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紀牡丹說:“你先把燭台放下,給我也找支蠟燭,到處漆黑一片,我有點兒害怕。”蜷川信連忙將燭台放在桌上,到櫃子裡翻找蠟燭。突然伊紀牡丹右手揚起,手中緊握著一支鐵製燭台,猛地打在蜷川信後腦上。“啊——”蜷川信猝不及防,身體趴在桌上,雙手下意識地捂著後腦。他雖然年近六十,但身體壯健,沒等伊紀牡丹再次襲擊,他已經轉身閃開,反手一拳打在她臉上,伊紀牡丹“啊”了一聲後退幾步,摔倒在地。蜷川信呼呼喘氣,“原來你們這對狗男女早就串通好了!那就彆怪我不客氣了!”他抓起桌上的燭台拔掉蠟燭,將尖銳的鐵刺對準伊紀牡丹猛刺。黃向東腰上用力一聳,身體連同椅子站起來,側身朝蜷川信猛撞過去,這一下用了全力,把蜷川信撞得飛出門外,慘叫著沒了動靜。黃向東倒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伊紀牡丹支撐著出門,高舉燭台還要再打,黃向東大聲道:“不用打了,他已經死了!”他離蜷川信很近,清楚地看到蜷川信右手的那根鐵刺正紮在脖子上,手腳抽搐,鮮血從脖頸傷口處一股股噴出。伊紀牡丹靠在牆邊,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喘息著。黃向東說:“快弄開繩子!”伊紀牡丹這才回過神來,她從屋裡找到一把剪刀,手忙腳亂地把粗繩剪開,黃向東站起來把她緊緊抱住。“他、他死了嗎?”伊紀牡丹幾乎喘不過氣。黃向東道:“死了,他把自己給殺死了。”伊紀牡丹說:“那我們該、該怎麼辦?”黃向東說:“你是自己回來的嗎?葉子和小太郎呢?”“他們還在我母親家裡,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所以找借口取東西回來看看,沒想到……”伊紀牡丹驚魂未定地看著躺在地上的蜷川信屍體。黃向東問:“佐佐木在哪裡?”伊紀牡丹說:“不知道,可能又出去喝酒了,這家夥喜歡到街對麵的小酒館喝酒,經常後半夜才回來。”黃向東想了想,說:“先把他弄到後院裡去,你來幫我!”伊紀牡丹的心臟怦怦亂跳,早就沒了主意,幫黃向東把蜷川信架在後背上抬到後院。黃向東用鐵鍬把後院角落的一片大麗花從根部深挖,伊紀牡丹則用毛巾和水盆擦地板上的大片血跡。深坑挖好後,黃向東將蜷川信的屍體踢到坑裡填好土,最後把大麗花重新栽在上麵。伊紀牡丹打掃好血跡,渾身發抖地站在後院,怯生生地問:“為什麼要、要埋在花的下麵?”黃向東攀著牆頭四下張望,左右鄰居都靜悄悄的,看來無人注意。他跳下來拉著伊紀牡丹走進屋裡,關好門,低聲說:“屍體腐爛後分解出來的物質會被植物吸收,滲透到土壤中的血肉就會少一些,以免吸引蒼蠅等昆蟲。現在是夏天,屍體會很快爛掉,明天你去花店買些有驅蟲效果的花草回來。”伊紀牡丹問:“什麼樣的花草有驅蟲效果?”“除蟲菊、夜來香、百葉香都行。另外如果有食蟲草或豬籠草,也多買些回來栽到後院裡。”伊紀牡丹說:“可是明天一早我還要趕回母親家,我是找借口取東西回來的,再不回去怕他們懷疑。”黃向東點點頭,“那明天我去買,你告訴我花店在哪兒。”伊紀牡丹說了路線,她的身子還在不住地顫抖。黃向東又安慰了幾句,便走到蜷川信的房門口,用鼻子仔細聞,還是隱隱能嗅到一絲血腥味。伊紀牡丹連忙說:“我去用熱水泡薰衣草,再把地板擦一遍,平時都是這樣防蚊子的。”黃向東點點頭,在茶幾上找到那個日記本,又屋裡屋外察看一圈,確定沒什麼異常。