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1)

懸案 杜成維 2701 字 1天前

全市國安會議在華夏縣西山大酒店召開。今晚,新任市國家安全局局長的賀曉楓忙到晚上九點多鐘,才記起一件重要事情還沒完成。劉秋萍的母親,也就是賀曉楓的二姨,十天前病危住院,不肖女婿王右軍居然置若罔聞,老人家希望他帶外孫女去見最後一麵。賀曉楓叫秘書聯係了幾回沒聯係上,今晚要親自出馬,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把他揪出來,否則就來不及了,會在自己心裡留下永久的無法彌補的悔疚。賀曉楓叫司機去加足汽油,打開手機聯係。誰知這回一打就通,而且就在樓下餐廳包廂。他打算今晚要好好教訓王右軍這個渾蛋,有朝一日還要找他算逼死表妹的總賬。劉秋萍多次請他這位表哥教育開導王右軍,奈何八方貴人相照應,人不找官官找人,仕途得意一帆風順,兩年就上一個台階,由某縣僑辦黨支部書記轉任主任,前年又一躍當上市國安局副局長,今年初換屆時轉正局長,工作確實很忙顧不過來。沒有料到這麼快劉秋萍竟用一個桃色音符作絕唱的止符,和賀曉楓高中同學梅文夫同一晚上魂兮歸去。更可悲可憐的是梅文夫,曾幾何時,還因勸阻老同學不要參加民盟要參加共產黨而吵架,結果是自己被關在共產黨大門外而老同學卻青雲直上,致使如今陰陽相隔。人生竟可以如此不公不平、可悲可泣?賀曉楓一邊感慨命運之無常一邊下樓來,找到逍遙津雅座間。他敲了兩下門,便有紅衣小姐出來,知道是王右軍的客人就熱情引進。裡間,有三個不認識的漢子,王右軍的左右各有一位女子,大抵就是馮婷與小喬吧。他們已喝得臉紅是紅青是青,兩位女人睜不開眼趴在王右軍的肩膀上。眾人不識真神,隻是抬抬醉眼惺忪的臉。王右軍的舌頭硬得像橡皮擦,推開馮婷與小喬,對賀曉楓說道:“我不是不去……看她老人家,把人家的女兒……用了……半輩子,良心,大大的,還有!”賀曉楓後悔不該誤入這種場合,正想抽身離去,王右軍見了才站起身,顛兒顛兒地攔住賀曉楓,從錢包裡抽出一疊百元大票,對賀曉楓說道:“你……她她表哥,有勞……先帶點錢……給給老人家,過幾天,有空……帶兒子去。她是想見外外……孫女,現如今,我算啥……啥鳥東西。”王右軍見賀曉楓不肯代勞,傻笑兩聲,又嚷叫小姐添椅,倒酒,加菜,眾人也請賀曉楓入座,說既然是王兄的表哥自然也是大家的表哥,紛紛站起來敬酒。王右軍對嗲聲嗲氣的小喬喝道:“放……放規矩一點,知道我表哥,是……是什麼人嗎?”“什麼人也是人!”小喬不滿地頂撞。“你媽的,說出來嚇……嚇死你!”無奈此時賀曉楓隻好拿起酒杯,向大家敬酒,把王右軍的話叉開。座中一位光頭喝得興起,也聽出賀曉楓是值得交結的非同尋常人物,大叫小姐上茅台、魚翅、石斑、山獐和鷓鴣,為慶賀新結識的一個朋友一醉方休。席上氣氛高漲,賀曉楓怕一時走不掉暗思良策。“去,告訴你們經理,”光頭豪情衝天,把紅衣小姐支使得團團轉,“有什麼山珍海味儘管上,今晚我請客!”華夏縣男人慷慨大方,最愛爭強鬥富,眾人紛紛表態,今夜主人唯己莫屬,而且宴後還要去歌房嚎一陣,儘興儘情才夠朋友,誰他媽走人就不是男子漢。“你們他媽的都彆爭,我叫一個人來出血!”王右軍以自豪與顯擺兼而有之的語氣嚷道。見眾人瞪眼瞧他,看笑話似的,一股被侮辱的怒氣隨著酒氣湧浪般升騰上來,橡皮擦一般的舌頭不覺中也柔軟了。“你們不信?你們他媽的不信?”