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永彆(1 / 1)

無間 九方樓蘭 4582 字 1天前

“今天能和鼎鼎大名的土肥原機關長同進午餐,真是三條洋平的榮幸啊。您一手創建了滿洲國,又培養出那麼多優秀的諜報人才,很多外國人提起您都很讚歎,還稱您是‘東方的勞倫斯’呢。”黃向東假裝真誠地邊敬酒邊說。外麵大堂喧鬨的聲音反倒成了最好的掩護,不用擔心談話被竊聽。土肥原哈哈大笑,“什麼東方西方,能為大東亞共榮做出貢獻就行。我也是被逼出來的,你看現在戰局複雜,光在哈爾濱就有至少十幾種勢力的特務,我累得每天都睡不著。不過最近好多了,自從出任第七方麵軍司令官,我就隻管在東南亞打仗,很長時間不過問情報方麵的工作了。”伊紀牡丹早就聽黃向東說過此人很厲害,她生怕土肥原看出黃向東的假冒身份,就微笑著說:“他最佩服的人除了石井閣下就是您了,雖然今天才第一次見麵。”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土肥原也是肉做的,聽到這種溢美之詞心裡很舒服。他笑著說:“我和石井少將還算有些私交,前兩年他還托我多送些木頭供他研究用。但說實話,我不太喜歡你們在平房區的那個地方,血腥味太濃。我一向反對使用暴力,除非迫不得已,我對付敵人習慣用三樣東西:炸彈、鴉片和女人。對溥儀是這樣,對張作霖也是。”黃向東受教地點點頭,“明白,溥儀喜歡抽鴉片,張作霖被炸上天,而對好色之徒,當然就是用女人了。”兩人哈哈大笑,伊紀牡丹麵無表情地喝著蘋果汁。土肥原看出她不太喜歡這種話題,就轉入正題,問黃向東:“聽北野政次說,你們部隊裡有內奸,前幾天還死了一名中國間諜?”黃向東知道土肥原是天津特務機關的機關長,幾十年的老牌間諜,在察言觀色上絕非北野政次和碇常重之流所能比,想了想還是決定以攻為守,說:“碇常重少佐帶著兵去抓人,而那個假扮成農婦的中國間諜卻當場指認他,還說軍統殺手不會放過他。我估計這事不太簡單,難道碇常君真的會用情報去換錢?”土肥原把兩片烤鴨皮放在小薄餅上,又夾了點蔥絲兒用餅卷上,忽然問:“三條君,您是日本京都人嗎?”黃向東立刻警覺,“我是京都伏見人,怎麼?”“哦,沒什麼,覺得你的關西口音不太明顯,倒有點兒像關東地區的。”土肥原隨口說。黃向東心裡緊張,生怕說錯某句話導致露餡,他大腦轉了幾圈,解釋道:“部隊裡很多人都是千葉縣的,天天和他們混在一起,連口音都變了。”土肥原笑著說:“幾年前我去過京都帝國大學,和荒木校長吃了頓飯,他一直在誇獎兩個學生,一個是他的女婿石井少將,另一個就是你。他說你是不可多得的細菌研究人才,可惜他隻有一個女兒,不然肯定會讓你當他的第二個女婿。”伊紀牡丹看了看土肥原,又瞪了一眼黃向東。土肥原大笑,“開玩笑的話,不要當真。”又說,“請三條夫人嘗一下這裡的烤鴨,非常不錯,就是和北平的全聚德相比也不在其下,尤其是鴨皮。”伊紀牡丹連忙稱好,夾了兩塊鴨皮正要用餅卷,看到那油汪汪的鴨皮,她忽然覺得一陣油膩,強烈的惡心感湧了上來,連忙用手帕捂住嘴跑出包間。“尊夫人這是怎麼了?”土肥原問。黃向東搖搖頭,“可能是胃腸不舒服吧,這幾天她吃得都很少。”土肥原眼珠轉了幾轉,忽然問:“你們有孩子嗎?”“有一個男孩,叫三條小太郎,怎麼?”黃向東疑惑地說。土肥原哈哈大笑,“你是個稱職的帝國軍人,卻是個不太稱職的丈夫——你們三條家又要添一個三條小次郎了!”黃向東怔了怔,說:“也許隻是胃不舒服,您看錯了吧?”