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岡本,黃向東連忙把門插好,顫抖著打開平麵圖和製度表。日本人做事認真,圖畫得非常詳儘,部隊主樓、東鄉村和配套建築都有,最顯眼的就是本部主樓,主體呈“呂”字形,中央有兩處寬敞的廣場,從外麵則什麼也看不到,部隊內部稱之為“四方棟”。而製度表裡林林總總列了上百條守則,看得黃向東頭發暈,從守則可以看出,731部隊的保密製度非常嚴格,除了不能向外界(包括日軍其他部門)透露與部隊有關的任何細節之外,在731部隊的工作和生活也要嚴守規則,最重要的紀律是三不:與己無關的事情一律“不許看、不許問、不許說”。再打開通信錄,從部隊長到各部、課、班負責人的辦公室和住所、宿舍電話都有。從通信錄中可見,除北野政次以外,東鄉部隊的所有人都住在這裡,和岡本介紹的一樣,高級軍官、普通軍官、軍人家屬和雇用人員都有各自的宿舍樓,層級嚴格而清晰。一想到這些日本培養出來的殺人魔鬼們都住在這棟樓裡,而他今後就要每天和這些家夥打交道,黃向東就全身發冷。“嘭嘭嘭!”敲門聲把黃向東嚇了一跳,他開始沒敢出聲,心想最好是敲錯了,可從外麵隔著門傳來聲音:“三條洋平少佐在嗎?我是太田澄。”黃向東頓感脊背發涼——太田澄?那不是東鄉部隊第二部兼總務部長嗎?僅次於北野政次的二號人物,怎麼會來宿舍找自己?他慢慢打開門,外麵站著個穿白色襯衫的男人,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和黃向東差不多,臉龐瘦削,雙眼發出冷光,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輩。“三條君,還記得我嗎?”這人微笑著說,但這笑容怎麼看怎麼讓人不舒服。吳站長曾經把三條洋平在新世界大飯店參加迎接宴的情報詳細給黃向東講過,那是三條洋平僅有的一次與東鄉部隊各位高級軍官見麵。每個人的照片都有,黃向東記得很牢,好在這些人的相貌還是有些差彆的,比如這個太田澄,他的臉左下角有一塊燒傷痕跡,據說是在用活人做燒傷實驗時不小心弄的。“哦,太田長官!”黃向東連忙敬禮。吳站長告訴過他,日本軍隊等級製度很嚴,無論是否在同一部隊,低軍銜遇到高軍銜必須敬禮。太田澄一擺手,“不用這麼客氣,我能進來嗎?”黃向東臉上儘量帶著不卑不亢的笑容,側身把太田澄請進屋內。他心裡的緊張已經到達極點,知道這些東鄉部隊的高級軍官個個都是殺人如麻的惡魔,但表麵上還不能表現出異常,否則被對方察覺,就有可能導致身份揭穿。用吳站長的話講,真到了那個時候,能馬上死去已經是一種幸運,搞不好就得成為狼狗的食物,就像桐君她們那樣。一想到桐君,黃向東頓時血往上湧,強烈的仇恨讓他暫時忘了害怕,等太田澄坐在床邊時,他壯起膽子說:“太田長官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太田澄左右看了看房間陳設,說:“聽說三條君在去海林支隊的時候丟失了證件,又染風寒病了半個多月,現在剛出院,於是就過來看望一下,順便把新辦理的軍官證件給你送來。這房間還不錯,挺整潔的。”說完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本證件遞給黃向東。黃向東接過一看,是個精致的小硬皮本,上寫“大日本帝國軍官證明”字樣。再翻開看,左側是貼有蓋鋼印的頭像照片,右側是個表格,在直屬、所屬番號、職務和名稱欄分彆寫著“大日本帝國陸軍省,參謀本部”、“大日本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第一部特彆班”、“軍醫少佐”和“三條洋平”字樣,最後一行小字是“昭和十八年七月頒”。