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向東來到小太郎的房間,他對這個三條洋平的兒子並無感情,隻是看在伊紀牡丹的麵子上,每天都會去例行看望一下。黃向東隻須假情假意地坐在他對麵問上幾句“飯菜還吃得慣嗎”、“昨晚睡得好嗎”之類的話,反正這小子也不回答,黃向東則是問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今天也一樣,小太郎坐在窗前發呆,黃向東在他斜對麵坐下。自從他被押到老爺嶺,大腦神經就始終處於緊繃狀態,在731部隊和軍醫研究所更是如此,每天都覺得疲憊非常。隻有在這個自閉症男孩麵前,他才感到身心放鬆。他將後背靠在牆上,笑著問:“小太郎,你整天坐在這裡發呆,到底在想什麼東西?能不能告訴我。”男孩慢慢把頭轉向他,說:“你不是我爸爸。”“我知道,你不用再重複了,說點彆的行嗎?”黃向東索性說了實話,反正這小子話少,而且他的話也沒人相信。小太郎說:“我餓了。”黃向東很意外,這是他聽到小太郎說的第一句正常話,便笑道:“馬上就開飯了,下去一塊吃吧?”小太郎不語。黃向東笑笑,站起身走出房間。晚上,佐佐木和葉子把豐盛的飯菜端上餐桌,噴香的味道頓時充滿整個客廳。五個人坐好,由葉子分彆盛好白米飯,大家開始吃飯。胖胖的廚師佐佐木是個直性子,他邊吃邊感歎:“現在國內都因為打仗而減少配給,我們還能吃上白米飯,真是不容易。”大家都點頭稱是。黃向東笑道:“以後每天都讓你們吃上白米飯和肉,怎麼樣?”葉子興奮地說:“太好了,先生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突然她停住了,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樓梯方向。大家回頭去看,也都傻了眼。小太郎手裡端著木製餐盤,正朝樓下走來。葉子揉了揉眼睛,不太相信看到的場麵,她回過神來,連忙起身跑到樓梯口,“小太郎,你怎麼……”伊紀牡丹似乎並不意外,拉過旁邊的一把空椅子,小太郎慢吞吞地來到餐桌旁,在椅中坐下,把餐盤裡的飯菜移到桌上,低頭開始吃飯。黃向東哈哈大笑,“這小子看來是想念我們了,來吧,今天才算是完整的晚飯!”葉子驚訝之餘,不停地往小太郎碗中夾菜。第二天晚八點,黃向東準時來到診所,西鬆醫生仍然不在,走到內室,美秀坐在桌旁,整理那些永遠也整理不完的藥瓶和藥盒。見黃向東進來,她反手關上門,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細小的玻璃管,“這是速效催吐藥,主要成分是吐根堿,為消除苦味,又加了兩種中和劑。放在水裡很快溶解,有細微混濁感,但隻要不是滴在透明玻璃杯中,就很難看出來。”黃向東接過玻璃管,對著燈光看。美秀又說:“這是單次的劑量,玻璃管是特製的,尾端有橡膠帽,輕輕一捏藥液就會出來。我給你準備了三支,應該夠用吧?”“夠用了。”黃向東很滿意,又問,“從服下到發作,需要多長時間?”美秀說:“我們特地用五個人做過試驗,發作時間在三十秒左右,十五分鐘後漸漸失效,可能會有些不適反應,多喝水可以緩解。”然後又遞給他一個小方木盒,“這是鑰匙印模,裡麵有軟皂泥,打開盒子將鑰匙頭朝外平放,再緊緊扣上盒蓋五秒鐘,就可以完成壓模。這裡有兩個壓模盒,都給你。”黃向東接過來點點頭,“對,然後我就把它再交給你配出鑰匙來。”“不用,你自己就能配。”美秀笑著說。黃向東奇道:“我又不是鎖匠,怎麼配?”