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蓮將薩帝厄斯介紹給她在本寧頓讀書時的室友馬威斯·邁克曼;從愛荷華城來的伊蓮的姐姐嘉斯堤娜和姐夫尤斯蒂斯·洛夫蘭;伊蓮的母親和嬸嬸;還有瀟灑倜儻的雷克斯·豪。薩帝厄斯生怕這位在聖路易斯工作的民航飛行員和伊蓮之間已生情愫;還有神父埃米爾·普裡查德,他今晚將在伊蓮常去的教堂主持午夜彌撒;還有太多人,薩帝厄斯一時記不住。屋裡明亮而熱鬨,一棵七尺高的聖誕樹下擺滿了包裝好的禮物,小朋友們蹦蹦跳跳,把禮物盒舉起來搖晃著,憑聲響猜測裡麵究竟是什麼。兩隻白色英格蘭牧羊犬在人群中東跑西躥,擺尾乞食;它倆肥嘟嘟的,一定被喂養得很好。而在薩帝厄斯眼中,今晚的大部分客人也是如此。十一點鐘,大家聽到一陣騷動,前廊傳來踩踏地板的紛雜聲響。門鈴響了,薩帝厄斯注視著伊蓮去應門。門一開,一顆馬頭就好奇地探進屋來東張西望,外麵傳來昆丁·歐文的笑聲和嚷嚷:“看啊!伊蓮,我把你的聖誕禮物一起帶來了!”“公主妹妹!”伊蓮朝那匹馬喊道,“到我家來啦!”昆丁把拉馬的拖車停在正門外,他的兄弟強尼·歐文幫他一起把公主妹妹從拖車上倒退著牽下來,送到前廊。這匹奎特馬身上蓋著一塊保暖毯,由一條白色的韁繩牽著,鎮定自若,就像每年都來這裡過平安夜一樣。昆丁告訴伊蓮,公主妹妹就是給她的聖誕禮物。“等我拿件外套。”伊蓮邊說邊準備出門。薩帝厄斯也穿上外套跟了出來,和馬有關的事,他當然不落人後。他們牽著公主妹妹掉了個頭,打開馬廄裡外的燈和欄門。薩帝厄斯和另外幾個人跟在隊伍後麵。強尼·歐文牽著公主妹妹穿過欄門,進入馬廄。伊蓮挑了離房子最近的一個馬棚,打開頂燈,馬棚裡空無一物。“彆擔心,”強尼·歐文說道,“拖車裡帶來了三十捆乾草。你們都回屋吧,我來安置公主妹妹睡下。保暖毯先蓋著,等明天早上馬棚暖和起來了再取下。”當公主妹妹被拴到馬棚外側的木樁上時,薩帝厄斯看到伊蓮的眼裡有淚光閃爍。“自從那件事以後,我再也沒有養過馬……”昆丁·歐文將伊蓮摟了過來,輕輕拍著她的後腦勺,“我們知道,都知道。”昆丁的妻子堂娜停好陸虎車,把騎具搬進馬廄。“英格蘭馬鞍,”她對伊蓮說,“是你喜歡的那個。所有其他用具也都帶來了。還需要什麼可以到我們那兒去拿。”伊蓮擁抱了堂娜,向她致謝。然後擁抱了強尼,也謝了謝他。99lib.隨後伊蓮走向薩帝厄斯,把胳膊環上他的肩膀,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薩帝厄斯驚呆了。“謝謝你能來,”她耳語道,“這實在太好了。”艾米琳和赫克托·蘭塞姆到家時是淩晨零點二十二分,聖誕剛到。為了幫布朗克和布魯斯關店,艾米琳隻好在酒吧多待了幾分鐘。布魯斯清點好收銀機裡的錢,存進銀行外的夜間儲蓄箱裡。奧爾比特廣場已空無一人,在靜候聖誕節的到來。隻有東北角上,警長辦公室外麵還留有一盞燈,房間裡的燈也亮著,但很難看出到底有多少警察在當班。赫克托猜應該不多,平安夜誰不希望回家跟家人相守。為了不吵醒睡在客廳沙發椅上的母親,艾米琳帶著赫克托繞到後門。赫克托並不忌憚艾米琳的母親,他反正也沒打算久待。他們沒有開燈,徑直走進了臥室。“你轉過身去,我要換睡衣。”赫克托見艾米琳把提包放在梳妝台上,從枕頭下取出睡衣。他轉過身去,眼睛迅速適應了黑暗。