土肥原嘿嘿地笑道:“我土肥原看人很準,不信等夫人回來你可以問問。”黃向東想起昨晚伊紀牡丹說的那些話,心裡有了幾分相信。不多時包間門打開,伊紀牡丹進來坐在椅子裡,看到兩人表情古怪——土肥原麵帶微笑,黃向東則滿臉疑惑,她的臉就有些發紅。黃向東猶豫地問:“你這是怎麼了?”“沒、沒什麼……”她的臉更紅了。黃向東直截了當地問:“你九-九-藏-書-網真的懷孕了嗎?”伊紀牡丹沒想到他這麼直接,羞得咬著下嘴唇,不知道怎麼回答。黃向東又驚又喜,愣了半天沒說出話。土肥原卻歎了口氣,“尊夫人剛懷孕,你們卻要天各一方,真是造化弄人啊。希望戰爭早點結束,實現了大東亞共榮,到時候你們就能團聚了。好在有飛機這種東西,見麵也不是什麼難事。”黃向東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幾年前他與桐君相戀時兩人以禮相待,還沒發生過關係;桐君失蹤後他自暴自棄,四處泡女人,但多是露水姻緣,沒有女人願意為偷情而大肚子。因此,伊紀牡丹是第一個為黃向東而懷孕的女人。黃向東緊緊抓著伊紀牡丹的手,心裡百感交集,卻也愁容滿麵。土肥原問:“三條君應該高興才對,可你好像有什麼心事?”黃向東隻好說實話:“今天下午我要送牡丹去王崗機場回日本老家。”“哦,原來是舍不得漂亮的嬌妻,尊夫人什麼時候再回哈爾濱?”“不會回來了。”土肥原忙問:“為什麼?紀律不允許嗎,你們部門不是住著很多軍官家屬?”黃向東把酒杯放桌上一蹾,“您不知道,我們馬上要進行一項絕密的細菌研究計劃,很可能會感染病毒,所以為了牡丹的安全著想,我不得不把她送回日本。”土肥原驚道:“原來是這樣!這項計劃會對你有危險嗎?”黃向東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為了大日本帝國的霸業,個人安危不足為惜。當初剛開始這項研究計劃的時候,全日本國所有的細菌專家都不願接手,隻有我敢於研究。天皇護佑,前期工作一切順利。現在戰局緊張,岡村司令也希望我們的這個計劃能派上用場,所以我更要拋開全部雜念,全心投入研究。”土肥原顯然被吊起了胃口,“那……到底是什麼樣的計劃,能具有這麼大的力量?”“很抱歉機關長,這屬於絕密,恕我不能向您透露。但您隻須相信,這個計劃有扭轉整個大東亞戰局的神奇力量。”黃向東假裝神秘地說。土肥原心領神會地笑了,開始轉移話題,談論桌上這幾個菜哪個更好吃。雖然他是個老間諜,但黃向東仍然能看出他對這個計劃有很大興趣。這就像讓一個身材性感的漂亮娘兒們站在黃向東身邊,他雖然極力裝作不看,眼中的渴望卻掩飾不住。土肥原看著伊紀牡丹說:“隻是苦了你的妻子,她肯定要為你擔憂。”伊紀牡丹無奈又麻木地說:“有什麼辦法?我們這種臣民,隻能任由命運的擺布。”黃向東訓斥她:“豈有此理!能為國家效力,為天皇捐軀是極大的榮譽,以後不準再說這種廢話!”伊紀牡丹放下筷子,轉過頭不再說話,眼中含著眼淚。雖然兩人是在演戲,但伊紀牡丹知道今天就要和黃向東永遠分離,情緒低落,倒不是裝出來的。土肥原從伊紀牡丹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偽裝,便對黃向東的懷疑就又減輕了幾分。他對三條洋平和伊紀牡丹的身世都作過調查,兩人的履曆毫無問題。三條洋平是石井四郎的親信,北野政次的紅人,又肩負著高度危險的研究計劃,這種類似敢死隊隊員的人物,似乎沒理由再去用情報換錢或是叛國投敵,因為他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土肥原又想起前幾天和石井四郎通電話的情景,石井一再強調,儘量不要讓這種無中生有的事情去打擾三條洋平,他有很重要的事做。