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1)

心魔 切爾西·凱恩 4186 字 1天前

阿奇趕上去,和蘇珊肩並肩地跟在女孩身後。他知道他們要去哪裡。他來過這個地下室十幾次了。他原來走過那些樓梯,沿著這條走廊,繞過拐角,走進那間舊鍋爐房裡。七年前,格蕾琴曾在這兒殺過一個男人。阿奇當時查看過犯罪現場,把屍體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做了登記。看著那個人在法醫的手術台上給割裂開來。七年前,阿奇曾給死者的妻子和孩子們下發過通知。他在半夜時分按響受害者家的門鈴,通報了案情。那時候,這座倉庫的地板上主要擺放了舊辦公家具。金屬辦公桌、文件櫃、堆積如山的鋼分隔間零件、上百把淺藍色和深紫色的辦公椅,排成好幾排,足有三百英尺長。沒有臨時的畫廊。上麵幾層是空的,窗戶都用木板堵起來了。“這下麵還有老鼠嗎?”阿奇問女孩。蘇珊身子僵硬了。女孩聳了聳肩。“偶爾還是會見到的,”她說。不知哪裡的水管裡總是有水滴滴下來,落到水泥地板上發出回聲。不過,這下麵涼爽宜人。天花板很低,看上去比實際更低一些,所以,阿奇走路時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把身子彎了一點。他把槍彆在了身後。他以前一般把槍裝進挎肩皮套裡,可是,手槍皮套留在儲藏室的箱子裡。他此刻能感覺到槍在背後,就像是一個人的手一直壓在那兒,指引著他向更深處的地下室走去。“你們這些人總是悄無聲息,”女孩說。“我們在一心一意地讓你領著我們走向滅亡,”蘇珊說。他們走到鍋爐房的門口。這地方很容易找到。門上有一個很大的黃色標誌,上麵用大寫字母寫著“鍋爐房”。女孩在灰色的鋼門上先敲兩下,又敲一下,最後再敲兩下。“是認真的吧?”蘇珊說,眼珠骨碌碌地衝阿奇轉了轉,“敲門是用的暗號嗎?”“他們到了,”女孩高聲說,“謝裡登偵探和他的一個黃毛丫頭朋友。”“叫蘇珊沃德,”蘇珊大聲說。門開了。蘇珊轉向阿奇。“我想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在地下室裡死去,”她說。鍋爐房裡很黑。阿奇當年帶隊來這裡的時候,曾裝上高瓦數的電燈,把每一個蜘蛛網和濺上去的血滴都照得清清楚楚。現在,沒有強光照到每一個角落,每一道縫隙,這個房間反倒顯得大了些,形狀模模糊糊的,每一個拐角都有了弧度。走廊上的燈光滲透過來,在地板上形成曲曲彎彎的昏黃的四方形。灰塵飄散在空氣中。水在頭頂上的水管裡嘩嘩流淌。開門人已經退回到報廢了的龐大鍋爐的陰影裡。他走了五步。阿奇數了,他是聽著旅遊鞋刺啦刺啦輕輕擦著水泥地板的聲音數出來的。鍋爐足有阿奇的第一輛汽車那麼大。阿奇能看清楚鍋爐旁邊三個人的人影。一束手電筒的光打到他臉上。他扭過頭,眯縫起眼睛,然後勉強瞪大眼睛直視前方,看著那燈光。蘇珊站在他身邊。他伸出手,用手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腕,於是,她緊緊地靠著他。他能感覺到那把槍陷入了後背的腰裡。他原以為是格蕾琴拋屍在公園和大宅院裡,以吸引他的注意力,不料卻是這些人乾的,以吸引格蕾琴的注意力。他們想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們想利用他接近她。“我來了,”他衝著那道光說,“現在要怎麼樣?”那道光向下挪去,一個男孩走上前。阿奇眼前突然一黑,什麼都看不到了,他眨了好一會兒眼睛,眼前的黑點點才沒有了。