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條洋平少佐,我是北野政次,請你立刻到本部大門來一趟,越快越好!”“是,我馬上趕到。”電話掛斷,黃向東心中七上八下,難道又出了什麼事?他沒時間多想,連忙回到臥室穿衣服。伊紀牡丹起身問:“怎麼了?”黃向東把槍套穿在皮帶上,又仔細檢查了彈夾中的子彈是否壓滿,說:“北野政次讓我馬上到大門口去,不知道什麼事。”伊紀牡丹覺得不對勁,“為什麼還要帶槍?”黃向東笑笑,“沒什麼,你好好睡吧,如果有人來調查你關於我的一切,你就說不知道,千萬彆把自己扯進去,聽懂了嗎?”伊紀牡丹抱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快告訴我!”黃向東無奈地道:“我真不知道,隻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吧。”伊紀牡丹流著淚說:“我不讓你走,我不希望你出意外!”黃向東非常感動,他吻著她的臉,“世事難預料,你不用太難過。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走出這棟樓,除非部隊派人來找你。”說完就走出臥室。出了特彆試驗樓,黃向東快步朝大門方向走去,遠遠就看到大門兩側高處哨塔上的探照燈光束雪亮,一輛全身黑色的長廂汽車停在門口。當他走到口字棟時,從大門方向走來兩名穿白色連體防護服的人,頭戴類似防毒麵具的麵罩,雙眼就是兩個圓形玻璃窗,嘴部有橡膠管與後背的過濾器相連,看上去就像白色的鬼,很恐怖。“請先到消毒室換上防護服!”其中一人的聲音從麵罩內傳出來,甕聲甕氣的。黃向東被這兩人帶到口字棟的地下消毒室,脫掉外衣褲,換上剛才見到的那種白色連體防護服和麵罩,棚頂的噴霧器向下噴灑消毒液,給防護服消毒。士兵又仔細檢查了他身上的防護服是否密封,最後才放他出來。走出口字棟,和那兩名穿防護服的人一起來到大門口,黃向東看到十幾名身穿防護服的人,從眼睛來判斷,這些人中並沒有北野政次或幾位部長,就連班長和課長等也都不在。一名穿防護服的人來到黃向東麵前,說:“三條少佐,這是奉豐田副武總司令之命,下午剛剛用潛艇運到中國的生物樣本,為避免傳染,暫時對東鄉部隊的人員采取了隔離手段。現在我們要把生物樣本從防護車中取出來,安放在您特彆試驗樓的地下室中,請在文件上簽字。”黃向東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雖然早就知道如意病毒會運來,但沒想到這麼突然。他強自鎮定地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文件夾和筆,簽上“三條洋平”四個漢字。那人接過文件夾,朝身後一擺手,黑色長廂汽車緩緩開進大門,朝特彆試驗樓方向駛去。十幾個持槍防護兵在後緊跟。到了特彆試驗樓,有人上前把大門打開,再示意黃向東打開地下室的氣密門。黃向東連忙取出鑰匙打開氣密門,黑色長廂汽車的側門緩緩開啟,四名防護兵慢慢從車裡抬出一隻不鏽鋼製金屬罐體。這四人抬著罐體走得極慢,好像哪怕稍微快走半步罐體就會爆炸,這場景讓黃向東竟有些想笑。在一名防護兵的不斷指揮下,防護兵把金屬罐體抬進特彆試驗樓,進入地下室氣密門,再小心翼翼地沿台階而下。有一間存放室是早就準備好的,黃向東把雙層氣密門打開,防護兵再把金屬罐體抬進存放室,有人用照相機拍過照片後,所有人都退出存放室,再將雙層氣密門鎖閉。