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原四郎沉默不語。他性格內向,膽小怕事,雖然在731部隊這幾年從大尉一路升到大佐,但仍然沒撈到什麼油水。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在石井四郎任部隊長這幾年內,誰不知道石井四郎安排了很多親戚在部隊裡任職?兩個哥哥和嫂子在特彆班,女婿在運輸班,連他在千葉縣的鄰居都被弄到這裡參與修築工作。石井四郎的二哥細穀剛男任特彆班班長,工資沒有他這個大佐高,可他老婆石井操子居然有好幾件法國貂皮大衣,憑細穀剛男夫妻的工資怎麼可能買得起貂皮大衣?狗皮還差不多。黃向東站起身,“不打擾笠原大佐工作,我先走了,明天晚上您可以直接到我的單身宿舍來聊天。至於您來的時候是帶上資料,還是帶上這根金條,就看笠原大佐的心情了。”笠原四郎目送著黃向東離開,他把房門緊鎖,從桌上拿起金條,用手輕輕撫摸著,表情一陣陣發生變化。隔天早上,黃向東到西側門外買菜,奇怪的是,那名臉上有胎記的賣蛋農婦居然沒來,他來回逛了二十多分鐘也沒遇到。好容易等到晚上六點,他早早就出了西側門,生怕錯開,但仍然沒有那農婦的身影。黃向東心裡著急,難道又像林美秀那樣出事了?剛回宿舍,就看到笠原四郎站在走廊裡,黃向東連忙把他讓進宿舍。關好房門進到臥室,笠原四郎歎了口氣,抬起右腿踩在椅子上,再卷起褲腿。黃向東一看,不禁笑了,笠原四郎居然把厚厚的十幾張紙卷在小腿上,再用細繩紮緊。看來是天熱穿得少,怕在路上被彆人看出身上藏著東西,於是選擇了這個辦法。笠原四郎解開細繩,把十幾張紙放在桌上,“這是我在這裡工作七年間的主要工作流程,還有十幾份研究報表,希望能幫上你的忙。如果你覺得用不上,還請儘快還給我,金條我也會退給你。”“笠原大佐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什麼金條?你今天來這裡是和我閒聊的,我沒看到什麼資料啊!”黃向東把雙手一攤。笠原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激地笑了。他走後,黃向東逐頁看了看這些資料,邊看邊佩服笠原四郎的細心。他把這幾年來研究病毒的工作流程都記錄下來,但同時又隱去了該病毒的名稱、宿主、性狀等具體名詞,以防止泄密。那十幾份研究報表也很完整,結合時間表寫得很詳細。黃向東如獲至寶,連忙鋪開空白文件紙開始寫工作計劃。這下就有了方向,他隻須按照笠原資料中的研究工作流程,把如意病毒的各項數據套進去,基本就成了一份嶄新的報表。為了不讓北野政次看出太相似,黃向東又故意把流程作了些調整,然後將時間表放慢一倍。他想起北野政次說過的話,如意病毒樣本藏於某個島上,至於什麼時候運回哈爾濱,可以參考他的意見。黃向東心想,既然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那個日記本,乾脆讓日本人把病毒樣本從那個島上運出來,然後設法通知吳站長他們派軍隊截擊,把病毒樣本搶走。這樣就可以通過共產國際或者蘇聯專家協助研究如意病毒,自己的任務也應該算是圓滿完成了。於是他在工作計劃中提出,應儘早將病毒樣本運來,這樣才能繼續進行研究工作。就這樣一連三天,黃向東每天都到東鄉村西門外去買菜,可一直找不到那名農婦。