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維武有點意外,“難道這個消息就值十塊錢?”“這種事確實讓人感到很意外,但對我毫無用處,他喜歡吃人肉還是狗肉,和我有什麼關係?給你十塊已經夠多了。還有彆的嗎?”黃向東哼了一聲,裝出意興闌珊的表情。田中維武有些警覺,“你打聽部隊中的機密消息,到底有什麼用?”黃向東朝嘴裡扔了兩顆花生,沒回答。田中維武忽然笑了,“看來三條少佐也喜歡去茶館啊!”黃向東嘿嘿笑而不語,心裡在猜想對方話中的意思。田中維武又認真地說:“你要小心,在東鄉部隊可不是鬨著玩的,要是被那些部長們知道……”他臉上露出恐懼之色,似乎已經看到有把刀懸在頭頂。“那我問你,你所知道的那些消息,有多少是通過彆人得知,而不是自己親眼親耳得到的?”田中維武想了想,說:“至少有七成吧。”黃向東哈哈大笑,“這就是了,彆人把消息告訴給你,和你告訴給我,有什麼區彆?唯一的區彆就是,他們是免費告訴你,而我付你錢。”“也、也不能這麼說,至少我不會把這些消息拿到那種地方去賣。”田中維武回答。黃向東不知道他說的茶館是什麼意思,眼珠轉了轉,說:“其實我並不經常去茶館,隻是有點好奇。你也知道,每個人都有愛好,我最大的愛好就是打聽各種消息。”田中維武笑道:“嘿嘿嘿,現在這年頭,有情報不去茶館賣錢才是笨蛋。可惜生產課的人根本沒有外出的機會。”黃向東不動聲色地說:“現在不是有機會了嗎?你向我提供情報,有了錢大家分,但你得學會保密。凡是你得到的情報,除我之外不要再透露給彆人,除非你不喜歡錢。”“為什麼不喜歡錢?除非是白癡!”田中維武聲音提高了好幾倍。黃向東豎起食指,示意他小聲點兒。田中維武平複了一下激動情緒,把杯中的清酒喝光,說:“我還有情報給你,保證有質量。你知道嗎?石井閣下明年五月就要回來接替北野政次少將,重新擔任部隊長了!”這倒是個爆炸新聞,黃向東警惕起來,“又是聽誰說的?可靠嗎?”田中維武拍著胸脯說:“當然可靠!運輸三班的越定男見過吧,他是石井閣下的親女婿,這家夥和我一樣,也喜歡喝酒,很多消息都是他透露給我的。這個消息現在全東鄉部隊隻有三個人知道,北野部隊長,越定男和我。”看著田中維武得意的表情,黃向東恍悟,怪不得這麼機密的消息居然會被他先得到,又數了五張鈔票扔過去。田中維武連忙把錢收起來,心情舒暢,一口氣連喝了好幾杯清酒。黃向東問:“你知道那些供研究的圓木,都是從哪裡運來的嗎?”田中維武搖搖頭,“這個消息連運輸班的人也不知道,以前喝酒時我曾經隨口問過鈴木光頭,他說從外麵運圓木到這裡的工作隻由越定男一個人負責。越定男是石井閣下的親女婿,說明這件事絕對是高度機密。”“哦,怪不得。其實我也有一些秘密,你想知道嗎?”黃向東神秘地說。“這個……”田中維武道,“我可不想用錢買什麼情報。”黃向東笑著說:“我不要你的錢,隻是這些秘密藏在心裡憋得慌。”好奇是人的天性,田中維武問:“那你說說,有什麼秘密?”黃向東低聲道:“有傳言說,碇常重經常到黑市販賣東鄉部隊內的細菌研究資料,用來換取國民黨或共產黨的軍事情報!”田中維武嚇了一跳,“什麼,碇常重少佐?這怎麼可能,他不是軍職而隻是醫學文職,又不是情報人員,要國共的情報有什麼用?”“你真是個笨蛋,碇常重把用細菌資料換來的國共軍事情報,再賣給他在日本特高課當線人的朋友。聽說這些年他也賣了不少錢,估計到戰爭結束,能在日本買下十幾所大宅了。”黃向東邊吃花生米,邊輕描淡寫地說。