關閉了地下室入口的氣密門,大家走出特彆試驗樓,防護兵們明顯鬆了口氣。回到口字棟消毒後脫下防護服,大家都來到口字棟中央的操場上集合,幾個穿著軍裝、手持貳式衝鋒槍的士兵等候著他們。一名中佐走過來問黃向東:“三條少佐,生物樣本的存放程序順利嗎?”“一切順利。”黃向東回答。中佐點點頭,“請您跟我來。”兩人向前走了幾十步,那中佐停住腳步,把手擺了擺,幾名持槍士兵端起手中的貳式衝鋒槍突然開火,深夜中槍管噴出的火舌十分耀眼。槍聲把黃向東嚇了一跳,他連忙回頭,見那十幾名剛脫掉防護服的人都被亂槍打死在當場。黃向東愕然而驚,那名中佐說:“這些人都是從旅順港一路押送生物樣本來這裡的帝國軍人,為了嚴格保密,必須采取最嚴厲的安全措施,他們都是為天皇陛下而犧牲的,請三條少佐明白!”黃向東哪還敢說什麼,隻有點頭的份兒。中佐又道:“部隊長讓您儘快開始生物樣本的研究工作,到時如果沒有特殊命令,您將不能隨意出入其他部門,有事就隻能用電話聯係。所以在這幾天,如果您有尚未處理的事情,還請抓緊時間儘快處理。部隊長有令,整個東鄉部隊會最大限度地配合您的一切工作要求。”中佐說完就離開了,黃向東心有餘悸地看著地上那十幾具還在流血的屍體,頓時對如意病毒有種說不出的厭惡。他慢慢走回特彆試驗樓,見新增了幾名守衛士兵,樓前樓後大概總共安排了近十人。他媽的,這棟樓現在更像監獄了,黃向東暗罵。上樓走進臥室,伊紀牡丹跪在床上,手裡緊握著一把水果刀,全身顫抖地看著走進屋的黃向東。“這是要乾什麼!”黃向東連忙伸手奪過水果刀扔到旁邊。“你、你沒事嗎?”伊紀牡丹睜著惶恐的眼睛。黃向東笑著說:“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沒事。那批高危病毒樣本剛剛送到,就存放在這棟樓的地下室中。再過幾天,我將不能再隨意出入其他建築,那些人是怕我會感染病毒,然後再傳染給他們。我現在就寫報告給北野政次,讓你儘快離開這裡回日本去。”伊紀牡丹木然無語,忽然她抬起頭,摟住黃向東的脖子哭著說:“我們一起走吧,去哪兒都行,我可以什麼都不要,隻要能和你安安穩穩地生活!”黃向東苦笑道:“隻要世界上還在打仗,我們就不可能有什麼安安穩穩的生活。我現在所做的所有事,就是為了讓這可惡的戰爭儘早結束,到那個時候才有希望,懂嗎?”伊紀牡丹看著從窗外投在地板上的月光,說:“我隻想做你的好妻子,做一個好母親,難道這也很難?”黃向東無言以對,他默默走出臥室,在辦公室裡寫下新的紙條。再有三個小時天就亮了,趁著還沒正式開始如意病毒的研究工作,他要把病毒樣本已運到的重要情報發出去,同時告訴吳站長,他無法對伊紀牡丹下手,而且她很快就要回日本,到時將不再有威脅。天漸漸亮了,黃向東帶上夾有紙條的鈔票出了特彆試驗樓來到西門外,賣鮮蛋的農婦臉上還是那副憨笑的樣子。黃向東看到柄澤十三夫和幾名軍官妻子都在買雞蛋,於是也湊上去,沒話找話地和柄澤聊了幾句。柄澤仍然帶著幾分戒心,隨口敷衍幾句就走開去旁邊買蔬菜了,黃向東等那幾個軍官妻子離開後,才掏出錢遞給農婦,農婦親手挑了幾隻鹹鴨蛋裝在紙袋中遞給黃向東。黃向東剛要回身離開,突然從西門湧出一小隊日本兵,用裝有刺刀的三八大蓋把附近路邊的十幾個菜農連同買菜的軍官或家屬全部圍住。黃向東心中暗驚,偷眼看那農婦,見她外表十分驚怕,但眼神很鎮靜。帶隊的人居然是碇常重,他背著雙手,說:“所有菜農聽著,全都站在原地不許亂動,否則格殺勿論!”