沒有農婦送來的情報,就不知道吳站長怎麼幫忙救於進郭,他自己又不敢輕舉妄動。這731部隊可不是吃素的,他黃向東畢竟不是職業間諜,憑他的能力,還沒什麼把握憑一己之力救於進郭逃走,弄不好自己也得搭進去,於是隻好繼續等待。臨近中午,桌上的電話機響了,“是三條少佐嗎?我是細穀剛男。剛剛接到通知,今天晚上碇常班要用二階牢房第10號監牢的圓木進行試驗,我記得那是前幾天你讓我特彆留意的人,男性,34歲,名字叫於進郭。”黃向東心臟猛地一跳,連忙問:“能想辦法拖延嗎?或者讓碇常重換彆的人做試驗?”“這個有點兒難,要知道,那些人用圓木做試驗之前,都是事先對圓木認真檢查過,覺得符合某項試驗的用途,然後才正式下達通知。有時還是部長親自指定,我不太好參與啊!”細穀剛男回答。掛斷電話,黃向東心裡開始發急,沒有吳站長等人的幫助,自己很難救人,心想乾脆放棄算了,不能為了救於進郭,再把自己給搭進去。有了這種想法,黃向東感到輕鬆多了,一屁股坐在椅子裡,閉上眼睛,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出以前在開拓醫學院時和於進郭一起工作喝酒泡女人的情景。這家夥喜歡玩樂,但性格開朗,對待朋友非常好,人緣極佳。有好幾次黃向東泡女人惹了禍,都是於進郭想辦法幫他解決的。於進郭也有個體弱多病的老娘,他要是死了,老娘肯定也活不長。如果於進郭知道自己見死不救,會不會後悔當初對朋友太好?黃向東心裡在打鼓,他忽然想起當初吳站長說過的話,讓他冒險代替三條洋平做間諜,就是為了能救更多的中國人。可如果連最好的朋友都不救,那還談狗屁救更多的中國人?黃向東站起來向窗外看去,遠方主樓方向那兩根巨大的煙囪正在冒煙,顯然是焚屍爐又在燒屍體,那都是經過細菌試驗和活體試驗之後倒黴者的屍體。他們和於進郭一樣,也都是父母生出來的,他們的父母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的孩子某天會被送到這個人間地獄,經受非人折磨之後被燒成灰燼。他取出731部隊編製圖表,看到除本部之外另有設於海拉爾、孫吳、林口和牡丹江的四個支隊,在哈爾濱西北直線距離120公裡處的安達縣還有一座特彆實驗場。看到這裡,黃向東眼睛一亮,重重將圖表按在桌子上。部隊長辦公室門口的衛兵打開房門讓黃向東進去,北野政次正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黃向東說明來意,北野政次支起身子,倒了杯酒喝幾口,說:“安達特彆試驗場是用做野外試驗的,沒有密封實驗室,一般是用來做細菌感染實驗的,你去那裡乾什麼?”黃向東說:“是這樣,我希望能夠篩選出幾名抵抗力較強的圓木,日後可用來做如意病毒的特彆抗體實驗。前幾天去監獄了解情況時,我已經選中了幾名比較適合做試驗的圓木,可今天上午細穀班長對我說,碇常重今晚要進行實驗,也選中了我指定的那些圓木,我想能不能讓他換一批?您也知道,‘如意計劃’的研究工作很複雜,又要高度保密,有合適的圓木進行實驗不容易,所以我想趁修繕實驗室這幾天多做些準備工作——”沒等黃向東說完,北野政次把手一揮,“好吧好吧,雖然這樣會得罪碇常重這個勇敢又固執的家夥,但為了‘如意計劃’順利進行,還是按你說的做吧。我會給菊地齋打電話,讓他安排碇常重換彆的圓木做實驗。你今天先到運輸班登記,再給安達試驗場的負責人中村打個電話,明天就可以到鞠家窯做實驗了,儘量早去早回。”