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白馬”(1 / 1)

無間 九方樓蘭 5339 字 1天前

樓下的黑衣槍手大叫:“彆打死,抓活的!”吳站長手中的鏡麵匣槍連連開火,暫時壓製住對方的攻勢,“小神婆”和“六指神”猶豫片刻,向走廊儘頭跑去,吳站長躲在拐角對麵的紅木花架後麵,子彈嗖嗖飛來,打得他身邊土石亂飛。吳站長貓腰想隨後跟上,結果被子彈擊中腳跟,頓時打斷腳筋。吳站長“啊”地撲倒在地,他受過長期特工訓練,迅速用雙手扶地爬起身,忍著神經斷裂的劇痛,用左腿彈跳著邊逃跑邊朝身後盲射開火。後麵的槍手陸續追到,吳站長奮力跑到走廊儘頭的窗戶處。“六指神”已經搶先跳下,“小神婆”左手抓住窗戶邊緣,伸出右手大叫:“老吳,快來!”吳站長雙手扒住窗邊,伸臂去抓“小神婆”的右手,眼看著“小神婆”的五指就要碰到吳站長的胳膊,又一顆子彈打中吳站長左大腿,吳站長身體打晃趴在窗台上。“小神婆”想跳進去抓住他,可槍手已經追到,無奈之下“小神婆”隻好先鬆手跳落,和“六指神”奪路而逃。哈爾濱警察廳三樓的秘密審訊室裡,幾名警察站在擔架旁,表情嚴肅地看著擔架裡躺著的吳站長。副廳長小林澈二臉上露出冷笑,問身邊的兩名警察:“西村壽行什麼時候到?”“報告廳長,西村課長剛來過電話,說半小時後就到。”警察恭敬地回答。看著渾身是血的吳站長,小林澈二笑著說:“土肥原告訴我這是條大魚,還真看不出來。看清另外兩個同夥了嗎?”旁邊的日本警察答道:“另外兩人在他的掩護下逃跑了,沒看清長什麼樣。”小林澈二又問:“傷口怎麼樣了?”警察回答:“左側大腿一處,右腿跟腱一處,血已經止住了,但右腳筋斷裂,以後肯定是殘疾。”小林澈二走到擔架旁彎下腰,笑眯眯地說:“先生,請問你的姓名是什麼?”吳站長呼呼喘氣,雙眼惡狠狠地瞪著他:“我姓倪,名叫大野。”“倪大野?難道你不是姓吳——”小林澈二忽然明白過來對方是在占他的便宜,他臉色鐵青,哼了幾聲,“吳先生,我知道你是老牌的共產黨間諜,也肯定受過特工訓練,你覺得我們會對你用刑是吧?你錯了,我不會碰你一根手指,但也能讓你招供。”吳站長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隻是個戲班跑龍套的,你們憑什麼抓我?”“戲班跑龍套的去凡塔季亞夜總會乾什麼?”小林澈二緊盯著他。吳站長嘿嘿笑了,“去看大屁股外國女人,難道這也犯法?”小林澈二站起身,“沒什麼,我會讓你吐露實情的,你看看這張報紙。”旁邊有警察遞上兩張報紙,扔在吳站長身上。吳站長疑惑地拿起報紙翻看,忽然看到有個小版塊是死者認領啟事,上麵說在江邊發現一具無名男屍,請家屬速來認領,旁邊還配有照片。吳站長大怒,用力把報紙扔向小林澈二的臉,“你他媽的小日本鬼子,有能耐衝你爺爺來,彆老搞這些陰招!”“哈哈哈!”小林澈二和幾名警察都大笑起來,這時有警察敲門進來報告,說有一名婦女到警察廳來認屍。吳站長臉上變色,他的真實身份連妻子都不知道。小林澈二使了個眼色,有警察掏出乙醚灑在毛巾上,用力按住吳站長的口鼻。吳站長左右掙紮憋了很久的氣,終於吸入乙醚,昏迷過去。幾分鐘後,有警察把一名穿著羊毛外套的女人帶進審訊室,那女人一看到躺在擔架上的吳站長,立刻大哭進來,差點兒癱倒在地。警察連忙扶起她安慰說人還沒死,但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親戚。女人哭哭啼啼地說:“他叫吳法天,是我丈夫,我們家住城西,他在新舞台大戲院跑龍套,平時特彆忙。