田中維武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黃向東笑了,“日本特高課的人也經常去黑市賣情報,中國間諜就更多了,這些消息在茶館裡根本就不算什麼秘密。”田中維武羨慕地說:“你們真厲害,隨便一條消息也能賣錢,我真是白活了!”兩人又喝了幾杯,黃向東站起身,“你自己慢慢喝吧,我再去彆處逛逛,反正也睡不著。”出了總務樓,黃向東來到口字棟側麵的監獄樓,用黑色通行證進到樓裡,值班室的門關著,窗戶透出燈光。黃向東來到窗前偷偷向裡看,還是上次那個強奸蘇聯女犯的看守,正準備對一個女犯人動手。黃向東恨得牙根發癢,連忙上去敲門,那看守嚇得差點兒陽痿,連忙問:“是、是誰?”“三條洋平,開門!”看守迅速穿上衣褲,把門打開一道細縫,“原、原來是三條少佐,您有事?”黃向東把手一伸,“我想看看最近送來的圓木名單,行嗎?”“當然行,馬上給您。”看守把門關上,半分鐘後再打開一道縫,將記錄本塞出來。黃向東說:“我這幾天要用不少圓木進行試驗,你把牢房鑰匙給我吧,讓我自己把圓木帶到試驗樓裡去,最多兩個小時再送回來,這樣我就不用打擾你睡覺了。你要是不同意的話,我就進屋等你,你去幫我開門提審。”看守不想被他發現自己兩次都在強奸女犯人,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回身取出一大串鑰匙遞給他,“這是最近送來的十幾名圓木的牢房鑰匙,他們的牢房相連,鑰匙上有編號。您要是能在兩個小時內送回來,我就不全程陪同了。”黃向東接過鑰匙,“我說到做到,你就放心吧。”看守假裝打了幾個哈欠,“那我就不陪您了……我很困,先去睡覺……”話還沒說話就關上了房門,又上了鎖。黃向東心中暗笑,走到燈光附近先看了看名單,見最新送來的一批犯人是二十天前的,共有十七名,其中十二個中國人、四個蘇聯人和一個英國人。按編號來到牢房前,這十二個中國人裡有五名女性,其中有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頭發像亂草似的,臉上身上全是汙泥和傷痕,左眼血肉模糊,僅剩的右眼中卻透出鎮定之色。看了看記錄本,這名女人照片旁寫著“中國諜者黃菊,共產黨駐哈爾濱交通局第四交通站成員,無價值頑固共黨分子,作特彆移送處理。其夫為站長,已擊斃。”黃向東心中一凜,暗想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地下黨,而且她也姓黃,五百年前還是一家。“你,出來。”黃向東用鑰匙打開牢門,指著女人說。女人麵無表情,站起來艱難地走出牢房,從一瘸一拐的樣子來看,顯然受了不少刑。她手腳鎖著鐐銬,之間還用短鐵鏈相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以防止她對彆人進行襲擊。黃向東帶她回到特彆試驗樓的一間空房中,內外門全都鎖好,又搬過椅子示意她坐下。雖然身上有重傷,但女人仍然神態自若,她不緊不慢地坐在椅子裡,像剛到朋友家串門的客人。黃向東開始發問:“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被抓進來?”女人冷笑兩聲,“那個叛徒不是全招供了嗎,還問個屁?狗鬼子!”“受了不少酷刑吧?”黃向東伸手解開她胸前的衣扣,女人胸前的皮膚幾乎沒有一處是好的,全是鞭打痕跡和用烙鐵燒糊的暗紅色結痂,雙手的十個指尖全部潰爛,顯然被拔光了指甲。左眼球不見了,還在往外滲膿血。