黃向東非常高興,回到宿舍後,他開始在腦子裡完善這個計劃。下午到特彆實驗樓看了看,粉刷和桌椅都已經到位,還剩下設備沒到齊,大門內還安了兩道氣密門,還有規模不小的地下實驗室,裡麵各種實驗器具都在,隻是有點舊。看來這些器具設備之前就有,現在隻是對房間做了些清潔工作,再在地下室入口處加上一道氣密門。顯然是為了防止如意病毒泄漏,這可不像鼠疫那種常規病毒,如果泄漏出去,後果不堪設想。晚上六點鐘,黃向東照例去東鄉村西側門外買菜,仍然沒有農婦的身影,他也沒抱太大希望,反正計劃已經有了。吃過晚飯後天已全黑,給運輸班的鈴木光頭打了個電話,仔細詢問將圓木帶到安達實驗場的流程。鈴木光頭告訴他,先把圓木裝進運輸車中,再由兩名士兵跟隨,車內的圓木們手腳都銬在特製的鐵長椅上,腳下還墜著鐵鏈球,以防逃跑。黃向東坐在桌前,雙手捂在眼睛上,苦苦思索救人的辦法。兩個多小時過去,十幾個計劃都被自己逐個否定。看看表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他出了宿舍來到監獄樓,和值班室裡的看守打過招呼,看守對他說:“下午我接到新通知,第一部碇常班要提審試驗用的圓木已經更換。”黃向東點點頭,將那三名女大學生和於進郭從監牢裡提出來,手腳都銬上鐵鐐,在兩名持槍士兵的押解下進了特彆實驗樓的地下室。這裡有很多獨立房間,黃向東將三名女大學生和於進郭分彆推進一個房間,再讓士兵在試驗樓大門外等候,然後關閉地下室的氣密門。他先走進關著於進郭的房間,反手鎖好門。於進郭看著黃向東,神情相當緊張,不知道該說什麼。黃向東直直地盯著他看,於進郭咽著口水,慢慢向後退。“我隻問你一句話:想死還是想活?”黃向東用中國話說道。於進郭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臉上頓時充滿喜悅之情,張嘴就說:“老黃——”黃向東上前一把捂住於進郭的嘴,將他按在牆上,惡狠狠地問:“我問你想死還是想活,彆的廢話少說!”於進郭呼呼喘著氣,驚恐地看著黃向東,一個勁兒地點頭不止。黃向東慢慢鬆開手,低聲問:“你知道這裡什麼地方嗎?”於進郭連連搖頭。黃向東說:“這裡是日本軍隊的殺人魔窟,凡是送進來的最後都得死!他們會把你們當成實驗品,掏心挖肺製成各種標本。我前些天親眼看到一個中國女地下黨被活著挖出肚子裡的嬰兒,她丈夫當場就嚇瘋了!”這番話把於進郭嚇得臉色煞白,愣了半天才問:“你什麼時候變成日本軍官了?”“這你彆問,也彆問我為什麼突然從開拓醫學院消失,知道這些對你沒好處,總之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日本人在安達縣有個實驗基地,我已經申請明天把你和另外三名被抓進來的女大學生帶到那裡去做體檢。到時候我會製造機會讓你逃走,成功之後,你要立刻帶著老娘離開東北,跑得越遠越好,也彆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否則你我都性命難保。”於進郭想了一會兒,堅決地點了點頭,又問:“那三名女大學生也救走嗎?”“我會儘量想辦法讓你們四個都逃走,到時你注意看我眼色行事,就用以前你用眼神教我泡女人的那套路數。”於進郭先是一怔,隨即嘿嘿笑起來,“明白,明白!那、那咱們以後還能見著嗎?”“很難說,也許這輩子也見不到,不過你能保住性命就是萬幸,彆的就不要奢望了。”