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日記本(1 / 1)

無間 九方樓蘭 4695 字 1天前

石井四郎鬆了口氣,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好,我特地從日本飛到哈爾濱來看望你,回到日本休養一段時間之後,我希望你把它帶回哈爾濱,當然也要秘密保管,彆告訴北野政次。我想對你說的是,雖然現在是北野掌握東鄉部隊的大權,但你要相信,用不了多久,權力還會歸我,畢竟那是我一手創建的部隊。等我回去的時候,就可以實施這個計劃,那時天下還是我們的。”“這……您的意思是?”黃向東在那個厚冊子裡看了很多關於石井四郎的資料,這個殺人無數的老魔鬼,兩年前因貪汙軍費而被日本陸軍部撤掉了731部隊首腦的職務,先是被派到山西任個閒職,今年五月才調回日本的陸軍軍醫學院。因為三條洋平事件,他特地又從日本來到哈爾濱,說是看望三條洋平,實際還是擔心那個“如意計劃”是否泄露。石井四郎詭秘地笑了笑,“現在東亞戰局每天都在變化,美國佬在太平洋讓日本海軍吃了不少虧,關東軍也在中國越陷越深,大日本帝國想要達成東亞共榮的計劃並不容易。那個北野政次隻知道研究細菌,對政治完全一竅不通,小小的細菌能扭轉幾千萬人的命運,這一點隻有你和我懂。”黃向東假裝領會,微笑著點頭。石井又問:“三條君,你的暫時性失憶症怎麼樣了,是否會將‘如意計劃’的內容也忘記掉?”“當然不會!”黃向東道,“老師放心,這個計劃複雜而又龐大,就算被綁架之前,我也無法把所有數據都裝在腦子裡。一切資料和數據都記錄在那個日記本中,我所要做的隻是回國拿到本子,很容易的事情。”“那就好,要不要我派軍隊協助?”石井鬆了口氣。黃向東連連擺手,“千萬不要!日記本就在軍醫研究所我的辦公室內,保險箱的鑰匙也隻有我才有,彆把動靜搞得太大,否則會引起懷疑。”石井四郎滿意地點點頭,“你說得很對,京都軍醫研究所的鬆下所長很狡猾,彆讓他看出什麼眉目來。那個家夥是16師團的人,與參謀本部向來不和,如果看到你又回去找資料,肯定不會太歡迎你。三條君,看來頭部的外傷並沒能影響你那冷靜的思維。還記得我們在京都帝國大學‘葵花鐘’裡說過的話嗎?如意形狀的病毒,能幫助我們達到如意效果,哈哈哈哈!”“當然不會忘記,請老師放心。”黃向東心裡直打鼓,吳站長他們隻知道這個計劃的名稱,卻不知道細節,現在聽從石井四郎口中吐出有關情報,他也十分好奇,很想追問什麼是如意形狀的細菌,但是忍住了——計劃是三條洋平自己謀劃出來的,現在去問石井四郎,那不是自己露餡嗎?石井四郎高興地拍拍手招來店老板,命他叫幾名藝伎來陪喝酒唱歌。黃向東從資料中得知三條洋平不喜歡女色,隻好在兩個年輕漂亮的日本女孩簇擁下,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可心裡卻十分癢癢,很想伸出手去抱一下那日本女孩柔軟的腰肢。兩天後的上午八時,黃向東和石井四郎一同乘坐軍用飛機從哈爾濱出發飛往日本,下午兩點多到達奈良軍用機場。黃向東先下飛機,石井四郎則繼續啟程前往東京。機場已經安排好軍車,把黃向東直接送到京都,可他為了熟悉路線,於是借故在奈良市區就下了車。從未出過國的黃向東很緊張,看著街上那些穿日本和服的男男女女,多少有點兒發暈。好在哈爾濱在日本占領下已經打上殖民烙印,黃向東對日本文化並不陌生,反正也沒人同行。