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薩帝厄斯在見過艾米琳之後,與昆丁·歐文在銀頂的餐廳區碰了麵。他們到的時候隻剩最裡麵一個空位了,勤雜工端著一盆盆臟碗碟在旁邊的廚房進進出出,沒人願意坐這兒。這個位置太嘈雜,又被廚房湧出的陣陣熱浪包圍著。塞茜·西摩爾讓一個小工清理乾淨台麵,自己又動作麻利地把桌椅抹了一遍。昆丁挑了離廚房門較遠的位置,“我喜歡背靠著牆。”薩帝厄斯隻得坐在這堵空牆對麵,身邊是川流不息的勤雜工,和兩個匆匆忙忙的女服務員——她倆在穿梭中總能巧妙地避開對方,也能錯開從廚房雙麵門進出的男服務員。昆丁先說起當天的安排。他一支接一支地抽著萬寶路,間或將煙蒂在咖啡碟上撚滅。他喜歡剖析法律問題。在奧爾比特鎮西邊,有一個他家開的汽車旅館。再過去一英裡,是他家占地80英畝(1英畝約為4046.86平方米。)的牧場,其中建有馬廄和馴馬場。昆丁對馬的狂熱源自父親埃德·歐文,他們一家人都非常愛馬。在伊利諾伊州南部地區幾乎所有的酒吧和夜店裡,都放著屬於他父親的老虎機。儘管賭博在當地是違法的,警察卻對此不聞不問,是以人們猜測他父親和黑幫有關聯。大家很自然地得出結論,埃德·歐文買通了所有人,才能讓老虎機一直賺錢,而事實也的確如此。所以人人睜隻眼閉隻眼,這些老虎機則不停地吸金撈銀,隨後埃德便買了位於鎮子邊上的大牧場,純粹為了好玩還飼養了奎特馬。昆丁繼承了他父親爭強好勝的性格。一到夏天,幾乎每個周末他都會用載重一噸的福特車拉著拖車,載著六匹馬,去州裡各處的展覽或交易會上賽馬。薩帝厄斯偶爾也會參加,不過次數寥寥,養馬的和馴馬的都是酗酒之徒,而他覺得自己沒多少空閒去飲酒作樂。“一杯咖啡、一個芝士丹麥麵包,”昆丁對塞茜說道,“中脂奶,不要那種塑料奶精。”“好的,”塞茜說,“薩帝厄斯,你呢?”“我餓了,來兩份炒蛋和三根香腸吧。還有咖啡和橙汁。對了,還有水。”塞茜帶著訂單轉身離去。“你很渴?”昆丁問道,“昨晚喝醉了?”。“沒有,沒喝醉。你知道我很少碰那些玩意。”“這恰恰是你的問題之一。”昆丁說,“喝兩杯,才能知道同伴的心思。”“你是說每個人酩酊大醉後都會吐露心聲?”“正是。”“話說回來。還得多謝你讓艾米琳來找我。”“因為她漂亮的乳房?”“她受了傷害,昆丁,真的是一團糟。艾哈邁德醫生已經告訴她,很難除掉她皮膚裡的墨水。”“你認為是維克多·哈羅在她乳房上刻了那些字?”“除了他還有誰?”“艾米琳說在場還有另外一個人,好像是個意大利佬。”“問題是,誰會把彆人的名字刻在女人乳房上。實在不合情理。”“確實。天啦,一定疼死了。”“她被下藥了。我讓她去醫院驗了血。我想知道維克多偷偷給她下了什麼藥。”“所以你覺得歸根結底還是維克多·哈羅乾的?”“要知道,我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艾米琳能有足夠的證據起訴維克多·哈羅。我相信她有。”“也對。那以什麼罪名起訴呢?”他們點的餐飲來了。塞茜把杯盤放在桌上,揚起眉頭,“還需要什麼,先生們?”“不用了,”昆丁朝她笑笑,“謝謝。”“十分鐘後,我再來幫你們添咖啡。”“以什麼罪名?”昆丁又問了一遍。“我還在考慮,比如傷害罪?”“不好。不要用傷害罪起訴。”他把厚重的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是嗎?為什麼?”薩帝厄斯放下叉子洗耳恭聽。“因為這樣的話,他的保險公司就不會賠付了。保險公司隻對意外傷害或過失行為予以賠付。如果你以傷害罪起訴,就拿不到保險公司的錢。