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冒名頂替(1 / 1)

無間 九方樓蘭 4688 字 14天前

黃向東將信將疑地接過信,他雖然不成材,但在日本占領區生活幾十年,又給日本教授做助理,因此日文水平相當好。他從頭到尾把信看了幾遍,臉上像變色龍似的一陣陣變了顏色。吳站長說:“這是三條木留給他兒子三條洋平的遺物,三條洋平帶著信來中國哈爾濱,在刺殺你母親之前說出了真相。這是關係到無數條人命的大事,我們是東北抗聯軍,不會吃飽了撐的和你逗著玩。你自己考慮考慮吧。”“無數條人命?有這麼嚴重嗎?”黃向東再看看那兩支鋼筆,問黃淑鳳,“媽,這些都是真的?”黃淑鳳默默點了點頭,“瀛子,是娘對不起你,瞞了你三十幾年。我希望你長大後能有機會去日本找你的親生父親,也讓你們兄弟團聚。我一直在等這個機會,可自從日本侵略中國後,就變得越來越難了。而前兩天我才知道三條木去年就已經不在人世,現在三條洋平自殺,看來,你們父子三人命中注定無緣見麵啊……”她又開始抹淚。這下黃向東徹底呆住了。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隻是個普通農民,三十多年前就死了,可現在突然又蹦出來一個日本父親,還有個日本軍官的同胞兄弟。他腦子有點短路,說不出話來。“你們是想讓我頂替三條洋平,回到他在的日本軍隊裡繼續工作?那對你們有什麼用?”黃向東半信半疑。周保中走過來,嚴肅地道:“當然!不然也不會讓你冒這個險了。三條洋平是戰爭狂人石井四郎的幫凶,專門幫助他研究細菌,好用來殺害中國同胞。現在我們要知曉三條洋平設計的這個‘如意計劃’究竟是什麼,如果被石井四郎拿到計劃資料,後果不堪設想。”吳站長插話道:“據延安情報部分析,應該是個與生化武器有關的行動計劃。防疫給水部隊已經在哈爾濱存在好幾年了,一直在秘密生產細菌,這幾年在湖南常德、浙江紹興等地也撒過鼠疫等細菌,造成數千人死亡,好在局麵被迅速控製住。那幾次細菌傳播行動都很保密,估計這個‘如意計劃’也是類似的細菌傳播行動。”“我們那位女情報員曾經偷聽到,石井四郎對三條洋平說,‘如意計劃’能一舉扭轉整個中國甚至東亞戰局。這種傷亡幾千人的細菌傳播行動,就想扭轉整個戰爭局麵?未免有點太狂妄自大了吧?”吳站長搖搖頭,“日本人雖然狂妄,但並不愚蠢,所以我想,這個‘如意計劃’應該沒那麼簡單。”黃向東越聽越糊塗99lib?,他苦著臉說:“這、這事也太難了,我對三條洋平根本不了解,我們長相並不完全相同,你們剛才說過,我比三條洋平白點兒、胖點兒,而且說話的口音肯定也有所區彆;最重要的是,你們說他畢業於日本京都帝國大學醫學部微生物係,而我是學西醫外科,所掌握的知識也不完全一樣,還不早晚露餡?”黃淑鳳把眼睛一瞪,“西醫外科怎麼了?那個日本人高宮正樹不也是微生物係的教授嗎?你給他當了好幾年助手,也算半個微生物醫生。再說,為了打日本鬼子,這點兒事怕什麼?沒出息的東西,吳同誌讓你去,那是看得起我們小老百姓!”吳站長歎了口氣,“我也知道這件事很難,但也實在是沒有彆的辦法。那三條洋平從小接受的就是日本軍國主義教育,骨子裡效忠天皇,一聽到日本國要侵略中國,他樂得後腦勺兒都開花。我們懷疑,這幾年在石井四郎的鼓動下,他為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隊研製了不少細菌炸彈,殺害大量中國同胞。我們的間諜在日本幾次對他進行暗殺,都沒能得手,反倒損失了好幾名情報部的同誌。”“這家夥這麼精明,一旦我去頂替,肯定會立刻露出馬腳,那我不就沒命了嗎?”