“嘿嘿,”光頭說:“嘿嘿,王兄是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喲!”“老子今天就讓你們看個夠!”王右軍真的拿出手機,按了號碼而且一撥就通,以命令的語氣嗡嗡地嚎道:“姚忠實嗎?我他媽的王右軍你聽不出來?我在西山酒店逍遙津,你馬上過來!什麼?不行,馬上過來,半個鐘之內!”眾人曉得王右軍乃豪爽之輩,卻不知道他還有能專來埋單的肝膽朋友,而且像叫兒子似的可以兩肋插刀,臉上浮現的欽佩與敬佩神采混在油光中閃爍,視野之內越發朦朧,好比蒙上一層橘紅色的光暈一樣。王右軍的自尊心空前滿足,獨自抓起酒杯灌了一口,把豪壯心情壓下去,佯裝絕不激動,用吩咐服務小姐送牙簽一般的口吻說道:“在縣城這地方,叫幾個人來埋單還是有的。”乾部圈子裡等級森嚴,賀曉楓算是一個可以隨遇而安的例外,跟誰都可以聊一陣喝一杯,但他也覺得今晚俗不可耐,便借著有手機呼叫告辭出來了。賀曉楓對表妹劉秋萍懷有深深的內疚,他一直沒有和王右軍作過一次長談,與其說忙不如說不屑,不屑為伍,不屑聽他胡言亂語。瞧,他剛才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呼朋喚友來埋單,簡直是黑社會頭目!那個姚忠實何許人,居然聽一個下三濫的王右軍吆喝?王右軍這種人會有什麼肝膽相照的朋友,是什麼利益把他們聯係在一塊,走私、販毒、搶劫、拐賣兒童、殺人放火,或者盜竊機密、出賣情報、充當特務、裡通外國?一路想來,回到樓上房間,賀曉楓不覺一笑,他笑自己職業本能的神經過敏,不就是叫個人來埋單麼,千多元的花銷而已,和冰毒、間諜、放火、殺人聯結得起來麼?累了一天,賀曉楓衝了澡,就把自己放倒在床上,美美地點上一根大中華,長長吐著一口煙,目光隨著縷縷青煙飄去,落在牆上一幅油畫上。一幅拙劣的油畫,畫匠學習畢加索隻學到皮毛而已,把一個美人的臀部和乳房變形為大南瓜和小葫蘆,令人沒有勇氣看第二眼。賀曉楓收回目光,忽然就想起劉秋萍。可憐劉秋萍剛紅透舞台就九九藏書香消玉殞,不幸之身至今任人糟蹋蹂躪,成萬惡不赦之人,而自己官居要津,卻愛莫能助。可恨身為人夫的王右軍,結發之妻屍骨未寒,就摟紅偎翠醉生忘死了,全無半點悲傷憐憫,不能不令人生疑。他要殺死一個弱女子何等容易,倘是黑社會人物,就根本不必他自己動手。據說現場沒有留下可供破案的重要線索,就足見凶手的職業化。那個姚忠實無疑是王右軍控製的馬仔,堡壘從馬仔攻破是摧毀黑社會組織的屢試屢爽的戰術。必須先了解姚忠實何許人,倘是可疑人物,就可以把掌握的情況和自己的想法提供給華夏縣公安局。破案常在意外與偶然之中。第二天一早,賀曉楓就把任務交給他的秘書,要求三天後會議結束時,就要提供姚忠實的有關具體情況。秘書覺得是易如反掌的小事並沒有回去調人,而是和暫時無事可乾的司機去華夏縣公安局戶籍科。舉手之勞,戶籍戶的人樂意為上級領導效勞,很快在電腦檔案裡查到縣城有兩個同名同姓的姚忠實,並且查閱了這兩個人的有關資料。有一個姚忠實年齡隻有十七歲,可以排除。另一個姚忠實四十三歲,是縣人壽保險公司出納。戶籍科長自告奮勇帶秘書去人壽保險公司。保險公司的年輕經理一見來了市國家安全局和縣公安局的人嚇呆了,他從來沒和這兩個要害部門的人打過交道,心裡暗自叫苦,肯定是自己的單位出了非同尋常的大事了,而且肯定是重大經濟要案。這樣一想,就覺得他們說的出納姚忠實近一段來的種種表現確實不正常,心裡不禁焦急惶恐起來。這種先入為主的看法,使得他不再相信科長和秘書的來意介紹。