他想到了美秀,連忙抄起日記本出門來到診所,大門仍然緊鎖,轉身剛要走,卻見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匆匆而來,正是美秀。美秀看見黃向東非常意外,連忙打開門讓他進屋。在內室裡,黃向東簡單把經過說了一遍,將日記本交給美秀。美秀又悔又恨,接過東西,“明天我會把它交給組織鑒定,夜間街上有巡邏隊,我現在不能再出去。我向上級彙報了你被捕的情況,他們正在製訂緊急營救方案,現在看來不用了,明天我一並彙報。你做得很好,謝謝你,後天晚七點再來找我。”辭彆美秀回到家裡,黃向東先聞到一股很濃的薰衣草香味,伊紀牡丹跪在地板上,努力地用熱毛巾擦拭著。黃向東走到她身邊蹲下,雖然夏夜炎熱,伊紀牡丹卻仍不住地發抖。黃向東雙手抱住她的肩膀,伊紀牡丹終於忍不住哭起來。血跡的問題解決了,兩人回到臥室中,半晌不說話。黃向東打破沉默,說:“謝謝你幫我。”伊紀牡丹眼睛看著房間的黑暗角落,問:“蜷川的事怎麼辦?”黃向東說:“老管家蜷川說收到了老家來信,有急事要他回去處理,從此一去不複返。過兩天五家店鋪的負責人會把財務情況報告給我,那時我們才知道蜷川信近幾年一直私吞三條家的錢財,畏罪潛逃。”“原來你都設計好了,”伊紀牡丹坐在地上,語調仍然很平靜,“你是誰?”“我是三條洋平,你的丈夫。”黃向東道。伊紀牡丹說:“我知道,我知道……”黃向東目光如炬,盯著她問:“你會告發我嗎?”“如果會,你也會殺了我嗎?”這句話說中了黃向東的心思,他越想越怕。為了避免後患,他的確想用同樣的辦法讓伊紀牡丹從這個世上消失,但他嘴上仍然說道:“不會的,如果你想告發,剛才就不會幫我了。”伊紀牡丹點點頭,“睡吧,已經很晚了,明天一早我還要趕回母親家,葉子和小太郎還在等我。”黃向東確實累壞了,倒頭就睡,伊紀牡丹呆坐很久才躺下睡覺。黃向東在裝睡,雖然困得要死,但他並沒睡著,一直在考慮要不要殺掉伊紀牡丹。她是個心腹大患,可在日記本鑒定出結果之前還不能動手。伊紀牡丹會不會暗中告發他?應該不能,否則她沒理由幫他對付蜷川信。她心裡到底是什麼想法?身邊的伊紀牡丹呼吸平穩,顯然是睡著了。這時聽到大門開啟的聲音,黃向東連忙悄悄摸下樓,見佐佐木打著酒嗝兒,東倒西歪地朝自己房間走去。他鬆了口氣,回臥室躺下,在胡思亂想中沉沉睡去。次日一早,伊紀牡丹帶了兩包茶葉回娘家,黃向東到花店買了很多夜來香和食蟲草在後院栽滿。隨後他給三條家最大的店鋪負責人打電話,讓對方派一名小工分彆將五家店鋪上個月的收支賬目集齊並送來。隨後的事就是等待了,他心中惦記著日記本的事,真是茶不思飯不想。好容易挨到第二天晚上,他匆匆來到診所,西鬆醫生熱情地打招呼,並詢問他的身體情況。寒暄後黃向東到內室拿藥,他無數次幻想看到美秀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就說明他的任務完成,可以回中國了。可美秀臉上的沮喪表情,再次讓黃向東感到半身冰涼。果然,美秀說已經找過專人鑒定,那確實隻是三條洋平每天寫日記的本子,沒有任何與細菌或生化武器有關的東西。黃向東不敢相信,“怎麼可能?吳站長不是說,打入三條洋平家宅的女情報員明明偷聽到,三條洋平親口對石井四郎說把日記本放在軍醫研究所的保險櫃裡嗎?”美秀無奈地說:“當時我們也想過,既然他們的談話已經被偷聽到並且傳出去,三條洋平是不是會改換地點。