女人冷笑道:“酷刑對我是沒用的,彆白費心思了,我見過的酷刑比你們施加給我的還要殘酷十倍!不信你們再多試幾種,老娘要是求一聲饒,就他媽的不是中國人!”黃向東從桌上拿起蘇聯產的銀製煙盒,再打開印泥盒,用手指醮著印泥在煙盒底部畫了一個圖案,再抽出煙點燃,吐出兩個煙圈,扣上煙盒,右腿踩在另一把椅子上,拿著煙盒的右手放在膝蓋上,煙盒底部對著她,問:“再仔細想想,還有什麼秘密沒說?”這女人冷笑幾聲,剛要說話,突然看到黃向東手中煙盒的底部,她頓時一愣,死盯著煙盒,身體好像被凝固——煙盒底部用紅色印泥畫著一個圓圈,中間還有三條斜線。黃向東笑道:“怎麼不說話?”女人抬眼看著黃向東,眼中全是疑問,身體也開始發抖。黃向東說:“這棟樓隻有你和我兩個人,有什麼話就說吧。”女人嘴唇顫抖著,右眼中流出熱淚,“你、你……”“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暴露身份。”黃向東說道。“同誌,好同誌,我、我什麼都沒說,我對得起組織!”女人再也忍不住,大聲痛哭。黃向東黯然。鞭打、鐵烙甚至挖掉睛也沒能打垮這個女人的意誌,而見到同誌卻讓她徹底失去防線。“彆哭了,我恐怕沒有能力把你救出去,把你叫到這裡來,是想了解一些線索。”黃向東有點心虛。女人止住哭泣,認真地說:“沒什麼,我的生命早就獻給中國,獻給組織了,隻要能幫上你的忙,就算讓我粉身碎骨也行!”黃向東心裡發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他掏出手帕,輕輕擦拭著女人臉上的血跡。女人欣慰地笑了,“同誌,你是好樣的。雖然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但肯定是日本鬼子的秘密監獄,你能潛伏進來,就比我們這些人強得多。有什麼就儘量問吧,你放心,我死也不會出賣同誌!”黃向東說出了他的疑問,女人搖搖頭,“我和我丈夫是在交通站發報時被警察抓住的,他為了掩護我逃走,自己被警察打死了。我本來可以逃跑,可為了保護電台,結果也被他們抓住。先是關在哈爾濱警察廳,由滿洲警察審問,兩天後他們用黑布袋套在我頭上,換地方關了幾天繼續拷問,主審的換成日本鬼子,最後又蒙上臉逼著我上了一輛車,就給送到這裡來了。”女人說。黃向東問:“你好好回憶一下,有沒有什麼細節能讓你判斷出日本人審問你的地方是哪裡?”女人想了半天,最後搖搖頭。黃向東不死心,“再好好想想,哪怕隻是一個小細節。”“我的頭用黑布袋套著,什麼也看不見,但往下看的時候,從縫隙裡透出的光亮能判斷出大概是中午左右。對了,在我上車的一瞬間,聽到背後傳來救火車雜亂的警笛聲,至少有三輛車。雖然隔著好幾道牆,但仍然能聽清楚,估計是什麼地方著了火。”女人努力回憶道。黃向東忙問:“你還記得是哪一天嗎?”女人說:“記得,是在二十天前。”“這麼肯定,你不會記錯?”“不會,監牢右側的牆上有個小氣窗,日升日落我還是知道的。”黃向東把這些都仔細記在本上,女人再也想不出彆的線索,黃向東又問:“你還有什麼事情,想讓我為你做的嗎?”女人傷心地低聲哭著,“我、我想媽媽……爹和哥哥都死了,她七十多歲沒人照顧,我真是個不孝的女兒!”黃向東再也忍不住,眼淚直往下掉,說:“我們都一樣,為了打日本鬼子才離開老娘。她住在哪裡?我會想儘辦法幫她。”女人說了個地址。黃向東說:“你可以口述一封信,由我來寫,再幫你送給你娘。”女人卻連連搖頭,“不行,這樣太危險,藏信在你身上不安全。如果你真有機會見到她,就說‘臭菊子很想媽’就行了。”