黃向東心知不妙,碇常重這家夥既然在暗中調查自己,看來肯定是嗅到了什麼風聲。碇常重看了看這些人,當他看到黃向東時,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柄澤十三夫問:“碇常少佐,這是在乾什麼?”“奉北野長官之命,在這裡調查是否有共黨間諜!”碇常重傲慢地回答。柄澤笑了,“東鄉部隊中有共黨間諜?”碇常重哼了一聲,“不隻東鄉部隊,也包括這些中國菜農,給我仔細地搜,一個菜葉也不能放過!”命令下達,日本兵立刻開始動手搜菜農的身,還有他們帶來的蔬菜筐、雞鴨籠、蛋籃子等全都被刺刀挑開,一件件逐個檢查。黃向東非常緊張,他遞給農婦的那張紙條上寫的兩件情報,一看內容就知道是他寫的,根本不用再調查。他的心咚咚狂跳,與農婦四目相對,趁著碇常重和柄澤交談的空隙,他悄悄示意農婦可以把紙條搓成團彈出去,這樣就算被士兵撿到也不會懷疑到農婦頭上,但自己的暴露將不可避免。碇常重又下令,“所有人員都要搜身,包括軍人和家屬!”兩名士兵來到柄澤十三夫和黃向東跟前,先敬了個禮,然後就要動手搜身。黃向東把眼一瞪,說:“碇常少佐,誰給你權力敢搜我和柄澤少佐的身?彆忘了我們都是同級!”碇常重笑著從背後拿出一張紙,“這是北野長官剛剛簽字的搜查令,除幾位部長之外,所有人我都有權力搜——喂,你在乾什麼?快攔住她!”碇常重忽然大叫起來。大家都轉過頭看,見賣蛋農婦正在把什麼東西塞進嘴裡。士兵連忙上去抓她的胳膊,但東西已經進嘴了,有個士兵用力捏她的兩腮,想逼迫她張嘴,農婦咬緊牙關,就是不把嘴張開。碇常重迅速跑過去,“啪啪”連抽農婦幾記耳光,“快給我吐出來!”健壯的農婦奮力飛起一腳把他踹開,趁機把東西咽進肚,大聲說:“碇常重,明明是你給我的情報,想滅口嗎?你這個狗鬼子,軍統殺手不會放過你的!”所有人都被她這番話驚呆了,碇常重愣了愣,氣急敗壞地罵道:“你他媽的說什麼?巴嘎雅路!”抬手就是一槍,正打在農婦額頭,農婦頓時倒地身亡。碇常重又“唰”地抽出腰間的日本刀,叫道:“撕開她的衣服!”士兵連忙把農婦的屍體按在地上,扯開衣服。碇常重用刀當場剖開農婦的胸腹,親自用手切開食管和胃,找了半天才在胃中看到那亂成一團的紙條。旁邊的中國菜農和軍官家屬都嚇得驚叫起來,兩名軍官妻子膽小,直接昏了過去。碇常重卻很高興,小心翼翼地把紙條打開,紙很薄,字跡又淺,在胃酸的作用下,隻幾十秒鐘,上麵的字就已經無法分辨。碇常重看了半天,根本看不出幾個完整的字,氣得他連踢屍體好幾腳,回頭叫道:“剛才誰從她手裡買過東西?”黃向東看了看柄澤,說:“我買過,柄澤君也買過,好像這幾位軍官夫人也都買過,怎麼,你是在懷疑我們嗎?”那幾名軍官妻子明顯露出不快之色,用憤怒的眼神看著碇常重。“所有人都有嫌疑,搜身!”碇常重臉上的肌肉顫了顫,說道。黃向東哼了一聲,“碇常重,你欺負我是新來的,可柄澤君在部隊的時間似乎比你長得多吧?而且剛才那農婦說的話怎麼解釋?”碇常重怒道:“那農婦是間諜,她是想栽贓,難道這麼簡單的事你都看不出來?給我搜!”柄澤十三夫終於忍不住了,指著碇常重說:“我看你才是間諜,她為什麼不栽贓我和三條君,卻偏偏栽贓你?”“你是什麼意思?竟敢懷疑我是間諜?”碇常重用日本刀指著柄澤,惡狠狠地說。黃向東慢悠悠地說:“怎麼,碇常少佐也想用刀挖開柄澤君的肚子找情報嗎?”柄澤十三夫怒道:“碇常重,彆以為你有部隊長簽字的手令就神氣,我這就去找菊地長官評理!”