“真是非常感謝,這麼快就辦好了新證件。太田長官派人送來就行,何必親自上門?”黃向東笑著收好證件。太田澄嘿嘿一笑,“因為想特地來看望三條君。”說完他慢慢從腰間掏出一把烏黑鋥亮的南部式手槍。黃向東全身的血液迅速湧到頭部,他下意識地站起來,心想終於還是露了餡!正在他想如何製伏對方時,太田澄卻意外地道:“三條君,你怎麼了?”說著又從腰間皮帶卸下一個嶄新的黃牛皮槍套,同手槍一起遞給黃向東,“這是你的配槍和槍套,我特地挑的全新品,有時間到總務部簽個名字就行。”“哦……好的,真麻煩您。”黃向東連忙接過槍和槍套,假裝愛不釋手地來回看,“比我之前那把槍好多了。”心裡卻在想,要找個什麼借口來掩飾剛才的失態。太田澄笑著說:“沒有軍人不喜歡槍,當然,像我們這樣的軍人,武器已經不是槍了,而是刀,手術刀。”黃向東連連點頭,“是的是的,太田大佐說得對。”“三條君雖然剛到這裡,卻是北野部隊長十分器重的人,要知道,他從來沒有給下屬軍官挑選過住所和宿舍,而你之前在中央大街的洋房和現在這間宿舍,都是北野長官為你選的。看來你的背景很不簡單啊。”太田澄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黃向東終於明白為什麼像太田澄這樣身為東鄉部隊二號人物,又是大佐軍銜的人也要來巴結他。人都是喜歡拉幫結派的,看來日本人也不例外。黃向東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都是石井長官的錯愛,也許是他在北野長官麵前說了些好話吧。”太田澄笑著搖搖頭,“你不用瞞我,北野長官與石井長官的關係我們都清楚。當然以後時間很多,到時候再慢慢聊。”他站起身來,“我得走了,部隊裡明天要產出兩百公斤炭疽菌,身為第二部和總務部長,又兼第一部炭疽班的班長,我還真是忙得像隻蒼蠅。”黃向東連忙站起來把他送出門。太田澄說:“我已經派人事課的酒井主任中午過來找你,你和他一起去食堂吃午餐,順便講講部隊裡的各項製度。當然,很多製度是給士兵訂的,像我們這些軍官,另有需要注意的地方。我就住在三樓,有空去坐坐。”他拍了拍黃向東的肩膀,饒有深意地笑笑,隨後下樓離去。目送太田澄離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黃向東又感到身上的冷汗。他回屋鎖好房門,將那張軍官證件收回口袋,再拿起手槍,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吳站長曾經教過他日本南部式手槍的基本構造和使用方法,黃向東按動卡榫,退下彈夾,裡麵壓滿了黃澄澄的子彈。槍和牛皮槍套都是簇新的,手感很好。擺弄著手槍,黃向東竟有了些安全感,他決定從現在開始,要一直把槍帶在身上。過了半個小時,又有人敲門。黃向東知道是誰,直接打開門。外麵站著個又矮又胖的軍人,大約四十多歲,留著文明胡,臉上容光煥發,右手夾著個鼓鼓囊囊的大塑料包。這人微笑著說:“三條洋平少佐,我是總務部人事課主任酒井直人,那天在新世界飯店見過麵,我就住在你的隔壁!”黃向東看了看他肩膀軍裝上的標誌,兩條黃杠嵌著一顆銀五星,和自己同樣是少佐軍銜。既然級彆相同,那就不用太客氣了,黃向東把酒井讓到屋裡。這個胖子笑容可掬地拆開大塑料包,裡麵是一套嶄新的黃褐色軍官製服,還有帽子、武裝帶、白手套和黑牛皮靴。“和配槍一樣,有時間到總務部簽個字就行。