他到底咋了啊?”小林澈二得意地說:“看來這招還是很管用,好吧,現在讓我們把吳先生叫醒,該唱戲了。”有警察用氯氣布把吳站長弄醒,吳站長清醒過來,看著站在麵前滿臉疑惑的女人,他立刻裝成不認識,大叫:“你們快把我放了,知道你劉爺爺是什麼人嗎?我在立法院有朋友,打個電話就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那女人撲上來哭道:“老吳,你怎麼受傷了?這是咋回事啊?”吳站長把眼一瞪,“你是誰?誰是老吳?你他媽認錯人了吧?”小林澈二微笑道:“吳法天先生,彆再演戲好嗎?再這樣下去,那就是逼我在您夫人身上動手了。”吳站長大罵道:“狗日的鬼子,找個女人來威脅我有個屁用?讓她滾開,有什麼事衝我說!”小林澈二把手一擺,幾名警察上來把那女人按住就開始脫衣服。女人嚇得大聲哭叫,轉眼就被脫掉外套和毛衣,露出裡麵貼身的黑色胸衣來。吳站長從擔架上猛跳起來撲向對麵的警察,對方拳打腳踢,打得吳站長跪在地上。女人的胸衣也被脫光,赤裸上身,她哭泣著想用雙臂遮住上身,可胳膊被警察左右死死按住,隻能徒勞地扭動身體。一名警察淫笑著說:“吳夫人身材真不錯,你看這奶子多大!”吳站長憤怒地高喊:“你們有本事衝我來,快放了她!”“彆擔心,這屋裡暖氣很足,她不會被凍壞的。我們當然可以立刻把吳夫人放走,可你得告訴我密碼本是什麼,這筆生意劃算吧?”小林澈二笑眯眯地說。吳站長抬起頭,用力把唾沫吐向小林澈二,“你他媽的做夢!”小林澈二慢慢掏出手帕,擦了擦衣服,麵無表情地說:“你們幾個今天走運了,就在吳先生麵前和吳夫人進洞房吧,我要去陪土肥原機關長的人。”幾名警察大喜,連忙爭先恐後地脫衣服。吳站長被警察用繩子牢牢捆在擔架上動彈不得,他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可無濟於事。眼看著幾名日本警察淫笑著脫得精光,開始用日語互相爭搶去摟自己的妻子,吳站長大叫:“你們這幫畜牲,快放開她!”警察停下動作看著吳站長,吳站長恨得直咬牙道:“我什麼都說,你們放她走!”“怎麼辦?我們還上嗎?”一名警察不甘心地問。旁邊的警察說:“還是算了吧,如果到時候激怒了他,再反悔不招供,廳長會收拾我們的!”有警察跑出審訊室,再次叫來小林澈二,旁邊還跟著一名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小林澈二問:“怎麼,願意招供了嗎?”吳站長道:“先讓她穿上衣服,放她走,不然我死也不說!”小林澈二示意讓警察把吳夫人的衣服扔給她,吳夫人哭著穿好衣服跑出審訊室。小林澈二說:“特高課方麵已經從延安情況報截獲了一份電文,應該是你的最高上司的絕密情報。如果你告訴我錯誤的密碼本,後果將不堪設想。我的忍耐有限,到時候我會讓你死得很痛苦。”“我、我……”吳站長抬起頭,紅著眼睛瞪著小林澈二,“我死也不會說的,你們這些狗鬼子都去死吧!”一名警察氣呼呼地說:“廳長,怎麼辦,這個人骨頭很硬啊!”那名穿黑色西服的人笑著說:“沒關係,我已經找到答案了。”說著拿出一本很舊的書。吳站長臉上頓時變色,說不出話,小林澈二也感到很驚訝。“《延安水滸傳·中共高級領袖解明》,藏在新舞台大戲院的扮戲房更衣箱裡。總共有十幾本書,但這本被翻得最舊,吳先生,我沒猜錯吧?”穿黑西服的人說。吳站長不回答。小林澈二接過書:“這是1941年日本記者波多野乾一寫的,他把中國共產黨的108位高層文官武將按《水滸傳》一百單八將的順序排了座次。