說完氣衝衝地走了。黃向東張開雙臂,示意士兵們可以搜身,碇常重臉色十分難看,把手一揮,帶著士兵們從西門離開。那些軍官家屬都在大罵,幾名中國菜農哭著把農婦的屍體抬走了。回到特彆實驗樓的黃向東低頭坐在辦公桌前,恨得連抽了自己幾十個耳光。伊紀牡丹驚問:“你在乾什麼?”黃向東說:“你彆管,讓我自己安靜一下。”伊紀牡丹還要說什麼,黃向東大吼:“滾出去!”伊紀牡丹不再說話,默默走出辦公室關上門。北野政次從酒櫃中拿出黃向東送給他的那瓶高檔威士忌,倒了兩杯,把其中一杯遞給坐在沙發上的碇常重。碇常重一口全部喝光。北野搖搖頭,“碇常君,威士忌不能這樣喝,要小口品嘗才行。”“所有的酒在我看來都是相同的味道。”碇常重把杯子放在桌上,得意地對北野政次說,“部隊長,事實證明我對三條洋平的調查是完全正確的,他經常去東鄉村西門外的中國菜農手裡買菜。這個家夥很有錢,司機岡本就親眼見過他在俄式洋樓裡放著金條和大量現鈔,他可不像柄澤那個從農村來的窮鬼。以三條洋平的經濟條件來說,根本不需要自己買菜吃飯。那個賣蛋農婦是中國間諜,隻可惜我晚了一步,沒能掏出她吞下去的情報。”北野政次雙手按壓太陽穴,顯然很頭疼,“可這最後一步還是晚了,你不但沒能掏出情報,反而被那個間諜倒打一耙,反咬你是同黨,這不是弄巧成拙嗎?”碇常重臉色鐵青,恨恨地說:“我不會放棄繼續調查的。前些天我給土肥原機關長打電話,他手上有個王牌間諜,代號叫‘白馬’,五年前成功打入中共延安情報部的高層。機關長已經答應我,讓‘白馬’幫我獲取中共關於東鄉部隊的情報。”北野政次很意外,“有這樣的事?那倒是個很好的機會和途徑,也是很有必要的。東鄉部隊責任重大,絕對不能允許有內奸和間諜的存在,更不能讓外界知道我們這裡的任何情報!”“我覺得三條洋平這個家夥很不簡單,我相信他已經投靠了中國人,一定會找出證據的!”碇常重用力捏著酒杯,忽然“啪”的一聲,奧地利產的天然水晶酒杯竟被他給捏碎了。北野政次心裡非常矛盾,他既想調查出三條洋平是否是間諜,又擔心“如意計劃”的實施會因此受阻,“好吧,你先暗中調查,但要記住彆打草驚蛇,三條洋平有絕密的研究任務在身,我不希望出什麼差錯。”碇常重忽地站起來,“部隊長,什麼樣的絕密研究任務?不能交給我嗎?”“你不明白,這個任務隻有三條洋平才能夠完成,光有勇氣是不夠的。這是石井閣下親自製訂的絕密計劃,你就不要多問了!”北野政次的話讓碇常重更加憤怒,他看著自己被碎玻璃割破流血的手,眼中充滿怒火。黃向東煩躁地抱著頭,這幾個月他親眼目睹了太多死亡,抗聯戰士、女大學生、中蘇囚犯、於進郭、林美秀、地下黨,還有那些叫不出名字,卻同樣慘死在解剖台上的無辜者。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戰爭,痛恨碇常重這種變態的軍國主義分子,還有那些被戰爭機器改裝成野獸的日本軍人。電話鈴聲響起,是北野政次要見他。黃向東立刻出了試驗樓,來到北野政次辦公室。北野政次再次催促黃向東立刻開始病毒的研究工作,黃向東滿口應承,順便提起讓伊紀牡丹回日本的事,北野政次滿口答應,同意下周就安排軍用飛機送她回京都。北野政次拿出黃向東送的那瓶威士忌倒了兩杯,說:“有件事很奇怪,昨天下午,一輛裝有四十多根圓木的運輸車在距本部二十六公裡處的公路上撞到大樹,車輛嚴重受損,而且司機和押運士兵全被石頭砸死,圓木也全都跑掉了。東鄉部隊成立十幾年,這種圓木逃脫事件還是第一次發生。”