黃向東答應下來,他怕夜長夢多,就準備把女人送回監獄樓。臨出門時,女人對黃向東說:“同誌,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但我堅信你一定能成功地完成任務!你是個好人,以你的聰明才智,肯定不會有危險,我每天都會為你祈禱,求老天爺保佑你永遠平安!”黃向東上前幾步把她抱在懷裡,女人也用雙手緊緊地抱著他,平靜地閉上眼睛,好像抱著自己的丈夫。十一月的哈爾濱晚上已經很冷,從監獄樓回來的黃向東隻穿著襯衫,被夜風一吹居然直發抖。看來以後出門要穿軍裝外套了,他想。回到辦公室,黃向東抄起電話,以日本關東軍部的名義向總台要了《哈爾濱日報》社的電話。報社通常都有人值夜班,黃向東說:“我想向你們報社報個料,二十天前,也就是10月16號中午,中央大街發生了一起火災,出動了三輛救火車呢!”那值班的記者笑得直咳嗽,“你這人是喝多了剛醒吧,二十天前的火災今天才來報料?而且也不是中央大街,是在義州街,我看你還是多喝點醒酒湯吧!”對方掛斷電話,黃向東卻很高興。他取出哈爾濱地圖仔細查找,義州街是繁華地段,附近的大小建築有幾十個,之前在開拓醫學院任職的時候,他經常和於進郭到義州街的日本人商鋪買東西送女人。看了半天,黃向東把目標鎖定在義州街27號的日本領事館。他記得很清楚,日本領事館是軍事重地,漂亮的獨棟彆墅四周卻加蓋了足有五米多高的圍牆,看上去很不協調。現在回想起來,確實非常可疑。他拿出便箋紙,連夜把石井四郎要回哈爾濱任部隊長、碇常重暗中調查自己、對日本領事館的懷疑、黃菊被抓的事全都寫了下來。碇常重那張凶狠殘暴的臉又浮現出來,黃向東早就察覺出對方那種特殊的不友好,但沒想到已經發展到被暗中調查。原因不難猜,因為三條洋平是“如意計劃”的主要策劃者之一,所以在731部隊很受北野政次器重,碇常重之前雖然也很得寵,但現在明顯不再受重視了,於是他開始找黃向東的碴兒。已經是淩晨兩點多,黃向東開始有些困意,他出去到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感覺清醒多了。從走廊回辦公室,整棟樓死一般的寂靜,隻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看到穿著睡袍的伊紀牡丹站在辦公桌前,她手裡拿著那張黃向東剛寫好的紙條,正借著台燈的光線仔細地看。“你、你怎麼沒睡覺?”黃向東慌亂地走進來,從她手中把紙條搶回。伊紀牡丹平靜地問:“紙條是寫給誰的?”黃向東大腦急轉,邊把紙條撕碎,邊笑著說:“沒什麼,隨手記錄著玩的,實在睡不著,就把在部隊中打聽到的一些新聞隨手寫在紙上。”伊紀牡丹笑了,“速派人暗中密切調查日本領事館動向,但建議不要直接采取行動,以免我遭到懷疑,可借助其他情報瞞天過海,讓日本人無法聯係到我身上——這些話也是你在自言自語嗎?”黃向東沒想到她居然能背出紙條上的內容,而且幾乎一字不差。伊紀牡丹問:“夫君,我們都是日本人,可你為什麼在紙條上說‘讓日本人無法聯係到我身上’這句話?難道你不是日本人嗎?”“我當然是日本人,你真會開玩笑!”黃向東笑得越來越不自然。伊紀牡丹走上前兩步,眼睛直視著他,“你為什麼要把東鄉部隊的情報透露給彆人?對方又是誰?”“這是我們男人工作上的事,你不要多問,也和你沒有關係,懂嗎?”黃向東把臉一沉,裝出一副大丈夫模樣。伊紀牡丹看了他半天,忽然笑起來,“我知道,你根本不是三條洋平。”雖然黃向東心裡早有準備,但聽她說出這句話時,還是感到意外,“你胡說些什麼?