西村課長,我們快去電訊室吧,是真是假馬上就能知道。”兩人來到電訊室,小林澈二將所有人包括電訊科長都趕走,把這本《延安水滸傳·中共高級領袖解明》放在桌上。西村課長麵無表情地坐在桌前,從口袋裡掏出一份電文,親自破譯,小林澈二則遠遠站開,以示尊重。幾分鐘後,西村課長把電文和譯紙收好,站起身說:“感謝小林廳長,我已經譯出電文的正確內容,密碼本無誤,再次感謝。”說完拔腿就走。小林澈二連忙道:“西村課長!這電文的內容,我是不是也有權知曉?”“對不起,這是土肥原機關長親自抓的大案,恕我不能泄密,再見。”說完就走了。小林澈二氣得臉色發白,心中暗罵:看你們特高課下次還找不找警察廳辦事。他立刻打電話給審訊室,通知警察將吳法天和其妻子秘密處死。土肥原賢二坐在漂亮俄式樓房客廳的寬大沙發中,伸手接過西村課長遞過來的譯文,念道:“澤田吾弟:”“近日哈爾濱、天津茶館中均有左眼帶疤之日本軍官兜售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隊細菌研究資料,以換取中方情報,小心此人情報有假。”看完譯文,土肥原問道:“西村課長,你怎麼看這份電文?”西村課長站得筆直,“這是上海情報機關首腦發來的密電,澤田和少山分彆是他們化名。卑職認為,這名左眼帶疤的日本軍官就是滿洲731部隊中的少佐軍官碇常重無疑。”土肥原抽著煙說:“‘白馬’冒著暴露的危險,從上海情報機關首腦辦公桌的抽屜裡偷看到這份電文,應該不會有假。但碇常重偷賣細菌情報的事,還不能立刻下結論吧?”西村課長連忙道:“機關長,我已經暗中調查了中國北方七個城市的特高課內部人員,其中五個部門都反映確實有人受碇常重的委托,把不少中方情報賣給特高課換錢,我這裡還有他們寫下的書麵證詞。”土肥原接過西村課長遞來的幾份資料邊看邊點頭,“這些中方情報很多都是真實的,我曾經親自過問。但為了謹慎起見,還要繼續監視碇常重的一舉一動。”“是,我這就給北野部隊長打電話。”西村課長敬禮。身穿便裝的碇常重懷揣幾份無關緊要的人體細菌感染研究報告。這天正是周六,他牢記著貴寶院告訴給他的消息,借口要到城裡辦事,請假從運輸班調了輛車,出平房區直奔道外區的會芳裡。會芳裡是個呈圈形的建築群,哈爾濱人俗稱“圈裡”,這裡飯店茶館沒幾家,最多的是戲班和妓院,這一點從名字也能猜出來。十一點鐘左右,車就快到了,碇常重讓司機遠遠把車停在兩條街以外,自己朝會芳裡走去,很容易就找到了瑞記鞋店對麵的同發茶館。上到二樓,碇常重驚奇地發現這裡非常熱鬨,中國人、日本人、朝鮮人、英國人、美國人、蘇聯人都有,看似三三兩兩地各自聊天,其實大家的眼神卻不停地在其他人身上來回掃視著,氣氛有點詭異。碇常重找了個角落坐下,跑堂的過來伺候。碇常重叫了一壺茶,低聲問:“我想在這裡問點消息,得找誰打聽?”跑堂的笑道:“那要看你問哪方麵的消息了。國軍、共軍,還是日軍、美軍的?”碇常重沒想到這跑堂的居然也是內行,於是也不再隱瞞,直接說要問共軍的。跑堂悄悄指了指東南角坐著的一個大胡子男人,“那個人叫胡四爺,共軍的情報他最多,去問吧。對了,你帶白糖沒?”“白糖?”碇常重疑惑地問,“怎麼消息是用白糖來換?”跑堂又笑了,“看來你也是彆人介紹來的吧?白糖就是消息,你是用錢買,還是用消息換?”碇常重恍悟,他摸了摸口袋,站起身走到那個胡四爺麵前。胡四爺桌上擺了幾盤乾果瓜子,正在喝鐵觀音。碇常重坐在他身邊,胡四爺把茶杯放下,“想問什麼,用白糖還是現鈔?”“用白糖。”碇常重問,“我想知道共軍在平房區的滿洲防疫給水部隊是否有眼線,你能知道嗎?”