街道兩旁的建築上貼有很多如“戰爭勝利前,什麼都不要”和“不夠,不夠,是因為想法不夠”等標語。聯想起他在731部隊食堂吃的那些美食,黃向東苦笑著,心想號稱精明的日本人其實也很白癡,如果他們知道他們全力支持的軍隊正在國外享受著天堂般的待遇,會不會活活氣死?走在街上,日本軍歌的旋律充斥耳膜,到處都能看到身穿白色圍裙https://的日本婦女在遊行喊口號。這些婦女身上斜背布帶,上寫“日本國防婦人會”幾個黑色大字,她們高喊著:“國防要從廚房開始!”黃向東非常厭惡,連忙躲得遠遠的。他打聽了去奈良市火車站的路,乘火車前往京都市。一路上他閉著眼睛假裝睡覺,大腦裡急速地把吳站長提供的情報資料篩選了一遍。三條洋平的父母、妻兒、鄰居、朋友、親戚、同事,從京都市火車站下車後怎麼走能到家……這些他都記得很熟,應該不會錯。兩小時後火車到站,黃向東出了站台乘電車在伏見區下車,往西走了大概不到兩公裡,就到了津穀町路。他清楚地記得三條洋平家的門牌號是“二丁目14號”,於是邊走邊用餘光搜索這裡每戶房屋外麵掛著的門牌號碼。有位中年婦女在路邊打掃樹葉,看到黃向東後就多看了幾眼,顯然是認識他,但馬上又低下頭繼續掃地,什麼話也沒說。黃向東看到她身後大門旁邊的木牌上寫著“二丁目11號”,立刻想起厚冊子裡的資料來,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名婦女叫千代貴子,是三條洋平的鄰居,兩家中間隻隔著一間百貨店和一家裁縫鋪。既然是鄰居,住得又近,怎麼也應該打聲招呼,於是黃向東對她說:“吃過午飯了嗎?”千代貴子抬起頭,發現是黃向東在跟她說話,一時怔住了,然後才回答:“哦,吃、吃過了。”黃向東知道三條洋平並不是太和善的人,於是也就沒多客套,自顧自走開了。千代貴子愣愣地站著,臉上露出相當意外的神色。二丁目14號到了,沒錯,和厚冊子中照片上的一模一樣——兩層典型日本富裕家庭民居,屋頂飛簷起脊,前後都有寬敞的院子,院中幾株大樹鬱鬱蔥蔥。大門敞開著,一名六十幾歲的老者身穿黑色短袖袍衫,腰裡係著帶子,正在門口掃地。黃向東仔細打量這老者,厚冊中有他的資料,他是三條洋平家的老家仆,名叫蜷川信,在三條家做了四十多年管家,資格很老。他有個兒子叫蜷川彌雄,本來也在三條家做男傭,後來卻聽從迷信傳說,在清水寺跳崖身亡。蜷川信抬頭看到黃向東,顯得很意外,“先生,您回來了?”“我在中國得了風寒病,所以請假回來休養幾天。”黃向東點點頭,裝出略微嘶啞的聲音回答。蜷川信連忙扔下掃帚,上前接過黃向東拎的皮包向屋內走去,邊走邊大聲說:“葉子,先生回來了!”一個二十左右年紀的瘦女孩快步走到門口,跪在地板上為黃向東脫掉皮鞋並換上木底拖鞋,“先生,您回來了,夫人到集市上買東西去了,一會兒就回來。您辛苦了,我這就為您燒水洗澡,請您先喝茶休息一下。”黃向東受寵若驚,他哪裡受過這種待遇,連忙說:“好的,謝謝你。”瘦女孩抬起頭,愣愣地看著黃向東,半天沒說話。黃向東身上的外傷還沒痊愈,又坐了半天飛機和火車,確實很累,也沒多說什麼,就向客廳走去。吳站長的厚冊子裡有三條洋平住宅的詳細平麵圖,還特地讓黃向東演練過很多次,讓他閉上眼睛講述從大門進去怎麼走會到哪個房間,直到他能夠把每個房間的路線都準確無誤地背出來為止。客廳裡陳設簡潔,黃向東在茶幾後麵的木製長椅裡坐下,又累又怕。他知道這屋子裡都是和三條洋平共同生活數年的人,對他更加熟悉,如果稍有不慎,就會迅速敗露身份。