黃向東歎了口氣。於進郭眼含熱淚,跪在黃向東麵前,“老黃,我這輩子也忘不了你的——”黃向東伸手打斷他的話,說:“這件事我不能對那幾名女學生說,以免走漏風聲,現在我把計劃告訴你。我先假裝要解手,讓汽車靠近小樹林停下,然後再以查看犯人為由打開囚車,那時你就提出也要解手。我會向士兵要來鑰匙打開你的手銬和腳鐐,再把鑰匙隨手放在女學生身邊。當你去路邊解手時,我故意將押解的士兵叫過來問話,那時你就從小樹林逃走,逃得越快越好。等你跑遠後,我帶領士兵和司機朝另一個方向追,當然抓不到你。而那幾名女學生如果有點兒腦子的話,就會用鑰匙打開自己的鐐銬趁機逃走,至於能逃多遠、逃到哪裡去,就看她們的造化了。”“這主意不錯,老黃,真有你的!”於進郭很高興。黃向東瞪了他一眼,“不錯個屁!這隻是設想而已,到時候可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也許沒那麼順利,也許還會失敗,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於進郭愣了,“老黃,我不想死啊,你可得救我出去啊,我還有老娘呢!”“廢話,誰不想活?我隻能做到這些,能不能成功得靠老天爺了。明天在囚車裡時,你記得告訴那三個女學生,逃出去後立刻和家人離開哈爾濱,越遠越好。”黃向東打開門來到另外一個房間,那三名女大學生互相依靠著躲在牆角,眼神中充滿戒備和恐懼。黃向東走到她們麵前逐個看了看,幾名女生身體在顫抖,眼中卻露出憤怒之色。黃向東歎了口氣,慢慢走出房間。打開氣密門從特彆實驗樓出來,士兵將他們四人押回監獄,看守把監牢上鎖後回到值班室。黃向東從監獄出來剛要轉向宿舍,遠遠看到月光中有兩個人影朝這邊走來。黃向東拐過一棟樓,把身子藏在陰影裡向那邊看,卻是碇常重和岡本班的岡本耕造。看來他們是去挑選犯人做活體實驗了,黃向東心裡一陣發緊,今晚又將有無辜者遭受那非人的殘酷折磨。他暗自歎了口氣,又有幾分慶幸,自己實在沒有能力救所有人,但如果不是努力製造機會,於進郭和那幾名女大學生也不能幸免,現在是救出一個算一個。他從本部往東鄉村走,路過禮堂和遊泳池,遠遠就看到酒吧那邊傳來隱隱的喧囂聲,看來還有人在酒吧裡打發時間。黃向東剛要拐彎,看到兩個人影搖搖晃晃地從酒吧方向走過來,嘴裡胡言亂語,從聲音能聽出來是常穀川和大月某女。兩人越走越近,常穀川也看到了黃向東,他左手摟著大月某女的腰,右手卻緊緊握著她的乳房。黃向東嘿嘿笑了幾聲,從常穀川略帶慌亂的眼神中能看出他是在假裝喝多,而大月某女卻醉得不成樣子。“看來你終於抓住機會了。”黃向東說。常穀川尷尬地笑笑,抱著大月某女繞過黃向東朝單身宿舍方向去了。黃向東繼續朝宿舍方向走,剛要走出本部圍牆的北門,聽到身後遠遠傳來呼喝聲。回頭看到幾個人影先後從監獄樓方向走出來,應該是碇常重和士兵押著剛挑選的犯人去做試驗。他吐了口氣,加快腳步向宿舍走去。次日早晨,黃向東本來想直接到運輸班登記,但想起吳站長,便又習慣性地去西門外找那名農婦。他本沒抱希望,卻意外地發現農婦來了,仍然坐在路邊,麵前擺著幾個放鮮蛋的籃子。黃向東連忙走過去,直接掏出一角錢買了五個雞蛋,又問她為什麼一連幾天沒來,農婦憨笑著說:“老總,這幾天咱家男人生病了,俺一直在家照顧他來著。”黃向東回到宿舍把五個雞蛋打碎,從其中一個蛋黃中取出蠟丸內的紙條,上寫著:“已將你反映情況上報延安,中共非常重視,澤田同誌命你收集相關罪證。