黃向東心裡樂開了花,嘴上卻說:“好在不是從部隊內部逃出去,否則會把東鄉部隊的秘密公之於眾,那才是最危險的。”“你說得也有道理,”北野政次歎了口氣,“東鄉部隊成立到現在,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甚至日本軍部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們的具體工作內容。可我們的運輸車為什麼會撞在樹上?爆胎還是刹車失靈?那群可惡的圓木,逃掉也就算了,竟然還用石頭把司機和士兵砸死,真是太殘忍了!”黃向東也跟著大罵:“確實可惡,這麼喪儘天良的事都能乾出來,簡直連畜生都不如!”他心裡罵的是誰,隻有自己清楚。北野政次說:“但願隻是一次車禍吧,越定男是石井少將的女婿,他肯定會很生氣。”黃向東這才知道被砸死的司機是越定男,心中暗樂。忽然他想起一件事,說:“長官,碇常重什麼時候乾起特高課的活了?居然到西門外去抓間諜,可那個被他殺死的中國女間諜臨死前指認碇常重才是間諜,真是奇怪!”“這件事更讓我頭疼,菊地齋剛和我通過電話,說碇常和柄澤在他的辦公室裡相互大罵對方是間諜,搞得他頭都大了。碇常君有個同鄉,現在是埋伏在延安情報部門的臥底,那人告訴碇常君,說東鄉部隊裡有內奸和間諜,我就去讓他抓,沒想到真抓到了一個,更沒想到那女間諜竟然反咬碇常重一口。碇常君我很了解,他是優秀的大日本帝國軍人,應該不會叛變,可惜沒能找到那個紙條,不然也許就能揪出部隊的內奸,你說會是誰呢?”北野政次很疑惑。黃向東假裝跟著惋惜,並表示他隻關心細菌研究工作,彆的全都不知道。北野政次點點頭,又說:“我們東鄉部隊肩負著大日本帝國稱霸世界的重任,絕對不能容忍有間諜和內奸,所以我請求特高課方麵幫助調查。正好土肥原機關長明天晚上從北平來哈爾濱辦事,他和石井少將是好朋友,石井少將在他麵前沒少誇獎你。土肥原機關長說想在後天中午請你在永安號飯店吃飯,你順便和他聊聊東鄉部隊有內奸的事。當天下午就可以直接送伊紀牡丹去王崗機場,那天下午四點半有一架軍用飛機回日本。”“那、那太好了。”黃向東頭都大了,他知道土肥原賢二是日本設在天津的特務機關首腦,資深的老牌特務,萬一被他看穿……黃向東有點不敢想。忽然他眼珠一轉,說:“對了,那個賣雞蛋的女間諜為什麼能喊出碇常君的名字?”北野政次答道:“如果部隊中真有內奸,肯定會把一些消息透露給中國間諜,所以她知道碇常君的名字也不奇怪。”黃向東繼續煽風點火,“我聽說很多城市都有專門交易情報的地下黑市,其中還有很多日本軍人。他們把日軍情報交給中國人、美國人甚至蘇聯人,用來換取他們國家的軍事情報,最後再把換來的這些情報賣給日本特高課換錢,真希望碇常君不是這種人。”“哦,是嗎?”北野政次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倒是聽說碇常君在特高課有兩個關係不錯的朋友……”黃向東立刻道:“部隊長千萬不要懷疑碇常君,這很可能隻是巧合而已,其實想知道他是不是內奸也很簡單,隻要派人偷偷到情報黑市去打探,差不多就能問出實情。”北野政次來了興趣,“可這個情報黑市在什麼地方?”“後天中午和土肥原機關長吃飯的時候,我可以向他請教,聽說他是這方麵的行家。”黃向東立即打蛇隨杆上。北野政次恍悟,“我怎麼沒想到?好,那就交給你去辦吧!”回到特彆試驗樓,黃向東把三天後的安排告訴伊紀牡丹,她沒說什麼,隻是默默地收拾著衣物。