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爺嶺(1 / 1)

無間 九方樓蘭 4724 字 1天前

晚六點,吳站長和幾個人準時進來,吳站長麵色凝重地對黃向東說:“記住,你的任務其實非常簡單,那就是找到‘如意計劃’的資料。我們的女情報員曾經混入三條洋平家做女傭人,用半年時間在他的書房側牆鑽了個洞。有一次石井四郎來他家中拜訪,兩人在書房密談,女情報員用特製的傳音管透過小洞偷聽到他們談話。三條洋平對石井四郎說,他將有關‘如意計劃’的所有資料都記在一個日記本裡,存放在他曾經供職的地方——京都市郊日本陸軍第16師團軍醫研究所辦公室保險箱內。你的任務就是想辦法混進軍醫研究所,把這個日記本偷出來,交給我們安插在日本的間諜。接頭方法你都知道了,如果一切順利,你就可以找借口儘快回國,到哈爾濱後我們會暗中派人與你聯絡,到時候你就自由了。”“那個保險箱有沒有鑰匙或密碼之類的東西?”黃向東問。“這個我們也不知道,但我們當初曾經從三條洋平身上搜出一串鑰匙,上麵隻有兩把,還不知道用途,你先把它藏在鞋底。”“最好這裡有保險箱的鑰匙,不然我總不能用錘子砸開吧?”黃向東接過鑰匙串塞進鞋底,很為難的樣子。吳站長道:“這僅有的情報也是我們用鮮血所換的,那名女情報員鑽洞偷聽的事,第二天被三條洋平發現,她因此被送到日本軍部受儘酷刑,犧牲得非常慘烈。”黃向東點點頭,粗重地喘著氣,雙手直發抖,緊張得快要窒息了。吳站長說:“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跟著你,走出這個房間,你就不再是黃向東,而是三條洋平,直到再次見到我時為止。希望那個時候小日本已經被中國人打敗,世上再也沒有戰爭。你母親的風濕病也會治好的,相信我。”黃向東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嘴裡卡殼說不出話來,隻得連連點頭。鐵柱用力拍了拍他前胸,道:“你這個家夥,以後學著機靈點,要是丟了命,你老娘就沒人養老送終了,聽到沒有?”吳站長安慰道:“沒事,彆緊張,全中國人民都將是你的堅強後盾,走吧。”黃向東忽然想起一件事,“把那張照片給我。”“哪張照片?”吳站長問。“那張桐君被害的照片。”黃向東說。吳站長搖搖頭,“不行,要是被日本人發現照片,你就暴露了。”黃向東倔強地說:“要是不給我照片,我就不走!”吳站長無奈,隻好把那張照片藏在黃向東的鞋裡。一行人左右架著黃向東走出鐵門,七拐八拐走了幾分鐘,冷空氣忽然襲來,看來是到了室外。聽到吳站長的聲音說:“還用拉麻風病屍體的卡車運輸,大家都小心點兒,最近日本人在山裡修築兵工廠,這條路上經常有日本軍車來往。你們千萬小心,如果碰上了,能混就混過去,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彆動槍。”在旁人的指示下,黃向東爬上車後廂板,又躺在一口棺材裡。汽車開始啟動,他閉上眼睛,緊張得竟有點想要嘔吐,不知道前麵等待他的會是什麼。透過棺材蓋縫隙能看到外麵的天空,現在是五月末,六點多鐘天就開始發暗了。黃向東時不時地看著表,卡車顛簸得很厲害,似乎一直在山間行駛。天越來越黑,他開始有點餓了,吳站長沒給他吃晚飯,這時候要是能有一大碗剛出鍋的豬肉燉粉條和玉米貼餅子,那該多美。就在他胡思亂想時,卡車忽然慢慢停住,黃向東暗想,怎麼這麼快就到了?