這時土肥原又想起了北野政次透露給他的情報,那就是三條洋平曾經被土匪綁架過,最後還是石井四郎到處托關係,動用了日軍特種作戰分隊才把他營救出來。難道他就是在這個時候被中國人策反的?正當土肥原在想怎麼開口問這個事的時候,突然“嘩啦”一聲,有人把包間的門撞開。這人好像被人猛推了一把,踉踉蹌蹌倒退好幾步,仰麵倒在桌上,弄得杯盤飛濺,要不是黃向東及時伸手扶住桌沿外側,估計這桌麵就得翻過去。三人嚇了一跳,伊紀牡丹連忙躲到黃向東身後。從外麵又衝進來一個穿西裝、滿身酒氣的男人,把倒在桌上這位揪起來大罵:“今天要是不給我寫欠條,我就把你扔火鍋裡涮了,你他媽信不?”黃向東大罵:“都給我滾出去!”兩人打得不可開交,完全不理黃向東。土肥原抓住穿西裝男人的右臂跟著勸架,這時和他們同桌的人也進來拉架勸說,好容易把兩人拽出去。店夥計連忙過來道歉賠禮,還要重新上一桌酒菜。土肥原說:“拉倒吧,我們也快吃飽了,給我們泡壺好茶就行了。”店夥計收拾完桌子出去泡茶,黃向東怒氣未消,“中國人真是低劣民族,就知道喝酒打架!”土肥原坐在桌旁沒說話,眼睛一直看著外麵那幾個打架的人,那幾位坐回原位,但嘴上還在糾纏不休。店夥計送茶來,土肥原指著那邊問:“剛才打架的那些人你認識嗎?是不是經常來這裡吃飯?”“這可說不好,永安號天天滿座,來吃飯的都是平頭老百姓,又沒有明星大老板,我哪能個個都記著?”店夥計把茶壺茶杯放在桌上就走了。黃向東伸手要倒茶,被土肥原按住,“我還有點急事,要先走一步,就彆喝茶了。你們倆也早點去王崗機場,免得誤了飛機。”黃向東有點意外,但也沒說什麼,土肥原掏錢付賬後三人走出飯店。鈴木光頭從汽車裡鑽出來,手裡拿著半個麵包,走到黃向東麵前問:“現在就出發嗎?”黃向東點點頭,等伊紀牡丹進了汽車,土肥原對黃向東說:“不管遇到什麼事,路上最好不要停車,一直開到機場為止。”“為什麼這麼說?”黃向東疑惑地問。土肥原朝飯店裡看了看,“那幾個打架的人,我覺得很值得懷疑。剛才我故意抓住那人的右手腕,發現他的右手食指前端有老繭,應該是經常開槍的人。總之你們最好小心點,如果半路上遇到意外,儘量不要停留,更不要下車。”在駛往王崗機場的路上,伊紀牡丹問:“剛才和土肥原先生吃飯聊天,還算融洽吧?”黃向東明白她的意思,便說:“當然融洽,隻是土肥原先生酒量比我好得多,開始的時候我還能勉強跟他喝個平手,如果不是那夥人打架攪了局,估計再過一會兒我就得喝醉了。”伊紀牡丹笑著說:“看來我們還得感謝那夥人呢!”黃向東笑而不答,心裡卻有不太好的預感。土肥原有豐富的諜報經驗,他的懷疑絕不是空穴來風,為什麼偏偏在他們吃飯的時候碰上打架?很有可能是那些人在借機認臉,以確定是否是他們的目標。他對司機說:“在我們到機場之前,如果遇到堵車、撞人之類的事千萬彆停,更不能下車,聽到了嗎?”鈴木光頭笑了,“時間來得及,肯定誤不了回日本的飛機,放心吧。”黃向東回頭透過後車窗觀察了幾分鐘,見並無人跟蹤,但他心裡仍然惴惴不安,說:“注意看路麵有沒有可疑的東西。”鈴木光頭“嗯”了一聲。再拐過幾個彎,上了一條偏僻的路。路上沒什麼車,隻有寥寥幾個行人在走,街麵很乾淨,深秋的落葉在路麵盤旋飛舞。一陣大風刮過,忽然鈴木光頭急打方向盤,好像在躲避什麼,隨後汽車右側猛地下沉,發出“撲落撲落”的怪聲。“出了什麼事?”伊紀牡丹抓著黃向東的胳膊。