蜷川信拎著一壺熱水走進客廳,開始為男主人泡茶。日本人喜歡茶道,寬大的茶幾上擺了幾十種與茶道相關的東西,從紫砂壺到茶寵、公道杯等一應俱全。泡好了茶,蜷川信把杯子放在黃向東麵前,說:“您先休息一會兒,我這就去廚房告訴佐佐木做飯。”“好,隨便做幾個我和夫人平時愛吃的菜就行了。”黃向東喝了口茶,努力裝出自然的口吻,心裡卻在罵這茶真夠難喝的。“這個……”蜷川的表情似乎很為難。黃向東問:“怎麼?”蜷川尷尬地笑道:“先生,我沒明白您的意思……”黃向東很疑惑,“怎麼,難道你不知道我和夫人平時愛吃什麼嗎?”“當然不是,可是……我、我……我這就去辦。”蜷川猶豫著離去。黃向東心裡打鼓,他知道自己的表現肯定和三條洋平的習慣不一樣,但現在還沒有摸清規律,所以隻能謹慎地走一步看一步。“先生,水就快燒好,十分鐘後就可以洗了。”那瘦女孩葉子慢慢走來,表情很是拘謹,甚至還帶著一絲恐懼。黃向東點點頭,心想做父親的應該去看看兒子,便問:“小太郎在乾什麼?”葉子回答:“在自己的房間。”“我去看看他。”黃向東起身準備上樓。葉子很意外,好像並不相信他說的話,但欲言又止。黃向東從資料中知道三條洋平的兒子名叫三條小太郎,從幾歲起就有嚴重的自閉症,據說是其父三條洋平自幼用軍訓的方式教育孩子,結果就成了這個樣子。小太郎從沒上過學,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去。黃向東心想,畢竟是兒子,父親出遠門回來看看兒子也是正常的,而且那小家夥又有自閉症,不用和他交流什麼,就象征性地問候幾句,摸摸腦袋就行了。到了二樓,黃向東拉開小太郎臥室的木門,屋裡光線很暗,一個小男孩背對房門坐在地板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黃向東走進屋內,小男孩迅速回頭,眉頭鎖成大疙瘩,表情非常憤怒。當他看到黃同東的臉後卻怔住了,表情漸漸從憤怒轉為疑惑和驚訝。“小太郎,我在中國得了風寒病,要在家休養半個月,有沒有想爸爸啊?”黃向東開始沒話找話。男孩直直地盯著他,什麼也不說。黃向東心想,反正他有自閉症,屬於交流障礙,我再隨便說幾句話就走。“你還是這麼怕光嗎?大白天拉著窗簾?”黃向東想熟悉一下這個小男孩的病症,免得以後露餡,於是走過去伸手假裝要拉開窗簾。“你不是我爸爸。”小男孩平靜地說。黃向東感到很可笑,“你這小子,怎麼連爸爸都忘了?”“你不是我爸爸。”小男孩慢慢站起身朝黃向東走去,表情疑惑。看到他這副很不友善的樣子,黃向東感到心虛和不安,難道他這個假冒的三條洋平能騙過成年人,卻逃不過這個自閉症男孩的眼睛?他擔心夜長夢多,於是站起身,“不打擾你了,我要去洗個澡。”說完便逃跑似的走出房間把門拉上。小男孩跑過去拉開木門,站在門口,眼睛死死地盯著黃向東身影消失的方向。年輕女傭葉子已經燒好洗澡水,浴室全由木板砌成,長圓形的木桶中盛滿熱水,霧氣騰騰。黃向東剛想說讓葉子出去,卻見葉子關上浴室門就開始脫衣服。黃向東大驚,“你、你乾嗎脫衣服?”“幫您洗澡啊!”葉子反而覺得這個問題很怪。黃向東說:“幫我洗澡也不用你脫衣服吧?”葉子勉強笑道:“您每次洗澡不是都要我脫光衣服伺候嗎?”聽了她的話,黃向東忽然記起,資料中說三條洋平喜歡瘦女人而討厭豐滿的,所以他對妻子伊紀牡丹並無感情,而偏愛這個瘦瘦的女仆葉子。