傷害是一種故意行為,保險公司不會買單。”“我就說嘛,排除傷害罪。”“聽好了年輕人。工作場所管理疏忽怎麼樣?”“這怎麼說?”“你得這麼辦:先找出那個意大利佬是誰,然後以沒有為業務訪客提供安全的工作場所為由起訴維克多。艾米琳甚至可以作為一名社會訪客去維克多辦公室,隻為了喝一杯,沒有彆的意圖。她不是為了找一份工作,也不是為了任何商務目的。這樣一來,她就是一名純粹的社會訪客。維克多既然邀請她來,在法律上就有義務對接待場所進行管理,也就是說他有義務提供一個安全的場所。但正是因為他允許一個芝加哥的意大利佬進入巴士,才導致了攻擊事件的發生。我覺得這根本不是維克多乾的,我覺得就是那個意大利佬所為。”“有個問題。”“什麼?”“我不知道那個意大利佬是誰。艾米琳不記得他的名字,叫強尼什麼的,強尼·布隆尼?”“這根本不是問題。以對強尼某某的不正當行為疏於監督為由,起訴維克多。在調查過程中,你會獲得維克多提供的證詞,從中應該就能找到那個人的名字。然後再把正確的名字,意大利佬某某補充進你的起訴書裡。”“完美,太完美了,謝啦,昆丁。”“不用謝我,我隻是遺憾不能親自控告那個家夥。”“為什麼不能?”“很簡單。每個人都會把罪名推到其他人身上。我沒法充分證明到底是誰刻了那些字。作為民事案件來處理會更好,這正是你的領域。這也是我讓她去找你的原因。”“再次感謝。說實話,我準備大乾一場。”“就應該這樣,玩笑歸玩笑,艾米琳遭受的傷害的確讓人不能容忍。她是個好姑娘,工作很賣力。每天晚上我都會在酒吧看到她。有時候那個廢柴前夫陰魂不散地騷擾她,讓她不得安生,但她挑起了生活的擔子,為孩子提供了很好的生活。跟那個混蛋沒有絲毫相乾。兩年前艾米琳來找過我,因為她的前夫不肯付撫養費。”“你怎麼做的?”“我告訴她得聯邦調查局出麵才能找到那個家夥。每個周六一早,他都會搬家到新的鎮子,換新的工作。我們沒法查到他的交稅信息。”“你應該把他關進大牢。”“是的,我可能真會這麼做。下次他在希卡姆郡出現,我真會把他抓起來。”薩帝厄斯叉起一些雞蛋和香腸,塞進嘴裡朵頤大嚼,腦子同時也沒閒著。事情隻會越來越順利,他心想,我們要儘快起訴。有一會兒倆人都沒有說話,直到昆丁打破沉默,“嘿,這個周末和我一起去斯普林菲爾德怎麼樣?”“好啊。有什麼事?”“桑加蒙郡交易會,兄弟。每年最大的馬展。當然除阿林頓賽馬季之外。”“好啊,應該沒問題。也許去的路上我們可以再聊聊案情。”“當然。這樣安排吧:七點到我家;我們要清洗拖車,把東西準備好,九點前上路;還要清掃幾個馬廄,這是你的強項。”薩帝厄斯笑了,“那是我起碼能做的。多虧你一直給我介紹案子,否則我可就麻煩大了。”“否則晚上你就得到酒吧去發名片了,像弗雷尼一樣。”“弗萊徹·弗雷尼?我以為他律所的業務已經穩當了。”“才不是,他幾乎輸了所有接到的案子,沒有回頭客。他隻能每天晚上跑遍整個郡,招攬一些酒駕和離婚案。一個晚上得發出二十張名片——我們算算,一個星期一百張名片,可能會帶來兩到三個倒黴蛋。這個廣告策略還不錯。用沃頓商學院那幫人的話講,投資回報率很高。”“真不錯。或許我應該試試。”“算了吧。酒鬼才不會付賬單呢,他們的錢都喝光了。為了追賬,弗雷尼常常要起訴他的客戶。你最好離那些人渣遠一點。”“那麼如果我起訴維克多,他會雇誰做律師?”“他不用自己雇,他的保險公司會找律師。他們應該會繼續任用波爾克郡的比爾·約翰森。”“他確實是個厲害的律師。”“他還行,但不用擔心,事實對你有利。贏官司靠的是事實,而不是律師。彆誤會,像弗雷尼這樣的家夥就連理據充分的事實陳述都會搞砸,但你不是弗雷尼。薩德,你就像一匹賽馬:能拔腿飛奔,兄弟。