請把你的病假單交給我,我們先去食堂吃飯,彆忘了帶上證件。”兩人出了屋,黃向東把門鎖好,在酒井的帶領下出了大樓,往東北方向走幾百米就到了禮堂。旁邊有個二層小樓,上樓時黃向東就聞到噴香的飯菜味兒,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咕亂叫。二樓已經有不少軍官正在吃飯,酒井剛露麵,就有人打招呼道:“酒井,到這邊坐!”“等一下,馬上就來!”酒井應道。黃向東掃了幾眼,很多軍官的相貌在吳站長那個厚冊子中都有,如果沒記錯的話,剛才打招呼的是總務部生產課主任田中維武,旁邊的瘦高個是財務課主任常穀川,兩人都是中佐,軍銜還在黃向東之上。黃向東邊走邊假裝隨意四處看,發現食堂裡除了高級軍官之外,還有一些女性,想必是軍官們的家屬。他看到太田澄和幾個中年軍官坐在角落的桌子正吃著,按厚冊子中的照片資料對照,那幾個中年軍官應該就是第一部部長菊地齋和第四部部長川島清,還有第六部部長大穀。這三人都是少將軍銜,太田澄雖然隻是大佐,但他是部隊裡的二號人物,掌管總務大權,身份倒也相配。看到川島清,黃向東感覺身材和相貌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太田澄看到黃向東走進食堂,對他抬手示意算打了招呼。黃向東硬著頭皮走到桌邊,向四人敬了個軍禮。四人都站起來客氣了幾句,菊地齋是第一部的部長,也是“三條洋平”的頂頭上司,他表情嚴肅地說:“讓酒井給你多介紹一下部隊裡的同事,以後才好順利工作。”黃向東連忙點頭。兩人來到付菜口,一名約四十幾歲的女人坐在台前,笑著打招呼:“酒井主任,今天要吃什麼?”說著指了指旁邊的小黑板,上麵用粉筆寫著今天的菜譜。“哦,我看看……要一份魚湯,一份炸大蝦,還有豬肉煮牛蒡、醃蘿卜、米飯和咖啡。對了,這位是新來的三條洋平少佐,隸屬第一部特彆班,現在還在生病休假。”酒井道。黃向東連忙掏出證件遞過去。那女人對黃向東笑笑,“您好,三條洋平少佐,請您點菜吧。”在女人低頭記錄的時候,黃向東也點了幾樣飯菜。不到半分鐘,兩份飯菜就整齊地碼放在餐盤上。兩人端著餐盤來到田中維武和常穀川的桌子坐下,簡單互相介紹了一下。黃向東剛坐下就聞到一股酒氣,是從田中維武身上散發出來的。酒井看出了他的疑惑,笑著說:“這家夥是個酒鬼,就算幾天不喝酒,身上的酒氣也能把你熏倒。”田中維武嘿嘿笑著,正在不停地用筷子把米飯中的豆子挑出來,氣憤地道:“怎麼又摻大豆?這個月好像有三次了吧?”酒井嘿嘿笑著:“最近部隊經費有點緊張,所以多摻了幾次,沒關係,挑出來不吃就是了。”然後又對黃向東說,“為了不忘國內的貧困,我們每月都要吃一次摻大豆的米飯,以示不能忘本。”“嗯嗯,應該的,應該的。”黃向東低頭吃飯,連連點頭表示同意。常穀川舉起咖啡杯,低聲笑道:“所以,為了紀念國內的貧困,讓我們多喝點兒咖啡,多吃點兒牛排和炸大蝦,多泡幾個女人吧!”四人都笑起來。酒井說:“中午時間太少,晚上我們四個去酒館喝幾杯,怎麼樣?”田中維武麵露喜色,欣然同意,“太好了,最近一直找不到人喝酒,沒意思極了!”常穀川道:“你這家夥天天喝酒,還嫌不夠嗎?”正聊著,忽然有人從後麵猛拍黃向東肩膀,回頭看去,一名長得黝黑的強壯男子正盯著黃向東。他頭發剃得很短,中等個頭,方臉大嘴,左眼角處有道傷疤,兩個眼珠黑少白多,一副殘忍麵相。“這是第一部碇常班的班長碇常重軍醫少佐,那天在新世界大飯店見過麵。”酒井連忙介紹。黃向東站起來和對方握了握手。碇常重冷笑幾聲,“食物的用處無非是讓人吃飽而不至於餓死,至於味道好壞,我想三條君應該沒什麼興趣吧?”