美秀像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軟管,說:“這是德國產的速乾膠水,壓完印模後,擰開軟管蓋,把膠水注入印模中,十分鐘後打開盒子,就成了一把鑰匙。這種速乾膠水在變乾後的硬度介於玻璃和鐵之間,一般來講開鎖是沒問題的,但不能重複使用,兩次以後就會變形,你自己掌握。”“還有這種東西?”黃向東讚歎道,伸手就去擰軟管蓋子。美秀用手狠狠抽在他手背上,“彆亂擰!速乾膠水遇到空氣十幾秒鐘就會產生化學反應,而且是不可逆的。這種膠水非常昂貴,是德國間諜專用的東西,用了六根金條才換來三支,你千萬要好好用。”黃向東疼得直吸涼氣,吐了吐舌頭,把三支膠水和玻璃管一起小心翼翼收好,匆匆離開診所。出了診所剛要向右拐,黃向東眼角的餘光似乎看到左側有人影一閃而過,他警覺起來,直覺告訴他有人跟蹤。吳站長的話在耳邊響起——如果發覺有人跟蹤,最好的辦法是保持原路線不變,讓對方以為你並沒發現他在跟蹤你。這不僅使對方的跟蹤行動毫無意義,而且變成了你在跟蹤他。從診所到三條家隻有不到半公裡,他假裝慢悠悠地往家走,進了院子後迅速躲到牆邊,從牆壁與大門接合部位的縫隙向外看。足足過了五分鐘,才看到蜷川的身影遠遠走出來,經過診所時還向裡張望了一會兒,然後繼續向前走。進了院子,蜷川看到站在旁邊的黃向東,不由得嚇了一跳。黃向東擺弄著花架上的幾盆蘭花,隨口問道:“蜷川,去哪裡了?”“哦,先生,我去集市上買些鹽回來。”他邊說著,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鹽瓶。黃向東點了點頭,轉過身繼續擺弄花草。晚飯後,黃向東躲在書房裡,盯著桌上的三支玻璃管和三個軟管。他閉上眼睛,在腦子裡一遍遍地演習明天要做的事情,直到九點半鐘電燈熄滅,才回臥室去睡覺。次日早上,伊紀牡丹回娘家看望父母,葉子同行服侍,小太郎也破天荒地跟了去,他們要三天後才回來,家裡隻剩蜷川和佐佐木。下午四點半,黃向東又來到軍醫研究所,進了總務部,推開庶務課的門,紫彩看到黃向東又來了,臉上就有幾分不歡迎的神色。黃向東笑道:“紫彩,我通知過所長了,今天要來查閱一些資料。”紫彩把登記簿扔給他,“你存放在這裡的東西都編了號,告訴我號碼就行。”黃向東假裝看了半天,提出要看第15號資料,是有關細菌突變的文件。紫彩用鑰匙打開第094號文件櫃,把對應的文件資料拿出來,再把櫃子鎖上。黃向東坐在桌旁,假裝很認真地看著,紫彩自顧自記賬,有時會端起水杯喝上一口。看了幾分鐘,黃向東把耳朵豎起來,好像在聽窗外什麼動靜。紫彩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問:“你在聽什麼?”“外麵是不是有人在吵架?”黃向東自言自語道。紫彩疑惑地站起來,走到窗前向外張望,院子裡安安靜靜,什麼事情也沒有。黃向東在她走向窗戶的時候,就迅速從上衣口袋裡取出玻璃管,把裡麵的液體擠到水杯中。紫彩回來坐下,黃向東說:“可能是我聽錯了。”紫彩禮貌性地擠出一絲笑容,繼續記賬。黃向東假裝看文件,餘光死死盯著麵前的紫彩和水杯。終於她開始喝水了,黃向東用左手做出要翻頁的姿勢,其實是在看手表指針。秒針一步步走著,十秒鐘後,他把文件放在紫彩麵前,“看完了,收起來吧。”紫彩接過文件,“還要看彆的資料嗎?”黃向東回答:“不要了。”紫彩起身用鑰匙打開櫃門,把文件收起。這時黃向東忽然說:“對了,我還要找些資料,等下我看看編號……”他拿過登記簿在上麵查著,紫彩站在文件櫃前,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黃向東心裡焦急,暗想怎麼還不發作,是不是藥失效了?