事關重大,望謹慎而行。營救行動難度太大,需你設法將其帶出731部隊並告知準確時間路線。”黃向東異常高興,吳站長要是願意配合,就等於給營救計劃加了一道保險,至於原定今天去安達試驗場的行程安排,推遲到明天應該不難。他連忙出宿舍來到運輸班,正巧碰到運輸班的班長山本漁夫,打電話向太田澄證實之後,山本漁夫讓黃向東在登記簿上登記。這時鈴木光頭從外麵進來,打過招呼後隨便問了幾句,鈴木光頭主動說明天他可以開車帶三條少佐去安達試驗場。山本漁夫走開後,黃向東假裝隨口問了從平房區到安達縣的具體路線和行程時間。鈴木光頭說從平房區向西北方向走,要經過大概260多公裡的荒野地區才能到安達縣郊外的試驗場。哈爾濱和安達縣之間還沒有通公路,隻能靠看太陽和指南針辨彆方向,但也經常會迷路,所以每次往返都要用至少六七個小時。出了運輸班,黃向東在院子裡看到有人從車庫裡出來,在關上門的那幾秒鐘時間內,黃向東迅速掃了幾眼停在裡麵的兩輛客車。從外形來看,應該是用美國道奇33型大客車改裝而成,除了駕駛室外,車身上沒有車窗,外麵還蓋著軍綠色的苫布。回到宿舍後,黃向東立刻給吳站長寫回信,把明天下午的行程時間和路線仔細告知,尤其著重描述了囚車的外觀特征。下午他又來到監獄樓,提前與值班室看守確定明天的行程。填完表格後,看守指著登記簿說:“三條少佐,這個二階第10號監牢名叫於進郭的圓木,昨晚被第一部的碇常重少佐提走了。”“什麼?”黃向東大驚,“現在送回來了嗎?”看守苦笑道:“凡是被碇常重少佐提走的圓木,基本都沒有送回來過,恐怕昨晚就已經直接送到焚屍爐去了。”黃向東腦子裡嗡嗡亂響,連忙來到二階第10號監牢門前,裡麵空無一人。他立刻衝出監獄樓,直奔第一部所在的建築,向門口的士兵出示證件後,黃向東“蹬蹬蹬”上到三樓,直奔走廊儘頭的碇常班。踩著冰冷的水泥地麵,路過負責製作標本的“岡本班”大門時,正好有人開門走出來,黃向東下意識地向門內瞥了一眼,突然止住腳步,回身去看。見岡本班正對著大門靠牆的架子上放著一排裝有福爾馬林溶液的玻璃瓶,每個玻璃瓶裡麵都泡著一顆人頭,其中有一個非常眼熟。黃向東走進房間,空氣中充滿消毒水的氣味,幾名穿白大褂、戴口罩的軍醫正把一些裝有人體器官標本的玻璃瓶放在工作台上,見有人闖進來,都用警惕的目光看著這位不速之客。岡本耕造從另外一個房間走出來,身上套著做手術時用的黑色皮圍裙,雙手還戴著膠皮手套。看到黃向東進來,奇怪地問:“三條少佐,有事嗎?”在731部隊中有嚴格規定,各部門和班組之間在工作時極少互相交流,更沒有無故串門的事情。黃向東沒說話,站在那排玻璃瓶前,眼睛死死盯著最中間的那個瓶子,裡麵的溶液中泡著於進郭的腦袋。瓶子裡的於進郭眼睛圓瞪,大張著嘴,似乎要呼喊什麼。岡本耕造走到黃向東身邊,說:“哦,這是昨晚實驗的兩根圓木中的一個。”“昨晚進行的是什麼實驗項目,誰做的手術?”黃向東問。岡本耕造說:“肺部逐漸切除試驗,手術是碇常君操作的。怎麼?”黃向東“哦”了一聲,“沒什麼,這根圓木是我之前就挑選好的,準備明天帶到安達實驗場去。”岡本知道三條洋平是北野部隊長眼中的紅人,連忙解釋道:“三條君,提審這個人做試驗是碇常君的意思,我隻是協助實驗,請你不要多心。”黃向東點點頭,慢慢走出岡本班,沿著走廊朝前走,卻見走廊儘頭的那扇門打開,碇常重從裡麵走出來,一邊挽袖子,一邊和旁邊的一名軍醫閒聊。看到黃向東臉色鐵青地走過來,碇常重立刻露出戒備的神色。