黃向東剛好相反,對他來說,女人體瘦無肉乃是天大的罪過,完全提不起興趣,於是道:“哦,今天不用,我在中國受了些傷,想自己安靜地泡一會兒,你出去吧,以後也不用陪我洗澡了。”葉子驚奇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黃向東有點兒不耐煩,假裝發脾氣,“快出去,還愣著乾什麼!”葉子連忙轉身飛奔出浴室。泡在大木桶裡,黃向東感到無比舒服,他閉上眼睛,心想都說特工和間諜職業危險,可在他看來還算不錯。看著身上橫七豎八的外傷,黃向東暗罵老爺嶺那幫土匪下手太狠,不過“六指神”的娘倒是很風騷。那腰身,那奶子,連老胡頭都能有幸摸上幾把,可惜他卻沒這個運氣……胡思亂想中,他漸漸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浴室門被人輕輕推開,一個全身赤裸的年輕女人走進來,黃向東朦朧中轉頭看,這女人胸前兩隻乳房已經被切掉,鮮血不停地往下滴著。當走到木桶邊時,女人慢慢蹲下,麵無表情,“你什麼時候給我報仇?”說完她伸出手去摸黃向東的臉,眼眶中開始流血。“啊——桐君!”黃向東猛然驚醒,當他看到木桶邊確實蹲著個女人時,又嚇了一跳。這女人身穿淺灰色的舊女式和服,烏黑的長發鬆鬆地在頭上挽著,橫插一根細發簪。這女人大約三十出頭,鵝蛋臉,水汪汪的眼睛黑如點漆,五官很標致漂亮,隻是膚色晦暗,嘴唇也沒什麼血色。女人看著黃向東身上的傷,平靜地問:“什麼時候回來的?”說完從旁邊的木架上拿過毛巾遞給他。黃向東對她印象很深,厚冊子裡有她的詳細資料。這個女人是三條洋平的妻子,名叫伊紀牡丹,因為長得很漂亮,又是三條的老婆,所以對她的照片,黃向東看過很多遍。他接過毛巾道了謝,站起來擦乾身體。“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女人又問,但語氣裡沒有任何關心的成分,就像醫生問一名素不相識的患者。黃向東早就提前編好了說辭,“哦,在中國外出辦事時遇到一些反滿抗日分子在街上遊行,後來打起架,混亂中我也挨了不少拳腳,不過沒關係,都是些皮外傷。”女人沒說什麼,默默出了浴室,葉子隨後走進來,開始幫黃向東換上乾淨內衣和黑色家居袍。她麵對黃向東的裸體表情很麻木,似乎已經習以為常,黃向東看出這是三條洋平的習慣,也隻好假裝習慣地忍著。按照資料中的路線,黃向東假裝慢慢從浴室朝餐廳走,估計飯早就做好,他也確實餓了。還好吳站長提供的資料很準確,他一步沒走錯就來到餐廳,發現飯桌上什麼也沒有。難道還沒上菜?這時卻發現葉子端著方形木盤從廚房走出來,盤裡擺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淋著黏糊糊白油的米飯,上麵還有幾滴醬油,徑直上樓而去。“葉子,你去哪裡?”黃向東問道。葉子奇怪地說:“給您送飯啊!”黃向東笑了,“為什麼要送到我房間?在餐廳吃不行嗎?”葉子表情更奇怪,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下樓,把飯菜放在餐廳飯桌上,然後又到廚房端了另一盤飯菜。“這又是給誰送的?”“給夫人啊,不是一直分開吃的嗎?”葉子疑惑地回答。黃向東連忙順杆爬,“哦,對對,那你送去吧。”這時伊紀牡丹慢慢從二樓走下來,聽到兩人的談話,她說:“您今天是想在一起吃飯嗎?”“當然……哦,如果你想一起吃也行。”黃向東差點兒說走了嘴。