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嚇傻了。崔日用微顫顫地走到床前,從身邊的奴仆手中接過燈籠湊近了一瞧,那人形黑條的皮膚已經被烤糊了,但崔莫是他的親生兒子,從臉部輪廓等一瞧,他還能認不出來麼?崔日用腿上一軟,燈籠“哐”地掉到地上,人向後一仰。奴仆們急忙托住,“阿郎,阿郎……”喊個不停,另外有個人則拿腳踩地上的燈籠,摔翻之後它燒起來了。過得片刻,又有一些男男女女進來了,其中便有崔日用的老婆賈氏。賈氏一看立馬心肝肉肉地掏心掏肺大哭起來,還顧得上神馬世家千金的矜持?崔莫是她親生的唯一兒子,其他幾個兒子都不是她生的……算起來崔日用的嫡出兒子就崔莫一個,那才是真正的合法繼承者,不過嫡出要是掛了,也隻好用庶出的來充當繼承人,起碼身上也是崔家的血脈不是。對崔日用和賈氏來說,這其中不僅包含感情的問題,也有一些厲害關係。這嫡出的兒子不僅是崔家的人,還有賈家的血緣,更能協調各方。其他那些兒子的生母大多出身不好,有的甚至是妓女,讓她們的兒子來抗大鼎,娘家那邊沒人,以後的家勢如何發展?崔莫一死,賈氏的情況更糟,她要是不能再生出一個兒子來,崔日用可以從家族利益考慮合法地休掉她,再娶一個世家千金當正妻。何況崔莫可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於是賈氏的傷心比崔日用更甚,簡直哭得死去活來。崔日用畢竟是男人心腸比女人硬,他昏厥過來後很快便接受了現實,說道:“死了人先報官吧,報京兆府。”這時一旁圍觀的年輕幕僚王昌齡道:“郎君顯然是遭天災意外而折,我覺得這事兒還是不要聲張的好,隻說染疾不治身亡便可。崔侍郎是他的父親,也這麼說,官府自然就不會追究了。”崔日用不解道:“為何要遮遮掩掩的?”王昌齡指著屋頂說道:“人在家裡居然禍從天降,恐怕會被人閒言碎語說是遭了天譴,豈不影響崔府聲譽,讓死者不安?”也許是王昌齡的從容態度激怒了賈氏,又可能是她太傷心了需要一個發泄口,聽此話後頓時勃然大怒,指著王昌齡的鼻子罵道:“遭天譴?你在幸災樂禍是吧,你嫉妒莫兒在背後詛咒他?!”王昌齡神色一陣尷尬,忙抱拳道:“夫人錯怪王某。”崔日用也急忙拉住老婆勸道:“人死不能複生,你和咱們家的自己人過意不去,拿人家撒什麼氣?”“我不是生氣!”賈氏一臉的淚水,咬著牙冷冷道,“什麼天災,都是**!說起來就是這個姓王的害死的莫兒!上次我說送莫兒回老家暫避,就是姓王的妖言勸阻,否則怎麼會發生今天的慘事?”王昌齡愕然道:“我是曾在崔公麵前勸過這話,但我又不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災意外豈能預算?夫人傷子心切隨口說話,我自不予計較。如果我方才的建議有何不妥,還請崔公及夫人海量。”崔日用忙勸道:“沒有的事兒,王先生剛剛出得良策救我崔家,大恩還未感謝……你能理解夫人的心情就好。”王昌齡聽罷以為然,便抱拳道:“我先回避。”“等等!”賈氏喝住他道,“你還回避什麼?現在就給我滾,滾出崔家,狼心狗肺的東西休得在此混吃混喝!”“啪!”崔日用頓時暴跳如雷,一耳光扇了過去,打得那賈氏摔倒在地,雙手捂住的半邊臉頓時腫了起來。王昌齡愕然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雖然才學過人,但畢竟年紀小人生閱曆有限,並不是什麼都精通的,人情世故他就十分欠缺。他怔了半天,終於紅著臉道:“我這就離開崔家……不過,崔公曾經答應過我們,如立大功能有一筆豐厚的賞賜,我現今很缺一筆錢財,短日之內沒有彆的辦法,您能不能……”崔日用問道:“你要多少?”王昌齡道:“一萬貫,多一分都不要,我急用。”“萬貫?你拿這麼多錢做什麼用?”崔日用愕然,“我一時到哪裡去湊這麼多錢?何況莫兒不幸,白事也需一大筆花銷……”地上的賈氏冷笑道:“定是去倚翠樓贖你那姘頭吧?不要臉的東西!咱們崔家好吃好喝供著你,你倒隻想著尋花問柳。那個叫步搖的狐狸精迷惑了莫兒,又迷惑這姓王的,從中挑撥離間。姓王的也不是好東西,為了個臟貨爭風吃醋,恐怕巴不得莫兒早死!”王昌齡憤怒道:“我叫你一聲夫人,是出於尊重。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步搖!她雖墮入風塵,但是迫不得已,她不僅有善心,更是我的救命恩人。當初家鄉赤地百裡顆粒無收,我流落到長安,已到了餓死街頭之際,首先是步搖收留我,然後通過郎君(崔莫)的關係才讓我到崔府中謀得生計。我敬重她,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王昌齡的眼裡竟然閃出了淚花,“我當時一身又臟又臭,狼狽得連條狗不如,你們知道我是怎麼一個心境?這時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對素未相識的醜陋之人絲毫沒有嫌棄……我若不將其恩情計在心裡、不懷知恩圖報之心,雖禽獸亦不如!”他說罷抱拳鞠躬道:“這一禮謝崔公知遇之恩,我非貪圖財物之人,報酬不要也罷,咱們主幕之誼就此恩斷義絕!”說罷轉身就走。“王先生留步!”崔日用想挽留住人才的急切之情全部都表露在了臉上,“如今非常時刻,王先生切勿動氣,咱們容後細述。”這時賈氏哭道:“莫兒去了你不急,就急一個外人,我知道你早就打算休了我這色衰徐娘另尋新歡是吧?”崔日用左右不是人,鬱悶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還不了解我的為人?白跟了我幾十年!”這時王昌齡已經走進了雨中,頓時渾身都被暴雨濕透了,他的瘦弱身材看起來更加單薄。崔日用在後麵喊道:“還不快給王先生送把傘去!”王昌齡走到洞門口,轉身抱拳道:“不必了,就此彆過。”雨沒有停息的意思,那雨中的人們都在為生活與尊嚴掙紮抗爭吧。第五十七章雨夜瓢潑一般的大雨從未停息過半刻,瘦弱的王昌齡走出崔府時就像一隻落湯雞一樣,這時他才意識到沒地兒可去,因為市坊管製的長安城宵禁之後會關坊門,他連康陽坊都出不去。去妓院找步搖?他又很不願意在落魄之時去見女人,除非那個女人是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