突然紫彩喉嚨裡發出響聲,手捂著肚子,表情不太自然。黃向東抬頭問:“你怎麼了?”紫彩好像就要吐出來,但仍然迅速關上櫃門,把鑰匙擰了兩圈將櫃門鎖上,手裡抓著那串鑰匙飛奔出房間。黃向東連忙緊跟著來到衛生間外的水池前,紫彩雙手扶著水池邊緣開始嘔吐,旁邊有人經過,疑惑地問:“紫彩怎麼了?”“哦,好像是吃了不新鮮的食物。”黃向東解釋道。紫彩渾身都在發抖,看來很痛苦。黃向東掏出手帕遞給她,說:“你快用這個擦一下。”伸手把紫彩手裡捏著的鑰匙串輕輕拉出來。紫彩手上略微用力,似乎不想交給他,但劇烈的嘔吐讓她完全顧不上了。黃向東把手帕塞在紫彩手中,看著紫彩雙眼緊閉,身體哆嗦,他迅速掏出印模盒,從鑰匙串中找出刻有094號碼的鑰匙,壓在印模盒中扣嚴,心裡默數五秒後,鬆開印模盒收進褲袋。紫彩終於吐完了,她身體還在發抖,漱口後用浸濕的手帕擦了擦嘴,看到鑰匙串還在黃向東手裡,連忙伸手抓過,轉身慢慢往辦公室走。黃向東扶著她回到庶務課坐下,說:“我幫你倒杯開水,你肯定是吃壞肚子了。唉,現在戰局緊張,很多食物材料都不新鮮,真他媽的坑人!”紫彩已經沒力氣說話,癱倒在椅子裡直喘氣。黃向東把杯裡的水倒掉,用水徹底衝乾淨,又倒了杯開水回來給她。紫彩好容易把氣喘勻了,說:“我、我從來都、都沒吃壞過肚子,這是、怎、怎麼了?”“可彆這麼說,病都是積累出來的,有空去醫院看看腸胃。我去一下衛生間,等會兒回來再查資料。”紫彩道了謝,目送黃向東走出房間。黃向東拐了幾個彎,上到三樓走進衛生間,關好門掏出壓模盒和速乾膠水,打開膠水軟管的塑料帽,將膠水小心翼翼地注進壓模盒中,直到注滿。十分鐘後,他打開壓模盒,一把黑色的鑰匙出現在眼前。黃向東高興地拿起這把臨時鑰匙,用力捏了捏,還挺硬,看來質量不錯。他把鑰匙藏在手心,又下樓來到庶務課。紫彩正在大口喝水,看到黃向東又回來了,臉頓時拉得極長,也不再理他。黃向東笑著說:“好點了吧?”紫彩剛出完醜,心情不好,隻點點頭沒說話。黃向東要來登記簿翻了翻,說:“把第09號資料再給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資料要查?”紫彩極不耐煩。黃向東不好意思地說:“沒辦法,你又不讓我帶走,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紫彩無精打采地用鑰匙串打開文件櫃,“最好快點兒看,還有十五分鐘就下班了。”黃向東如法炮製,趁機又在水杯裡下了藥。他很認真地看著資料,當紫彩又開始喝水時,他卻比入洞房還高興。不到一分鐘,紫彩臉色大變,手捂著嘴猛站起來。“你又怎麼了?”黃向東明知故問。紫彩的胃劇烈抽搐,哪裡還能說話,猛地向屋外跑去,連椅子都帶倒了。黃向東見她跑出去,立刻關上門並鎖好,掏出臨時鑰匙打開094號文件櫃,裡麵有很多牛皮紙文件袋,其中有個袋子上貼著“三條洋平”的標簽。他把文件袋取出來翻開,裡麵還有很多小紙袋,都逐個編了號。他知道那把鑰匙的登記編號是第06號,於是順利找到袋子,把鑰匙倒出來,用新的壓模盒壓了五秒鐘,再把鑰匙放回袋子,一切回複原位,最後鎖好櫃門。做完這些,黃向東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再拿起水杯,把裡麵剩的水倒在文件櫃後牆處。耳中聽到有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他連忙坐回椅中假裝看資料。