胡四爺眉毛一挑,“我看看白糖的成色。”碇常重掏出資料放在桌上。胡四爺打開看了看,笑道:“這東西並不算太有用,你再加五十塊錢,我保證幫你打聽出來。”“什麼時候有結果?”碇常重問。“下周的這個時候。”“能再快點嗎?”“不能,就算能,也必須在這裡交易,這是規矩。”“好吧,錢我付,下周的這個時候我再來。”碇常重拿起資料就要走。胡四爺笑了,“你是新來的吧?想要消息,就必須先留下白糖和錢,下周再取,否則沒有。”碇常重問:“可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騙我?”胡四爺說:“你打聽打聽,我在哈爾濱茶館混了多少年?這麼個破消息就讓我卷著你的五十塊錢跑了?”他身邊的幾個人也跟著哄笑起來。碇常重無奈,隻好把資料扔在桌上,又掏出五十塊錢鈔票。出了茶館,碇常重剛要右轉,從路邊的一輛黑色道奇轎車裡衝出四名黑西服男人,有人手裡還拿著相機。這些人把碇常重猛地按倒,碇常重大喊:“你們要乾什麼?”為首的人掏出一張文件,冷笑幾聲,“土肥原機關長讓我問候你。這是你們北野部隊長親自簽發的手令,我們有權對你進行任何形式的調查,快走吧!”碇常重一怔,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還沒等他再說話,就已經被塞進汽車。北野政次看著土肥原賢二交給他的電文和幾張照片,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憤怒地把東西摔在紅木茶幾上,半天沒說話。土肥原笑道:“北野部隊長不用生氣,是人就有可能會犯錯。”“他可是部隊裡最忠心的軍官!曾經親自率領敢死隊參加過蘇蒙戰役諾門罕行動!”北野政次怒不可遏。土肥原說:“很多人在困難的時候能堅持原則,但在金錢和誘惑麵前,常常變得不堪一擊。”北野政次沉默不語。土肥原又問:“北野部隊長,這個碇常重,你想怎麼處理?”北野政次想起之前三條洋平對碇常重的怨恨和不滿,以及昨晚石井四郎給他打電話時說過的話,暗想如果不拋出碇常重這顆小卒,就很難平複三條洋平的情緒,為了讓他儘快專心實施“如意計劃”,最好的安撫辦法就是放棄碇常重。想到這裡,北野政次道:“那就任憑土肥原機關長處置吧,我不想再見到他。”土肥原笑著說:“那我就上報給岡村司令和梅津參謀總長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碇常重少佐犯了叛國通敵、出賣本國重要軍事情報的重罪,足夠槍斃兩次。”北野政次點了點頭,麵無表情地站起身,走出這座俄式豪宅。因為重傷,黃向東在醫院休養了近四十天,兩處槍傷才算好得差不多。在這期間,酒井直人和田中維武經常來看望他,並帶來各方麵的消息:碇常重因為重罪被送回日本,梅津美智郎親自下令處死了他;總務部庶務課的那個豐滿小娘兒們大月某女被毒死,屍檢發現還懷著孕,不知道孩子是誰的;石井四郎將在1945年3月回到哈爾濱,重新任東鄉部隊首腦。最後一則消息黃向東早就知道,因為石井四郎給他打過電話談及此事。第一則消息讓他非常高興,終於除掉了這個最頑固的絆腳石。轉年到了1945年2月初,再有不到十天就是春節。哈爾濱最冷的時候到了,成天刮著當地人所說的“白毛風”,乾冷乾冷的。在731部隊中仍然進行著慘無人道的活體試驗,冬天乞丐增多,日本人把平房區附近的乞丐全都引誘到731部隊裡,進行活體試驗。這些罪證黃向東都在暗中收集,主要是攝影組的照片。日本關東軍要在北平舉行“大東亞戰爭三周年”紀念大會。