耳邊似乎又聽到另一輛卡車的聲音越來越近,最後聲音停住,車門開啟,手電筒的亮光來回亂晃,好像有人從卡車上跳下來,用日語喝道:“關掉發動機,全部下車!”拉屍體的卡車也有人下來,用日語高聲回答:“長官,我們是哈爾濱特彆市衛生科防疫部的運輸車,這車裡是昨天剛死的幾個麻風病患者。最近幾個月哈爾濱麻風病增多,衛生科長官親自下令,要我們防疫部把患麻風病死的人都運到林河鎮集中火化,以防傳染。這是我們的證件和防疫部長親筆簽署的運輸證明。”雜亂的腳步聲走近,黃向東心想,吳站長說對了,果然有日本人的軍車,不過之前已經遇到過一次日本兵,他們對麻風病很害怕,恨不得離遠些。吳站長辦事很周密,連工作證和衛生部的運輸證明都有,看來問題不大。忽聽有人喝道:“巴嘎!這條路是軍事禁行區,嚴禁通行!你們馬上統統下車,把後廂裡的東西全部打開查看!”“長官,車上裝的都是麻風病患者的屍體,會傳染的,我們掉頭繞路走好了!”日本兵道:“不許廢話,車上的人統統下車,把後車廂打開,快點!”“你們沒有防疫措施,萬一被傳染,我們可擔不起責任——”“啪”的一聲悶響,顯然是說話的人頭上挨了槍托,隨後嘩啦啦槍栓上膛,有人喝道:“再廢話就打死你!快打開後車廂接受檢查,然後統統關起來!”有人慢慢走到後車廂處,將廂板放下,移開放在黃向東所藏棺材上麵的那口棺材,以棺材板相擦做掩護,用極低的聲音說:“腳下有槍。”“你在和誰說話?”那日本兵很狡猾。這人笑道:“長官,我隻是發發牢騷,我們防疫所的上司肯定會罵我們辦事不力。”日本兵大怒,“你還敢發牢騷!”“啪!”槍聲響了,有人“撲通”倒在地上。黃向東大驚,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緊接著“啪啪啪”槍聲大作,夾雜著中國話“快躲到車後麵”和日本話“小心小心”、“對方都有武器”等。黃向東渾身冷汗,雙腳左右挪動,果然觸到一個硬物,但身體悶在棺材裡,雙手沒法拿。想打開棺材蓋,又怕被流彈打中,隻好躲在棺材裡忍著。槍聲從密集到淩亂,兩分鐘之後,就再沒了聲息。黃向東緊張地喘著粗氣,仔細聽外麵,除了日軍卡車發動機的低鳴聲,什麼動靜也沒有。夜長夢多,不能再拖了!黃向東把心一橫,雙手推開棺材蓋坐起來,伸手往腳下摸索,借著月光摸到一把半新不舊的鏡麵匣子槍。他左右看看,卡車周圍還有沒散儘的硝煙,幾名黑衣壯漢躺在地上,身上鮮血直流。對麵停著一輛軍綠色的日軍卡車,四名日本兵在車燈的照射下,一個個東倒西歪,看來也都是中槍而死。黃向東握槍的手直抖,他跳下卡車,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突然身後傳來輕微的咳嗽聲,他連忙回頭,見卡車旁邊躺的一名日本兵抬起胳膊,正要努力去抓麵前的南部式手槍,嘴裡還直往外噴血沫子。黃向東慌了神,那日本兵已經把手槍抓到手,無力地抬起來,對著黃向東就是一槍。“啪!”黃向東嚇得連忙縮頭,那日本兵受了重傷,手上沒勁,這槍就打歪了。日本兵無力地抬槍還要射擊,黃向東壯起膽子,舉起手中的鏡麵匣槍對準日本兵的腦袋扣動扳機。子彈擊中日本兵額頭,頓時把他打死。黃向東看著槍口冒出的硝煙,有點發傻,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殺人。他左右看了看,夜色中隻有兩輛卡車靜靜地停著,此外再無活物,黃向東彎腰逐個察看那幾個中國漢子,都已氣絕,沒得救了。