可吳站長分析,軍醫研究所辦公室的保險櫃,對三條洋平來說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也沒有其他情報。現在來看,他還是把日記本取出並轉移到另一個地方。而他把鑰匙交給總務部的人保管,就是把保險櫃當成誘餌,來誘使彆人上鉤。這個三條洋平,還真是狡猾無比!”“那我怎麼辦?”黃向東道,“當初吳站長說,我的任務就是設法進入三條洋平的前工作地點,位於京都市的軍醫研究所,偷出日記本。現在日記本不在那裡,我也應該解放回國。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繼續生活在哈爾濱,好好的教授助理工作也被你們攪黃,一旦在哈爾濱被那些曾經見過我的日本人發現行蹤,那我不就完了?你得為我和我媽安排好後路。”美秀冷笑幾聲,“那不是我說了算的,但我會向上級報告。再說你一個日本人,為什麼非要生活在哈爾濱?我很奇怪。”黃向東心中一動,原來她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以及與三條洋平的關係。美秀交給他兩盒外用藥膏,說:“你身上的外傷基本好了,後天再來取一次藥,我會把最後結果通知你。如果沒意外的話,那將是我們最後一次接頭。”“好吧,後天我再來找你。”黃向東扔下那支沒用完的德國速乾膠水,“給你藥錢,兩根金條。”美秀接過膠水,感到很意外,沒想到他還記得歸還這種很貴的膠水,心裡對黃向東頭一次有了幾分好感,“其實你表現得很好,這麼艱苦的任務,讓一個沒有任何特工經驗的人來完成,還真不容易。我們從最開始就做好了你隨時暴露並犧牲的後備計劃,可你居然能挺過來。而我這個有經驗的人,卻被那個狡猾的老管家給騙了,真慚愧。”黃向東倒不好意思起來,“你也彆這麼說,我那是運氣好,誰叫我和三條洋平是……長得像呢。”美秀看著他的臉,好奇地問:“為什麼你和三條洋平非親非故,卻長得這麼像?你的真名是什麼,我能知道嗎?”黃向東真想告訴她,可又想,既然她的上級不讓她知情,肯定是怕萬一泄密,那自己更應該幫著保密。他笑著回答:“我叫三條洋平,是大日本關東軍滿洲防疫給水部第一部特彆班軍醫少佐。”美秀一怔,心領神會地笑了,“我又違反紀律了,不該問這些問題。”“你有丈夫嗎?”黃向東看著美秀今天穿的漂亮和服,不由得問道。美秀把俏眼一瞪,“怎麼問這個?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個好色男人。告訴你吧,我已經結婚了,丈夫也是一名優秀的情報員。這個答案滿意嗎?”黃向東惋惜地搖搖頭,“可惜可惜,如果你沒結婚,我們倒是可以成立個夫妻行動小組,你說是不是?”“是個屁!”美秀隨手扔過去一個藥瓶,正打在黃向東臉上。回到家,黃向東見伊紀牡丹他們三人也回來了。葉子問起蜷川信的事,黃向東按照事先的計劃回答她,葉子和佐佐木都覺得奇怪。下午時分,三條家店鋪的小夥計送來了五家店鋪上個月的財務報表,黃向東故意讓伊紀牡丹在葉子等人麵前核賬,她把五個數字相加,再和蜷川信交上的賬本核對,發現蜷川信竟然整整私吞了五百日元!黃向東恨恨地道:“怪不得他連夜稱有事溜走,看來是怕事情敗露才跑掉。不信可以去他老家打聽,他肯定沒回家。每月五百元,一年就是六千,五年呢?這個老狐狸!”葉子也恨之入骨,讓黃向東到警察廳去報案。黃向東大度地揮揮手,“算了,他為三條家服務了大半輩子,就隨他去吧。”葉子和佐佐木瞬間覺得三條洋平的形象高大了許多。