黃向東顯然覺得這件事很不可行。周保中對吳站長道:“老吳,把你的想法說說。”吳站長清了清嗓子,“黃向東,我是這樣想的。剛才情報部的小呂已經打探到,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隊的首腦北野政次已經發現三條洋平失蹤,海林支隊說他並沒有到他們那裡去做什麼所謂的工作調查、交換資料。相信北野現在應該已經開始上報日本關東軍部,再過幾天如果三條洋平還沒出現,他們就會四處尋找。這兩年,在中國被暗殺的日本軍官和奸商不在少數,為了泄憤,他們會在每次日本人失蹤後開展報複行動,比如挨家挨戶搜查,順便殺人和搶東西。”黃淑鳳恨得直咬牙,“老百姓又得遭殃了。那怎麼辦?”吳站長對周保中說:“白大爺,還記得四年前在老爺嶺認識的那個山大王嗎?有六根手指的?”“六指神?”周保中道,“當然記得,那家夥手下有近兩百條槍,在老爺嶺東山上稱霸十幾年,借著地勢險要,連日本鬼子都拿他們沒辦法。”“對!我們現在就要靠他們配合,來演上一出好戲!”吳站長興奮地說。周保中連忙問:“怎麼配合,演什麼戲?”吳站長笑道:“‘六指神’雖是土匪,但專打日本鬼子,平時頂多也就是劫劫富商,對平民老百姓從來不劫。如果說土匪也分好壞,那‘六指神’絕對是好土匪中的模範。自從四年前一戰,這家夥和我倒成了朋友,私交還算好,雖然身上那股子匪氣老是脫不掉,但人品還不錯。我前幾天已經托人去老爺嶺找過他,這家夥非常爽快,很願意配合我們演這出‘捉放曹’的好戲,但條件是,如果戲演成了,他要分得贖金的一半。”“到底是什麼戲?你快說啊!”周保中急得直催。“哈哈,彆急嘛,聽我慢慢講。”吳站長倒是不緊不慢,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戲是這樣演的——先由‘六指神’放出話來,就說他在牡丹江附近打野食的時候,無意中遇到了日本高級軍官三條洋平。這日本鬼子很沒禮貌,冒犯了他,他一怒之下將其抓起綁回老爺嶺,先吊起來痛打三天,現在隻剩下半條命了。如果日本軍方還想見到活的三條洋平,就拿出五千根金條來贖,否則隻能看到死的。”黃向東驚訝地問:“什麼,讓土匪放話說綁架了日本軍官?那日本人能善罷甘休嗎,還不派軍隊把老爺嶺給燒平了?”吳站長搖搖頭,“當然不會。這幾年國內戰局形勢變化,日軍已經開始疲於奔命,美國人再一介入,日本人的處境更不妙了。關東軍在中國戰場上死傷過半,現在主力都放在與中國軍隊的交鋒上,根本沒有閒暇顧及這些山頭土匪。幾年前‘六指神’在山下劫了日軍半個連的武器彈藥,日軍派出三百多人的軍隊上山圍剿,結果有一百多人中了各種機關埋伏,剩下的最後還是灰溜溜地撤回營地。從那以後,日本人就再沒有興趣打他了。那老爺嶺地勢非常險峻,而且山上到處都是他們設下的埋伏圈套,怎麼說呢,就和《水滸傳》裡的祝家莊一樣,到處都是盤陀路。不熟悉的人闖進去肯定出不來。”周保中頓時來了興趣,“是嗎?還真有點兒意思!可這有什麼用意嗎?”“自然有我的用意。我們讓‘六指神’和日本人周旋談判,儘量不動武,拖的時間越長越好。當然,這段時間主要是為了把黃向東訓練成三條洋平。”周保中問:“怎麼訓練?這種事我可沒乾過。”吳站長道:“我們情報部收集了大量有關三條洋平的資料,從他的家世到家庭,還有生活習慣、工作方式、性格愛好、親戚朋友、社會關係,這些都在掌握之中。我們要儘快讓黃向東熟練掌握這些東西。不過能掌握到什麼程度,那就得看老天爺的臉色,和我們這位喜歡泡有夫之婦的黃先生悟性多高了。”黃向東連連搖頭,“不不不,我可做不來,你們彆難為我了行嗎?