他的大腦急速思考,自己並不認識去老爺嶺的路,而且沒人引見,就是找到那個叫什麼“六指神”的匪首,自己說的話恐怕也沒人信,眼下隻好先脫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鑽進路旁的樹林裡,還沒跑出幾十米外,就覺身後有黑影閃過,回頭去看,猛然被兩個硬邦邦的東西頂住後腰,手裡的槍也被收繳。有人低聲問:“你是誰?叫什麼名字?快說!”黃向東喉嚨卡了殼,一時間拿不準自己該用中國話還是日本話回答。這時又有人用日語問:“你是三條洋平嗎?”“我是、是三條洋平,你們是誰?”黃向東隻好用日語答道。對方沒答話,有人迅速用黑布罩住黃向東的腦袋。黃向東怕被這些人就地打死,連忙說:“你們不要亂來——”話沒說完,有人用日語惡狠狠地低聲警告:“彆出聲,不然弄死你!”黃向東立刻閉嘴,兩人上前在黃向東身上搜了個遍,確定沒有其他武器,再把他雙手反剪捆牢。有人命令道:“所有屍體全部抬上車,關掉車燈,把兩輛卡車都開回去,要快!”四周響起雜亂的腳步聲,看來至少有六七個人。從聲音判斷,這些人七手八腳地把屍體搬到卡車後廂,再把黃向東推進卡車駕駛室中,再次發動卡車。這次待遇好多了,駕駛室怎麼也比棺材裡舒服。黃向東不敢出聲,緊張地盤算著所發生的這一切該怎麼應付。卡車左拐右拐,後來又向上爬坡,大約兩個小時過去,卡車才慢慢停下。黃向東已經迷迷糊糊睡著,有人打開卡車門把他從車裡拉下來,這才驚醒。黑布頭罩被人扯掉,黃向東四下觀看,借著月光,能看到有一道道土崗縱向排列,遠遠延伸出去,看不到儘頭。兩邊站著幾條壯漢,均用黑布蒙臉,每人臉上的黑布都用白粉筆畫著一張笑著的嘴。“挖幾個坑,把抗聯戰士的屍體好好埋了,鬼子的屍體扔到山丘旁邊,野狗肯定對他們感興趣。”有人命令道。幾個人開始動手,在地上挖了個大坑,把戰士們的屍體整整齊齊地擺在坑內安葬妥當。活乾完後,這些人押著黃向東走進土崗。這些土崗寬約三米多,兩側很高,也不知是誰挖的,有很多岔路口,而且所有的路看上去都一樣,有點像迷宮。腳下雜草叢生,土崗壁還有很多洞,不時有黃鼠狼和豪豬從洞內鑽出竄入。這幾位畫著笑臉的蒙麵人似乎對這種迷宮路非常熟悉,黃向東已經轉得頭昏腦漲,他們卻一會兒左拐,一會兒右拐,然後再左拐,輕車熟路地拐來拐去。他們走得很快,有人對黃向東警告道:“跟緊點兒,彆走錯路,不然你就得重新投胎了!”黃向東頓時想起吳站長之前說過的話,說“六指神”在老爺嶺的據點設了很多機關埋伏,就和《水滸傳》裡的祝家莊一樣,看來說的就是這裡。難道這些人真是“六指神”手底下的土匪?約莫半個多小時,終於走出了迷宮,前麵又是一段崎嶇的山路,雜草長得比人還高。這些人好像生了夜視眼,在雜草叢中左右穿梭,不多時,前麵豁然開朗,夜色中隻見黑壓壓一片大小高低不同的房屋,還有直接在石壁中開鑿而成的山洞。抬頭望去,山勢險峻,霧氣繚繞。蒙麵漢子押著黃向東來到一處山坳,夜色中看到有扇巨大的木板門,上麵用白粉繪著一隻大大的、有六根手指的手掌,門上鑲著幾十道又寬又厚的鐵條,垂下一條細細的鐵鏈,末端是個拳頭大的鐵環。一名漢子走到門前,伸手握住鐵環,用力拽了三下。“嘩”——大門左上方高處開了個小天窗,有人露頭朝外麵看。拉鐵環的漢子對天窗低聲喊:“老萬,是我們,麻將牌帶來了!”天窗關閉,不多時聽到門裡響起沉悶的聲音,隨後“吱扭扭扭”,大門上又開了一扇不到兩米高的小門。蒙麵人先把黃向東推進去,這才魚貫而入,小門隨後關閉,有個手提風燈的中年漢子慢吞吞地把幾根鐵條依次推嚴,牢牢鎖住小門。“直接去聚義廳吧,‘六指神’等著驗貨呢。”