第二天早晨,葉子對黃向東說佐佐木上街買菜剛回來,看到警察正在對附近的那家診所進行搜查,有很多人圍觀。黃向東大驚,連忙走出大門,見診所方向圍著一些人,他假裝溜達走過去看,見幾名穿黑色製服的警察正在離去,診所大門上已經貼了封條。他朝旁邊的人打聽,那人答:“聽說這家診所的醫生和護士都是中國間諜,昨晚在什麼地方秘密集會,被警察抓到,剛才是來診所搜查的。”他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美秀被捕了?她怎麼會暴露?這時葉子從遠處跑過來說:“先生,有電話找您,自稱是石井博士。”黃向東傻了眼,往回走的路上,他在心裡急速盤算該如何應對。上樓來到書房,他把房門關好,拿起電話,話筒裡響起石井四郎的聲音:“三條君,休息得好嗎?”“哦,好多了,身上的外傷基本痊愈,多謝石井老師關心。”“你的假期應該快結束了,準備哪天回哈爾濱?”“這個……應該在下周一左右。”“日記本你準備帶回中國嗎?”黃向東最怕問這個,連忙說:“我把它保存在很隱秘的地方,不方便帶回中國,以免被北野長官拿走。我已經把重要內容複習了幾遍,都記在腦子裡。回到平房後,我會繼續抽時間推進‘如意計劃’的研究。”石井四郎滿意地說:“那就好,你是聰明人,新年時我們會在中國見麵。”電話掛斷後,黃向東長籲了一口氣,嚴峻的問題擺在麵前:美秀被捕,現在和誰接頭?既然找不到聯係人,那就隻好先回中國再說,大不了在哈爾濱找機會腳底板抹油——開溜就是了。這時電話又響了,摘起來一聽,真是巧得不能再巧,是北野政次,“三條君,你的假期還有五天,可彆誤了行程。”“當然不會,我一會兒就給奈良軍用機場打電話。”黃向東用毛巾擦著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急的。北野政次問:“‘如意計劃’的資料,你會帶回來嗎?”黃向東答道:“不。”“什麼?為什麼不帶回來?”北野政次很不高興。“是這樣的,現在日本國內也不太平,有很多中國間諜滲透其中。我去京都第16師團軍醫研究所取日記本時,聽舊同事說在研究所內有個日本籍的軍醫佐官居然也投靠了中共。還有,距離我家不到兩百米有家診所,開診所的醫生和護士竟也都是中國間諜,今天剛剛被警察廳抓走。所以,我覺得把資料帶在身上太不安全,估計還沒到奈良登上飛機,就被中國間諜給搶去了。”北野政次急道:“那怎麼辦?‘如意計劃’的相關研究要怎麼繼續進行?”黃向東說:“請長官不要著急,這段時間我去了幾次軍醫研究所,把資料中最重要的部分都牢記在心。回部隊後我會繼續進行研究,請您放心,絕對不會影響進度!”北野政次非常滿意,“那太好了,你說得對,什麼也沒有自己的大腦安全,那是搶不去的。這幾天你可以隨時給奈良軍用機場打電話安排行程,機場方麵會全力配合。對了,你把夫人和孩子都帶來中國,這裡有家屬宿舍,吃喝住行都會比在日本國內好,我已經替你安排好了。”放下電話,黃向東癱倒在椅子裡,心想總算過了這一關,隻要能順利回到哈爾濱,就有機會逃跑。午飯後黃向東打電話給奈良軍用機場確定行程安排,然後對伊紀牡丹說了這件事。她倒是沒意見,隻是小太郎的自閉症還沒好,建議送到娘家撫養,葉子和佐佐木都在三條家服務多年,也一道搬去娘家。家裡的房產和生意可以托付給她的娘舅河尾信雄,他人比較可靠,頭腦又靈活。對伊紀牡丹的這些安排,黃向東不置可否,也不關心,怎麼安排都由她。他的打算是回到中國就找機會逃走,至於伊紀牡丹怎麼辦,和他無關,反正又不真是他老婆。