這裡是衣櫥,那裡是浴室門;放著手提包的梳妝台在這裡,那邊的門通向走廊。外麵依然在下雪,雖然沒有月亮,但積雪反射上來的光在屋裡映出一片輕柔的藍。赫克托尋思,這點亮度足夠四下走動了。終於,艾米琳換好睡衣,他可以轉過身去了。艾米琳輕輕把雙人床上她這半邊的被子掀開,鑽了進去。赫克托等她躺安穩了,才挨著她靠下去。雖然並肩而臥,但他依然穿戴整齊,連牛仔靴也沒有脫。“把靴子脫了吧,”艾米琳輕聲說道,“我不想這泥袋子弄臟床單。”赫克托脫掉靴子後又躺了下來。沒關係,這靴子不費力氣就可以悄悄穿上。一切與強尼·布拉達尼製定的計劃完美吻合。不到一刻鐘,艾米琳就睡著了,跟往常一樣輕輕打著鼾。赫克托一動不動。強尼交代他等足一個小時,他會照做。他用眼角偷瞄艾米琳,她的胸部大約每分鐘上下起伏十五次。他邊數邊用手指計算時間,雖然有手表,但他沒看。他和強尼約好一點半之後碰頭,時間足夠。他閉上眼睛,當然不會睡著,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何況在離開銀頂以後他繞了一點路,去喝了杯咖啡。小鎮西端的菲利普斯路66號加油站提供大罐的熱咖啡,加油時他便喝了32盎司(在常衡製中,1盎司=28.35克。)。他用現金結的帳,沒有留下可被輕易查到的線索。除了現金,他隻有一張萬事達預付卡,萬一需要租車的時候可以用上。行程中他一直把這張卡放在錢包裡。赫克托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臂,看了看表,一點十二分。剛剛好。艾米琳睡得正沉,房子裡寂然無聲。他緩緩坐起來,把腳放到床邊,伸進牛仔靴裡,輕輕鬆鬆套進去後站起身。他一直撐著床墊,等到完全站起,才緩緩放手讓床墊裡麵的彈簧逐漸放鬆。如果艾米琳突然醒來,他就說去洗手間。易如反掌。他挪到防風大衣旁,摸了摸大衣內側口袋。東西都在:槍、匕首、手套。他悄無聲息地套上大衣,拿出一雙橡膠手套,慢慢戴好。然後拿出槍和匕首,躡手躡腳地繞過床腳,輕輕來到艾米琳身側。他小心翼翼地把槍管塞到艾米琳右手手指下麵,極輕地把她的手指搭在槍管上。慢慢地、輕輕地移動,在槍把上印滿她的指紋。隨後的彈簧刀也如法炮製。接著他用帶了橡膠手套的手拿著兩件武器,慢慢摸回床的另一邊,挪到浴室門口。他等了一會兒,讓眼睛適應裡麵的黑暗,以防踩響東西露了馬腳。幾分鐘之後,他看清楚了裡麵的狀況,走進去打開毛巾架上的頂櫃。他探手摸索裡麵,確定沒有金屬的或硬塑料的東西,以防武器碰到發出聲響,最後他把槍和匕首留在櫃子最上麵的格子裡,慢慢關上門。回到臥室,赫克托側耳聽著艾米琳的呼吸聲,很滿意她依然在酣睡。艾米琳這天工作了太長時間,疲累極了。赫克托繞到梳妝台邊,拿起艾米琳的小提包,伸手進去,立刻摸到了那疊六十五張的百元美鈔,慢慢地取出來,又用仍戴著手套的手把錢塞進自己的大衣口袋。他略微遲疑後會心一笑,為什麼不呢,他尋思著又把手伸回提包。不出所料,艾米琳的錢包摸上去脹鼓鼓的,雖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那是她今晚賺的小費,他跑路時肯定能派上用場。赫克托把錢包拿出來,放進自己大衣另一側的口袋。強尼叮囑過他,除了那六千五百美元,彆的什麼都不準拿,但誰會知道錢包的事呢。