北野政次帶了菊地齋、太田澄和黃向東三個人,從王崗機場乘軍用飛機來到北平參加大會。黃向東從沒到過北平,給他印象最深的是這座城市的氣魄,雖然到處都插著日本軍旗,但那些破舊卻高大威武的城樓城牆還是顯露出帝王之相,再有就是比老鼠還多的人力車了。有人用專車把北野政次和黃向東從火車站接走。坐在車裡透過玻璃窗,黃向東看到不少人穿著厚厚的棉襖,在城牆根底下買冰糖葫蘆和烤地瓜吃,還有很多冒著熱氣的小吃攤。幾個穿著破棉襖的漢子圍在底下有炭火的鐵鍋周圍,旁邊停著幾輛破舊的黃包車,每人手裡抄著一副長筷子,正在從冒熱氣的鍋裡夾東西吃,旁邊還有個攤主模樣的人手拿大鐵勺,時不時地在鍋沿上敲一下。黃向東聽說過這叫“吃瞪眼食”,今天算是親眼見到了。紀念大會在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召開,因為日本軍隊高層要在這裡開會,所以提前十幾天就派了很多軍隊前後把守,以確保安全。北野政次一行四人被安排在三樓的兩間套房下榻。第三天晚上,“大東亞戰爭三周年”紀念大會正式開始。寬敞的大廳中擺著幾十張鋪有潔白台布的圓桌,很多穿墨綠軍裝、腳蹬高腰皮靴的軍官已經到場,他們手裡端著酒杯,正在三三兩兩地聊天。穿著白襯衫的服務生端著托盤穿梭其間,為這些日本軍人提供各種酒品。日本軍歌反複不停播放,巨大的日本膏藥國旗和放射狀的軍旗掛在大廳最醒目的位置。這種氣氛讓黃向東感到異常厭惡,但同時他也發現,北野政次的少將軍銜居然是最低的,這裡隨便哪個軍人都比他高,不是中將就是大將。北野政次是日本關東軍滿洲防疫給水部隊的部隊長,關東軍總司令就是他的頂頭上司,所以他首先找到了關東軍總司令山田乙三陸軍大將,恭恭敬敬地行過軍禮,並讓菊地齋、太田澄和黃向東也上前相見。三人連忙敬了軍禮,然後又見到了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岡村相貌威嚴、不苟言笑,但因為知道三條洋平就是“如意計劃”的主要策劃者,當初營救他的計劃還是自己親自下的令,於是對他連連讚許點頭,稱他是“真正的勇士”。隨後四人又見到了最高軍事參議官阪垣征四郎大將、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大將、海軍聯合艦隊司令豐田副武大將、第14方麵軍司令山下奉文大將等高級人物。黃向東哪裡見到過這麼多日本軍隊的頂級首腦?他表麵上恭敬地行軍禮、握手,嘴上還得謙虛而又得體地交談幾句,心裡頭卻怕得要死,兩條腿像通了低壓電流似的不停顫抖。他心裡暗想,要是有幾顆炸彈就好了,把這些日本將軍全都炸死,戰爭不就提前結束了嗎?寒暄客套的時候,黃向東看到兩個熟人:石井四郎和土肥原賢二。不知怎麼的,他心裡竟然有了幾分親切感,畢竟在這種場合能碰到認識的人,哪怕也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和戰爭狂,他仍然下意識地感到放鬆了些。北野政次看到石井四郎肩章上的將星由一顆變成了兩顆,就明白這家夥已經升為中將,於是連忙恭敬行禮。石井四郎隨意還了禮,這是世界上所有國家軍隊中不成文的規定,高級軍人在低級軍人麵前可以用不太標準的軍禮來回應。北野政次笑道:“恭喜石井閣下榮升中將,看來我這個部隊長也真該退休啦!”“北野君不要太客氣,我也是蒙天皇陛下錯愛,他老人家對我寄予厚望,這也算是一種勉勵吧。”石井四郎皮笑肉不笑地說。