中年漢子嘶啞著聲音說。幾名蒙麵人押著黃向東,穿過寬大的院子朝對麵的大廳走去。廳門緊閉,左右各有黑衣人把守,臉上也都用黑布蒙麵,上麵用白筆畫著笑臉。守門的黑衣人拉開廳門,明亮的燈光立刻由裡麵照射出來,映亮了黑沉沉的院子。黃向東在黑夜中待了幾個小時,現在遇到光亮,頓時眼睛發酸,他連忙伸手去擋,等漸漸適應下來,才看清大廳裡的擺設。這大廳足有五十米見方,幾十盞牛油馬燈懸掛而燃,照得廳中亮如白晝。地上鋪著近百塊各色獸皮,踩上去又軟又厚。兩側靠牆擺著一排排的兵器架,廳中有兩排雕花紅木太師椅,坐了二十多個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有,每人麵前都有個小方桌,上麵擺著瓜果食品和酒壺。正中間儘頭地上鋪著兩大塊虎皮,上麵放著一把巨大的石椅。石椅全用厚厚的獸皮包裹,椅背後的牆上用白粉畫了一隻巨大的六指巴掌。有個斜坐在椅子裡的壯漢手裡撚著一大串紫檀佛珠串,用眼角瞥了瞥黃向東,問:“這人是誰?”蒙麵人說:“七爺,這就是抗聯軍吳站長說的麻將牌。”此言一出,群情聳動,大家都改變了坐姿。又有人問:“他就是那個三條洋平?”“沒錯,就是他,和吳站長派人送來的照片一模一樣。”蒙麵人道。那玩佛珠的壯漢問:“押送他來的抗聯軍呢?連夜回老黑山了?”蒙麵人道:“他們偽裝成拉麻風病屍體的卡車在大道上遇到日本軍車,雙方交起火來,全都死了。這家夥被安排藏在棺材裡,事發後他想逃跑,被我們捉了個正著。”有個又瘦又高的男人站起來,慢慢朝黃向東走去。這人臉極長,上麵橫七豎八地有十幾條傷疤,眼神陰狠,一看就是個心黑手辣的角色。這人手裡揉著兩隻鐵球,邊走邊麵無表情地說:“為了你這個日本鬼子,我們都得大半夜不睡覺,傻坐在這裡迎接你。”他把一隻鐵球交到左手,右手緊捏鐵球,突然掄圓了就是一拳。黃向東雙手被捆,沒躲開,打得他倒退幾步,如果不是身後有兩名蒙麵人接住,就得坐在地上。黃向東嘴角又甜又癢,看來是流血了,他剛要用中國話回罵,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務,於是臨時轉成日語:“巴嘎雅路!”他剛說完就後悔了,對於這句話,中國人可是熟得不能再熟。顯然瘦男人被激怒了,他緊走幾步掄左拳又要再打,忽然廳角有人說:“五爺又打誰呢?”瘦高男人硬生生把左拳縮回來,大家都回頭去看,見有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快步從廳角門走到大廳當中,穿著淺灰短褂,留著平頭,笑著說:“這就是麻將牌吧,打壞就沒法玩了,五爺你說是不是?”被稱作五爺的瘦男人怒道:“日本鬼子害死我妹妹,在座的哪位跟日本人沒有仇?今天我非先打殘他的腿不可!”“那可不行!”男孩跨上一步,語氣堅決。五爺臉上肌肉抽搐,盯著男孩說:“你老爹還在世的時候,可沒這麼不通情理過!”男孩哼了一聲:“你彆看我年紀小,就說我不通情理。這人是抗聯軍送來的重要人質,吳站長特意囑咐不能傷了他的命,我可不想和抗聯軍作對。”“我要是非和他們作對不可呢?”五爺把兩隻鐵球交在單手,另一隻手撩起衣襟,唰地抽出插在腰間的匣子槍,槍尾綁的紅綢帶垂下老長。男孩笑道:“五爺,你總不能欺負小孩吧?”五爺仰天大笑,“你也知道自己是小孩?那為什麼還占著老爺嶺山寨第一首領的位置?我看還是交出來吧。”“唰——啪!”寒光閃過,五爺隻覺手上一輕,低頭看槍竟然沒了,回頭看去,那把匣子槍的綢帶被一柄細小的匕首釘在屋柱上,手槍垂在下麵來回打晃。