什麼親人失散杳無音信,什麼朋友之托了解下落,統統是借口。親人,朋友,小事一樁還動用市安全局?這可是專抓間諜、特務、惡性案件的拳頭機關呀,騙小孩尚可,我可是相當於科長的堂堂經理!戶籍科長和賀曉楓的秘書剛剛離開縣人壽保險公司,經理立即作出決定:公司暫停一切賬目來往。經理通過電腦調看姚忠實的進出明細賬目,並且召開稽核組緊急會議,果然發現問題,姚忠實有挪用公款二十餘萬的嫌疑。市人壽保險公司的領導趕來了,連續開了幾場會議,作出幾項決定,其中一項是暫停出納姚忠實的工作,責成姚忠實交代資金去向,恢複保險公司的經濟活動。姚忠實知罪不可赦,聞風而逃。他有個叔叔在緬甸仰光,飛昆明,經瑞麗,可偷越國境。據說漫長的國境線對雙方有意越境者防不勝防,當然被逮的危險是存在的,但舍此無路可走。當年有人走這條路逃避法律懲罰,去了緬甸再轉他國,當了富翁成了僑領回國投資辦廠,既往不咎無限榮光,有的中央首長還召見哩。他留了五萬元給妻兒,連夜乘西南航空公司的“紅眼睛”航班飛抵昆明。姚忠實是在瑞麗的一家賓館被捕的。他如實交代是怎樣分五次挪用二十八萬公款的,表示傾家蕩產也要儘快退還贓款,請求寬大處理。縣公安局戶籍科長把“姚案”告訴市國安局秘書。賀曉楓聞訊,微微一笑,真個是種瓜得豆,說不清“姚案”浮出水麵是必然還是偶然,但卻實實在在是意外。他相信水落石出之日,劉秋萍之案也許有新線索甚至也能意外的真相大白。但是,姚忠實隻承認自己見錢眼開、追求享樂、腐敗變質才動了挪用公款之心。他最關心的是挪用二十八萬元要不要判刑,要判幾年。他認為時下一些高官卷逃公款或者收受賄賂都是動輒千萬,自己區區二十八萬,隻要儘快退贓,領導捂一捂也就過去了。他後悔一開始聞風喪膽自己把罪過想得太嚴重,實不該畏罪潛逃罪加一等。他要妻子發動親戚朋友趕緊上下運動運動打通一些關節。他不知道王右軍因為和他的特殊關係已被縣公安局刑偵科拘傳,而且向周召陽科長坦白,他王右軍所以多次敲詐他姚忠實是在再次仔細劉秋萍的《演藝大事記》裡發現他們倆的秘密。“篩伊娘,他把我老婆乾了,乾了就白乾啦?叫他出點血還算便宜他了!”王右軍自以為這是一種合情合理的交易,他乾一個妓女還心甘情願付二百元哩!劉秋萍是何等人,良家婦女,漂亮寶貝兒,副教授級的國家二級演員,跟中央重要領導人握過手的“三八”紅旗手,你當是滿臉黑斑的你老婆?乾你老母的,你們這麼快就把他抓了,斷了我嘩嘩如水的一條財路!王右軍恨恨地在心裡罵著,認為把姚忠實拋出來了自己就可以回去了,說到底最吃虧的是自己,不就是十幾萬元麼,一個白花花的老婆呀!姚忠實想的就沒有這麼簡單,他和王右軍的關係是一條不可暴露的底線,他相信王右軍不會放棄這條生財之路而自投羅網,因此他想的是怎樣退贓和打通關節減輕罪狀。當審問人提到王右軍的名字,他的思想防線才像被孟薑女哭倒的萬裡長城轟隆隆崩塌八百裡,眼睛裡布滿雷鳴電閃般的恐懼,一股寒氣從腳底的湧泉穴嗖嗖竄上心窩來,身子禁不住打了一個激靈,鼻尖隨即滲出幾粒汗珠兒。“王右軍?噢,我認識的,我們倆是……是朋友。”“是朋友嗎?王右軍可不這樣說。”“我……我是把他當朋友的。”“你以為他會替你保密?”姚忠實視野裡突然金星飛舞,身子虛脫般的綿軟無力。“你不要把我們給你的坦白機會,當做我們一無所知。”姚忠實下意識似的點點頭。“今天就到此為止。回去把你所做過的所知道的都詳細寫出來。”四年前,姚忠實是縣歌劇團的出納。三十幾歲的年輕人,英俊瀟灑,開朗活潑,很有人緣,又好學肯乾,二胡三弦也會兩下子,遇樂員生病就充南郭先生,還能上舞台替補個小兵、仆人之類的角色。