我就是一介草民,除了泡女人什麼也不會,你們還是另外找個乾情報工作的吧!”周保中剛要說話,那邊黃淑鳳開口問:“我想問問這位吳同誌,三條洋平是在哈爾濱的什麼……什麼部隊當差來著?那部隊是做什麼的,是不是要去上戰場打仗啊?”“是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隊,不用上戰場打仗,黃大娘儘管放心。”吳站長掩飾道。黃淑鳳鬆了口氣,“那還好,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連獵槍都沒摸過,要是打仗可不成。對了,這個什麼防疫部是乾什麼的?”吳站長和周保中對視一眼,沒直接回答。黃向東哼了一聲:“媽,不是防疫部,是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隊,聽人說好像是專門製造細菌武器的。平時神神秘秘,平房區附近根本不讓外人靠近,不然就放槍打你。”“啥叫細菌武器?比洋槍大炮還厲害?”黃淑鳳不解地問。吳站長衝小呂使了個眼色,小呂拉開木桌抽屜,拿出一些文件和幾張照片,放在黃淑鳳麵前的桌子上,“這是與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隊相關的情報和照片,資料很少,而且還是兩年前的。那個部隊戒備森嚴,很難滲透。兩年前,那裡有個被我軍策反的日軍上尉,通過他送出過一些照片,可惜那名上尉被日軍發現後處死,這唯一的線也斷了。”黃淑鳳從口袋裡掏出老花鏡仔細看這些資料和照片,她認字少,很多資料又是日文,她看不懂。黃向東也走過去拿起文件,資料記錄著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隊把被俘被抓的人分成數個小組,然後按程序進行各種細菌傳染試驗。再看那三張照片,都是穿著防菌服的日本醫生把人綁在手術台上,用手術刀摘取器官的圖片,旁邊還有專人拍照,被綁者不知是死是活。黃向東看得很反感,連忙把照片扔在桌上,“我的天,這是什麼東西?”“這些照片就是那個被策反的日軍上尉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工作時偷拍到的,該部隊在日軍編製中的番號是731,所以也稱731部隊。毫不客氣地說,那就是個惡魔工廠,沒人知道那些天殺的日本鬼子每天的工作是什麼,很可能就是在研究怎麼用人做試驗。在那座工廠裡,人命比豬都賤,他們殺人和踩死螞蟻差不多。可情報太少,這個部隊又嚴格保密,甚至一般日本軍方人士都不知道它的存在。”聽了吳站長的話,黃向東臉都嚇白了,他退後幾步,“三條洋平就在這、這種地方上班?”吳站長點點頭。黃向東立刻跳起來,“什麼?那不是把我往火坑裡堆嗎?我連雞都沒殺過,宰豬我都不敢看,這種地方誰敢去,我還不得被活活嚇死?不行,我不乾!”周保中就怕這個,他是行伍出身,脾氣爆性子直,肚子裡沒那麼多計策,隻好用眼神求助吳站長。吳站長眼珠一轉,歎了口氣,對黃淑鳳說:“大娘,勸勸你兒子吧,現在他手裡握著幾百上千條中國老百姓的命,要是他不肯,那我也沒辦法了。”他原以為倔強卻又剛強的黃大娘一定會命令兒子去照辦,誰知她也麵露難色,“吳同誌,周老總,那種地方太可怕了,我兒子要是去頂替三條洋平,那不是把羊往狼嘴裡頭送嗎?我渾身是病,現在就這一個兒子,雖然他不成器,但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送死啊!我這把老骨頭,到現在還沒抱上孫子呢……”說完又開始抹起眼淚來。