那邊土肥原賢二同黃向東握過手,他長歎口氣,說:“三條君,之前尊夫人的事,我也有很大責任,要是那天我堅持讓你改變行程,也許就……”說完連連歎息,態度十分誠懇。黃向東不得不佩服這個老狐狸為人處事的功夫,他是陸軍大將,而黃向東隻是少佐,兩人差著好幾級,可土肥原卻表現得像老朋友似的。黃向東連忙道:“機關長不要自責,伊紀牡丹是受我的連累,那些中國間諜本來是要殺我的,可惜她卻成了犧牲品。”其實他心裡明白,那天的暗殺行動主要是針對伊紀牡丹,當然也不排除那些特工人員想順便乾掉自己,畢竟延安發布過針對自己的鋤奸令。土肥原看到黃向東黯然的神情,就勸了幾句,然後說:“關於你們部隊內間諜一事,陸軍參謀本部已經解決了。碇常重經常把你們部隊的研究資料偷偷賣給情報黑市。潛伏在上海的中央領導人曾經發出密電給中共情報部,提醒他注意情報有假,結果電文被我截獲,才把碇常重給揪出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碇常重平時經常和我作對,原來他是做賊心虛,我早就看出那家夥不像好人。”黃向東不忘落井下石。土肥原笑著指指身後兩個穿軍裝的人說:“讓我來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我的得力助手武田毅雄少將和川島芳子少佐。這位是三條洋平少佐,石井中將最得意的門生,大日本帝國優秀的細菌研究人才。”黃向東和兩人分彆握了手,武田毅雄年紀和黃向東差不多,但身高臉帥,英氣勃勃,言談舉止也很有風度,而那個川島芳子身材不高,卻滿臉傲慢之色,讓黃向東非常反感,但嘴上還得客氣,“今天能結識武田先生和川島先生,三條洋平榮幸之至。”“三條先生,我是個女人,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川島芳子不悅地說。黃向東十分驚訝,他看著這個頭發梳得油亮、白麵書生似的人物,連忙稱對不起。川島芳子哼了一聲,自顧走開找彆人聊天去了。武田毅雄看出黃向東的尷尬,便過來攀談。此人年紀不大卻已做到少將,讓黃向東倒是很佩服,兩人從戰爭聊到喝酒,再從美食談到旅遊,十分投機。黃向東看到石井四郎邊喝酒邊頻頻朝他這邊張望,隻好告彆武田毅雄,從服務生的托盤中取了兩杯香檳走到石井四郎麵前,“石井老師,您身體可好?”石井四郎笑著接過酒,摟住黃向東的肩膀慢慢走到大廳角落,微笑道:“我的身體很好,謝謝你還記得。碇常重的事我給土肥原打過電話,已經解決了,現在你可以毫無乾擾地進行研究工作。”“多謝石井老師的幫助,學生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我現在的傷已經好了,回到哈爾濱就繼續推進。”黃向東連忙表忠心。石井四郎說:“等這次紀念大會結束,你就直接從機場飛回京都,把‘如意計劃’的資料本帶回來。你應該也聽到消息,下個月我就要回哈爾濱繼續擔任部隊長,現在的戰爭形勢對日本越來越不利,所以岡村總司令催促我儘快實施‘如意計劃’,用它來一舉扭轉戰局,讓全世界都看到大日本帝國的力量,天皇陛下肯定會十分高興。京都恒師團軍醫研究所的人沒有難為你吧?日記本放在那個保險箱裡還安全嗎?”黃向東就怕他提到這個日記本,隻得連連點頭,“您放心吧,鬆下所長對我還是不錯的。”他暗想,那個狗屁保險箱裡壓根就沒有什麼“如意計劃”的資料!石井四郎看出他神色中的勉強,還以為他在擔心病毒研究工作中會有感染危險,便說:“作為大日本帝國的軍人,我們都已經隨時做好為國捐軀的準備,你也不止一次地這樣說過。