男孩有二十多歲,或者是三十多歲,毛茸茸的胡子沒有修剪,兩個耳垂上掛著瓶蓋大小的木塞。那副模樣看著應該是一家天然食品店裡的袋裝食品。他衝阿奇笑了笑,露出滿嘴用鋼銼銼成的鋒利尖牙。“我們不敢肯定你會來,”他說。蘇珊緊抓著阿奇的手。“我來到這下麵已經很久了,”阿奇說。那些牙齒很好。這樣的牙齒意味著,他們將能夠發現這個家夥是誰。警察喜歡把身體改變了的人。文身?半個世界都有文身。你要是往俄勒岡大學投一隻食品袋,就會砸到一個女大學生聯誼會的女生,她腳踝上就會有一個蝴蝶的文身。不過,要是把你那口珍珠一樣潔白的牙齒用銼刀銼成鯊魚牙齒的模樣,那你就很特彆了。人們就會記住你。阿奇笑了笑。鯊魚男孩猶豫了一下。“什麼?”他說。“你並不是管事的,對不對?”阿奇問。蘇珊捏了捏他的手。他朝她瞥了一眼,她朝鍋爐點了點頭,一個人影移動過來。“俱樂部的其他成員呢?”阿奇問。“我們更像是個大家庭,”鯊魚男孩說。女孩哈哈大笑起來。阿奇眯縫起眼睛看了看那個移動過來的人影;高個子,男的,除此之外,彆的就再也看不清楚了。“是傑裡米嗎?”他說。沒有回答。“我覺得不是傑裡米,”蘇珊悄聲說。事情發展到這地步,阿奇並不喜歡。他轉向女孩。“還有一片血跡呢?”他問。鯊魚男孩舉起手電筒,照到對麵牆壁附近的地麵上。“在那邊,”他說。阿奇假裝沒有看到。“打開燈,”他說,“這氣氛真好,很像是電影《榆樹街的噩夢》。不過呢,你要是打開燈的話,我就給你看看當初發生的事。”阿奇凝神注視著鯊魚男孩,觀察著他,看著他的目光衝著鍋爐旁的那個人閃了閃,在尋求批準。那個人一定是點了點頭,因為鯊魚男孩說了句“好吧”。有人開了燈。沒有什麼引人人勝的東西。三隻白熾燈泡。誰也沒想到在這下麵裝上節能燈。或許是他們在等這幾隻白熾燈泡燒爆了再裝吧。阿奇轉向鍋爐。那個人還站著。他穿著黑色褲子,灰色T恤衫,頭上套著一隻尼龍襪。他很放鬆。兩隻手插在衣兜裡。他身後是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沒有蒙麵。“你在那裡呀,”阿奇說。“開始說吧,”蒙麵人說。阿奇把注意力轉向那片血跡。蘇珊鬆開拉著他的手。“講吧,”她低聲說,阿奇離開她一步遠。時間已經過去七年了,但血跡還在那裡,跟他記憶中的樣子基本一樣:和浴室防滑墊一般大小的血跡,離牆一個身高的距離。有人把上麵的灰塵掃掉了,真可愛啊。七年了。然而,要把血跡從水泥地上清除掉可不容易。你得下工夫。用噴砂噴。用火燒。打磨。揭掉血痂。磨平了。擦亮了。用化學藥品擦洗。沒有理由在一間舊鍋爐房裡下這麼大的工夫吧。誰會看它一眼呢?他猶豫了一下。他要講的這番話,蘇珊是不需要聽見的。他看了她一眼。“講吧,”她又低聲說了一遍。“她用膠帶把他捆到椅子上,”阿奇說。他環顧房間,並不是在看人,而是在找那把椅子。椅子已經不見了。有人至少是為了一份體麵把椅子弄走了。“一把辦公椅。從樓上一家商店搬來的。淺藍色。”他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那一細節總是能打動他,椅子淺藍色的布麵,即使在那時也是過時的,就像是從一個牙科醫生的候診室裡搬過來的一樣。“她用了整整一卷膠帶。”一百八十英尺。刑偵技術人員量過了。他們花了四十分鐘才把膠帶揭下來,然後把死者送往太平間。“從腳踝到脖子,整個變成了木乃伊。”他瞥了一眼蘇珊。她臉上保持著職業性的客觀與鎮定。好姑娘啊,阿奇心想。接著,他為自己的避重就輕而自責。他抬起手,摸了摸胸膛,感覺到襯衣下麵厚厚的傷疤。“她把他的胸膛分割成塊。她總是這麼做。但是,這個人身上的傷口不是一般的觸目驚心,”他凶巴巴地衝鯊魚男孩笑了笑,“他身上纏滿了膠帶,血就不會流到外麵來了。”