伊紀牡丹和葉子對視幾眼,葉子剛要說什麼,伊紀牡丹卻打斷道:“就按先生說的做,去把飯菜布置好吧。”葉子依言去廚房把飯菜端來,放在餐桌中。“去叫小太郎來吃飯。”黃向東跪坐在桌前的地板上。葉子張了半天嘴,沒說出話。伊紀牡丹奇怪地問:“小太郎已經有四年沒走出過房間,你不知道嗎?”黃向東頓時傻了,這才想起那小家夥有自閉症,但沒想到這麼嚴重。看著伊紀牡丹和葉子那懷疑的眼神,黃向東連忙用手按著頭,“我這是怎麼了……”“蜷川說你在中國患了風寒,是不是還沒好?”伊紀牡丹淡淡地走到桌前,跪坐在榻上。“唉,在中國和那些愚蠢的反滿抗日分子打鬥中被砸傷了頭,有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醫院說是暫時性失憶症……”黃向東裝出很痛苦的模樣。葉子邊盛飯邊做出恍悟的表情,伊紀牡丹抬起頭看著黃向東,眼神複雜。開始吃飯了,這時黃向東才發現餐桌上隻有三個碗,分彆是那一大碗淋著某種油的米飯,另外還有一小碟拌鹹魚和一小碗米飯。黃向東皺著眉,他生性好吃喝玩樂,在吳站長的石室和老爺嶺匪窩被關了一個多月,三餐幾乎看不到油星,腸子裡的油都刮沒了。被解救後好容易在醫院和731部隊食堂吃到幾頓飽飯,現在看到桌上這些可稱簡陋的飲食,頓時沒了半點食欲。“這碗裡是什麼?”黃向東指著問。葉子道:“哦,這是您平時經常吃的豬油拌米飯。”既然有“短時間失憶”這瓶萬金油,黃向東暫時不用擔心家人的懷疑,也不管三條洋平以前有什麼飲食習慣了,他怒道:“豬油拌米飯?這是給人吃的東西嗎?還有這個拌鹹魚。佐佐木呢,他就給夫人吃這種東西?看看夫人的臉色多差!葉子,去讓佐木木做點兒好吃的東西來,好了叫我!”說完站起身拂袖上樓而去。“先生還真是失憶了……”看著伊紀牡丹詫異的表情,葉子喃喃地說。開戰十餘年,日本國內經濟大幅下滑,生活必需品限量供應,平時的普通收入家庭很難吃好穿好。但像三條家這樣有權有勢的富商世家,仍然能擁有普通百姓很難接觸到的食品和生活用品,隻是比和平時期差些。一個多小時後,黃向東被葉子叫出來吃飯,再次回到飯桌前,感覺就不一樣了:生三文魚片、魚子醬壽司、香菇雞湯、烤鰻魚卷、日式醃菜,另外還有一大瓶清酒。黃向東早就餓得眼前發黑,他也不客氣,抄起筷子就開吃。伊紀牡丹先吩咐葉子給小太郎送飯,然後端起米飯夾了幾口,在黃向東喝酒的空當,她慢慢說:“您什麼時候改用左手了?”“呃……這個……”黃向東差點兒被一口米飯噎著,這才想起三條洋平用右手,而自己是左撇子。本來吳站長特意囑咐過,但因為太餓所以忘了,“哦,是這樣,我在中國與反滿抗日分子衝突的時候,右手指有點扭傷,所以就臨時改用左手。”伊紀牡丹道:“您左手用筷子的樣子很熟練啊。”黃向東邊扒飯邊說:“是啊,我特意練了很長時間。”伊紀牡丹沒再多問,她也確實餓壞了。平時三條洋平為了表示支持日本開戰,全家節衣縮食,每月都捐出不少生活費給日本政府,因此三條家的人都幾乎吃不上肉,穿的也是最舊、最差的衣服。現在看到豐盛的飯菜,伊紀牡丹禁不住肚子大叫,竟吃了兩碗米飯。晚飯後喝過茶,黃向東走進二樓最裡側的書房。關上房門鎖好,他先在牆角蹲下,仔細看了半天,果然找到那個曾經被中國女情報員用半年時間鑽出的小細孔。孔非常細,大概隻比一根牙簽略粗些,可見當時那名女情報員下了不少工夫。他摸出身上的兩把鑰匙,其中一把是哈爾濱731部隊宿舍的鑰匙,另一把鑰匙不知道是三條洋平在京都軍醫研究所的辦公室鑰匙,還是家宅大門鑰匙。