紫彩拖著沉重的身體走進來,臉白得像紙,一屁股坐在椅子裡再也起不來。黃向東看了看她,把文件扔過去,站起身湊近她,小聲說:“我看你不是腸胃問題,很可能是……懷孕了。不過,我記得你這幾年一直是單身吧?”看到黃向東臉上那幸災樂禍的表情,紫彩瞪大眼睛,漲紅著臉道:“你是什麼意思?”黃向東笑而不語,做了個再見的手勢,慢悠悠走出門。紫彩氣得呼呼直喘,見黃向東走遠,她連忙把門關上鎖好,拿起電話撥通,低聲道:“喂,是主任嗎,我是紫彩……我……我可能懷孕了……什麼?和你沒關係?你、你不能推卸責——喂,喂,主任!”黃向東出了門直奔三條洋平的辦公室,掏鑰匙開門後閃身過去反鎖,貼著房門聽外麵並無異常,這才把心放下來。順利得到鑰匙,他心裡高興極了,連忙取出速乾膠水灌在壓模盒裡。剩下的就是等待了,十分鐘後就會又有一把新鑰匙出來。黃向東緊緊握著壓模盒,就像在產房門外等著自己的親兒子誕生。窗外傳來電鈴聲,下班時間到了。透過窗戶向外看,見大門口處的日本士兵仍然在對進出人員攜帶的皮包等物進行仔細檢查。他忽然想起,保險櫃裡裝的那個日記本應該不算薄,到時候怎樣才能順利地帶出去?現在是夏天,衣服穿得少,就是藏在身上,也很難不被發現。先離開軍醫研究所,想好對策後再來拿日記本?不,夜長夢多,他實在不想再拖時間了。十分鐘好像變成了十年,好容易手表的秒針轉了十圈,黃向東連忙打開壓模盒取出鑰匙,走到保險櫃前蹲下,先把鑰匙小心地插入鑰匙孔,向右轉了兩圈,裡麵響起齒輪咬合的聲音,再扳動左側的十字型扳手,“哢”的一聲悶響,黃向東順勢一拉,保險櫃門應聲而開,裡麵靜靜地放著一本很厚的日記本。黃向東激動得呼吸都快停了,連忙把日記本拿出來,鎖好保險櫃。桌上有幾個牛皮紙舊文件袋,黃向東把日記本放進最大號的一個紙袋裡,繞緊封口繩,用胳膊夾著悄悄溜出房間鎖上門。在走廊裡遇到一個矮胖子,黃向東硬著頭皮走過去,那人驚奇地問:“三條君?什麼時候回國的?”“哦,半個月前,今天來取點私人物品。對了,鬆下副所長走了嗎?”黃向東說。矮胖子用手向上指了指,“還沒有,我看到他在四樓的樓梯裡和小林覺談話,應該剛下班。”黃向東點點頭,與那人告過彆後,走進衛生間裡,豎起耳朵傾聽外麵走廊的聲音。過了幾分鐘,鬆下久森與人談話的聲音響起,由小變大,黃向東清楚地聽到鬆下久森說:“三條洋平這個家夥,居然又回來查資料。石井四郎也太不把軍醫研究所放在眼裡了,你明天告訴紫彩,凡是之前三條洋平留下來的工作資料,他隻許看,一張紙片也不能帶走!另外他在這裡的來訪記錄和查閱記錄必須讓紫彩作記錄,隨時交給我看。牧野師團長對三條洋平的調離非常生氣,上次我和他通電話時,他大罵石井四郎挖牆腳,我臉上也不好過。”那人連連答應。兩人談話的聲音由大轉小,顯然是下樓去了。黃向東在心裡暗罵鬆下久森,他慢慢走出來,在樓梯裡不遠不近地跟著下樓。從側樓向大門口方向走,看見鬆下久森與人分彆,朝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去,黃向東連忙追上去打招呼。鬆下久森奇道:“你還沒走?我以為你早就回家了。”“我也是在紫彩那裡剛查完資料,鬆下副所長能把我捎到電車站嗎?”黃向東笑道。“當然可以,上車。”鬆下久森早就看到了他夾在腋下的東西,他沒說什麼,來到一輛黑色雪佛蘭轎車前打開車門。黃向東怕坐前排會讓鬆下久森更容易注意到他夾帶出來的日記本,便說:“還是坐後排吧,我有點累,想閉上眼睛休息一下。”鬆下久森笑著說:“還是坐前排吧,咱們聊幾句,我把你送到前麵的電車站。”黃向東不好再推辭,隻得坐進前排的副駕駛位置。