他盤算了一下:隻有床單上留有他的指紋,因為他把手放在了上麵,但誰也不可能從那裡取到指紋印。自從進到這棟小房子,他便沒有徒手摸過其他任何東西。他斂聲屏氣走過短短的過道,來到廚房,之前他們就是從這扇後門進來的。他慢慢轉動門把手,推開門溜出去,然後關上防風門,一路輕手躡腳極儘小心。當天早些時候,赫克托和強尼·布拉達尼在斯普林菲爾德南邊的王牌莫伊酒吧碰頭。酒吧門口的大招牌很有特色,四張王牌從一副撲克裡探頭探腦。酒吧地板上撒著鋸末,吧台和所有桌上的小籃子裡都放著花生。當然,花生都是鹽焗過的;有調查顯示,酒吧提供免費鹽焗花生,其酒水銷售額能提高35%。老板莫伊(其實酒吧老板真名是阿諾德·C·戈德史密斯)深諳此道。同樣,昏暗的燈光和私密感也正合那些光顧低級酒吧的客人的意。他們到的時候剛過四點,平板電視上播放著NBA的比賽。強尼走進來,一瘸一拐地穿過酒吧裡坐著的老麵孔;沒人告訴他這些人是熟客,但是從他們放鬆、悠閒的表情上,可以看出端倪。瘸是假裝出來的,如果以後被問起,人們記得的當然是他是個跛子。他從這些熟客身邊走過,經過吧台,一路上刻意避開任何眼神接觸,不露正臉,他希望能順順當當進門、辦事、走人,最好沒人記得他曾來過。強尼在後牆邊找了一個空卡座,這裡緊挨洗手間,充斥著廁所除臭劑和嘔吐物的氣味。他鑽進卡座,把黑色皮外套的拉鏈拉開一截,純黑無字的棒球帽壓到眉毛。一個係著白圍裙、矮小強壯的男侍者走過來點單時,強尼一直盯著桌上的手機,一副心事重重無暇抬頭的樣子。他點了蘇格蘭威士忌和水,同時假裝忙碌地撥弄著手機按鍵。服務生一走,他就丟開了手機。五分鐘後,赫克托來了。“這兒有你認識的人嗎?”這是強尼的第一句話。赫克托掉頭看了一圈其他客人,“沒有,我是第一次來。”“好,現在聽好了。今天沒喝酒吧?”“沒有,照你說的做了,我很清醒。”“沒碰任何毒品?”“沒有,兄弟,你說要保持清醒,我都照做了。”強尼仔細探究赫克托的臉,觀察他的眼睛和瞳孔,最終滿意地確定這個同夥是清醒的,才將計劃和盤托出。強尼說了足足有五分鐘,他告訴赫克托晚上九點後到銀頂酒吧,去跟艾米琳交談,把她騙進他們的平安夜計劃。差不多九點二十五分,赫克托要離開酒吧。九點半左右,趕到奧爾比特西邊的菲利普斯66號加油站,去買咖啡的時候不要鎖車門。強尼到時候也會去那裡加油,他會把一把槍和一把匕首放到赫克托的副駕駛位置下麵。那個時候,維克多·哈羅,在他的移動辦公室裡,已經仰麵倒在血泊之中了,子彈就是從這把帶鍍鎳槍管的點38口徑手槍中射出的。赫克托要用從咖啡機旁拿來的紙巾將槍徹底擦拭一遍,放進大衣口袋。赫克托將這五千五百美元——強尼說著把錢從桌子下麵遞給赫克托——拿給艾米琳讓她放下戒心。要讓艾米琳知道,自己確實沒打什麼壞主意。赫克托要在午夜之後陪她回家,設法將她的指紋印在槍和匕首上,然後把槍藏到如強尼所說“連最笨的警察也能找到”的某個明顯的地方。之後赫克托要把錢從提包裡取出來,安靜地離開。“不要拿其他任何東西。”強尼警告道。之後,赫克托可以帶著那五千五百塊錢遠走高飛,不能再回灣區。強尼希望他去洛杉磯或紐約躲上至少一年,期間可以打些零工謀生。然後他們就兩清了。“兩清?”赫克托問,“這怎麼說?”很簡單,強尼告訴他,你幫我們乾掉維克多·哈羅,以此保住自己一隻腳,我們便兩不相欠。