我不是三條洋平是誰?”“當你剛回到三條家的時候,我確實沒看出來,但你的言談舉止、脾氣習慣和三條洋平完全不同。起初我相信了你的話,以為真是頭部受傷,連性格都改變了,可後來我越來越懷疑。”伊紀牡丹說,“三條洋平最反感豐滿健美的女人,他隻喜歡瘦瘦的,所以他很討厭我,而喜歡女傭葉子。你卻剛好相反,讓我確信的一點是,你在和我過夫妻生活的時候,與三條洋平完全不同。雖然他已經好幾年沒碰過我,但我可沒忘——男人那個東西,尺寸也是不一樣的。”黃向東傻了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隻得聽伊紀牡丹繼續往下說:“三條洋平是個狂熱的愛國分子,眼裡隻有他的細菌研究,完全不問家事,可你堅持要查蜷川信管的賬,結果逼迫他暗中調查你,並向警察廳舉報,如果不是我回來相救,你早就被送到日本軍部監獄了。另外,在我還沒看出你是假冒者的時候,三條小太郎已經很敏感地認出你不是他爸爸,這孩子有自閉症,卻看得比我們正常人還清楚,世間的事,有時真的很難說。”黃向東半晌沒說話,忽然他笑了,“既然你在蜷川信要揭發我時就知道我是假的,可為什麼還幫我,又和我一起來中國?”伊紀牡丹慢慢流下了眼淚,“我不管你是三條洋平,或者不是,隻要能對我好,能讓那個毫無生氣的屋子開始像個真正的家,我就當你是我的丈夫!我無數次幻想你就是原來的三條洋平,隻是被什麼人換上了一顆新的心臟,你不再喜歡戰爭,而是努力去做一個丈夫應做的事。夫君,我們離開這裡吧,我不想在這種地方多待哪怕一分鐘!我們回京都吧,那裡有家,有小太郎,我們所有的東西都在京都。求求你,我們走吧,帶我離開這裡回日本吧!”黃向東早已厭倦這種冒名頂替的生活,他怕有一天自己會崩潰,乾脆借機發泄出來算了,於是猛地推開她說:“我不是三條洋平,也不是你丈夫。至於我的真實身份,抱歉不能告訴你,但我不能離開這裡,如果你想回日本就自己去吧,反正我也不是你丈夫,更不是小太郎的爸爸!”“你為什麼要留在這裡?難道這裡適合生活嗎?”伊紀牡丹憤怒地道,“隻要是個正常人,就不會喜歡這個地獄般的地方,彆以為我不知道東鄉部隊的人都在做些什麼!細菌、病毒、殺人、焚屍,那兩個巨大的煙囪不就是焚屍爐嗎?那些經常噴出的灰霧不就是焚屍之後的骨灰嗎?”黃向東沉默不語,沒想到她對731部隊竟這麼了解。他慢慢搖頭,“我不能回去,我還有很重要的任務要完成,對不起。”伊紀牡丹把右手背在身後,突然舉起一把手槍對準黃向東。黃向東大驚,這不是總務部配發給自己的那支南部式手槍嗎?什麼時候被她拿到了?“牡丹,你拿我的槍乾什麼?快還給我,這可不是鬨著玩的。”黃向東笑著上前欲伸手去拿。“彆過來,不然我就開槍!”伊紀牡丹厲聲道,“我要你現在就答應和我一起回日本,我不想待在這裡!”黃向東連忙應承,“好好,我答應你,你先把槍放下。”伊紀牡丹哼了一聲,“你彆騙我,是不是想先答應下來,然後再反悔?如果在一個月內你還沒能帶我離開這裡回日本,我就把你假冒三條洋平的事報告給北野政次!”“你、你是想威脅我?”黃向東沒想到她居然說出這種話。伊紀牡丹冷笑道:“我隻是想過正常的夫妻生活,過正常人的生活。與其活在這種人間地獄,還不如讓我去死!那些人被戰爭毒害了腦子,就像三條洋平那樣整天隻想著怎麼侵略、怎麼殺人。如果你也是這種人,我是絕不會和你在一起的。你自己考慮吧,如果你堅持留下又不想讓我舉報你,那你就隻有這種選擇——殺了我。”她把手裡的槍扔在黃向東麵前的地板上,毫不猶豫地向門口走去。