鬆下久森緩緩開車駛出軍醫研究所大門,守門士兵敬禮放行。開出幾十米後,鬆下久森有意無意地問:“文件袋裡是什麼東西?那麼厚,難道是一塊磚?”“哦,是我之前忘在辦公室裡的日記本。”黃向東就怕他對這個東西感興趣。可鬆下久森偏偏似乎很感興趣,笑著說:“你還有寫日記的習慣?我很好奇,像你這樣對吃喝玩樂都提不起精神的軍人,每天的日記裡都寫些什麼,給我看看吧。”黃向東連忙拒絕,“都是些日常工作生活的事,有些涉及我家庭的隱私,這個……真的是不太方便給您看,很抱歉。”汽車已經開到電車站,鬆下久森把車停住,轉頭看著他,“三條君,從軍醫研究所攜帶出來的東西,士兵都要嚴格檢查。如果不是搭了我的車,這個日記本士兵恐怕要逐頁查看,你是希望讓士兵看,還是讓我來看?”看著鬆下久森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黃向東才知道這個老狐狸遠比自己狡猾得多。在這種情況下,他隻有一個辦法,於是隻好把牛皮紙袋遞給鬆下久森。在鬆下久森拆開繞繩的時候,黃向東透過車窗查看前後環境,心中暗暗做好計劃:先在車裡把鬆下久森打昏或直接弄死,把屍體藏起來,然後立刻回診所將日記本交給美秀,讓她幫自己偷偷逃回中國。或者打電話給奈良軍用機場,以石井四郎的名義,用最快的速度搭上飛往哈爾濱的軍機,隻要到了中國,就有的是機會逃離。黃向東額頭滲汗,右手緊握成拳,盯著鬆下久森的臉。吳站長和小江等人曾經對他進行過短期訓練,人身上有幾處最脆弱的致命部位,打上就會奏效,比如後腦、太陽穴和下陰等處。一旦鬆下久森臉色有異,或者出言懷疑,他就用拳猛擊鬆下的右側太陽穴,這老家夥已經五十幾歲,身體瘦弱,肯定經不住這一拳。鬆下久森打開日記本翻了十幾頁,臉上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後來他乾脆哈哈大笑起來,合上日記本扔給黃向東,又歎了幾口氣,道:“我非常能理解你的心情,其實我也一樣,隻是和你正相反。”這番話把黃向東說愣住了,什麼也一樣、正相反的,這老家夥是不是喝醉了說胡話?鬆下久森看到他疑惑的表情,說:“和你說實話吧,我最喜歡豐滿的女人,可老婆又瘦又矮。如果不是她家裡有錢,父親又在軍部任職,打死我也不會娶她。你不敢在外麵找女人,怕傳出去對前途有影響,好在家裡還有個瘦女人做女傭。而我就沒這個好福氣了,隻好冒險偶爾在外麵打打野食。唉,去年就差點兒被她發現,抓得我臉都破了,研究所的人問起,我隻好說是被貓抓的。”黃向東將信將疑,臉上擠出尷尬生硬的笑容。鬆下久森拍拍他肩膀,“放心吧,男人之間的事我是不會亂說的。更何況我們還是軍人,升到這個軍銜不容易!哦,電車站就在路邊,幫我把車門關嚴。”看著鬆下久森的汽車駛遠,黃向東心中的弦仍然繃得很緊,幾乎快要斷了。他怕鬆下久森用的是緩兵之計,也顧不上保密,打開日記本逐頁翻看。見第一頁上寫著:“昭和10年2月7日”“今天是小太郎滿月之日,我要把他培養成像我這樣合格的帝國軍人。從今天開始寫日記,等到小太郎也從京都帝國大學醫學部畢業的那一天,我會把日記給他看,激勵他為大日本帝國奉獻出自己的全部。”“昭和10年2月8日”“為了鍛煉小太郎的體質,我把他抱到外麵放在雪地上,伊紀牡丹和葉子居然說那樣會殺了孩子。愚蠢的人,沒用的東西!他們不知道古代斯巴達人就是這樣挑選剛出生的孩子,才訓練出當時世界上最英勇的戰士。”再往後看,也都是每天的生活和工作記錄,黃向東一連翻了幾十頁,也沒找到描寫細菌的相關文字。電車來了,他上車找了個最角落的座位繼續翻看,見有幾頁中寫道:“昭和15年9月24日”“每次看到葉子,我都會對伊紀牡丹生出深深的厭惡。