黃向東走到他麵前,冷冷地問:“你為什麼用我已經指定的圓木做試驗?”碇常重笑了,“監獄裡有幾百根圓木,我怎麼知道哪個是你要的?換一根就是了。”黃向東雙眼幾乎噴火,“你是不是故意和我作對?我早就和北野部隊長說過,一樓第二階10號監牢的圓木我指定要帶到安達試驗場,你昨晚為什麼用他來做解剖試驗?為什麼不事先和我商量?”“事先和你商量?三條少佐,我猜你昨晚肯定去了酒吧,以至於今天還沒清醒過來吧?”碇常重說完就笑起來,旁邊的人也跟著哈哈大笑。黃向東怒不可遏,一把揪住碇常重的襯衣領口,碇常重身高和黃向東差不多,但體格更強壯。他架開黃向東的胳膊,臉上的肌肉開始扭曲,將臉湊近黃向東,獰笑著咬牙道:“我在東鄉部隊七年,那時候你在哪裡?竟敢冒犯我!連部隊長也要給我幾分麵子,你三條洋平算個什麼東西?什麼帝國明日之星,我看倒像是被中國人策反的間諜!”黃向東也不示弱,罵道:“彆得意太早,被你解剖過的那些人會變成惡鬼,早晚把你的內臟也一塊一塊地掏出來!”旁邊那名軍醫已經嚇傻了,雖然在731部隊活體解剖已是公開秘密,但還沒人敢公開把這種事說出來,尤其在罵人的時候。碇常重在731部隊幾年,也算是元老級人物,他殺人無數,解剖活人成癮,現在居然被黃向東這麼指著鼻子罵,頓時火往上撞。“巴嘎雅路!”他死死揪住黃向東胸口的衣服。旁邊那名軍醫是碇常重的下屬,知道兩人都是少佐軍銜,高級軍官在731部隊工作時間打架可是嚴重違紀,連忙上前勸解。黃向東慢慢鬆開手,碇常重將他推開,兩人都惡狠狠地瞪著對方。軍醫勸解道:“有話好好說,不必為了這點小事傷和氣。圓木那麼多,三條君再挑選其他的吧!”黃向東慢慢後退,用眼神掃了碇常重一眼,轉身離去。黃向東又來到監獄樓,在值班看守的帶領下挑出幾名強壯的蘇聯男子和朝鮮婦女。他故意找的都是聽不懂漢語和日語的人,這些人黃向東並沒打算一並救走,隻是掩人耳目而已,因為去安達實驗場路途遙遠又辛苦,要是每次隻帶上三四名犯人,有點不合常理。隨後再打電話給第四部野口班班長野口圭一,讓他明天協助同去,再帶上四顆試驗用的鼠疫細菌陶土炸彈。野口圭一知道是部隊長的意思,雖然打心眼裡不願意去,也隻好答應下來。回到宿舍坐在桌前,黃向東寫下紙條:“於進郭昨晚被害。明天去安達試驗場,早六點從平房區向齊齊哈爾出發,無固定路線,約三小時後到達安達縣東郊三十五公裡的鞠家窯村。運輸車為美國道奇33型改裝客車,兩側無窗,外罩軍綠苫布,除司機和我外另有第四部負責人野口圭一和幾名士兵。請儘力配合營救!”晚上六點多鐘,黃向東到東鄉村外買了些新鮮蔬菜,再將紙條夾在鈔票裡傳遞給農婦。往回走的時候,他看到酒井直人、常穀川和田中維武這三個家夥有說有笑地走來,看樣子又準備去酒吧消遣。黃向東想回避,已經來不及,田中遠遠就看到了黃向東,連忙上前拉住他,“三條君,最近你都在忙些什麼?成天見不到人,快跟我們去喝酒!”酒井笑著說:“這家夥每次在酒吧喝酒時都說找不到對手沒意思,看來今天遇到你了。”“我可不行。”黃向東連忙擺手,他牢記著吳站長的囑咐,千萬不能喝酒,以免醉後失言泄露身份。田中卻緊緊抓著他的胳膊,“今晚你可再也逃不掉了,快走,不喝不行!”黃向東聞到田中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氣,問:“你白天也喝酒了嗎?”田中奇怪地回答:“白天是工作時間,當然不能喝酒,怎麼這麼問?”“那你的身上怎麼總是有一股酒味?