這下吳站長也沒咒念了,他在情報部有“小吳用”的綽號,都說他腦子聰明,鬼點子特彆多。小呂撿起掉在地上的照片,和資料整理在一起放在桌上。周保中不高興了,他把臉一板,道:“國難當頭,還談什麼抱孫子?我們這些軍人成天把腦袋係在褲腰帶上,今天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吃上飯,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你們的覺悟咋還這麼低呢?”黃向東冷笑著哼了一聲,“我們是平頭老百姓,覺悟低。這送死的勾當,你們這些覺悟高的人怎麼不去乾?”“廢話!我要是和三條洋平長得像,還用這麼費勁把你運到這裡來?我們吃飽了沒事乾嗎?”周保中嗓門兒升高,說話也不再客氣。黃向東極不高興,“那也得我們同意吧?總不能硬逼著啊!”周保中心中焦急,他的職業軍人生涯幾乎沒打過敗仗,但“麻將牌行動”是在他手底下搞砸的,以後要是傳出去,他這“東北虎”的稱號可就抹黑了。他大聲道:“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這事兒你乾定了!”黃向東跳起來指著周保中大叫:“好啊,你們共產黨抗聯軍不是老百姓的隊伍嗎?我看他媽的就是土匪,比土匪還土匪呢!”周保中大怒,他解開腰間的牛皮槍套扣子就要掏槍。吳站長連忙伸手阻攔,“我們都是中國人,可不能窩裡反啊,有話慢慢說!”周保中剛才是在火頭上,現在聽他一說,才覺得不妥,立刻把掏槍的手縮回來,嘴裡仍道:“當時我帶人打日本鬼子的山元木場也沒這麼費勁!”黃向東卻得理不讓人,他一把撕開上衣扣子,露出胸膛的白肉,跳在椅子上大叫:“共產黨要殺平頭老百姓了,大家都看看啊!”周保中氣得哇哇大叫,掏出鏡麵匣子槍就要扳機頭。黃向東連忙從椅子上跳下來躲在桌後,嘴裡還不停地說著:“哎,你要乾什麼?還真掏槍啊?也沒人管管啊!”屋裡的幾個人又氣又笑,小呂和鐵柱也上前勸住周保中。周保中當然不會真開槍打黃向東,隻是盛怒之下想嚇唬嚇唬對方,他哪裡知道黃向東是個典型的紙老虎,光會咋呼。吳站長泄了氣,“得,你實在不願意乾,那就拉倒吧,君子不強人所難。我們這些人空有一身膽量和能耐,可惜長得不像三條洋平,唉,老天爺不開眼,沒辦法啊!”他搖著頭,把桌上的日文資料和照片撿起來遞給小呂,讓他收好。“這還差不多,你們說話得算數啊,彆再到時候反悔!”黃向東生怕對方變卦。此時的黃淑鳳心中非常矛盾,她非常想讓黃向東有點出息,能做點兒男子漢大英雄乾的事,可照片上的那種地方,簡直就是地獄,她一想起來就哆嗦。看到小呂走向小木門,她伸出手,“小、小呂同誌,那資料和照片再給我看看……”小呂應了聲,把東西放在黃淑鳳麵前的桌上。鐵柱走到桌旁,臉上帶著譏笑的表情彎腰拍了拍黃向東肩膀,“喂,黃先生,起來吧,白大爺早就把槍收起來了。”“是嗎?他不會胡亂開槍吧?”黃向東心有餘悸地問。眾人又笑起來。鐵柱強忍住笑,“不會不會,保證沒事兒,你快起來吧。”黃向東這才慢慢站起來,偷眼看了看周保中的腰間,果然那牛皮槍套裡牢牢彆著手槍,這才鬆了口氣,挺直腰板對鐵柱說:“其實我不是怕他,朗朗乾坤,總有王法管著,是吧?”小江邊笑邊點頭,“對對對,我知道你不怕他。”看著黃向東的醜態,鐵柱心裡非常鄙視,他走到周保中跟前,低聲說:“白大爺,我看就算了吧,你看這家夥的德行,彆說頂替三條洋平到731部隊做間諜,就算讓他上街遊行喊個口號,估計都能嚇尿褲子。如果逼著他潛伏,我猜最多十分鐘,就得被日本人看出破綻給槍斃了,何苦呢?”周保中點點頭,歎了幾口氣,對吳站長使個眼色,意思是建議他放棄計劃。