還記得你在京都帝國大學時最喜歡做的事嗎?”黃向東哪知道三條洋平當時在學校裡最喜歡做什麼,便敷衍道:“當然記得,不知道石井老師是否忘記了?”石井四郎笑著說:“你在考驗我的記憶力嗎?彆看我年紀比你大三十多歲,但記憶力絕對不會輸給年輕人!那時你最喜歡在葵花鐘後麵的實驗室裡眺望東方,說大日本帝國早晚有一天會把軍隊開往那個方向,全麵征服那個名叫中華民族的低劣民族,稱霸全世界!”這麼無恥的事,我怎麼可能猜得出?黃向東暗想,但還是裝出一副笑容,“石井老師真了解我。”“你是大日本帝國的明日之星,我一直都堅信。”石井四郎說,“等到我們用‘如意計劃’徹底征服中國時,你還可以再次回到那間實驗室,相信那時的心情會完全不同。我早就和羽田校長打過招呼,讓他把那間實驗室空出來,專門為你永久保留。除你之外,誰也無權走進那裡。等到你成為功臣時,那間實驗室也許還會成為後輩們參觀的教育基地,哈哈哈!”黃向東也跟著嘿嘿笑起來。不知為何,他的大腦忽然被一種異樣的東西衝擊著,那是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好像有人正在潛意識中對他說著什麼,又像勾起了塵封多年的回憶。可不管他怎麼努力去想,都無法讓這種感覺變得再清晰些。石井四郎看著黃向東發呆的模樣,還以為他並不十分情願冒生命危險去研究如意病毒,生怕這個家夥到時候突然反悔,那就前功儘棄了。於是他又許諾,“事成之後,我會想辦法讓你回日本陸軍參謀本部任個閒職,或者推薦你到歐洲某國的日本領事館做外交官。整天在異國風景中吃喝遊玩,再也不用提心吊膽冒什麼危險。”“太好了,多謝石井老師!”黃向東裝出非常高興的樣子。紀念大會正式開始,岡村寧次先帶頭講話,梅津美智郎又上台宣讀日本裕仁天皇親筆寫的紀念詞,然後阪垣征四郎等人也都上台說了幾句。在宴會開始之前,所有日本軍人都站得整整齊齊,高舉雙手齊呼“大日本帝國萬歲!”“天皇萬歲!”“大東亞共榮萬歲!”。黃向東因為軍銜和地位都很低而站在最後一排,他也舉著雙手喊口號,心裡卻在默念:“小日本鬼子滾蛋!天皇短命!大東亞共榮放屁!”感覺心裡舒服多了。宴會上黃向東和武田毅雄邊吃邊聊,兩人就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武田雖是少將卻沒有半點架子,晚上還特地邀請黃向東到北平大戲院去看戲。兩天後,黃向東在機場乘軍用飛機直飛日本京都。下了飛機後,早有陸軍部的人開車前來迎接,準備把他直接送到京都第16師團的軍醫研究所去。黃向東告訴司機,他想先到京都帝國大學去辦點兒事。一個多小時後,汽車在京都帝國大學醫學部門口停下,黃向東道過謝,讓司機先回去。他看著高大的學校大樓和主樓前麵那座巨大的、呈葵花形狀的石砌大鐘,心想聽說這大學是用甲午戰爭中國給的賠款建成的,真是看著就生氣。三條洋平是1931年從這裡畢業的,到現在也有13年多了,所以黃向東估計不會有什麼人認識他,於是他找了兩名女學生打聽校長辦公室的位置,徑直去找校長羽田亨。羽田校長是個大胖子,戴著高度近視的眼鏡,正在辦公桌後麵翻找書架裡的書。黃向東說明來意,羽田校長連忙握手倒茶。從說話中黃向東能聽出此人對石井四郎非常恭敬,心裡先鬆了口氣。羽田校長從抽屜裡取出一把鑰匙,賠著笑遞給黃向東:“這是葵花鐘後麵的7074號實驗室大門鑰匙,石井中將讓我幫他把房間空出來為你保留,說你今後肯定會成為日本軍界的傳奇人物。”黃向東連忙接過鑰匙,心裡暗罵石井四郎這家夥真會做表麵功夫,要是真有人願意成天研究高危病毒,早晚送命,還成什麼傳奇人物?