鈴木光頭連忙踩刹車停住,搖下車窗探頭朝後麵一看,開始叫苦,“車胎被紮漏了!”說完就要下車。黃向東道:“等一下,先彆出去!”他坐在車裡觀察著,路上前後都沒什麼人,再掏出腰間的手槍,慢慢推開車門下來。果然,右後側輪胎扯開個大口子。鈴木光頭蹲下仔細檢查,拔出兩個形狀奇特的黑鐵釘,鐵釘由四根約兩厘米長的尖組成,各呈60度角,無論怎麼放都會有一根尖朝上,三根尖朝下。“奇怪,路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鈴木光頭疑惑地說,“這是補胎匠才有的朝天釘,他們把這東西撒在修車鋪附近,被紮破輪胎的司機就得找他們來補胎,可能這裡有修車鋪吧。”黃向東前後觀察,街道兩旁是冷冷清清的俄式和日式青磚獨樓,都是大門緊閉,也沒看到有什麼修車鋪。“這可怎麼辦?離機場還有多遠的路?”他問。“這裡是孫家站,到王崗機場最少還有十幾公裡,我去街角那邊找個商店或餐館,打電話給附近的警察署,讓他們趕快派輛警車過來接我們。”鈴木光頭說。黃向東心想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同意,並囑咐他注意安全。鈴木光頭順原路返回,步行朝街角走去。黃向東鑽進汽車坐下,安慰伊紀牡丹:“車胎紮破了,沒事,司機去找電話搬救兵。我們坐著等一會兒,時間來得及。”嘴上這麼說,他心裡卻非常不安,想起土肥原之前說過的話,總覺得紮胎事件不是什麼巧合。伊紀牡丹點了點頭,靠在他身上。過了幾分鐘,黃向東問:“懷孕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我不想讓你分心,不管你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我隻知道你有重要的事要做。我會把孩子生下來,到了戰爭結束的時候你再回京都看我們。你答應我,一定會來找我!”黃向東說:“當然,這是我們的孩子,如果我媽媽知道,她也會很高興。”伊紀牡丹抬頭看著他,“你是中國人嗎?”黃向東不想再瞞,點了點頭。“可你為什麼會和他那麼像?”“我和他是雙胞胎,我們的父親三條木當年在哈爾濱開診所,他的原配妻子沒有生育能力,他就和我們的母親、一個窮苦的中國女人生了我們。然後他把三條洋平帶到日本,我母親就留下我。”黃向東說了實話。伊紀牡丹歪著頭,忽然笑了,“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為什麼你父親當年帶回日本的不是你?”黃向東失笑道:“人之初性本善,性格和思想都是後期教育的結果。如果當年父親把我帶回日本,可能還不如三條洋平,你信嗎?”伊紀牡丹笑著搖搖頭,緊緊摟住黃向東的脖子。忽然黃向東瞥見車尾遠處的街對角有兩個男人不疾不徐地朝這邊走,雙手都插在口袋裡,眼睛緊盯著他們乘的這輛汽車。再一轉頭,發現車前麵不到五十米處也有兩個男人走過來,也是雙手插兜。黃向東頓時把心提到嗓子眼,他輕輕推開伊紀牡丹,打開腰間槍套的扣子,說:“我們出去透透氣。”還沒等她回過神,黃向東就打開車門,硬把伊紀牡丹拽出汽車。伊紀牡丹用戴著黑色小牛皮手套的手裹了裹外套,“外麵好冷,我們還是回車裡等著吧。”黃向東左右觀察,見前後那四個男人都在加快腳步,他抓過伊紀牡丹的胳膊,快步走進街對麵的小巷裡。小巷空曠狹長,黃向東遠遠看見前麵巷子出口處的街對麵有一家商店,好像還有人進進出出,就急忙拉著她快步朝向前走。