,是嗎?”“什麼?”邢紹風被邢默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嗆到,片刻腦筋急轉個彎,問道,“你是說她最近在約會?怎麼會,我沒有聽到風聲。他和誰約啊?”邢默心中微笑道,我。他當然沒有真的話出口,隻因他此刻還好端端坐在這裡。邢紹風擺手,他本意也並非要在這個問題上做文章。“你擊殺馮慶時,是獨自一人?不要怪我多嘴問一句,你在我心裡實在沒什麼可信度。”“彼此彼此。”邢默回答道,“馮慶那邊還有什麼動靜?正好,我有樣東西需要托你交給上級。”邢默話說時閒散,看起來也並非多鄭重。他手中夾著煙,任由淺灰色的煙帶在空中徐徐上升,彌漫他滿眼。因此邢紹風也下意識認為,他交給自己的會是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前提下,看著邢默從枕頭下摸出那份警務司的秘密文件袋時,邢紹風臉色瞬變。他的職位在邢默往上走,有權限第一時間查看,又因在場並沒有更多外人,他幾乎是三兩步上前奪過邊抽出東西掃過。邢默果真沒有令他失望,隻掃過一眼,邢紹風立刻臉色突變。“這是什麼?”他舉著幾張紙顫顫巍巍衝邢默抖了抖,“這樣重要的東西,你竟然拖到現在才拿出來?”邢紹風的聲音上揚,以至於坐在床上的邢默皺眉,隻斜眼睇過他,並未做答話打算。邢紹風情緒控製不住,在屋中來回踱步片刻,將那東西拿出再看一眼,又問道:“伯父知道這件事嗎?”“你冷靜點。”似乎是邢默四兩撥千斤的態度激怒邢紹風,他氣得說不出話,將那份關於馮慶身份的絕密資料重新裝起來,顫抖著隔空用文件袋指了指邢默。“你不必如此激動,就算這樣東西交上去,還需要核查,確認真實性,不是嗎?”邢默隨手掐了煙,將煙頭小心擺放在窗台的一本雜誌上,“去吧,盯緊馮慶,我用掉手上所有的籌碼才扳倒他,甚至差點送上這條命作陪。”邢紹風愣住,他呆呆地望著邢默、而邢默終於抬眼,鄭重其事地對上他的眼:“這一次,不要再給他翻身的機會。”……邢紹風走後,邢默坐在床上發片刻呆,忽然覺得非常空虛。人活著,總需要有個目標,但尤其為這個目標不擇手段,費儘心機後,等達成後便也越發無所適從。他雖未揚善,甚至在人倫不知的地獄中活過一段日子,卻也懲了惡。話不上什麼功勳,隻為給過去斷送的半生有個交代。他為愛人報了仇,也為自己的兄弟劉方方報了仇,如今一切都行至最後,他卻忽然害怕。他們是否還能再回到平靜的日子裡去?十分鐘後,微風吹起藍色窗簾,如輕紗飛揚。邢默坐在飛揚的窗簾中,不知想到什麼,低頭笑過,他又撿起那盒隨手拋開的煙,塞到懷中。窗簾落下時,回歸平整的弧線,床邊卻已經空空如也,人去。此時此刻,紅附近,黎雪英狹窄的公寓前。他顯然這些天休息得並不好,正靠在公寓門上望天。這幾天他不斷接到消息,關於馮慶,關於剩下結果的揣摩,還有關於一些這五年中的人,和事。可惜黎雪英並無心聽,隻因他最重要的人,此刻正油鍋中煎熬,日日活似地獄。過去前兩天的痛苦和發瘋,剩下的這幾日中,黎莉便如油儘燈枯的老媼,整日不出動靜,在屋中如同等死。好幾次黎雪英進門,見她無神的雙眼望住空氣中不知哪一點,如同凝視死亡。這副模樣實在令黎雪英擔憂,偏偏去醫院黎莉並不肯。眼看腹中胎兒日日顯懷,總不能讓黎莉再如此下去。身體會承受不住。罵也罵過,勸也勸過,好壞歹話說過一座山,如今黎雪英是當真束手無策。他很想讓黎莉儘快好起來,但同時,他又如此能夠體察她的痛苦。換做任何一個女人,愛上自己的仇家,懷上他的仔後,又眼睜睜看對方入杉已是十分了不起。偏偏老天並不憐憫,讓她知原來母女愛上同一個男人,甚至母親差點就成為他的妻。這讓本身心理就承受到極限的黎莉,當即崩潰,再也不能接受更多來自外界的刺激。黎雪英望著湛藍的天,心裡頭那點哭似丁丁點點泛上心頭。他無話可說,也人事已儘。說到底,旁人的苦難,就算是最親密的親人,能夠分擔的也有限。沒多久,一雙紅漆光麵的高跟鞋踩出犀利節奏,很快行至黎雪英麵前。纖細潔白的手知情知禮,遞上一根女士香煙。黎雪英叼在口中抿住,湊過去就阿鳳姐手上的火鐮點煙。一口煙入肺,再吐出,似乎連帶胸腔中鬱氣也消散不少。“男人總拿女人無法,千百年來恒古不變的規律,就算是家姐也一樣,你不必太灰心。”阿鳳姐說著用未點煙的那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