連D·B·萊納格都這麼說,一定是有道理的。”“彆糗我了。大多數時候,我傾儘全力也找不著北,摸不到頭緒。就像今天,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就以傷害罪來起訴維克多了。”“彆客氣。我得回去了。”“行。”薩帝厄斯說。昆丁先動身,薩帝厄斯吃完雞蛋和香腸後,付了錢,也回到辦公室。早上七點半,維克多醒過來,卻完全不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麼。毒品把記憶從他腦海裡清除得一乾二淨。他整晚和衣睡在巴士後端的大床上。幸好貝蒂·安妮·哈羅出城了,不會因為他一夜未歸而大發雷霆。維克多頭昏腦漲,當他意識到自己什麼都記不起來時,心裡愈發忐忑。在衝澡的時候,記憶的碎片慢慢聚攏。他開始回憶起強尼·布拉達尼從後門上車,走進車裡。然而,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記得了。噢對了,他想起來,艾米琳來這兒喝了一杯——他心中大驚,艾米琳去哪裡了?她還好嗎?昨天早些時候發生的事情他倒是記得清清楚楚。等九點鐘第一國民銀行開門,他必須立即聯係布羅迪·馬修森。在芝加哥黑幫切開他的喉嚨,或彆的更糟的事發生前,他得準備好回扣款。維克多回到臥室,選了一條黃色的無皮帶寬鬆褲,將腹部贅肉兜進去,一件加大號的老式純白襯衫。然後套上牛仔靴,梳了梳頭發,在衛生間的小鏡子裡端詳起自己來。下巴處有一道不淺的戳傷,血已經結成了硬塊。“怎麼回事?”他咕噥著拆開一個邦迪貼住傷口,對著小鏡子笑了一下。看來自己並沒有出什麼大事,希望艾米琳也安然無恙。他指著鏡子裡的自己,“你真是出類拔萃。”維克多沿華盛頓路向西行駛,駛過中心廣場,停在街區當中的一棟辦公樓前。這裡曾是汽車旅館,現在關門停業了。辦公樓雖然還是給人一種汽車旅館的感覺,但標牌上寫的卻是第一國民銀行。維克多停好車走進去。布羅迪·馬修森正在第三個櫃員機後麵續咖啡,看見維克多,他快步出來,帶維克多走向自己的辦公桌。桌上有一塊簡潔的金色塑料名牌,上麵寫著“布羅迪·馬修森,開戶專員。”他請維克多坐下,自己在電腦上打開文件。幾分鐘後,布羅迪終於打破沉默。“我與愛德華茲先生溝通過了。他和我的想法一樣,如果我們借出的貸款是用於購置有形資產的話,你可以貸足十萬。但目前的情況不是這樣。我們不知道貸款將去向何處,無法得到擔保。愛德華茲先生授權了兩萬五的額度,恐怕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這些了,維克多。”“可是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需要的是十萬整,我能理解。但現在經濟仍不景氣,即使你質押所有的機器、設備,以及卡車,我們仍然隻能提供兩萬五千美元。我很抱歉。”“你確定嗎?”布羅迪攤開雙手,搖了搖。“沒有餘地了。現在,你可以選擇為你的賬戶增加兩萬五的額度,或是開一張上限為兩萬五的支票。”維克多一時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怎麼把這事告訴強尼·布拉達尼;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麻煩告訴第一國民銀行,不能讓他們知道他在給芝加哥上麵的人回扣。維克多很清楚,他們一旦知道,就會凍結他的賬戶。另外兩個他開過賬戶的銀行也是一樣。這可不妙。“都不要,我要現金。”“什麼?”