“碇常君說得很有道理。”黃向東賠笑道。“哦,是嗎?”碇常重雙手插在口袋中,看了看黃向東的餐盤,“這番話是三條君當時在新世界大飯店餐桌上說過的,可是,三條君今天的午餐很豐盛啊!”黃向東大驚,吳站長的諜報能力再厲害,也不可能把那天在餐桌上的話偷聽到。黃向東大腦急轉,“這是酒井為我選的菜譜,他也是好意,我總不好推辭。”碇常重說:“開個玩笑而已,三條君不要在意。你說話的聲音似乎和上次不太一樣?”黃向東就怕說這個,“前些天我在去海林支隊的路上得了風寒,所以嗓子一直不太舒服,正在吃藥調理。”其實他的嗓子已經好了,但為了掩飾,仍然在繼續裝嘶啞,以防彆人聽出口音的變化,尤其是在新世界飯店出席過歡迎宴的那些人麵前。碇常重點點頭,皮笑肉不笑地說:“注意身體,以後再見。”說完下樓走了。他走遠後,常穀川對黃向東撇了撇嘴,“彆理他,那家夥整天研究炭疽,腦子可能也被病毒啃壞了,說話總是帶刺。而且不近女色,從沒見他對哪個女人多看幾眼,我甚至懷疑他下麵那東西是不是木頭做的,根本不管用。”四人又笑起來。一提到病毒,黃向東頓時沒了食欲,餐盤裡的美食似乎也變成了病毒。酒井說:“除了柄澤班長之外,基本所有少佐以上軍官都在這裡吃飯。”“你是說第四部第一課的柄澤十三夫?”黃向東問。常穀撇了撇嘴,“除了他還有誰?那家夥家裡窮,食堂餐費又貴,他舍不得來這裡吃飯,省下的錢都寄回老家去了。”黃向東“哦”了一聲,問:“他為什麼叫十三夫?”三個人都笑起來,酒井笑道:“他父親喜歡男孩,可他母親一連生了十二個女兒,到第十三個的時候終於成功,就是他柄澤十三夫。”黃向東也笑了,提到女兒,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於是故作乏味地說:“這裡規章製度這麼嚴,看來想泡女人不太容易,那可真夠無聊的。”酒井、田中和常穀互相看了看,都沒說話。黃向東後悔說錯了話,正在考慮怎麼轉移話題時,三人卻都低聲怪笑起來。田中左右看看,時間已近下午一點半,食堂裡的人漸漸少了,便笑著說:“三條君,都說你這個人對吃喝玩樂都沒有興趣,原來也是假的。”常穀川看著黃向東疑惑的表情,臉上露出壞笑,“我們這裡女人還是有不少的,比如總務部那些日本籍女職員、軍人醫院裡的護士、從外麵雇來的中國女傭人,當然還有家屬樓的軍官老婆們……”說到這裡,三人忍不住笑得更加開心。經常泡女人的黃向東對這種類型的笑再熟悉不過,他頓時明白,笑道:“有女人就好,以後機會很多,各位可要向我多透露這方麵的情報啊。”四人又淫笑起來。吃完午飯,酒井等人和黃向東一起回到總務部,這是個四層的獨立建築,算是整個731部隊的後勤部門,負責部隊的財務管理、生產計劃和人事分配,範圍廣權力大,部長由第二部的部長太田澄兼任。酒井指給黃向東去庶務課的路,徑自回辦公室忙碌去了。黃向東來到三樓庶務課,沒看到課長伊藤明的身影,一個年輕女職員坐在桌邊擺弄幾大盆波斯菊,看到黃向東進來,連忙起身打招呼。這女職員大約二十出頭,頭發烏黑,圓臉大眼睛,皮膚白皙,身材豐滿健美,尤其那對緊裹在白色襯衫內的飽滿胸部令黃向東雙眼放光,不到兩秒鐘,黃向東已經用眼神在她的乳房上摸了好幾把。等回過神後,黃向東連忙說明來意,那女職員笑吟吟地取出一個厚本子說道:“我叫大月某女,是庶務課記錄員,您今天領的東西,在登記簿上簽個字就行了。”黃向東見表格上寫著日期、姓名和物品明細,分彆是“第一部特彆班三條洋平軍官證明一個,齊配軍裝一套,南部式手槍一支,子彈八發”。黃向東在最後一欄內認真地簽下“三條洋平”四個繁體漢字,之前吳站長提供過三條洋平的簽名讓他模仿。