女孩挪了一步,離鯊魚男孩更近一些,她又在撫弄插在眉毛裡的眉環了。“膠帶對止血有好處,”他說,“除了有彆的好處以外。”鯊魚男孩在微笑,但那是一種裝出來的微笑,是另外一種偽裝。蒙麵人紋絲不動。阿奇需要把這件事講得更可怕些。要可怕得多才行。“然後她把他的下巴割開一個口子,”阿奇接著說,“在他下唇下麵大約一英吋的地方,割開一個兩英吋寬的口子。”他朝女孩走過去。就是她了。他如果能接近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的話,那就是她了。他抬起手,大拇指順著她的下唇掠過去。她靜靜地一動不動,但也沒有退縮回去。他牢牢地抓著她。阿奇把大拇指摁進她的下巴。“她把他的舌頭通過這個口子拉出來。”他讓這一形象深入他們所有人的腦海,“然後,她把好幾根穿刺針穿過露在外麵的舌頭。”他的手向上挪,挪到女孩的臉上,敲了敲刺透她眉毛的一個眉環。“兩英吋長中空的穿刺針,”他說,“其中三根都是這樣。她把兩根針留在裡麵,這樣他就不能通過口子把舌頭拉回去了。然後,她才把第三根針拔出來。”女孩扭了扭頭,扭得不多,但是足以從阿奇的手中移開了。他看著她的頭在半空中,收起拳頭,在身體一側垂下來。她還隻是個孩子啊。他轉向鯊魚男孩和其他人。“舌頭裡有一根相當大的靜脈,很顯然會流很多血,”他說,頓了頓。蘇珊還是一副捉摸不透的神色,不過她把雙臂輕輕抱在胸前。一塊黑黑的軟泥啪的一聲從頭頂上下水道鏽跡斑斑的接口處落了下來。“他過了十六個小時才死去。他失去了五誇脫的血。不過他最後是窒息而死的。他的舌頭腫起來,憋死了。”他回頭看了看女孩。“還好玩嗎?”他問。女孩又往後退了一步。她胳膊上起雞皮疙瘩了,不過,這也可能僅僅是因為地下室太涼的緣故。“我們是四天之後才發現他的,”阿奇接著說,“他坐在黑暗之中,被膠帶綁在椅子上,舌頭腫得跟茄子一樣,充血,流口水,血流得到處都是。”“那他的眼睛呢?”蒙麵人問。阿奇覺察出他在麵罩後麵露出一絲微笑,不過,他的五官被尼龍襪壓得平平的,並不能確定。受害者眼睛的細節還一直沒有對外公開。“她把針推進每一隻眼球裡,穿透過去,”阿奇說。“哦,上帝,”蘇珊輕聲說。“這是對有罪之人的獎賞,”蒙麵人說。他身後的一個年輕人嗬嗬傻笑著。阿奇降低了嗓音。該是說正經話的時候了。“現在,這件事該結束了,”他說,“不管這是什麼事,都該結束了。回家去,回到你父母身邊去吧,”他對女孩說。“回到你們的感化院裡去,”他對鯊魚男孩又加上一句,“你去哪兒我他媽的不在乎。格蕾琴·洛厄爾是個喪心病狂之徒。她並不是某種反英雄。這是真實的生活。”他對他們說,“這個人,他的名字叫燦江。他跟妻子一起從越南來。他們在市區經營一家便利店。他死後,他十多歲的兒子從中學輟學,使便利店勉強維持下去。他是個人物啊。”女孩扯了扯牛仔短褲的白色毛邊。“他想要的,”她說。“閉嘴,”蒙麵人厲聲說。“芬坦想要我們做那件事,”女孩說,“他求我們來著。我們並不知道他會死。”“閉嘴,珀爾,”蒙麵人又說了一遍。女孩搖擺不定起來。阿奇伸手抓住她。還真奏效。“傑裡米在哪兒?”阿奇問她。“傑裡米是我們這個大家族的一員,”鯊魚男孩說。“傑裡米是除了你之外唯一一個在格蕾琴·洛厄爾手裡幸存下來的人,”蒙麵人說,朝阿奇走過去,“傑裡米很特殊,”他敲了敲阿奇胸膛的正中央,“跟你一樣。”“傑裡米那時候隻是個孩子,”阿奇說,“他不記得。”“不,他記得,”蒙麵人說。他對鯊魚男孩做了個手勢,“給他看看。”鯊魚男孩提起襯衣,露出鯊魚一樣的牙齒,笑得令人恐怖。阿奇感到一陣戰栗順著後背倏然而下。格蕾琴作案是沒有一貫手法的。她想怎麼做,什麼瘋狂的事都會做出來。不過,在某種程度上,通常會包括在軀乾上割開口子。