辭彆羽田校長,他上到七樓,用鑰匙打開7074號實驗室的大門,再反手把門鎖好。屋裡暖氣很足,但空蕩蕩的,實驗台上擺著幾隻燒杯和試管,兩側是金屬的文件櫃。窗戶很寬大,但因為被外麵的葵花鐘擋著,所以屋裡光線很暗。黃向東走到窗前,葵花鐘幾乎擋住了五分之四的窗戶,兩側各露出不到半米寬的空間。這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窗戶正對東方,東麵的天空已經很暗了。黃向東心想,三條洋平十幾年前就經常站在這裡,麵向東方幻想著日本占領全中國?他還真夠有雄心壯誌的。伸手扳開窗戶卡銷再推開,冷空氣呼地猛灌進來,黃向東打了幾個哆嗦,突然他看到葵花鐘的背後有橫豎幾個裝飾性條紋,中間組成了九個方塊。而最中央的方塊邊緣縫隙明顯又寬又深,好像是個暗門。黃向東心臟怦怦亂跳,那種異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好像有個無形的人在用繩子牽著他行走。他跨坐在窗台上,把半個身體探出窗外,努力伸出左手去摸葵花鐘的背麵。窗戶和鐘體之間的距離約有一米半遠,黃向東頂著呼呼的北風,右手牢牢抓住窗沿,左手慢慢摸到了大鐘背後的水泥。他無意中朝下方看了看,頓時感到一陣頭暈,連忙閉上眼睛。他用手指用力扒開暗門,頓時全身的血液都湧上大腦——裡麵空間很小,隻放著一個厚厚的日記本。黃向東並沒有急於立刻去拿日記本,而是先退回屋內穩了穩情緒,這是吳站長之前教他的方法。但黃向東本來就不是那種急性子,所以影響並不大,隻是他怕萬一沒拿住日記本掉下樓去,被彆人撿走可就麻煩了。再次爬上窗台,探出身體把日記本牢牢抓在手中,黃向東慢慢抽回身,雙腳落在地板上時,這才長長出了口氣,身上全是冷汗。關好窗戶後,黃向東迫不及待地打開日記本,翻著翻著,他身上的熱血漸漸變涼,甚至開始恐慌。這個所謂如意病毒,居然是德國用潛艇送給日本的禮物。納粹德國的醫學專家在非洲的蝙蝠體內發現了一種能傳染給人類的超級出血熱,此病毒致死率極高,最少有九五成以上。德國和日本是軸心國盟友,於是德國便把這種病毒的樣本送給日本一份,在關鍵時刻可以派大用場。而三條洋平不但仔細研究了此病毒的性狀、潛伏期、感染率和活性,同時提出了一個大型投放計劃。就是這個計劃,讓黃向東感到不寒而栗。三條洋平設計了一種用特殊材料製成的路燈底座,中間是空的,留有拳頭大的圓洞,把病毒培養基裝在密封的玻璃杯內放進底座,再用圓柱塞堵住圓洞,同時也會把玻璃杯壓碎,這樣病毒就遊離在空心底座中。這種底座的材料有一種特性,在環境溫度低於零攝氏度時就會開裂,病毒釋放出來,即可在空氣中隨意傳播。黃向東恨得牙根癢癢,以這種病毒的傳染速度和高致命性,足以在不到兩個月內毀掉整座城市,中國就會全麵癱瘓不戰而降,甚至中華民族也會消失。他想把日記本燒毀,以絕後患,但心想就算自己趁機逃跑,石井四郎還會找彆人來研究,就算沒人研究,也會讓石井四郎使出最後的招數——派敢死隊到中國各大城市公開釋放病毒,就像碇常重之前在諾門罕戰役中做的事,那才是最可怕的。黃向東緊握著日記本,坐在辦公桌旁冥思苦想,兩個小時過去,天已經完全黑了,他翻著日記本,在看到三條洋平在本子上繪製的路燈底座草圖時,腦中忽然靈光閃過,想出了一個絕妙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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