為什麼豐滿女人讓我這樣討厭?為什麼我的妻子不是葉子這種瘦女人?不知道葉子是否願意滿足我那塵封已久的欲望,否則我怕自己有一天會失去這種男人的能力,那真可怕。”“……”“昭和15年11月7日”“今天終於占有了葉子,雖然她看上去很不情願。她那瘦弱的胴體,讓我再次找回做男人的感覺。在我抽打她身體的時候,她發出的痛苦呻吟令我瘋狂。上天對我是公平的,不能在外麵找女人,就安排給我一個女傭,這種感覺太好了。”黃向東這才明白剛才鬆下久森話中的意思,想必他也看到了這一段記錄。難道這真的隻是一本普通的日記?他不甘心,生怕落下什麼有用的內容,便逐頁翻看,仔細。電車從郊區駛到家附近,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黃向東沒看到任何與細菌或病毒有關的記載。電車到站,他夾著牛皮紙袋往家走,卻看到診所大門緊鎖,並掛著“暫時歇業”的牌子。這是怎麼回事?美秀說過,這個診所是他在日本的唯一接頭點,二十四小時永遠不會鎖門。他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回家後見蜷川坐在院中搓草繩,打過招呼後進了客廳。蜷川進來泡茶,說:“夫人、小太郎和葉子他們要後天才回來,我去讓佐佐木做飯,您先喝茶。”“你們先吃吧,我不餓。”黃向東無心喝茶吃飯,徑直上了樓走進書房,把門反鎖後打開日記本,再仔細地從頭到尾翻看一遍。其間蜷川幾次叫他吃飯,他都推托有事要忙。在日記內容中找不到線索,就對著燈光看紙張是否有水印和暗記,硬皮是否有夾層。得出的結論仍然是——沒有。黃向東感到無比疲憊,抬腕看看表,竟然過了兩個小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他沮喪地走出書房來到客廳,餐桌上的飯菜已經涼了,他無心吃飯,一屁股坐在茶幾旁邊。蜷川連忙走進來說:“佐佐木這家夥,可能又溜出去喝酒了,我馬上幫您熱菜。”“我不餓,幫我泡些茶吧。”黃向東擺了擺手。蜷川高興地泡了一壺熱茶,黃向東邊喝邊想,為什麼保險櫃中的“如意計劃”資料是假的?難道是被軍醫研究所的人調了包?可辦公室的鑰匙隻有一把,那就是三條洋平故意所為?他越想越頭暈,大腦昏昏沉沉的隻想睡覺,迷迷糊糊中忽然想起美秀,黃向東連忙跑到書房,帶著日記本出門朝診所走去。剛邁出幾步,黃向東一陣眩暈,支撐不住栽倒在院子裡。再次醒來時,黃向東發現自己的手和腳都被數道粗草繩牢牢捆在椅子上,四周一片漆黑,但仍然能分辨出是在蜷川的臥室裡。這時屋門打開,蜷川手持點燃的燭台走進來,看到醒轉的黃向東,他嘿嘿一笑,“先生,您醒了,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鐘,您這一覺足足睡了兩個小時。”“蜷川,你這是乾什麼?快解開繩子!”黃向東斥道。蜷川信笑著說:“我很驚訝,如果不是看到你身上沒有那條傷疤,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和三條洋平長得這麼像的人!”黃向東暗叫不妙,仍然裝出生氣的樣子說:“蜷川,你在說些什麼?你敢把主人捆起來,難道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了嗎?太放肆了!”“哈哈哈!”蜷川大笑,“你戲演得不錯,可惜還是露了馬腳。也許你不知道,三條洋平去年腳掌受過傷,有一道很明顯的傷疤,可你的腳掌上什麼都沒有。