大月某女收起登記簿,笑著說:“三條少佐的宿舍安排好了嗎?在哪裡呀?”“哦,就在高級單身軍官宿舍的242號房間,你有時間可以去坐坐。”黃向東比較喜歡她這種豐滿女人,所以有些好感。大月某女答應下來,又說如果有生活方麵的事情需要照料,也可以向總務部提出,由女職員充當臨時女傭,黃向東連忙謝過。現在正是七月最熱的時候,太陽頂在空中無情地曬著,讓黃向東額頭冒汗。從食堂到西崗宿舍的路上會經過之前在車上見到的那座遊泳池,黃向東見有幾個身著鮮豔泳衣的年輕女人正在池中嬉水。其中有個女人長得很漂亮,而且身材性感,那豐滿的胸部在緊身泳衣的包裹下呼之欲出,黃向東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那女人見黃向東眼神色眯眯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過身體。回到宿舍內,黃向東躺在床上,腦子裡把今天的全部經過梳理了一遍,包括遇到什麼人,都是什麼性格特征。這是吳站長教他的方法,千萬不能記在紙上,以免被人發現,隻能在大腦裡整理——司機岡本規規矩矩;太田澄狡猾老到,但堅信三條洋平很有背景,正在討好自己;酒井直人很圓滑,但也很好相處;田中維武好酒;常穀川好色;而那個叫碇常重的家夥有點古怪,似乎在故意和自己作對,至於原因現在還不知道。想到要和這麼多日本軍官打交道,黃向東就一陣陣頭疼。看來得儘快打報告給北野政次,要求回國休養幾天,從三條洋平的辦公室保險箱裡找到那個關於“如意計劃”的筆記本,再交給中共安插在日本的間諜,他就算完成任務了。至於那些什麼部隊製度,如果運氣好的話,根本就用不著看。晚上六點鐘,又有人來敲門,開門一看,卻是酒井、田中和常穀三個。在他們的帶領下,四人來到“東鄉村”酒館,剛打開門,就聽到空氣中飄著留聲機傳出的山口淑子的歌曲,到處都是煙霧,很多男女正在喝酒抽煙、聊天說笑,非常熱鬨。這些人大多換上便裝,很多年輕女人穿著漂亮衣服,手中夾著香煙,三三兩兩地與男軍官調笑。剛一進來,田中維武就迫不及待地先買了一瓶啤酒,邊走邊大口往肚子裡灌,好像已經有幾十年沒喝酒。常穀川邊走邊湊近黃向東的耳朵說:“這些女人都是附近軍人醫院的護士,還有我們總務部的幾個女同事。你看,那個穿白襯衫、胸部很大的女人名字叫大月某女,總務部庶務課的,平時就在我辦公室隔壁。對了,今天下午你去登記,應該見過她的吧?今年剛二十一歲,但發育得很成熟。人勤快又開朗,男軍人們都很喜歡,當然,都很想和她上床。”酒館裡相當嘈雜,如果不是湊得非常近,根本聽不到彆人在說什麼,倒也不怕泄密。幾人來到大月某女跟前打招呼,常穀川摟著她的腰,眼睛死死盯著那對包裹在白襯衫內的豐滿乳房,似乎要用眼神把襯衫上的幾顆扣子全都解開,“今天該多陪我一會兒了吧?”大月某女嗔笑著推開他,看到黃向東,對他嫵媚地笑笑。“這是三條洋平軍醫少佐,剛從國內調來的,最近正在休病假。”田中又從吧台上拿過兩杯清酒,遞給黃向東一杯,自己先仰頭喝光。“我們下午見過麵。”黃向東知道如果想和這些日本軍人搞好關係,就得融入到他們的圈子中,而且這個大月某女年輕白嫩,身材豐滿肉感,倒也是他喜歡的類型,於是嬉笑著拉住她的手,把酒杯遞到她麵前。大月某女眼中含著笑意,“你好,三條少佐,這麼快就又見麵了。”把嘴湊上去喝了一口。常穀川有點不高興,他對大月某女垂涎很久,一直也沒得手,便生氣地拉過她,“喂,你是看三條君長得比我帥是吧?快陪我喝杯酒!”“我什麼時候說過要陪你喝酒的?”大月某女把臉一板,再次推開他轉身走了。常穀氣得直咬牙,黃向東笑道:“算了,她又不是這裡最漂亮的,咱們找個地方。”