他把鑰匙收在口袋裡,信步出書房下樓來到大門口。蜷川仍然在打掃院子,看到黃向東便打了個招呼。黃向東對他說:“天氣可真熱,去把我的扇子拿來。”蜷川連忙放下掃帚進屋去,日本人喜歡折扇,尤其有些身份和地位的成年男子,更是人手必備。趁著蜷川離開的空當,黃向東快速掏出那把鑰匙,在大門鎖孔上試了幾次,沒能打開。手持蜷川取來的扇子在門口假裝散步了一會兒,黃向東心想,既然鑰匙不是家宅的,那就很有可能是軍醫研究所的辦公室鑰匙。回到書房,他把所有的抽屜、櫃子和文件夾等全部搜查一遍,沒找到其他的鑰匙。這時桌上的電話機響了,接起一聽,卻是石井四郎從陸軍軍醫學校生物研究總部打來的,寒暄幾句後,便問起“如意計劃”的事來。黃向東推說身體還沒恢複,等他回中國時,一定帶上相關資料。晚九點左右,黃向東走進臥室,看到伊紀牡丹正坐在窗邊就著燈光看書。他湊過去,見是日本作家豐島與誌雄寫的《愁眉苦臉的上海》。這本書黃向東知道,他在開拓醫學院工作時曾在一名日本男同事的宿舍裡看到過,是一本遊記,充斥著典型的日本軍國主義色彩,基本內容是抹黑中國,並粉飾日本的侵略行為。黃向東很不高興,“你喜歡看這種書?”“不是我喜歡,是你讓我看的。”伊紀牡丹轉頭凝視黃向東,平靜地說。黃向東知道又說錯話了,看來三條洋平作為一家之主,已經把軍國主義貫徹得很徹底,同時還想把家人都改造了。他連忙說:“我知道是我讓你看的,我隻是想問,你喜歡看嗎?”伊紀牡丹合上書頁,看著他的眼睛,“你真想知道?”黃向東點點頭。“我不喜歡看。”伊紀牡丹的回答平淡而堅決。黃向東滿不在乎,“既然不喜歡,那就彆看了。”伊紀牡丹麵露疑惑,慢慢把書放到一邊。黃向東剛想和她再聊幾句,她卻站起身走到榻邊躺下,麵朝牆壁睡去。黃向東碰了軟釘子,自感無趣,也躺在她身邊睡下。天氣炎熱,黃向東赤裸上身,好在這棟房子前後都栽有大樹,夜風吹過,倒也不難熬。他很快就睡著了,發出均勻的輕鼾。伊紀牡丹悄悄轉身,靜靜凝視著熟睡的黃向東,久久未動,直到電燈自動熄滅——日本在戰時實行限時供電,每天晚九點半以後,除特殊場所外,所有房屋一律斷電。伊紀牡丹輕歎口氣,慢慢閉上眼睛。次日一早吃完飯,黃向東信步出門,正在掃地的蜷川躬身打招呼,“先生,您要去哪裡?”“哦,我的風寒還沒有徹底好轉,而且身上有些外傷,想去診所找醫生看看,順便買點外搽的藥膏回來。”蜷川連忙說:“從大門往左轉,大概三百多米就有一家西醫診所。”“是嗎?我怎麼不知道。”黃向東心中暗喜,嘴上試探道。蜷川笑了,“您平時經常工作到深夜才回家,這附近有什麼商鋪,您當然不了解。那家診所已經開了近一年,水平還不錯。”黃向東點點頭。三條洋平家世代從事醫藥生意,但自從1937年日本發動戰爭後,很多醫療產品被禁售,三條木覺得沒什麼賺頭,於是不再從事醫藥生意,而改為經營商鋪和建築材料。三條木一死,三條洋平停止了三條家的所有店鋪和生意,三條家便沒人經商,以後的日子全靠吃老本。出了大門左轉順著路邊一直走,黃向東邊走邊回頭偷偷地看,生怕有人跟蹤。當看到掛有“西鬆全科西醫診所”牌子的診所大門時,便推門進入。裡麵乾淨整潔,一名約六十多、頭發銀白的老年男人穿著白大褂坐在桌邊看報紙。抬頭見黃向東進來,他放下報紙問:“我是西鬆康介醫生,您哪裡不舒服?”“沒什麼。大夫,我身上有些外傷還沒好,能幫我開一些外用藥嗎?”黃向東在對麵坐下。西鬆醫生示意他解開襯衫扣子,查看了他身上的外傷,說:“這些外傷應該有一周左右了,看來都是人為造成的,疼得厲害嗎?”