三天後的中午,黃向東和伊紀牡丹在日本奈良軍用機場乘軍用飛機飛往中國哈爾濱,六個小時後降落在哈爾濱王崗機場,遠遠看到一輛黑色道奇轎車停在機場跑道的鐵柵欄外。兩人出了機場,黃向東說:“那輛轎車應該是來接我們的,之前我剛到哈爾濱的時候,北野長官就用這輛車接送我。”走到轎車附近,一個光頭男人靠在道奇車上抽煙,見黃向東過來,連忙把煙扔在地上踩滅,笑著說:“您是三條少佐嗎?我是第三部運輸班的司機鈴木光佑,他們都叫我鈴木光頭。”“這綽號倒很貼切,那就麻煩你了。”鈴木光頭很健談,在車上東拉西扯地和黃向東聊天,黃向東沒心思跟他閒扯,也就不怎麼搭話。汽車從王崗鎮一路向南朝平房區駛去。黃向東問他部隊中軍官與家屬見麵的紀律,鈴木光頭說:“部隊規定,軍人與家屬每月隻能見兩次麵,平時是要分開睡的。非特殊情況不許見麵,除非在食堂裡,但高級軍官食堂的餐費非常貴。如果您不想每天都看到那些板著臉的軍官同事,同時又想省錢,最好是在宿舍裡自己做。每間宿舍都有汽油爐子,還有鍋和軍用飯盒可以做飯。”黃向東大喜,能避免與731部隊中的其他軍官過多接觸,那是再好不過了,他決定從今天起,中午和晚上的飯食都在宿舍裡做。伊紀牡丹問司機:“那食材去哪裡買?”鈴木光頭說:“食堂裡能買到米,每天早晚東鄉村西門外會有附近的中國農民來兜售蔬菜和肉蛋,我也經常去那裡買菜。有一個四五十歲的農婦,她賣的禽蛋價錢便宜又新鮮。那農婦臉上有塊胎記,很好認。”“那還好,平時你就得自己做飯了,如果覺得生活煩悶,就去找那些軍官家屬們聊天打發時間。”黃向東笑著對伊紀牡丹說道。伊紀牡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閉著眼睛點點頭。汽車一路開到防疫給水部隊的家屬活動區東鄉村停下,鈴木光頭指著某棟樓說:“這是家屬樓,我先送您夫人到家屬樓,然後再送您去見北野長官。”黃向東坐在車裡,看著鈴木光頭提著兩大皮箱行李與伊紀牡丹走進家屬樓,心中回想著剛才鈴木光頭所說的話。安頓好伊紀牡丹後,鈴木光頭開車進入731部隊區域內,在白色主樓前停車。黃向東出來向士兵出示證件,上二樓來到北野政次的辦公室,敲門進入。北野坐在辦公桌後麵,戴著眼鏡正在看文件,見黃向東進來,示意讓他先坐。幾分鐘後,北野在文件上簽署名字,按動桌上的電鈴讓秘書官把文件取走,然後坐在寬大的真皮沙發上,倒了兩杯威士忌。黃向東知趣地移坐到北野身邊,北野端杯示意,兩人喝了口酒。放下酒杯後,北野問:“休息得還好吧?家人安排得怎麼樣了?”“哦,身體已經完全恢複了,我已經把妻子安排在家屬樓。”“有關‘如意計劃’的事,我理解你的做法。昨天我給第16師團打過電話,在你家附近開診所的兩人確實是間諜,他們都是中共的情報員,偽裝成日本人在國內潛伏。警察廳總共抓了四個人,當時他們正在一起研究什麼計劃。那些人之所以選擇在你的住宅附近開診所,肯定是針對你。那些天,你有沒有察覺什麼異常情況?”黃向東連忙說:“長官放心,我一向小心謹慎,隻是到診所買過兩次治外傷的藥膏。當時那名醫生和護士確實向我打聽了很多事,但我基本不作回答。”北野道:“那就好。你的身份特殊,除了中共之外,國民黨、蘇共間諜和共產國際都對你非常關注。為了保證你的安全,沒有特殊情況,你最好不要離開部隊本部,有事外出必須向我彙報。”黃向東連連點頭,又問:“對了,那四名間諜是怎麼處理的?”北野笑著說:“對中國間諜,我們一向不會手軟。那四個中國人很有骨氣,連續幾十小時的酷刑都沒能掏出半句情報,後來陸軍部給我打電話,我決定把這四人作特彆移送處理。