眾人臉上都變了色,根本沒人看到男孩如何發出的這一刀,可見其飛刀功夫之深。男孩跳到屋柱前拔掉飛刀,笑嘻嘻地來到五爺麵前,把槍遞給他,“對不起五爺,我年紀小不懂事,您彆怪我啊!”五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接過手槍插回腰間,既憤怒又尷尬,強忍怒火回到座位坐下。黃向東這才知道男孩居然是這些土匪的首領,他有了靠山,壯著膽子用日語罵了那五爺兩句。五爺聽不懂日語,但知道肯定不是誇他長得漂亮,隻能用眼睛瞪著黃向東,氣鼓鼓地沒辦法。男孩來到黃向東麵前,笑嘻嘻地打量了半天,說:“能聽懂中國話嗎?你就是那個從日本來哈爾濱的關東軍少佐三條洋平?”黃向東定了定神,故意挺直腰杆,假裝傲慢地點點頭,心想那些凶惡的土匪都對這男孩禮讓三分,不用說,一定是匪首“六指神”的兒子或者弟弟。男孩笑著說:“吳站長說你值五千根金條呢,要是日本人真肯給錢,我們也能分到一半,那可不少啊,得堆半屋子吧?”二十多個坐著的土匪都哈哈大笑起來,紛紛附和,“正經不少呢,足夠我們吃幾十年肉!”男孩自言自語地道:“可彆把兩千五百根金條打壞了,一會兒讓我媽出來看看。”黃向東充硬漢,挺起胸膛,故意用生硬的中國話說:“為什麼不讓你的父親出來?我倒很想見見大名鼎鼎的‘六指神’是個什麼樣子!”那男孩先是一愣,隨後廳裡爆發出一陣大笑,好幾個人笑得差點兒從椅子上跌下去。從廳角門又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少婦,這少婦穿一身黑色衣服,腳穿牛皮短靴,長得嫵媚風騷,曲線玲瓏,隻是眉眼間顯出一股煞氣,頗有些孫二娘的氣質。少婦來到黃向東跟前,問那男孩:“吳站長他們呢?”旁邊的蒙麵漢子把事情經過又說了一遍,少婦把手搭在男孩肩膀上,指著黃向東道:“看不出來這小鬼子值那麼多根金條,就是不知道日本人願不願意買賬?”玩佛珠的壯漢笑著對男孩說:“老大,前天日本軍部那邊托人送來信了,大概意思是說,讓我們認真考慮局勢,不要和大日本帝國的軍隊為敵。立刻把三條洋平釋放,他們就可既往不咎,雙方和睦。”男孩雙手抱在胸前,嘿嘿冷笑幾聲,“說得漂亮,想要我們放人,沒門兒——這兩千多根金條我們要定了。”黃向東心裡奇怪,那壯漢居然稱男孩為“老大”?忽然他發現,男孩抱在胸前的雙手竟都生著六根手指!男孩攬著少婦的腰,說:“媽,明天咱們是不是應該好好慶祝一下?”“當然得慶祝,吩咐下去,明天多宰牛羊,大家喝酒賭錢,想怎麼樂就怎麼樂!”少婦臉上笑開了花。大家轟然附和,個個喜笑顏開。少婦掏出一個黑鐵鑄的令牌,“把麻將牌押到地牢,好好照顧,千萬彆餓壞了。”幾個蒙麵人接過令牌,押著黃向東從大廳角門走出去。穿過後院,借著月光,黃向東見這裡地處山腰腹地,到處都是用粗木紮成的帳篷和箭垛,還有箭靶、刀槍架和石鎖。後院的邊緣處建著幾個高高的塔樓,上麵有人影來回走動巡視。拐過兩道彎,在一處石壁上開鑿有山洞,兩名壯漢手提風燈把守著鐵門。蒙麵人出示令牌,守門的用鑰匙打開鐵門,兩人押著黃向東穿過甬道,兩側有很多封著鐵柵欄門的石室,有的裡麵還關著人。甬道儘頭有個小方桌,牆上掛著馬燈,有個老漢在桌旁的木板床上睡覺。蒙麵人叫醒老漢,用鑰匙把最內側的一個石室鐵門打開,解開黃向東手腕上的綁繩,把他推進石室內再鎖好門,對老漢說:“老胡頭,這可是‘六指神’和‘小神婆’最看重的人質,值好幾千根金條呢,你得精神著點兒,千萬彆出什麼差錯,知道嗎?”