阿奇已經漸漸對受害者胸膛上的傷疤和傷口了如指掌,就像美術館的館長對所收藏的圖畫了如指掌一樣。每一刀都切得準確無誤。每個受害者身上畫得都不一樣。伊莎貝爾·雷諾茲的傷口他還記憶猶新。胸腔的左側豎著劃了十六道口子,肚子上劃成小肉末狀符號的四方格子,左鎖骨的下麵用一把手術刀薄薄地劃出一個心的形狀。更為獨一無二的是,格蕾琴在她胸腔的右側劃了一些三角形的圖案,這種圖案在彆的受害者身上沒有出現過。鯊魚男孩的胸膛上有著同樣的圖案。“傑裡米給我劃上去的,”他說,“這看上去怎麼樣?”那陣戰栗變成了寒冷。太平間裡拍的照片已經封存起來。如果是傑裡米把那些圖形劃在鯊魚男孩的胸膛上,那麼,這就意味著,他的確記得。當初發生的事他都知道。他是一個目擊證人。有了他的證言,他們或許就能結案了。阿奇清了清嗓子。“我需要跟他談談,”他說。蒙麵人把那張套著尼龍襪的臉伸到阿奇的麵前。阿奇能看清襪子下麵的棕色短發。“開始把我們當一回事了?”蒙麵人問。阿奇以前就聽說過亂割的事,但是這種割法?他把鯊魚男孩的襯衣拉下來。“你覺得這樣就會討她歡心?”阿奇說,“她就會把這當成某種瘋瘋癲癲的阿諛奉承嗎?”“我知道她為什麼來這兒,”蒙麵人說,大拇指猛地一指蘇珊,“她想寫一篇故事。但是你為什麼來這兒呢?”他轉向蘇珊,第一次對她說話,“想來你也在納悶吧?”“我一直在納悶,為什麼就你一個人套著麵具,”蘇珊說。蒙麵人的站立姿勢略微作了調整,就像一個拳擊手在出擊之前吸一口氣一樣。阿奇離得太遠,他還在離血跡不遠的地方。他向蘇珊走近一步,試圖再次把蒙麵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我來找傑裡米,”阿奇說。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逆轉。鯊魚男孩一步邁到蘇珊身後,猛地把她摟住,把她的雙臂壓在身體兩側。她嘴巴大張著,與其說是出於恐懼,倒不如說是吃驚,她掙紮著伸向手提包,但鯊魚男孩把手提包從她手臂上扯下來,扔到房間的另一頭。眼前發生的一切阿奇看得真真切切,隻見蒙麵人掏出一個鋒利的銀白色東西,舉到蘇珊麵前——一根穿刺針。鯊魚男孩把她摟得更緊了。蘇珊掙紮著,但蒙麵人拿著鋒利的針對著她緋紅的麵頰,她驚呆了。蒙麵人五官並不分明的臉正對著阿奇。“我認為你來這裡是為了彆的事,”他說。大家誰都不動。那根針幾乎碰到了蘇珊的臉,離得那麼近,蘇珊稍一退縮,針就會刺破她的皮膚。蘇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舌動脈的主要血管都經過舌部,”蒙麵人接著說,“那就是你剛才在講的大動脈。吃過曼切戈奶酪嗎?用針穿過舌頭就是這種感覺。猶如用刀切開曼切戈奶酪。軟骨發出噗的一聲,那種壓碎的聲音,就像插入烤熟了的倭瓜皮一樣。”“讓我猜猜,”蘇珊說,“你是搞食品服務這一行的吧?”鯊魚男孩把一隻手放到蘇珊的額頭,啪地把她的腦袋扭回去,牢牢地靠著他的肩膀。她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但阿奇知道。可是這件事他阻止不了。“沒事的,”他說。蒙麵人把針的一頭插進蘇珊的臉頰。插得毫不費力,就像把圖釘摁進軟木板一樣。皮膚在另一側往裡麵塞了一會兒,然後針頭噗地一下穿過去,就在她的眼睛下麵。整個過程瞬間完成。蘇珊幾乎連哭叫出來的時間都沒有,然後就結束了。那根兩英吋長的針曲裡拐彎地穿過了她的臉頰。那把槍不斷頂著阿奇的後腰。他能把它拔出來,但這需要幾秒鐘的時間。這樣,在幾秒鐘的慌亂之中蒙麵人會不會把她傷害得更厲害呢?要是阿奇不采取行動呢?蘇珊的雙眼滿是狂怒和不信任。