晚上做了豐盛的晚餐,兩人在飯桌上卻都沒說話。一連三天,每頓飯伊紀牡丹都變換花樣,又把黃向東所有的衣物都拿出來整理熨燙,拆洗收拾。臨出發的前夜,兩人起初背靠而睡,後來伊紀牡丹慢慢轉身,抱住他的後背。她低聲說:“明天我就要走了,可我還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名字,你能告訴我嗎?”黃向東其實並沒睡著,他不敢泄密,於是隻好閉著眼睛裝睡。伊紀牡丹又輕輕說:“我知道你不能說,你有秘密,其實我也有秘密。”黃向東心中一動,但仍沒說話,半年多的潛伏已經讓他能夠做到處事不驚。伊紀牡丹低聲歎息,囈語般地說:“但也許你並不想知道。也許以後會知道,也許永遠也不知道……”黃向東很想轉過身來問,又忍住了。第二天兩人很早就起了床,伊紀牡丹把臥室整理得乾乾淨淨,床單幾乎沒有一絲皺褶。床頭櫃也擦了一遍又一遍,上麵擺著小巧的花瓶,那是她從京都家裡帶來的,裡麵栽著幾株生命力旺盛的雛菊。快到十一點鐘了,伊紀牡丹早就收拾好行李,卻還在整理黃向東的辦公桌,筆筒、文件夾、墨水瓶,擺過來擺過去。黃向東說:“該出發了,鈴木光頭在打電話催。”伊紀牡丹把筆筒裡的幾支筆整齊地擺成一排,好像在完成某種儀式。黃向東失笑道:“你這是在乾什麼?”“我要把筆擺得整齊點兒,到時候你就會拿得更方便。”伊紀牡丹認真地說。黃向東不耐煩地說:“反正都在桌上,怎麼擺都能拿到,又有什麼關係?”他伸手把幾支筆握住拿起來,想一塊兒扔進筆筒。伊紀牡丹很不高興,用力搶過他手中的筆,“你不要亂動,讓我來擺!”黃向東的手被筆尖劃傷,他生氣地說:“彆發神經了,擺來擺去的有什麼用?你是不是瘋了?”伊紀牡丹並不理會,仍然認真地把幾支筆按某種順序一一擺好,嘴裡喃喃地說:“這樣就方便了,你每次用筆的時候就會想起我。”黃向東怔住,胸口像被東西堵住般難受。他忍住哽咽,笑道:“你放心吧,我保證永遠讓這幾支筆保持原位。”伊紀牡丹對他笑笑,用力點點頭。十一月的哈爾濱已經很冷,兩人都穿上了毛呢外套。黃向東拎著行李箱和伊紀牡丹出來,鈴木光頭幫著提到黑色福特汽車上放好,駛出部隊大門,一路開到了位於新城大街的永安號飯莊。永安號在哈爾濱屬於中檔規模,但名氣很響,門前停的多是鬥車,黃向東那輛汽車停在門口很顯眼。鈴木光頭說:“三條少佐,我就在這裡等著您,您最好能在兩點半之前吃完飯,免得誤了您太太回日本的飛機,從這裡開到王崗機場要一個小時呢。”伊紀牡丹挽著黃向東的手臂進了飯莊,大堂裡熱鬨極了,幾乎座無虛席,推杯換盞之聲充斥耳膜,炒勺和小勺相碰的聲音從廚房隱約傳出來。中秋過後,從營口和丹東運來的海鮮大量運到哈爾濱,很多顧客都在吃火鍋,張張桌上熱氣蒸騰,大盤羊肉和配料擺得滿滿當當,讓人看上去很有食欲。伊紀牡丹奇怪地問:“土肥原先生為什麼選擇來中國餐館,而不是西餐廳或日本料理店?”“也許他就喜歡吃中國菜吧。”黃向東帶著伊紀牡丹穿過大堂的幾十張飯桌向裡走,廳堂內側有十幾個包間,兩人在每個包間門口經過,忽然瞥見有個包間裡坐著一位穿黑色西裝的中年光頭男人,手裡拿著菜單,對站在旁邊的店夥計說:“你們家廚師咋還沒換呢?還是朱光鑄啊?那哪行,你看人家新華樓的廚師半年就換,你們也學學唄!”店夥計笑了,“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人家朱光鑄是山東名廚,那蔥燒海參做得老好吃了,這麼多人都是衝他來的,你信不?”“是他嗎?”兩人從門口走過,伊紀牡丹小聲問。