忽然聽黃淑鳳驚呼:“這姑娘、這姑娘是誰?”吳站長走過去一看,見照片上是幾名赤身露體的年輕中國女人,其中有的兩隻乳房被切掉,鮮血直流;有的正被幾條強壯的狼狗撕咬大腿,右腿甚至已經咬斷,隻有一些皮肉和筋還連著;有的身子吊起,肚腹被狗咬破,腸子流得滿地都是。旁邊站著兩名手握戰刀的日軍軍官,照片下麵印著一行歪斜的楷體黑字:“哈爾濱醫科大學反滿抗日分子肖雯、李曉萍、桐君、紀淑香,於十九日作特彆移送處理。”“這是被日本關東軍抓到的所謂反滿抗日分子,都被送到731部隊做試驗去了。這幾個女子應該是哈爾濱醫科大學的女大學生,肯定是因為強烈反抗,不配合實驗,結果惹怒日本人,直接放狗把她們都給咬死了。”吳站長說道。黃淑鳳用顫抖的手指著照片中左側第三個被吊起來的年輕女人問:“她、她是桐君嗎?”吳站長仔細看了看,“我也不認識。這是四名女大學生,下麵雖然寫著四個人的名字,但具體誰叫什麼名字,我真不知道。”“瀛子,快過來!”黃向東應聲走到母親身邊,黃淑鳳把照片顫抖著遞給他,“你看看這個!”黃向東拿過照片,隻看了一眼就傻了,“這、這不是桐君嗎?”說完驚訝地看著母親。“你也覺得她像桐君?”黃淑鳳流著淚說。再看下麵配的兩行小字,赫然有“桐君”兩個字在內。黃向東好像胸口被人用重錘猛擊似的渾身發抖,幾乎要窒息,他有點站不穩,連忙用手扶住桌子。吳站長、小呂、小江和鐵柱等人見狀很疑惑,都湊過來看這張照片,問道:“這照片怎麼了,你們認識這幾個女大學生?”“她是瀛子在醫科大學念書時的同學,也是瀛子的女朋友,那是一九三三……不對,是三四年,桐君突然被日本人抓起來,說是什麼反滿分子,從那以後就失蹤了,我們再也沒見著過她。她家是江蘇的,家人來哈爾濱找了大半年也沒結果。誰能想到居然死得這麼慘啊!”黃淑鳳大哭起來。大家麵麵相覷,吳站長拿著照片剛要發問,黃向東猛然跪在地上嘔吐起來,表情十分痛苦。鐵柱心想這家夥剛才已經看過那些照片,卻到現在才覺得惡心嘔吐,反應也夠慢的。黃淑鳳邊哭邊說:“桐君這姑娘,和我們家瀛子認識五六年,都已經定了親,準備結婚了。誰知道被日本鬼子抓去,再也沒見到人,今天才知道死得這麼慘啊!”眾人恍悟,不由得對黃向東也有了幾分理解。吳站長連忙收起照片,扶起黃向東,“兄弟,真對不住,我們也不知道這件事,讓你難過了。”“我、我沒事。”黃向東接過小呂遞來的毛巾擦了擦嘴,艱難地喘著氣,眼睛瞪得通紅,“該死的日本鬼子,我肏你們八輩祖宗!”黃淑鳳哭得抽抽噎噎,“你們不知道,這小桐姑娘人可好了,又勤快又聰明,人長得漂亮,家世好,可半點架子都沒有。對我們家瀛子好得像一家人,那時候我風濕病正嚴重,她天天幫我換藥捶背……你說這麼好的姑娘,人家是圖什麼呀,不就是圖個安穩日子嗎?可……可怎麼……老天哪,你為什麼不睜開眼睛看看?”鐵柱哼了一聲,“老天要是真顯靈,就不會白白看著日本鬼子侵略中國了。”“十年,過了十年我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那時仗著醫學院的日本人副院長對我不錯,我天天往日本軍部跑,可怎麼也查不到桐君的下落,真叫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黃向東憤怒地說,“日本鬼子占中國,被殺也算認倒黴,可為什麼要把人活活折磨死?難道在他們這群王八蛋眼裡,中國人真連狗還不如?”吳站長麵沉似水,對他說:“這就是現實,覆巢之下無完卵,戰亂最大的受害者永遠是老百姓,誰都有遭受滅頂之災的可能。鐵柱的姑姑五年前也被日本人抓到平房,同樣屍骨無存。