伊紀牡丹問:“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快走,有人跟蹤!”黃向東拔出手槍,短促地說。兩人跑出三四十米時,身後的四個男人拐進小巷,黃向東回頭看,正好看到那四人中有兩人在把手伸到衣服裡準備掏槍。他連忙舉槍瞄準,那四人嚇得左右躲開,其實黃向東並不敢開槍,看到麵前有個岔路口,連忙拉著伊紀牡丹閃身進去。這條小巷地形複雜,岔路口很多,左拐右拐就像蜘蛛網。黃向東不知道對方埋伏了多少人,在哪條路線圍堵,但這裡岔路眾多,不知道是不是每條路都有人守著。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儘量遠走,用最快速度衝到另外一條大路上,但願能找到商店等可供躲避之處。兩人慌亂地跑了一陣,拐了不知多少個岔路口,伊紀牡丹累得差點兒摔倒,氣喘籲籲地問:“為、為什麼有人跟蹤我們?”“因為有人要殺我!”他剛說完,附近就傳來一陣警笛聲,聲音很近,大概也就是百八十米的距離。黃向東頓時看到希望,連忙努力朝警笛聲的方向拐去。聲音越來越小,顯然是汽車正在駛遠。他知道如果在巷子裡轉不出去,不出幾分鐘就會被人堵住,以他的能力對付那些諜報人員,絕對是凶多吉少。他想開槍示警,但此舉很可能會更快地引來追兵。他把牙一咬,舉起手槍朝天“啪啪”開了兩槍,伊紀牡丹嚇得連忙捂耳朵。警笛聲停住,黃向東又開了一槍,然後拉著伊紀牡丹朝鳴笛的方向跑去。伊紀牡丹驚慌地問:“為什麼有人殺你?”黃向東低聲說:“彆說話!”忽然麵前的胡同口跑出一個男人,身穿黑色大衣,手裡握著勃朗寧手槍。看到黃向東和伊紀牡丹,那人連忙舉槍瞄準。黃向東動作更快,他早有準備,搶先開了槍,隻是槍法太差,連開三槍都打在石牆上。那人彎腰低頭躲過,回擊了兩槍,黃向東早就趁機拉著伊紀牡丹閃進另一條岔路。奔出幾十米,黃向東伸手去推旁邊的一戶房門,鎖得牢牢的,再去推下一戶,總算有扇木板門沒鎖,他把伊紀牡丹推進去,“想辦法躲到屋裡去彆出來!千萬彆出聲!”他繼續朝前跑,在分岔路口剛想拐彎,卻見兩個持槍者迎麵趕來,這兩人眼疾手快,抬槍就打,黃向東抱著頭閃到另一條胡同,左手憑直覺朝對方亂扣扳機。兩人在後麵緊追不舍,黃向東本想朝響警笛的方向跑,可又遇上一個人沉著臉,手裡舉著雙槍同時開火。黃向東躲在拐角處,抽空回上幾槍,子彈打光了,他又沒有備用彈夾,隻好抽身逃走。雙槍客追到拐角連發幾槍,黃向東躲閃不及,後肩膀被子彈擦中,他趔趄著差點兒摔倒,槍也掉了,連忙爬起來繼續逃。伊紀牡丹戰戰兢兢地躲在門後,從門縫中看到有很多人影陸續閃過,還有人在說“快點追,兩個都要殺死”、“千萬彆放跑了,那個女的也是”、“男的中槍了,順著血跡追”等話,遠處不時響起雜亂的槍聲。她心急如焚,雖然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麼要殺黃向東,但他一個人要對付那麼多人,肯定凶多吉少。她猛地推開門,向著來時的方向跑回去,嘴裡用日語喊著:“我跑不動了,等我一下!”黃向東為了躲雙槍客,正艱難地向前跑去,他不知道前麵左拐又有兩人正在迎頭追至,隻要兩人拐過來就會把他夾在中間,根本無處躲藏。那兩人聽到伊紀牡丹在另一側大聲說話,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說:“他們在那邊,快去!”兩人折返過來循聲去追,無意中解了黃向東的圍。伊紀牡丹跑著跑著,腳下發軟摔了一跤,再爬起來時身後已經有人追到,那人怕她逃走,舉起駁殼槍連續開火。