“沒錯,”維克多說著理了理袖子,故作不在乎的樣子,“我需要現金。兩萬五千美金。”“不知道這會兒銀行拿不拿得出這麼多現金。我去看看,馬上回來。”布羅迪匆匆站起來,闊步走到金庫,把鑰匙插進大門,閃了進去。不消幾分鐘,他便回來了。“先生,”他說,“美聯儲昨天夜裡來過。我們可以給你現金。你確定要現金?你知道,那可不安全,維克多。”“我的車裡有把槍。”“好吧,當然。但還是——”“喂,我等不了。請快把錢給我。”“沒問題,維克多。我們會把錢準備好,放在一個支票盒中給你。行嗎?你要數一下嗎?”“不。我信任你。”“非常感謝。但你還是應該數數。”“我信任你。”“那麼你這輛巴士值多少錢?”強尼·布拉達尼邊說邊指劃著維克多辦公室四壁。他們在巴士尾部;經理和口香糖姑娘在前麵,為維克多的三個州政府建築項目處理往來文件。“我告訴過你,”維克多訴苦道,“這輛巴士已經被抵押了。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我他媽才不管那是什麼意思。今天幾點前你能賣掉這輛車?你還欠我七萬五。”“我不能賣掉這輛巴士,布拉達尼先生。我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自由變賣的資產了。連房子和建築工地都已經被抵押了。銀行給了我兩萬五,就這些,我已經身無分文了。”強尼的臉抽搐著,他不懷好意地冷笑道:“你就是不明白,上頭給我的指令是:拿不到錢,不走人。”“你不可能從石頭裡吸出血來。”“好好想想,約莫中午左右,你就會接到警察電話。他們要調查你,需要你的證詞。”“你到底在說什麼?”“把那個給我,”強尼指指維克多身後櫃子上的芝華士,“對,就是那個。”維克多把酒遞給他。強尼掀掉維克多咖啡杯上麵的塑料蓋,倒進去兩指寬的威士忌。“喝掉。”“才十點半,我從不這麼早喝酒。”“彆廢話,快喝。”維克多長歎一聲,聳聳肩,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威士忌和咖啡沒有混勻,味道又苦又酸。“天啊。”“把剩下的也喝了,喝光。”維克多閉上眼睛,舉起杯子,一口氣灌下那杯咖啡威士忌。“你開心了吧?”“開心的應該是你。你就要接到警長的電話,他會質問你昨晚乾的好事。正好馬上你就會散發出一身酒氣。”維克多皺了皺眉,“我昨晚乾的好事?”“你修理了那個小妞。昨晚和你一起的那個。”“我可沒有碰她。”“噢,是在你喝醉之後。你夢遊了。你拿著刀,把你的名字刻到了她胸口上,還用記號筆描上了顏色。她應該非常生氣,維克多。”“什麼!如果你傷害那個姑娘我會——”強尼站起來,身子前傾,靠在小書桌上,“你會怎樣?你會為此進監獄?那不就是你的下場?”“媽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維克多,我們已經警告過你了。我們告訴過你昨天必須給錢。你放了我們鴿子,我們隻得再好好警告你一次——所以你劃傷了那個可憐的姑娘。”維克多舉起雙手,“布拉達尼先生,如果你讓你的老板接電話,三分鐘就能搞定這件事。我是講道理的人。”“不。我得撤了。你得跟警察解釋事情原委。但我會回來的,我保證,這輛車得歸我,免費送給我,乾乾淨淨沒有任何抵押。清楚了嗎?”“不敢相信你竟然傷害了艾米琳,我發誓,我要——”強尼猛地抽出彈簧刀,再次頂到了維克多的下頜。那裡已經貼了一張邦迪;維克多·哈羅不想再添新傷。“你要怎麼樣?”強尼恐嚇道。“請你,走吧。”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