黃同誌,你的心情我們能理解,我提出的這個計劃確實不太可行,讓你們擔心了。天快亮了,你們娘兒倆好好睡上一覺,早晨我們會送你回哈爾濱,下午再送黃大娘回道河村。這件事你們要絕對保密,否則對誰都不利,懂嗎?”黃向東用手緊緊攥著那張照片,渾身微抖,眼睛閉著。吳站長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沒多勸什麼,但那張照片還得討回來,萬一流出去被日本人發現,就不好辦了,卻見黃向東搖搖頭。吳站長說:“黃同誌,照片你得還給我,這件事必須保密,如果被日本人知道,不光你有危險,還會連累你的母親!”“不,不。”黃向東喘著粗氣,大家不知道他要說什麼。這時聽他又說道:“我、我願意,我願意乾,我聽你們的!”大家都傻了,吳站長忙問:“你說什麼?什麼願意乾?”黃向東紅著眼睛看著吳站長,“你們不是想讓我頂替三條洋平去當間諜嗎?我乾!”周保中大喜過望,“你同意了?”“我同意。我、我要找到殺害桐君的那個劊子手,讓他血債血償!”黃向東咬著牙回答。吳站長卻說:“黃同誌,你的仇恨我理解,但我不希望你是一時衝動。要知道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隊是龍潭虎穴,更是人間地獄,稍有不慎就會送命,你要好好考慮。”這麼一說,黃向東開始冷靜下來,他甚至有些後悔剛才說的大話,神色間有些猶豫。周保中就怕這手,連忙說:“黃同誌,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不要反悔啊!”黃向東喝了幾口水,讓自己徹底平靜,思前想後,覺得桐君的仇肯定要報,但頂替三條洋平這件事風險也確實太大,很容易送了性命。黃淑鳳費力地站起來,慢慢走到黃向東麵前,含淚道:“瀛子,我們是人,不是畜生,你忘了桐君當初是怎麼對待我們娘兒倆的了?她把家裡寄來的錢都給我買了藥,還幫你洗衣服做飯。還沒過門的大姑娘,頂了多少閒言碎語,就為覺得我們黃家是個正經人家,覺得你是個依靠!可你呢,那時候還背著人家泡醫學院係主任的女兒,你對得起她嗎,對得起良心嗎?”黃淑鳳越說越氣,炯炯目光直射黃向東,逼得他不敢正視母親的眼睛。黃淑鳳繼續道:“瀛子,你媽媽隻是個農村老太太,沒念過什麼書,也不懂啥大道理。可我為什麼把那二十根金條都花在你身上,自己連病都舍不得治?就是為了有天能讓你見到生身父親,哪怕他那時已經不再認你。牛馬都知道報恩,難道人還不如畜生嗎?我覺得桐君對我們家也有恩,你摸著良心說,這仇該不該報?”吳站長也說:“黃同誌,為了表示誠意,我可以申請讓延安方麵特批一些錢,用來給黃大娘治療風濕病。我還認識兩個祖上當過禦醫的老大夫,專門治這種病,到時候我會儘力幫你們。”聽他這麼說,黃向東覺得更難推辭,隻好把牙一咬,點頭答應下來,“得,我豁出去了!”“請務必麵呈廳長宮文超親啟。”一封牛皮紙長條信封此刻正放在哈爾濱警察廳廳長宮文超的辦公桌上,信皮上隻寫了這麼一行黑色毛筆字,既無名款,也沒有寄信人的地址。宮文超感到很疑惑,他剛喝了一口下屬送來的極品鐵觀音,見到信封上那行字,隻得放下茶杯,左右翻看信封並無異常,這才動手撕開。看了內容後頓時傻眼。“哈爾濱市警察廳宮文超廳長親鑒:”“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自宮廳長上任年餘,抓人無數,百姓無不佩服。前天本人於牡丹江郊外偶遇一人,於隨身物品中搜出證件,為日本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第一部特彆班軍醫少佐,名三條洋平是也。