“隻要不碰到傷處就還好。”西鬆醫生點點頭,拿過信箋開始寫字,“您的名字和住址?”“三條洋平,住在二丁目14號。”醫生寫了幾種藥的名字,把信箋交給黃向東,“從這個門進去右轉,找護士拿藥付錢就行了,用藥後有什麼疑問,您可以隨時來診所找我。”黃向東道過謝,拿著藥方走進內室再右轉,果然有一名年輕的女護士坐在屋內整理藥品。黃向東見這女護士長相俊俏,但身材苗條修長,並不是他所喜歡的類型,心裡有點失望。黃向東把藥方交給她,女護士從玻璃櫃裡取出相應的藥瓶和藥膏。這期間黃向東一直盯著她從臉看到胸,從腰看到屁股,再從大腿看到小腿。女護士感覺到他的目光,慢慢停住動作,紅著臉說:“請問先生,您認識我嗎?”“當然不認識。怎麼了?”女護士很不快,“那您為什麼總是盯著我看?”黃向東涎臉笑道:“這診所裡隻有你一個人,我也隻好看你嘍!”女護士冷冷地說:“外麵還有位醫生,您去看他吧。”“我隻喜歡看女人,對男人沒興趣。”女護士笑了,把裝在紙袋裡的藥扔給他,“原來姓三條的人都這麼好色!”聽到這裡黃向東笑了,沒錯,暗語完全對應。女護士關上門,對他伸出一隻手掌,低聲說:“早聽吳站長說你這人很色,今天算是知道了。不過最好還是收斂點,可彆假戲真做,免得誤事。把藥錢給我,七元。”黃向東笑嘻嘻地掏錢給她。女護士又說:“我叫前田美秀,這診所晝夜不關門,按規定,我們每隔十五天最多隻能碰麵一次,但你的外傷至少還得半個多月才能痊愈,所以在這段時間裡,你可以每三天來診所買外用藥膏。但不能太晚,除非極特殊情況,否則有可能引起懷疑。好了,你走吧,我還有很多藥品要整理呢。”“我知道了,你彆這麼絕情,能不能多聊一會兒?”黃向東厚著臉皮說。前田美秀把俏臉一板,“彆忘了你來日本不是泡女人的!”熱臉貼了冷屁股,黃向東隻得拎著紙袋走出診所,心中暗自佩服吳站長的策劃周密。三條洋平不好酒色,但人都是要生病的,更何況他身上真有傷,所以把接頭地點選在診所再合適不過了。而且這診所地處三條家和電車站之間,他隨時可以借外出辦事之機,順路去診所與前田美秀接頭。回到家,葉子一路小跑著過來問:“先生,我們今天吃什麼?”看著她臉上那掩飾不住的期待,黃向東笑道:“讓佐木木挑好的做,你們想吃什麼都行。另外告訴蜷川,從這個月起三條家不再捐款給政府。”葉子喜出望外,連忙跑去通知。黃向東上樓整理好行裝,拎個皮包,裡麵放著幾張在書房裡找到的關於細菌形態的文件,就出門準備去軍醫研究所。伊紀牡丹倚在門口,問:“你要去哪裡?”“哦,還有些文件資料存放在軍醫研究所,我得取回來,過幾天帶到中國去。”黃向東回答。伊紀牡丹輕輕點了點頭,轉身進屋了。黃向東在電車站上車,從伏見區到山科區,這裡地處京都市郊,除了一些工廠和研究機構外,很少有民居。黃向東在電車上一遍遍地默記路線和細節,吳站長說過,軍醫研究所是日本陸軍第16師團最大的醫學研究機構,戒備森嚴,中國情報人員打不進去,所以關於三條洋平在研究所裡的情報很少,除了少量研究所高級人員的資料之外,就剩下幾張在遠處偷拍的外景照片。其中有一張從空中俯拍的,那是偽裝成日本《讀賣新聞》報記者的中國諜報人員,在乘坐日本軍用物資飛機掠過研究所上空時所拍,從照片上能了解到軍醫研究所的平麵圖。除此之外,再沒什麼能用得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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