伊紀牡丹尖叫著一瘸一拐地朝前跑,前麵是個岔路。她心想,跑到岔路就拐過去了,也許就能逃出去。兩顆子彈無情地擊中了她,分彆打在右肋和後心口。她覺得後麵有人猛踹了自己一腳,不由自主地再次跌倒,過了幾秒鐘才感覺到身上傳來的劇烈疼痛。她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很急,也越來越近,她想爬起來,但徒勞。她掙紮著想要翻個身,在粗重的喘息中終於成功了,但翻身後看到的是兩名手裡持槍的黑衣男人。一個繼續向前跑,另一個站在她麵前,抬腳重重踩在伊紀牡丹胸口,她無力地吐出兩口鮮血。黑衣男人罵了句:“狗鬼子。”瞄準她的頭又開一槍。黃向東聽到伊紀牡丹的喊聲後又驚又惑。當他跑到岔路口的時候,看到有兩人遠遠朝聲音處跑去,他猛然心驚,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時從左側又跑出幾個人,轉頭看卻是鈴木光頭和兩名穿黑製服的警察。鈴木光頭大叫:“三條君,三條君!”黃向東九*九*藏*書*網連忙跑過去,警察把警哨放在嘴裡猛吹起來。這時已經有槍手追過來,兩名警察舉槍射擊,雙方交上了火。鈴木光頭拉著受傷的黃向東躲到後麵,問:“夫人在哪裡?”“還在前麵,很、很危險!”黃向東用右手捂著肩膀的傷口,忍著痛道。又陸續有幾名警察跑上來增援前麵的人,黃向東則在鈴木光頭的帶領下跑出胡同口來到大馬路上。從東麵又駛來兩輛警車停下,鑽出十幾名警察。黃向東來到一名警察麵前,大聲道:“給我一支手槍!”沒等那名警察反應過來,黃向東劈手搶過他的手槍轉身又衝進胡同裡。鈴木光頭對這警察說:“這是東鄉部隊的三條洋平少佐,他的夫人還在胡同裡,情況很危險,你們快去救人!”近二十名警察進了胡同,那些槍手們開始收縮,紛紛朝西邊撤去,但零散的槍聲仍然響起。黃向東用右手捂著左肩,傷口冒出的血在初冬季節顯得那麼熱。當找到伊紀牡丹時,她額頭上的彈孔還在汩汩地流出鮮血,眼睛大睜著。黃向東喘息著走到她身邊,無力地跪在屍體旁,雙手捧住她的臉,希望她那睜著的眼睛還能轉動。黃向東用滿是鮮血的右手徒勞地用力捂住她額頭的彈孔,不讓血流出來,好像這樣就能救活她。可她的血仍然從指縫中湧出,和他的血混在一起。進了臘月,哈爾濱開始下起鵝毛大雪,不到半天工夫,街上和房頂就都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在厚德福飯莊二樓西南角包間內,土肥原賢二正坐在桌旁涮羊肉。炭火銅鍋裡的湯燒得嘩嘩開,熱氣冒個不停,周圍擺著羊肉、青菜和各種海鮮。這時包間門被打開,一名穿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走進來,關上包間後立正敬了個軍禮,再看到桌上的火鍋,眉頭皺成大疙瘩。“西村課長,請坐,你來得正是時候,湯剛燒開,快下羊肉吧!”土肥原笑吟吟地說,夾了兩片紅白相間的鮮嫩羊肉片扔進火鍋裡,來回涮了七八下再把筷子提起,在小碗中蘸了蘸作料,再放進嘴裡品嘗,邊吃還邊滿意地點頭,“上好的羔羊肋肉,又鮮又嫩。”西村課長鎖上包間門,拉開椅子坐下,“機關長,我對低等民族的食物沒興趣。”土肥原看了他幾眼,笑道:“西村課長,所謂低等民族,隻是我們對合理占領彆國的一種說法。聰明的中國人不但有幾千年的文化藝術,他們的美食也很厲害,我勸你還是嘗嘗吧,不然要後悔的。”西村課長明顯很不高興,“很難想象連機關長這樣的人居然也會說出這種話!