四人好容易找到空桌坐下。黃向東主動去吧台掏錢買了好幾瓶酒和零食,抱著東西回來時,卻看到幾名軍官模樣的人站在桌前,正跟常穀、田中等人說著什麼。上前一問才知道,這幾位是第一部的岡本耕造、貴寶院天雄和肥之藤信三,都是第一部的班長,說早占了這個地方,剛才隻是去買幾包煙,要田中等人離開。常穀川剛才因為大月某女的事正憋著一肚子氣,說話也沒客氣,再加上田中在旁邊幫腔,雙方越說越不客氣。黃向東見氣氛不對,連忙擠上去笑著說:“岡本君、貴寶院君、肥之藤君,大家都是同事,彆因為這點小事壞了心情。不如我們稍微擠一點,都坐在這兒,今晚的酒我請客,怎麼樣?”岡本等人都感到意外,東鄉部隊工資很高,但這些軍人大多來自日本貧窮地區,習慣把每月工資寄回日本老家,平時的花銷並不多。現在聽到三條洋平要請客,氣就消了大半,他們幾人平時與田中等人不和,但今天礙於三條洋平的麵子,也就沒說什麼。七個人擠在一張桌上,倒也顯得很熱鬨。酒井又借來幾個骰子,大家猜數喝酒,玩得還挺開心。黃向東酒量不錯,對品酒他很內行,和泡女人一樣。但他借口風寒病還沒痊愈,因尚在吃藥而不能喝酒,這是吳站長的死命令,酒後容易吐真言,那是非常危險的。好在部隊人人皆知他是北野政次眼中的紅人,誰也不會硬勸他喝酒。晚十點左右回宿舍,酒井、田中、常穀川與黃向東一樣,都住在高級軍官宿舍二層,一路上酒井讓他回去有空仔細看看部隊規章表,彆的倒沒什麼,很多規定如“三不準”都是給普通人員訂製的,像他們這些少佐以上的高級軍官,隻要不無故曠工、打架滋事、泄露部隊機密,彆的基本還算自由。次日起床後黃向東洗了把臉,這是他在731部隊的第二天,昨天的順利讓他多少有點放鬆。看來三條洋平這個最佳偽裝讓他的安全能基本得到保障,隻要自己不大聲說“我是黃向東”,就不會有什麼危險。因為還在病休期間,他沒穿軍裝,而是穿便裝出了宿舍樓,來到部隊本部大門前。門口有四名衛兵把守,查看過他的證件後,在崗樓內撥通了部隊長辦公室的專線電話。然後有衛兵按動電鈕,底下裝有滑輪的電動水泥閘門打開,黃向東走了進去。這算不算是正式進入地獄了?黃向東這樣想著。進入大院,黃向東看到右側聳立的那三根大煙囪,後麵和左側還有幾棟樓,中間則是一座高大的三層白樓,白樓周圍有拉著電網的兩米高牆。牆下每隔約百米都建有步哨崗,裡麵的持槍日軍站得筆直,到處戒備森嚴。平麵圖他昨晚看了很久,北野政次的辦公室位於白色主樓二層右側最裡麵的房間。他沿著水泥路來到大門出示證件,士兵與北野通過電話得到允許,這才放黃向東進樓。上到二樓拐了兩個彎,每層都有持槍衛兵站崗,右拐走到最深處是部隊長辦公室。敲門進去,北野政次正站在寬敞講究的辦公室酒櫃前,手裡握著一瓶法國白蘭地,對著陽光仔細觀察酒的顏色。黃向東坐在沙發上,北野政次倒了兩杯酒,也在沙發上坐下,遞給他一杯。“謝謝北野長官。”黃向東恭敬地接過,喝了一口,“嗯,這酒不錯,是1873年的勃艮第出品,隻是餘味有些淡,可能是密封不太好吧。”北野政次驚奇地坐直身體,“你很內行啊!這酒是半年前太田澄送給我的,後來有一次因為圓木逃跑事件,我打開瓶蓋忘了塞回去,晾了幾個小時。”黃向東悔得想抽自己嘴巴,因為真正的三條洋平幾乎不喝酒,他這麼說等於自相矛盾。他邊笑邊迅速盤算,說:“其實我並不懂,隻是剛才看了酒瓶上的法文標誌。”“那你怎麼知道密封不好?”北野政次疑惑地問。“哦,那是昨晚在酒吧喝酒時,和幾位同事在聊天中提到的。”黃向東說完又後悔了,他現在才想到,其實這麼說還不如讓彆人覺得自己對酒內行,因為有很多人懂酒但並不酗酒。