這還是我們頭一次從日本把圓木運到這裡,因為陸軍部的人說,那個假扮成護士的前田美秀似乎有著特彆堅強的意誌,是很好的試驗對象,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你明天就能見到她。”黃向東大驚,雖然他不知道什麼叫作“特彆移送處理”,但很明顯,美秀已經被日本人安排送往731部隊。他們要做什麼試驗?他表麵上還得不動聲色,說:“這些中國間諜,也不知是什麼材料做成的,怎麼這麼能堅持?”“哼,那些所謂共產主義信仰讓他們產生了幻覺,以為自己個個都是鐵打的金剛。”北野端著酒杯來回踱步,“下午你和妻子先到第四部第四課找野口接種疫苗,然後列出一份關於‘如意計劃’繼續推進的詳細工作報告,下周交給我。”黃向東連忙點頭,他眼珠一轉,想起離開中國之前石井四郎說過的話,問道:“長官,如意病毒樣本還安全嗎?”“當然安全,還在那座島上。去年你在那裡待了三個月,研究成果非常珍貴。三條君,我很敬佩你的勇氣,國內那麼多醫學博士,麵對如意病毒居然全都退縮了,而隻有你敢於接觸。這些所謂專家全都是廢物,心中根本沒有為大日本帝國效忠的決心!”北野道,“至於什麼時候把樣本運來,你可以把意見寫在報告裡,由我上報岡村總司令。但一定要謹慎,畢竟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病毒。”黃向東心中震驚,卻立正道:“為大日本帝國稱霸世界,我在所不惜!”北野拍拍他的肩膀,神秘地說:“旅途勞累,早些回去休息吧,這裡的規定很嚴格,軍官每半個月隻能和家屬相聚一次。不過,部隊裡有很多女人都喜歡去東鄉村的酒吧打發時間,有機會你可以去解解悶,隻要不被老婆抓到。”黃向東心領神會,“我明白了,多謝長官指點。”北野笑道:“上次剛來哈爾濱時,你那副不近酒色、不愛享樂的樣子讓大家很不高興。現在這樣才對,人不是神仙,尤其是男人。”黃向東尷尬地嘿嘿一笑,“真是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中午時分,伊紀牡丹在幾名軍官妻子的帶領下來到禮堂附近的食堂。她換了白色襯衫和齊膝裙,那些高級軍官看到伊紀牡丹如此性感漂亮,紛紛投來各類目光,而軍官妻子們的眼中則多為嫉妒。黃向東在酒井的幫助下,把伊紀牡丹介紹給各位部長、班長和課主任,大家都說“三條洋平”運氣真好,竟有這麼漂亮的妻子。財務課主任常穀川兩眼發亮,恨不得把眼睛塞進伊紀牡丹的衣服裡去看。下午黃向東和伊紀牡丹來到第四部找第四課野口班的班長野口圭一接種疫苗。野口圭一可能很久沒接觸漂亮女人,看到伊紀牡丹胳膊上那白嫩的肌膚,眼睛都直了,黃向東連瞪他幾眼,這才回過神來,差點兒把針頭紮錯位置。夏天日長,到了七點鐘天色才漸漸擦黑,黃向東拿著牛皮紙袋出宿舍,朝東九九藏書網鄉村西側出口走去。西門是個很小的側門,專為部隊人員與附近村民交易食品所設,晚七點半就會關門。門外邊有兩個村子,中間隔著樹林,出門口就看到有十幾個附近的村民手裡提著籃子挑著筐,一些軍人和家屬正在挑選蔬菜。黃向東看到了第四部柄澤班的班長柄澤十三夫,那又黑又瘦的身影很顯眼。黃向東走到他身邊,見柄澤正在挑選農民筐裡的青菜,他選了兩大捆後,把一張紙幣扔在菜筐上。農民連忙說:“長官,這麼兩大捆菜才給五分錢,不夠啊,你看這——”柄澤沒等他說完,上去一腳把農民踢倒,把那五分錢又拿回來,用生硬的漢語說:“給你錢已經很不錯了!”那農民爬起來,不敢爭辯,隻可憐巴巴地說:“對不起長官,那就五分錢吧。”