她掙紮著要舉起手來,但鯊魚男孩把她摟得緊緊的。“該死,上帝!”蘇珊尖叫道,“你他媽的刺透了我的臉!”她看了看阿奇,兩眼懇求他做些什麼。她知道他有槍。簡直不可思議,她弄不明白他為什麼就是不用呢。“肌肉,”蒙麵人一邊說一邊拿出另一根針,“更像是一顆凍葡萄。”他把針向下挪,剛好挪到蘇珊下唇底下。“格蕾琴把那個移民割開口子的地方,大約就是這兒吧?”蘇珊不再掙紮,緊緊地閉上雙眼。一條細小的血流順著下巴和脖子緩緩流下,流到白色襯衣的領子下麵。阿奇極力鎮定下來,注視著蘇珊。“蘇珊,”他說,“看著我。”他料想她多半會不搭理他。是他把她帶到這裡來的,進了這麼個地方。沒有後援。沒有警徽。而且是一個蒙麵瘋子剛剛用針刺透了她的麵龐。此時此地,她可能不會信任任何人。然而,她睜開了眼睛。阿奇試圖流露出自信,向她注視的目光傾注勇氣。“會沒事的,”他對她說。她點了點頭。那隻是輕微的頷首。這一動作可能是阿奇想像出來的。他沒有把目光從蘇珊身上移開,他問蒙麵人:“你想要乾什麼?”阿奇需要使蘇珊擺脫這是非之地。“我想讓你幫我個忙,”蒙麵人說。“我是不會幫你挪地方的,”阿奇說。“我想讓你割我。”他的話語飄浮在空中,宛如浮塵。每個人都等著。阿奇能聽見蘇珊的呼吸聲。鯊魚男孩開始在衣兜裡四處翻找,接著,他們聽到箱子卡啪打開的聲音。阿奇不願意把緊緊注視著的目光從蘇珊身上移開。他不願意朝彆處看。他能做到這一點,至少是為了她。他能使她保持鎮靜。蘇珊搶在阿奇之前瞥見鯊魚男孩手裡拿的東西了。他看到她眼裡閃出恐懼的神情。但是,阿奇已經知道那是什麼了。一聽到“割”他就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了。所以,當鯊魚男孩舉起回火鋼刃架到蘇珊喉部的時候,阿奇一點反應都沒有。要保持鎮定。現在蘇珊呼吸急促。阿奇擔心她喘不過氣來。他需要她思維正常。他伸出左手,拉住她的右手,捏了捏。她的手冷冰冰的。他能感受到她的脈搏。她看了看他,也捏了捏他的手。阿奇有了一個計劃。他伸出右手,去接那把手術刀。鯊魚男孩把刀放進他的手掌。這把刀比格蕾琴原先用來劃破阿奇胸膛的要大,但沒有那把漂亮。這把刀是一次性的。格蕾琴的那把是刀中極品。阿奇手握著塑料刀柄。“在哪兒?”他問蒙麵人。他能聞到蒙麵人呼出的酸臭氣,聽得見鯊魚男孩的牙齒咯崩咯崩地顫抖,感受到蘇珊的脈搏頂著他的手指怦怦跳動。如果有人走進來,他們會覺得,他們四個人在進行親密討論——蒙麵人緊緊地壓著蘇珊,鯊魚男孩在她身後,阿奇麵對著蘇珊,抓著她的手。“把我的上衣提起來,”蒙麵人說。阿奇堅定地捏了捏蘇珊的手,然後鬆開。他朝前邁了一步。現在,他離蘇珊那麼近,右肩碰到了她裸露的左肩,正好是鯊魚男孩的胳膊摟住她的上麵一部分。他能感覺到她的胸脯頂著他的上衣一起一伏。阿奇把蒙麵人的T恤衫從褲子裡拉出來,提上去。他等了一下才低頭看。他知道會看到什麼。蒙麵人的胸膛是一大塊傷疤組織。那些傷疤比鯊魚男孩胸膛上的傷疤愈合的地方要多。傷疤有幾十處。是經過很長時間弄上去的,最舊的傷疤看樣子至少有一年了。最新的還是紅色的。“我自己弄的,”蒙麵人說,“我想讓你弄得更好一些。我想讓傷疤看著像你的。”“我看得出,你已經打了蠟,”阿奇說。蘇珊笑起來,但馬上止住,因為針在她臉頰裡動了。蒙麵人垂下下巴,挨到阿奇手裡的手術刀。“開始吧,”他說,“割我吧。”阿奇舉起手術刀,晃了晃。“讓她走,”他說。沒有人動。阿奇調整了一下手術刀的握法。“這是帕爾默式握法,”他說,用四根手指握著刀柄,大拇指的底端順著刀柄的一側,把刀握穩當了,食指順著刀背的頂端伸出去。“這也叫做‘餐刀’握法。”他照著空中想像的什麼東西鋸了一下。“你們能看出來是為什麼了。”他看著手術刀。