他擅長找樂造樂,比如,一日有女演員提意見說“會場空調太冷”,他就說“哪會?是你沒穿內衣”,讓大家七嘴八舌起哄,“姚忠實你怎麼知道,怎麼就你知道?”台上領導大喊“忠實忠實,你又不老實啦”。有女演員好心相邀說“忠實呀星期日跟我們到省城玩去”,他就拉住她故作神秘地問:“咱倆自個去吧?”又讓大家樂一陣。他喜歡當“口頭文學派”,有女同事坐在他的摩托車後座,他會說“去西山大酒店開個房吧”,女同事故意說“好吧好吧,去呀”,經過酒店門口,他趕緊改口說“這兒價太高,住不起,咱們改日去賓館”。改日,他又會說“賓館乾部出出入入,認識的人多,不好意思,以後找一家小客棧”。實際上,他從來沒有緋聞,他說他的身材姣好永葆人麵桃花的妻子使華夏縣的女人都不具誘惑力。有人認識他妻子,說他妻子“玉環飛燕無顏色”確實很有誘惑力。姚忠誠還有一項祖傳真本事,會針灸、推拿、拔火罐。當演員尤其出外演出葳腳踝、閃腰身、歪脖頸實乃常事,他樂當醫生,重者自然“三管齊下”,輕者塗上紅花油揉搓一陣,一揣一推一拽,好了就可上台去。有時沒有紅花油,他就呸呸往手心吐幾口唾沫,在演員惡心驚叫的不知不覺中,他已揉搓推拽完畢。最初一個女演員腰脊椎閃了身子不敢動彈,他往廳堂一站,叫女演員背向背斜躺在他身後,他雙手往後夾著她兩腋,女演員央求說“咱到廂房裡去吧,多難為情呀”,他說“在廂旁裡你痛得大叫起來,大家還以為我非禮你哩”,就在女演員罵“你壞透了,討厭極了”當兒,他使勁一彎腰把女演員背起來猛地旋轉三個圓圈,聽得見在女演員的叫聲中夾雜著脊椎骨發出哢哢幾聲響。女演員落地站穩身子一彎腰,奇跡!好了!無事一樣!還有一個新招來的女演員落枕痛得脖子不敢抬起來,他居然當眾要人家雙手吊在他脖子上,十八歲黃花閨女羞羞答答問“一定要這樣,就不能彆樣嗎”,他毫無商量餘地問“做不做”。女演員無奈隻得紅著臉兒說“做就做吧”,便依囑而行。隻見他雙手挾著她兩腮,突然用力把女孩提起來腳跟離地兩尺,左右來回搖晃幾下才放下地。女孩驚魂甫定,輕鬆地擺著頭,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場要拜他為師,說當乾女兒也行。他婉言拒絕說“此乃家傳,傳兒不傳女”。當然,姚忠實給男演員治病也是如此,決無揩油之心。姚忠實人生得意之時,正是劉秋萍弱女落難之際。一日,劉秋萍被王右軍打得新傷加舊傷新痕加舊痕,渾身青紫,腰難直手難抬,又恰逢有演出任務,合同寫的主角必須是劉秋萍。無奈劉秋萍隻好隨團外出。馮團長給劉秋萍找了西廂旁的一個有空調的房間,叫姚忠實務必使劉秋萍儘速恢複健康。姚忠實施儘渾身解數,針灸、推拿、拔火罐,外加吃中藥。看著劉秋萍的累累傷痕,大男人憐香惜玉之心化作跟劉秋萍一起的聲聲長歎,差一點說出“似這般如花似玉,要是我,愛還愛不過來哩”。“怎麼會打成這樣?”“他懷疑我在外麵找人。”“你找了沒有?”“找個鬼!”“那就找一個,免得冤枉。”“我的心死了,身子也麻木了。”“那不白打了麼?”“唉!”“找個人,把心暖活了!”“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你要這麼說,我可就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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