“滾開,一分也不給你!”柄澤惡狠狠地罵道,然後夾著兩捆菜就走,正好和黃向東打個照麵,柄澤一愣,禮貌性地點個頭揚長而去。農民挨打又丟菜,正在唉聲歎氣,黃向東走過去問:“那兩捆菜應該給多少錢?”“不不不,長官,我不要錢了,不要了!”農民直往後退。黃向東也選了些青菜,掏出五角錢紙幣扔給他。那農民嚇得不敢接,連連擺手加道歉。黃向東把眼一瞪,“不拿錢,以後彆想在這裡賣菜!”農民遲遲疑疑地把紙幣捏在手裡。黃向東拎著菜走來走去,果然看到有個臉上長著黑色胎記的農婦坐在路邊的小板凳上,麵前放著三個竹籃,裡麵是雞、鴨、鵝蛋。他走過去問:“這些雞蛋多少錢一斤?”農婦看著他,咧開嘴嘿嘿笑了,“老總,這是咱們自個家養的母雞下的土雞蛋,老新鮮了,才賣兩分錢一個。”黃向東挑了十個雞蛋裝進牛皮紙袋,正在掏錢時,農婦又拿了一個很小的雞蛋放在紙袋裡,憨憨地笑,“再多給你一個雞蛋,下回彆忘了再到我這兒來買。”回到宿舍,黃向東取出軍用飯盒和汽油爐子,想做個炒雞蛋,拿過紙袋,那個農婦贈送的小雞蛋非常顯眼,比其他雞蛋都小,簡直像鵪鶉蛋。黃向東笑著把這個雞蛋拿在手裡,發現這雞蛋雖小卻特彆沉,難道裡麵灌了鉛?在桌角磕破後一剝皮,發現居然是隻熟蛋。黃向東更感奇怪,心想既然是熟的,那就吃了吧,幾口下去,咬到蛋黃的時候他忽然吃到硬物,仔細一看,蛋黃裡竟然有個小蠟丸。黃向東大喜過望,捏碎蠟丸,從裡麵取出一個紙卷,展開紙卷,上麵寫著:“伯母在白大爺處,一切安好。農婦是外線,情報可傳給她。請告知你現在情況,並設法打探美秀等人下落,我們正組織營救。”看到這些字,黃向東把心又提起來了,這個“大嘴一”是吳站長的代號,嘴就是口,合起來就是個“吳”字,代表此紙條是吳站長親手所寫。這時,走廊裡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和交談聲,是田中和常穀的聲音,黃向東連忙關掉電燈,隨後果然有人敲門,常穀隔著門說道:“三條君,你在嗎?”他連問數聲,黃向東都不回答。聽到田中說:“還沒回來,肯定是偷偷跑去見老婆了。”常穀說:“那就不等他了,我們去酒吧喝兩杯。”黃向東的身體緊貼房門,聽到常穀邊走邊笑,“三條君的老婆太漂亮了,那身材和臉蛋都沒得說,真想親手摸上一把……”說話聲漸漸遠了,黃向東暗哼了一聲,心中暗罵常穀川還真是好色至極,竟然把主意打到剛來731部隊才半天的伊紀牡丹身上。兩人下樓走遠,黃向東這才悄悄打開電燈,將便箋紙撕下三分之一,用筆在上麵寫道:“北野政次稱美秀等人均遭酷刑,正送往此處,稱為特彆移送處理。“如意計劃”與如意病毒有關,為世界上最可怕病毒,現被日軍藏於某島並嚴加看守,其他細節尚不知。日記本無線索,望另尋他人。我任務已完成,請設法接我離開。”寫完後他把紙條疊起來,夾在兩角錢紙幣中收進褲袋,準備明天借買菜之機把情報送出去。關了燈躺在床上,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那農婦就算看過自己的照片,可她怎麼知道自己會到那裡去買菜,而且肯定會去買她的雞蛋?又想起北野政次讓他寫的關於“如意計劃”繼續推進的報告,這可要了命,怎麼寫?他對這個“如意計劃”可是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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