即便是光線昏暗,手術刀依然寒光閃閃。那刀刃,哪怕隻是看上一眼,他的胃裡都感到緊張,不過,他是不會讓他們看出來的。“這種握法對剛開始拉開的口子和割較大的口子都是再好不過的,”他說。他又換了一種握法,這回是用三根手指的指尖握著手術刀,這樣,塑料刀柄就靠在食指和拇指的拐彎處。他在空中寫了些什麼想像出來的東西。“鉛筆握法,”阿奇說,“這種握法你要小心,不要讓刀柄順著食指靠得太遠了。可不想讓你的手抽筋了。”阿奇看看刀刃,皺了皺眉。“最好是刀刃再小一些。”“格蕾琴更喜歡帕爾默式握法,”他說,“大多數醫學專業人員都更喜歡這種握法。”他向蒙麵人靠得更近一些。靠得那麼近,透過尼龍襪,他能看見對方眼睛的顏色了——.藍色。“讓她走,”阿奇說,“你想要我乾什麼我就乾什麼。”蒙麵人把第二根針從蘇珊下巴上向一邊提了提,還是用手抓住刺進臉頰的針的一頭。他胳膊肘輕滑地一動,噗的一聲,針從臉上拔了出來。“該死,”她大叫一聲。這一次,鯊魚男孩讓她把手舉到臉上,她用雙手捂住血流不止的麵頰。“從這兒滾出去,”蒙麵人輕聲對她說。她怒火滿腔地把頭抽回去。“不,”她說。阿奇把手術刀落下來,向蘇珊斜斜身子。他吻了吻她那隻捂著臉頰的手。“相信我,”他低聲說。她怒目圓睜,瞪了他們好一陣子,然後向牆邊地板上的手提包邁了一步。“不,”蒙麵人說,“把它留下來。”她以詢問的目光看了阿奇一眼,他點點頭。她轉身就跑,手依舊捂著臉。蒙麵人對阿奇點點頭。“讓我看看你的,”他說。阿奇笑了笑。“當然可以,”他說。他左手向上伸去,開始解襯衣扣子。女孩在蒙麵人的肩膀處露出腦袋,鍋爐旁的兩個男孩也湊過來。鯊魚男孩舔了舔嘴唇。他們都想親眼看看格蕾琴的傑作。阿奇解開襯衣的扣子,敞開胸懷,他伸出手,又把蒙麵人的上衣提起來。他把損傷麵做了比較。“沒什麼不一樣的,”他說。蒙麵人連阿奇的臉都不再看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阿奇的胸膛上。他雙手顫抖著,手指尖從阿奇高低不平的傷疤上輕輕掠過。就在他摸傷疤的時候,阿奇的右手挪到腰部,扔了手術刀,把槍拔出來。手術刀落到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蒙麵人、鯊魚男孩、女孩以及另外兩個男孩不由自主地低頭看去。等他們抬起頭時,阿奇已經把槍對準了蒙麵男孩的胸骨。“我以用致命性武器攻擊他人的罪名逮捕你,”他說。“至少,”他頓了頓,“要謝謝你。你們大家都使我感到神智非常正常。”阿奇看見一道光閃過,刹那間,一股電流擊中了他。疼痛的波浪瞬時爆發,觸及每個感官。他以前在警校培訓期間,被泰瑟槍擊中過一次。現在他再次全身肌肉發緊,摔倒在地,動彈不得。有關情況點點滴滴飄然而至,都弄明白了。槍已經不見。是女孩乾的。是她從身後擊中他的,擊中了他胸腔的下方。她用泰瑟槍又打了一槍。他在地上蜷曲著身體,完全被跳動的電荷擊倒,每個細胞都在震動。女孩還是個孩子,和傑裡米一樣。她有多大?十六歲?她又打了一槍。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抽動,在水泥地板上微微蕩起一片塵土。天花板上那盞昏黃的燈泡變得更小了,仿佛是離得越來越遠。泰瑟槍取名於一本叫《湯姆·斯威夫特和他的電動步槍》的兒童冒險書。他們加上了字母“a”。這種毫無用處的瑣事,蘇珊是不想知道的。他感到很不爽:他居然從來沒對她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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