黃向東立刻上前撿起手槍,伊紀牡丹轉過身看著他,眼神中充滿憤怒和質問,還有幾分期待。黃向東緊緊握著槍,幾分鐘後他歎了口氣,將槍用力拍在桌上。伊紀牡丹轉身走出辦公室。天已經快亮了,黃向東毫無睡意,他把辦公室鎖好,坐在桌前打開台燈,又重新寫了一張紙條。除了剛才被撕掉的內容之外,也把伊紀牡丹早就發現他假冒身份的情況如實上報給吳站長。寫完紙條後疊好夾在兩角錢鈔票內,再放進襯衣口袋,黃向東打開辦公室門,到衛生間用涼水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麵色蒼白,眼睛裡布滿血絲,眼神中充滿了不安和惶恐,甚至還有畏懼。黃向東對著鏡子喃喃地問:“為什麼……我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要做這些事,為什麼?”東邊天空漸漸放亮,黃向東來到東鄉村西門外,借買雞蛋的機會把紙條交給農婦。回來的路上看到細穀剛男和石井操子夫婦正朝運輸班走去,石井操子穿著樣式新潮的淺灰色風衣,腳上則是一雙顯眼的黑色牛皮靴,夫妻倆有說有笑,看來心情很不錯。黃向東心想,石井四郎這個惡魔的哥哥倒也借了不少光,隻修繕特彆試驗樓一項,他們最少從中漁利數千日元。如果沒猜錯的話,再過兩個月,石井操子就會穿上那件蘇聯紅貂皮大衣了。一連三天,伊紀牡丹都不和黃向東說話,隻是默默地洗衣做飯,收拾臥室,卻不再邁入他的辦公室半步。黃向東心急如焚,他盼著如意病毒的樣本儘快送到,那時他就可以借機逃掉,否則伊紀牡丹真把自己的身份泄露掉,那就會死得很慘。日本人的狠毒他再清楚不過了,沒有人願意變成綁在解剖床上的“圓木”,被這些喪心病狂的家夥用手術刀切成塊,再泡在裝有福爾馬林的玻璃瓶裡變成病理樣本。第三天早晨,黃向東按時到西門外取回情報,關上辦公室門打開蠟丸中的紙條,頓時傻了眼——吳站長命他尋機殺掉伊紀牡丹,以避免身份暴露。怎麼辦?黃向東在辦公室裡轉來轉去,他對伊紀牡丹還是有感情的,她是個好女人。來到731部隊的幾個月,她對黃向東儘到了做妻子的義務,即使知道他是假冒的,也仍然把黃向東當成自己的丈夫。可自己責任重大,伊紀牡丹又是倔強脾氣,如果一個月後他沒離開這裡,沒人敢保證伊紀牡丹不會做出泄露他身份的舉動。入夜,黃向東躺在伊紀牡丹身邊,聽著她均勻的呼吸,慢慢伸出手,摸到掛在大衣架上的牛皮槍套,也摸到了插在槍套中那冰涼的手槍。當然不能用槍,否則根本沒法解釋;也不能用刀,難道事後說是夫妻倆吵架,盛怒之下用刀殺死妻子?下毒也不妥,藥理班的草味正夫和自己關係還算不錯,弄到毒藥並不難,但從屍體中化驗出來也很容易;掐死會在脖子上留下瘀青痕跡。最好的辦法就是捂死,這樣沒有任何痕跡,乾淨利落,到時候就說她心臟病突發。至於她到底有沒有這種病,或者家族中有沒有,已經都顧不得了,在目前這種戰局下,再加上自己地位的特殊性,估計北野政次不會太糾纏這件事。他慢慢坐直身體,借著窗外的月光,端詳伊紀牡丹那熟睡中的臉龐。她很漂亮,鼻子、嘴唇都顯示出成熟女性的性感美,長長的睫毛偶爾微微顫動,不知道是不是仍在夢中。黃向東悄悄抄起枕頭就要去捂她的臉。這時剛巧伊紀牡丹朝他的方向翻了個身,嚇得黃向東連忙把枕頭藏在身後。伊紀牡丹並沒有醒,繼續熟睡著。黃向東顫抖著再次舉起枕頭,心中默默地說:牡丹,對不起,如果不是你逼得太急,我絕不會這樣。想到這裡,他把牙一咬,迅速將枕頭捂在伊紀牡丹臉上。她猛然驚醒,一時沒明白是怎麼回事,等到強烈的窒息感襲來時,她才知道這個假冒丈夫的男人要弄死她。