赫克托隻得不情願地聳了聳肩,五千五百塊總好過一無所有。幸好,他已經把家當打包進旅行箱,塞到了那輛福特皮卡後廂,裡麵有足夠他過冬的牛仔褲和法蘭絨褲子。他扛得住。查理·奧爾迪曼在聖誕節淩晨四點半接到了警官戴爾·哈什曼的電話。戴爾激動得都有些結巴了。“維克多·哈羅死了,查理,你最、最、最最好到他的巴士來一趟。”“冷靜點,戴爾。保護現場,什麼都彆動。”奧爾迪曼警長立即給伊利諾伊州警察局打電話,通報值班警員,“這裡發生了槍殺事件。”他冷靜地說,“我需要罪證化驗室的人在半個小時內趕到維克多·哈羅的巴士辦公室。它位於奧爾比特以東兩英裡處的華盛頓街,是一輛紫色的大巴士。”州警比查理早到犯罪現場。查理到的時候,戴爾·哈什曼已經在巴士周圍圍上了一圈黃色的犯罪現場封條,一名犯罪現場技術人員正在停車場收集資料,連輪胎印都沒放過。但她顯然沒找到明顯的線索,便又進入巴士繼續搜索。查理·奧爾迪曼把巡邏車停好,也走進巴士。在裡麵他見到州警梅爾·哈莫爾曼和一名攝影師、兩名犯罪現場技術員。照片已經拍好了,測量工作也已完成。維克多·哈羅的雙手還被塑料袋綁著。很顯然,受害人沒有被移動過。現場幾位互相都認識,哈莫爾曼問道:“留意到維克多有什麼特彆嗎?”“我留意到他死得硬邦邦的了。”“湊近點,用你的電筒照一下。”查理打開電筒,把維克多的屍體從腳到頭照了一遍。光圈停在前額,“那是什麼?抓傷?”“再近點。”州警說,“站到我這邊來,彎下腰看。”“好,我看看。這是什麼?E-R-M(艾米琳英文名字(Ermeline)的前幾個字母。)?”“我猜地方不夠,她寫不下全名。”“艾米琳把自己名字刻在了他前額上?”“是的,就像我說的,她是想刻上名字,但空間不夠。”查理又察看了一遍。乾掉的血漬突顯了維克多前額上的字。毫無疑問,有人小心地刻下了E-R-M三個方正的大寫字母。查理感到很震驚。這不可能。沒有人會這麼笨。“這不是艾米琳做的。”奧爾迪曼警長終於開口說:“這種事她想都不會想。”“你是警長,”那名女技術員說道,“你有你的本職工作,不是嗎?”她冷笑著,卻遭州警哈莫爾曼瞪了一眼,“好吧——”她說:“是某人刻的。”“你最好直接過去和她談談,”州警對查理說道,“這裡的情形你都看到了。換了我,會首先這麼做。和艾米琳談談。”“我當然會找她談。”奧爾迪曼警長說,“多拍些照片。”他走到門口,跳下巴士。“戴爾,有沒有通知貝蒂·安妮·哈羅?”“我本想等你到了再說,警長。”“知道了。多謝。”奧爾迪曼警長回到巡邏車裡,打了個電話。不是給那不幸的新寡婦,而是給地區檢察官昆丁·歐文。“昆丁,我是查理。這裡出了點狀況。”“要命,查理,還不到五點。就不能再等等嗎?”“維克多·哈羅被殺了。我們需要你給些意見。”“說吧。”“你肯定不信,有人在他的額頭上刻了E-R-M。”“艾米琳?不可能!說什麼艾米琳也不會槍殺哈羅。”“完全同意。”“但我們還是得例行公事。我會打電話給普萊雷特法官,讓他準備一張對艾米琳家的搜查令。你拿著搜查令去一趟艾米琳家。之後回來告訴我。”“沒問題。”奧爾迪曼警官掛斷電話,然後打給哈羅的遺孀。跟每次死者家屬接到通知時的反應一樣:震驚,不敢相信,憤怒,絕望——貝蒂在三分鐘內經曆了這所有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