此人長相猥瑣,口臭無比,本人十分厭惡,於是捆上手腳,帶回老爺嶺嚴加訓教,以盼其早日改邪歸正。但人非樹木,錢糧有限,為實現中日親善,望宮廳長轉呈此信至日本關東軍防疫給水部,於三十日內救濟足色金條五千根送至老爺嶺,方可促成此事,豈非善莫大焉!如未按期送達則後果自負,萬勿謂言之不預也。事關緊急,山中老少已數天未嘗水米,嗷嗷待哺,望速解決為盼。”信紙最下方還用毛筆畫了一張生有六根手指的巴掌,畫工相當不錯,栩栩如生。宮文超看信的手在微微顫抖,那張肥臉上的肉也在抽搐,臉如死灰。送信的這人頭戴深綠色大蓋帽,肩上扛著兩顆黃銅梅花,是警務科科長,名叫段進喜。他見宮文超神色不對,就知道信裡的內容肯定不是什麼喜事。宮文超抬頭問道:“信是誰送來的?”“值夜班的兄弟淩晨在大門口發現的,不知是誰什麼時候偷偷放在地麵上,我接到報告後立刻把信收好,就等著您來過目。請廳長放心,特務科和外事科那些日本人還都不知道這件事,我也吩咐下去,讓值班的兄弟嚴格保密。”段進喜從來沒遇到過這種送信方式,知道肯定不尋常,所以多留了個心眼,不管內容是好是壞,廳長肯定不會怪罪,說不定他一高興,升自己個一官半職也未可知。宮文超又問:“幾點發現的?”“大概淩晨三點多鐘吧。”“廢物!為什麼不立刻給我打電話?”宮文超瞪起眼睛。段進喜一愣,說話也沒了底氣,“我是怕、怕打擾您休息……”“休息個屁,出了這麼大事我還能睡得著?你們這群廢物,什麼事都辦不好,抓經濟犯罰款比誰都來勁兒,辦正事狗屁不是,你說你們還能乾點啥?”罵累了的宮文超深吸幾口氣,他對這幅繪有六根手指的圖案太熟悉了,著名的老爺嶺土匪頭子,連日本人都奈何不得。他的第一反應是倒黴,對方為什麼偏偏送信給警察廳,而不直接送到日本關東軍總部,或者平房區的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這不是往自己身上引火嗎?他恨得牙根癢癢,其實他很清楚日本軍部可沒那麼容易接近。他連連揮手,先讓段進喜滾出去,自己坐在寬大的椅子裡想了半天,還是站起身來把信收在懷裡,出門直奔副廳長小林澈二的辦公室。小林澈二正坐在沙發中品茶,他又高又瘦,戴著黑框邊眼鏡,陰險精明的眼神,和宮文超的腦滿腸肥形成鮮明對比。“小林次長,請看看這封信,是淩晨時分有人偷偷送來的。您看,會是惡作劇嗎?”宮文超坐在小林澈二身邊,客氣地說道。雖然小林澈二的正式官職名稱是“副廳長”,但為了迎合日本人的命名習慣,宮文超仍然稱對方為“次長”而不是“副廳長”。小林澈二顯然很受用,他坐在沙發裡接過宮文超遞來的信封,先看看信封,再掏出信紙,邊看邊微笑著說:“你們中國人很有意思,送信也要放在門口,是為了節省郵資嗎?”看著看著,他笑不出來了,當看到信紙最下方畫的那個六根手指的巴掌時,他抬起頭,神色嚴肅地問:“宮廳長,這是怎麼回事?‘六指神’又是誰?”“這個……”宮文超在考慮如何措辭,既要讓對方知道這個“六指神”有多厲害,又不會讓自己表現得太懼怕土匪,“這個‘六指神’是盤踞在寶寧境內老爺嶺密林深處的一名匪首,擁有持槍的各類土匪幾百人。此匪凶殘無比,毫無人性,率領匪眾們四處劫持綁架,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令人非常頭疼。幾年前襲擊過皇軍的一個運輸連隊,皇軍派兵圍剿,也沒占到什麼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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