她雙手用力掰黃向東的胳膊,但無濟於事,畢竟女人力氣太小。她奮力想翻身躲開,黃向東把心一橫,乾脆騎在她身上,同時手上加勁。伊紀牡丹隻能發出“唔唔”的聲音,兩分鐘後漸漸力氣不支,手和腳亂抓的動作也越來越無力,最後隻剩下無力的抓撓,越來越弱。黃向東臉上青筋鼓起,心裡不停地說“彆怪我,彆怪我”,看著伊紀牡丹四肢的動作漸漸停止,他忽然想起在日本的時候,蜷川信要揭發自己是中國間諜,伊紀牡丹在已經知道自己是假三條洋平的情況下仍然幫助自己渡過危險。他心中升起一個念頭:親手殺死救過自己性命的人,這和日本鬼子有什麼區彆?可如果不殺她,自己的安全怎麼保障?他鬆開枕頭,伊紀牡丹雙眼圓睜,大張著嘴,臉漲成紫紅色,好像已經斷氣。黃向東連忙用拳頭猛捶她的前胸,再連著大口吸氣灌入伊紀牡丹嘴裡,伊紀牡丹也沒醒。黃向東抓著她的雙肩猛搖,“喂,醒醒,快醒醒啊!”然後繼續朝她嘴裡送氣。如此反複數次,吸得他大腦缺氧,眼前發黑,看著沒有任何反應的伊紀牡丹,黃向東用力捶著牆壁,“我這是在乾什麼?”忽然,從伊紀牡丹的喉嚨裡發出輕響,黃向東一驚,連忙再努力吸氣灌進她嘴裡。送了十幾次,伊紀牡丹忽然連連咳嗽,這口氣算是緩了過來,幾分鐘後漸漸恢複神誌。黃向東流著淚笑道:“你終於醒過來了!”“你到底是……在哭,還是笑……”伊紀牡丹微弱地說。黃向東緊緊抱著她,“我對不起你,原諒我。”“你為什麼不想離開這裡?”伊紀牡丹哭道,“能對我說嗎?”黃向東搖搖頭,站起身倒了杯水給她,“我有我的苦衷,你彆再問了,不然你也會有危險。”伊紀牡丹支撐著坐起來,抓住他的胳膊,“我剛才連死亡都經曆過了,還怕什麼危險嗎?你必須告訴我!”“我不能說,如果不滿意,你可以去告發我。”黃向東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他心裡有數,以他對伊紀牡丹的了解,這個女人已經愛上了他,應該不會告發。伊紀牡丹慢慢走到窗前,低聲說:“好吧,我不會再問了。”黃向東慶幸自己賭對了,他沒再說什麼。就這樣過了幾分鐘,伊紀牡丹小聲地自言自語道:“我很想家,想父母,也想小太郎。”黃向東心中難過,他何嘗不想自己的老娘?於是勸道:“牡丹,回日本去吧,彆再留戀這個人間魔窟,這裡隻會把正常人逼成瘋子!”伊紀牡丹輕輕點了點頭。黃向東頓感輕鬆,隻要她回到日本,就不用再想辦法殺人滅口,想來吳站長也不會怪他。“過幾天會有一批高危病毒樣本送來,到時候我給部隊長打報告,就說害怕你感染病毒,而且你又想回日本看望兒子和家人,儘快讓部隊送你回京都。”黃向東趁勢說道。“好吧,既然你對我完全不在意,我也不會再哀求你。”伊紀牡丹喝了幾口水,“我想一個人靜靜,你今晚去辦公室睡吧。”黃向東點點頭,他也害怕繼續和伊紀牡丹同床共眠,便出了臥室,在辦公室沙發中閉目而臥。這時遠遠從口字棟方向的擴音喇叭中傳出廣播的聲音:“北野部隊長口令,從現在開始,東鄉部隊中任何人如無直屬命令,均不得擅自離開宿舍或值班崗位,任何人不得走出建築,必須留在室內,否則按軍法懲罰!”擴音喇叭一遍遍重複著以上的內容,黃向東感到奇怪,連忙爬起來朝窗外看,夜黑沉沉的,並沒什麼動靜。廣播持續了五六分鐘,黃向東就又回到沙發上,迷迷糊糊剛要睡著,卻被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驚醒。大半夜怎麼還有人打電話?黃向東知道肯定有緊急事件,連忙抓起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