老胡頭揉著眼睛連連點頭。蒙麵人走了。黃向東看著簡陋的石室,地上鋪滿厚厚的雜草,旁邊有個盛水的瓦罐,角落有供方便用的木桶,此外彆無他物。老胡頭一瘸一拐地送走蒙麵人,回來站在鐵柵欄門外,好奇地看著黃向東,問:“你是金子打的嗎?能值幾千根金條?”“關你什麼事!”黃向東沒好氣地用日語回答。老胡頭登時來了勁兒,罵道:“原來是他媽的日本鬼子,我肏你奶奶的!”隨手從桌上抄起一碗水,從鐵柵欄門的縫隙中用力潑進去。黃向東沒躲開,正好灑了滿臉,他大罵:“巴嘎雅路,你這個老東西,想死嗎?”當然也是用的日語。他已然想通,既然走到這一步,就得努力裝下去,不然前功儘棄,否則剛才開卡車那些人也就白死了。老胡頭聽到“巴嘎雅路”,立刻像觸電似的跳起來,罵罵咧咧地從牆角撿起一根木棒,隔著鐵柵欄門打黃向東。木棒很短,黃向東左躲右閃,自然打不到。老胡頭至少有六十多歲年紀,動作笨拙,他邊揮木棒邊罵,不小心用力過猛,腳下打滑摔了一跤,嘴唇都磕破了。黃向東索性哈哈大笑,“你這個笨蛋,你去死吧。”他心想,反正我扮演的是三條洋平,你們恨就恨他吧,和我無關。老胡頭氣得呼呼直喘,掏鑰匙就要開門,忽然又停住了,指著黃向東笑道:“你這個日本鬼子真他媽狡猾,想騙我開門,你好逃走是不是?想得美,我才不上你的狗當!”說完坐在床邊,從桌上的大碗裡抓起一塊醬肘子,咬了兩口。這下可把黃向東饞壞了,不知為什麼,吳站長沒給他吃晚飯就出發了,到現在已經是後半夜,他又困又餓,肚子開始咕咕亂叫。老胡頭停住動作,聽了一會兒,咧嘴笑了,“你個狗日的,想吃肉是不是?”他走到柵欄門前,捧著大碗,一口一口地撕咬醬肘子,又抄起係在腰間的酒壺咕咚咕咚地喝。肉香和酒氣把黃向東熏得直吞饞涎,他用中日混雜的協和語說:“老頭,你的給我酒喝,給我肉吃,我給你金條的乾活!嗯?”“你身上有幾根金條?”老胡頭不屑地問,但神色之間明顯動了心,露出一副貪相。“好幾根呢,你給我肉吃,我就先給你一根。”黃向東滿臉堆著壞笑。老胡頭猶豫片刻,眼珠一轉,說:“你先讓我看看金條,我就給你肉吃。”黃向東沒想到這老漢還挺鬼,他想了想,把手伸進口袋,兩根手指並攏,屈起關節頂在口袋布上,弄出一個方形的突角,“你看,金條就在我口袋裡。”老胡頭兩眼放光,但仍然不放心,“掏出來讓我看看成色!”黃向東走上幾步來到柵欄門前,“你自己掏吧,這東西很沉,我餓得沒力氣了。”老胡頭四十幾歲就在山上當土匪,有次與鄰山土匪火拚時腿被槍打瘸,隻得留在山上守監牢,一守就是二三十年,雖然吃喝不愁,但手裡長期沒錢,窮得冒煙,有時想下山花錢找個女人也不成。現在看到這個日本軍官說有金條給他,早就心癢得不行,連忙上前伸手去掏他口袋。等他把手伸進來,黃向東猛地抓住他手腕向裡用力拽,笑著說:“你仔細掏掏!”右手一把將老漢所持大碗裡的醬肘子抓在手中,這才把他放開。老胡頭氣得哇哇怪叫,大罵:“肏你奶的日本鬼子,敢騙你胡爺爺!看老子今後怎麼收拾你!”黃向東壓根沒理他,自從做了這個替身,以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這點他已經有充分的心理準備,這個瘸老頭又算得了什麼?他大口大口地啃著醬肘子,順嘴直淌油。老胡頭罵道:“鹽放多了吧?他媽的鹹死你!”“你不說我都忘了,這兒還有水呢!”黃向東拿起瓦罐喝了幾口水,繼續吃醬肘子。老胡頭氣得翻白眼,在鐵柵欄門外來回踱步,咬著牙直喘粗氣,嘴裡還不停地嘟囔:“你他媽敢耍老子,看我明天怎麼收拾你……”不管他怎麼罵,黃向東自顧自吃完半個醬肘子,又喝了不少水,怎麼說也算填飽了肚子。