難道大和民族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嗎?看到您津津有味地吃著低劣民族的食物,真讓我感到痛心!”土肥原是大將,在日本陸軍軍銜中是最高的,比西村課長整整高了五個級彆,就衝這一點,在等級森嚴的日本軍隊裡,土肥原就有權連抽他幾個大嘴巴,而且西村還得立正稱讚“您打得對”。但土肥原隻是停頓了一下,仍然把筷子裡夾的涮好的羊肉放進嘴裡細細嚼著。西村課長遇到這樣軟硬不吃的人,也顯得沒了辦法,隻好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得板直,心裡暗暗運氣。土肥原又把兩隻大青蝦和一隻活毛蟹扔進火鍋裡,笑著說:“西村君,我們今天先不要討論這個問題,還是說說你的來意吧。”“是這樣,‘白馬’是您一手培養出來的高級王牌,北野部隊長已經給我打過好幾次電話,要我們哈爾濱特高課協助調查,儘快找出內奸和間諜。”西村課長稍微放鬆了些,但神情仍然很嚴肅。土肥原喝了口老汾酒,“這種酒是山西特產,每瓶酒都要在天然山洞中窖藏十五年以上,那種味道和歐洲的洋酒完全不同,可惜你好像並不喝酒。”西村課長雙手扶在桌邊,急切地說:“機關長,現在東鄉部隊那邊情況非常緊張,北野部隊長特彆強調,說東鄉部隊有責任利用細菌武器來幫助扭轉戰局,因此他絕不允許有內奸和間諜存在,他這是在向我施壓啊!”“毛蟹熟了,快來嘗嘗,現在天氣漸冷,螃蟹也是越來越肥了,正是吃蟹的時候。”土肥原把煮紅了的毛蟹撈出來,放在西村課長麵前的小碗裡。西村課長又急又氣,又不敢發火,隻好裝作聽不見,他說:“機關長,北野部隊長還說,他們正在執行一項絕密任務,如果內部真有內奸,那東鄉部隊將損失重大,這個責任就要算在我們特高課頭上!”土肥原用筷子指著兩盤薄薄的肉片說:“這是山雞片和麅肉片,都是正宗的野味,在日本都很難吃到。哈爾濱的生態環境非常好,這裡才是大滿洲國真正的中心啊。”西村課長氣得直攥拳頭,從喉嚨裡發出野獸似的呼嚕聲。土肥原看了看他,問:“你到底餓不餓,不用客氣,餓了就吃啊。”“對不起機關長,我還有事先走了!”西村課長實在忍不住,霍地站起身就走。土肥原哈哈大笑,西村課長憤怒地扭頭看著他。土肥原又吃了一口菠菜,才慢慢放下筷子,從西服內口袋裡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扔在桌上。西村課長疑惑地看著信封,土肥原繼續涮著各種青菜和魚片,顯然胃口正佳。西村課長上前拿起信封打開,裡麵是一張疊成幾折的信紙,紙質很低劣粗糙。打開信紙,見上麵用鋼筆寫著:“淑元,上次給你寄的錢夠用嗎?我身上也不多,先湊合吧,過年的時候我再給你帶錢回來。有件事忘了囑咐你,從現在開始彆養雞鴨了,有點餘錢就換成銀元存起來,不要留紙鈔。”看完信的內容,西村課長覺得摸不著頭腦,“這是什麼意思?陳吉祥是誰?”土肥原說:“陳吉祥是‘白馬’的中國名字。我對‘白馬’培訓了兩年,他才打入延安情報部,所以對他的使用我一向很謹慎。‘白馬’每年最多隻發出四份情報,當然都是極為重要的。”西村課長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信,問:“這就是‘白馬’傳遞出來的情報?好像隻是一封很平常的家信,並沒什麼特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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