難道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酒井和常穀都哈哈大笑。田中卻自豪地說:“論酒量,東鄉部隊我還沒遇到過對手,所有人都和我喝過酒,隻差你沒有了!”黃向東抽身想走,卻被三人架著,幾乎雙腳離地般向酒吧奔去。酒吧裡喧嘩熱鬨,已經聚了一些人,比較特彆的是,今天黃向東看到很多女性,除了後勤部門和外雇女傭之外,很多並不認識。這些女人打扮都很隨意,或喝酒或抽煙,臉上都帶著寂寞空虛的表情。常穀川看出黃向東臉上的疑惑,把嘴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這些都是軍醫或國內外派學者的妻子,她們的丈夫整天忙於生產研究,而且半個月隻能見一麵,所以她們晚上都來酒吧排遣寂寞。”隨後常穀川又神秘地說:“這些女人都很好上手,隻要讓她們對你有好感就行,怎麼樣,有興趣嗎?”黃向東原來為了明天去安達試驗場的事心神不定,剛要搖頭,忽然看到一個坐在幾人中間抽煙的女人,頓時眼睛發亮。這女人他前些天見過,那還是黃向東初到731部隊,去總務部登記後路過遊泳池時,看到的那個穿鮮豔泳衣、身材性感的漂亮女人。今晚這女人雖然穿著鮮豔、寬鬆的女式和服,但仍然掩蓋不住那豐滿高聳的乳房和領口露出的白嫩肌膚。她化了淡妝,好像喝了不少酒,眼神迷離,帶著半醉的神色,看上去更加誘人。黃向東立刻來了精神,眼睛在那女人的臉蛋和胸脯上來回看個沒完。常穀川見他那副神態,立刻心領神會,低聲說:“你知道她是誰嗎?那是川島清部長的老婆,叫小澤瞳子,怎麼樣,很漂亮吧?”黃向東感到很意外,沒想到這個性感又高傲的尤物居然是第四部部長川島清少將的妻子。他有點兒惋惜,這麼漂亮的女人怎麼能嫁給川島清這種老家夥?真是鮮花插在狗屎上。川島清看上去年近五十,而這女人最多三十歲左右,也太不合適了吧?一想到川島清在解剖林美秀時那副殘忍又享受的表情,黃向東心裡就有氣,慢慢走到小澤瞳子身邊。她正坐在桌旁同幾名女人喝酒聊天,看到黃向東,馬上就記起了他是誰,那天黃向東看到她穿泳裝時的那副色狼相令她難忘,於是用杏眼瞪著黃向東。“川島夫人,你好啊!”黃向東笑著伸出手,“我是第二部特彆班的軍醫少佐三條洋平,剛來不到一個月,很高興再次見到漂亮的少將夫人。”小澤瞳子本不想理他,但對方說話很客氣,又礙於人多,也隻好伸出白嫩的纖纖玉手,黃向東握住後低頭吻了兩口。小澤瞳子生氣地抽回手,剛要發火,旁邊那幾個喝醉的女人卻跟著起哄,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請問三條少佐,有什麼事嗎?”黃向東涎著臉說:“遇到這麼漂亮的女士可不容易,我能請您喝杯酒嗎?”小澤瞳子神色傲慢,“好啊,那就請我喝一杯這裡最貴的酒吧。”酒吧裡很多人都把目光轉向這裡,畢竟小澤瞳子是川島清的老婆,她為人又高傲,平時很少有男人敢和她搭訕。黃向東笑道:“沒問題,稍等片刻。”他走到櫃台前,對負責出售煙酒的石井敏子說:“這裡最貴的酒是哪個?”石井敏子是石井四郎三哥細穀三男的老婆,和細穀剛男的老婆石井操子一樣,都掌握著731部隊最有油水的位置。她嘿嘿笑了,指著身後的櫃台高處說:“最貴的是那瓶1878年的法國白蘭地,每杯五十元。”“整瓶酒多少錢?”黃向東掏出錢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