黃向東看了看包間編號,搖搖頭,“房間號倒是對,可土肥原是日本岡山縣人,而這位一口地道的東北腔,明顯是個東北人。”可他覺得剛才那中年男人很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請問是三條先生嗎?”忽然從身後的包間內傳出一句日語。兩人都愣住了,回頭看到剛才那位操東北腔的中年男人走出來問:“您是三條洋平先生嗎?”黃向東連忙回答:“我是三條洋平,您是……土肥原先生?”中年男人笑道:“我是土肥原賢二。”黃向東驚得不輕,剛想立正敬禮,被土肥原攔住,“你我都沒穿軍裝,這裡也不是軍部,不用這麼客氣。而且哈爾濱的間諜比耗子都多,握手就行了。”黃向東隻好和他握了握手,低聲道:“土肥原機關長,很高興見到您。”旁邊的伊紀牡丹也跟著深鞠一躬。土肥原嗬嗬笑著拍了拍黃向東的肩膀,“這位就是你的夫人伊紀牡丹吧?我早就說過,大日本帝國的漂亮女人都被你們這些年輕的少壯派軍官給霸占了,哈哈!”三人都笑起來,土肥原的和善和風趣讓黃向東感到很放鬆。進了包間坐下,黃向東掏出煙盒,遞給土肥原一支並幫他點燃。土肥原的臉型和他的名字差不多,也是又肥又圓,眼袋明顯,鼻子底下留著文明胡,臉上始終帶著溫和恭順的笑容,讓人很難把他同策劃“九一八”事變、“滿洲國”獨立和炸死張作霖的大特務頭子聯係起來,而更像個鄰居老頭。忽然黃向東記了起來,前些天他到凡塔季亞夜總會和吳站長接頭,完事後在舞廳中遇到的那個被稱為“勞倫斯先生”的中年男人,就是麵前的這個土肥原賢二!很多外國人稱土肥原是“東方的勞倫斯”,用來美化他在中國的殖民和策反行為。黃向東有點兒慌亂,不知道土肥原是否也能認出他來。土肥原把菜單放在黃向東麵前,笑道:“不知道你們愛不愛吃中國菜,我就私自做主,不好意思。今天我請客,不用給我省錢。”伊紀牡丹對這個風趣的中年男人有了幾分好感,笑著說:“那我們就不客氣了,隻怕您身上的錢帶得不夠呢。”土肥原哈哈大笑,“沒關係,隻要我給周翰臣打個電話,就算你們吃掉一座山也沒事。”兩人連忙稱謝。土肥原對等得滿臉不耐煩的店夥計說:“就聽你的,做一個蔥燒海參、紅燒活毛蟹、半隻掛爐烤鴨和清蒸白魚,再來個涼拌拉皮,一壺老汾酒。”他再把菜譜放在黃向東麵前,讓他看看還有什麼喜歡的菜。黃向東翻著菜譜,為伊紀牡丹介紹這些菜的用料和特點,伊紀牡丹不太喜歡中國菜,隻要了拌生魚、甜什錦和一杯蘋果酒。土肥原抽著煙,臉上始終帶著和善的微笑,眼睛有意無意地觀察著兩人的神態、舉止和話語。不多時菜就上齊了,關好包間門,黃向東抄起酒壺倒了兩杯汾酒,三人碰過了杯開始吃菜。永安號不愧是哈爾濱的名字號,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尤其蔥燒海參真是鮮香味美,連從未吃過中國菜的伊紀牡丹嘗過後也連連稱讚,忍不住又連吃好幾口。黃向東自從目睹過活體解剖後,就再也吃不下任何肉類,隻能吃素的,而且也沒有吃飯的胃口。對麵坐著日本最大的特務頭子,黃向東心裡多少有點發虛,很清楚自己那點間諜經驗在土肥原麵前就像小孩和大人耍把戲,根本行不通,最好的辦法就是避重就輕。因為直到現在,除伊紀牡丹之外,沒人知道他的假冒身份,而他在731部隊裡的間諜活動也很隱蔽,唯一知情者農婦已經犧牲,死無對證。於是他想先給對方戴高帽子,看看老特務是否吃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