其實我早就看出你是假冒的,隻是夫人不信,我也不好說什麼。可你竟然要五家店鋪的負責人親自來向你報賬!”“那又怎麼樣?難道這也要你來做主?”蜷川端著燭台,冷笑道:“我在三條家當仆人幾十年,唯一的兒子蜷川彌雄從十二歲起就給三條家做小工,一做就是整整二十四年。可在幾個月前,他莫名其妙地從清水寺舞台上跳崖自殺了。我知道他絕對不會自殺,肯定與三條洋平有關,但又找不出原因,隻得作罷。我為三條家付出這麼多,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多賺些錢給自己養老?那五家商鋪是老先生三條木苦心經營的,自從幾年前他重病,就托給我管理,每月我能暗中賺取一千多元錢。你這個家夥,不知從哪裡來的,冒名頂替做一家之主倒也罷了,竟然還要管我的賬?你是要斷我的生路!”黃向東罵道:“原來你這個老家夥私吞主人錢財!”“這還不算,你每隔幾天就往那家診所跑,神色又不正常,於是我開始注意到那家診所。今天下午你去軍醫研究所的時候,我去了那家診所,謊稱你剛從軍醫研究所打來電話,說惹上了麻煩,恐怕不能回家,還欠著診所兩塊錢藥費,讓我替你把藥錢送去。那個女護士非常緊張,我剛出來不到三分鐘,她就把診所門鎖上,慌慌張張地溜了。你這個假冒的三條洋平肯定是中國人派來的間諜!快說,這些東西都是乾什麼用的?”蜷川信指著放在桌上的速乾膠水、壓模盒和那兩把臨時鑰匙。這回黃向東才算明白,原來蜷川信早就察覺出自己不是三條洋平,這個狡猾的老管家不但看出自己是假冒貨,又暗中私吞主人錢財,最可恨的是,他居然能嗅出診所有問題,連看似精明冷靜的美秀都上了當。這下他開始冒汗了,蜷川信看出他臉色有變,就知道自己的話說中了,得意地說:“看來我全都猜對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打電話給警察廳,對你嚴加審問,而我還能得到一筆賞金,以後三條家的所有生意也都變成蜷川家的了,哈哈哈!”“你已經給警察廳打電話了?”黃向東最關心這個。蜷川信笑道:“還沒有,我在等你醒,有件事要你回答我:把你臥室金櫃的鑰匙交出來!”黃向東哼了一聲,“你這個老東西膽子真大,明目張膽地侵吞主家財物,難道就不怕我告訴警察?”蜷川信走到他麵前,奸笑著說:“你覺得警察廳會對侵吞財物感興趣,還是對抓到中國間諜更感興趣?”黃向東啞口無言,他大腦急轉,道:“不就是賞錢嗎?金櫃裡有很多金條和現金,隻要你肯放開我,一切都好商量!”“哈哈哈哈,假冒的三條先生,你看我像那種很好騙的人嗎?先告訴我鑰匙在哪裡!”黃向東知道臥室金櫃的鑰匙一直被伊紀牡丹保管,但又不能明說,這時忽聽門口有人道:“鑰匙在我這裡。”蜷川信大驚,扭頭去看,見漆黑的門外靜靜地站著一個人,把他嚇得手中的燭台差點兒掉在地上——是伊紀牡丹。蜷川信結結巴巴地說:“夫、夫人,您怎麼回來了?”伊紀牡丹慢慢走進屋中,“我回來取些東西,剛好聽到了你們的對話。其實我早就看出他是假的,我和三條洋平畢竟是夫妻,難道還看不出自己的丈夫有變化?”黃向東悔恨得想撞牆,他對伊紀牡丹說:“你彆聽他胡說,快先把我放開!”伊紀牡丹哼了一聲,沒理他。“這個……那……那夫人的意思是?”蜷川信眼珠急轉,心想報花賬的事看來也敗露了。“沒什麼,給警察廳打電話的事就由我來辦吧,讓他們好好審問,真正的三條洋平到底在哪裡?”她好像在問黃向東,又像是自言自語。蜷川信連連點頭,“好的,就讓夫人來做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