他困極了,倒頭躺在草墊上就睡。迷迷糊糊剛睡著,好像聽到有鐵柵欄門打開的聲音,他實在困得不行,眼皮怎麼也抬不起來。突然“嘭”的一聲,有人用力踢在他肋下,疼得黃向東倒吸冷氣,感覺肋骨快要斷了。他連忙睜眼看,監牢裡站著那個叫五爺的瘦高男人,手裡仍然捏著鐵球,“他吃完晚飯就睡覺?還沒吃夜宵呢!”黃向東用日語問道:“你要乾什麼?”五爺又是一腳,黃向東在草墊上打滾躲過。“我肏,你他媽的還敢躲?我讓你躲!”旁邊又來了個胖子,兩人拳腳相加,像雨點似的落在黃向東臉上身上。他根本躲不開,隻好把身體團成球,隻護住頭臉和襠部要害,彆的地方隻好賣出去了。老胡頭在旁邊幸災樂禍,邊拍手邊叫好。打了十來分鐘,兩人才停手,罵罵咧咧地走出監牢。老胡頭鎖上門,殷勤地送上手巾板給兩人擦汗,嘴裡還補充道:“這該死的小日本就是欠揍。”五爺哼了一聲,“他媽的,如果不是能換金條,我今晚就給他點天燈!這頓打就算替我那死去的妹妹出口惡氣。”那胖子邊擦汗邊說:“五爺,前幾天兄弟們下山劫了兩個富商,怎麼又沒看到錢?”“被‘小神婆’給收了,還說以後除了日本人,不許碰中國人的錢,肏他奶奶的。”五爺沒好氣地道。胖子很不高興,“咱們憑什麼處處聽她的?老‘六指神’在的時候她還算個人物,現在我看就是他媽的慈禧!”五爺笑著說:“先讓她威風吧,慢慢走著瞧。回去後你吩咐手下,以後下山劫到的東西直接藏在右山洞裡,不許向‘六指神’和‘小神婆’彙報!”胖子連連點頭,兩人在老胡頭的床上又坐了一會兒,喝了幾口酒,這才揚長而去。老胡頭隔著門大樂,“喂,小鬼子,舒服吧?哈哈哈!”黃向東被打得渾身顫抖,眼角踢破,肋骨也斷了兩根,到處都是紫紅,趴在地上隻剩喘氣的份兒,漸漸昏迷過去。第二天晚上十點多鐘,少婦來地牢察看,看到黃向東的慘相,她頓時來了火,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也沒深究,隻劈頭蓋臉罵了胡老漢一頓。老胡頭收了五爺幾塊大洋,自然把嘴閉嚴,代人受過,反正也不是頭一次挨罵。他是山寨裡的老資格,少婦怎麼也不會動手打他。少婦罵累了,坐在老胡頭的床上休息,一雙杏眼看著老胡頭,似乎另有深意。老胡頭見四下無人,低聲把昨晚五爺和胖子的對話向她說了,少婦慢慢點頭。老胡頭說:“神婆奶奶,那些人對我都沒什麼防備,有什麼說什麼,從來不懷疑我。以後我保證一字不落地向您彙報!您看……”說完眼中露出色眯眯的光,直盯著少婦那鼓鼓的胸脯。“我知道你那點兒鬼心思!過來吧,讓你這老東西先過過癮。”少婦媚笑道。老胡頭大喜過望,上前一把捏住少婦那兩隻豐滿的乳房貪婪地揉起來。兩分鐘後少婦推開他,板起俏臉道:“給我好好看著這個日本人,以後再有人來打他,告訴他們收斂著點,不許打要害,否則我要他們的腦袋!”說完站起身走了。黃向東看在眼裡,驚得說不出話。老胡頭也不管他,樂得臉上的皺紋都開了花,不停地哼起戲來,顯然十分快活。深夜,黃向東在疼痛中漸漸睡去,迷糊中隱約聽到種奇怪的動靜,像打呼嚕的聲音。他爬起來向外張望,見幾個人影走過來用鑰匙打開牢門,黃向東心想,可能又有人要打他?牢門慢慢推開一條縫,有個矮小的黑影擠進來,還伴隨著呼嚕聲,外麵的人竊竊低笑。黃向東剛要問,忽聽呼嚕聲就在麵前響起,猛然又是兩聲巨大的狗吠,在寂靜的牢房裡顯得特彆刺耳,震得黃向東的耳膜嗡嗡直響。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