最重要的是,讓人知道自己懂什麼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原本你應該懂,其實卻不懂,那才最危險。北野政次很生氣,他用力把酒杯蹾在茶幾上,“總是會有那麼多大嘴巴的人,這點事居然都傳遍了!”黃向東怕越說越壞,連忙岔開話題,說到了想回家休養幾天的事。北野政次沉著臉沒說話,不過仍然批準了他回家的請求,並批了半個月的假,說隨時可以從南郊的王崗軍用機場乘飛機回京都。黃向東高興極了,生怕北野反悔,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要告辭。這時,北野政次把窗戶關上,又拉上窗簾,黃向東十分疑惑。北野問:“三條君,那個‘如意計劃’的資料,你確定沒有泄露嗎?”“當然沒有!”“那就好,日記本的資料現在在什麼地方?”“還在京都第16師團的軍醫研究所,我的舊辦公室保險箱內。那裡戒備森嚴,而且除我之外誰也沒有辦公室的鑰匙,非常安全。”北野搖搖頭,“不在身邊的東西,就談不上安全。你回日本後就把它取出來放在身邊,回哈爾濱時請把它帶來。現在戰局緊迫,你曾經說過,這個‘如意計劃’能在瞬間瓦解中國,我恨不得立即就實施。以你看來,它要多久才能投入實行?”黃向東哪裡知道,隻好瞎說一通,他猶豫片刻,說:“計劃裡有很多步驟還須實驗,現在隻完成了不到一半,如果環境和條件都允許,怎麼也得……半年以上吧。”“還要半年多?這恐怕太久了。”北野有些不高興,“你把資料帶回來,就在這裡繼續研究,我會向你提供所有的必要條件!”黃向東點頭如母雞啄米,“是的是的,我知道。我想在日本待一個月,行嗎?”北野很不滿意,“為什麼要這麼久?在哈爾濱也能休養。”黃向東說:“軍醫研究所裡還有些資料,我想順便整理一下。請您放心,我不是為了休息,在日本也是在工作。”北野臉色稍緩,“那好,就批給你最長一個月的假期。三條君,我希望你能明白,現在我是731部的隊長,以後的計劃也是由我下令實施,所以希望你能全力與我合作,因為隻有我能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條件,懂嗎?”黃向東頓時明白了昨天太田澄所說的話,北野政次和石井四郎表麵上通力合作,暗裡卻爭得厲害。也難怪,像731部隊這麼重要的部門,怎麼可能有人願意拱手讓出?為了讓對方滿意,黃向東拍著胸脯保證,回哈爾濱後就立刻把“如意計劃”的資料全部交給北野政次過目。北野非常高興,許諾他回哈爾濱後,爭取幫他在肩膀上再多加一顆星。黃向東暗想,如果真拿到資料,回中國下了飛機我就先逃走了,還會讓你過目?下午酒井幫黃向東聯係了王崗機場,兩天後的清晨和石井四郎一道出發飛回日本。哈爾濱有很多外國人修建的漂亮洋房和彆墅,現在大多被日本軍政要員霸占,從吳站長的情報得知,石井四郎在哈爾濱有一座非常豪華的彆墅,是從蘇聯大富商手裡沒收的,石井被撤職回國後,那座彆墅仍舊空著,供石井來中國時下榻使用。這次石井四郎來中國看望三條洋平,還是住在那裡。黃向東在通信錄裡查到號碼與石井四郎通了話,石井約他出發前的晚上在道裡區一家高級日本料理店吃飯。這間料理店的老板是日本北海道人,所有的服務生也都是從日本老家帶來的。席間,石井四郎命衛兵在包間四周嚴加把守,這才問道:“三條君,在醫院裡我不方便問,那個計劃,你真的沒有泄露給支那人嗎?它現在安全嗎?”黃向東猜他肯定是不想讓北野政次知道這個計劃,連忙回答:“請老師放心,我沒向任何人泄露過計劃。計劃非常安全,它就秘密存放在我京都的舊辦公室,除了我,誰也沒辦法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