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格雷和拉波因特一起下樓時,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我馬上就回來。請等我一下。”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朝探員辦公室走去。他突然想到可以找個人跟蹤從盧浮宮商場出來的格紮維埃·馬頓。但為什麼會想到這一點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在這段時間裡可以發生很多事情。首先,馬頓可能在最後一秒改變主意,他第一次來麥格雷的辦公室,麥格雷不在時他一聲不吭就走了。又或者他妻子可能也正監視著他,因為之前她承認跟蹤過他。如果他們在路上碰上,難道不能是因為他去沙迪倫街上跟蹤她?各種情況都有可能。即便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麥格雷至少知道了這個賣玩具火車的人在關鍵時候是怎麼做的——他是不是猶豫不決,是不是走著走著就停下來了,又或者喝一兩杯酒給自己壯壯膽——也不會覺得白忙活一場而懊惱不已。哈維爾再去有可能被認出來。可以讓盧卡一個人行動,他現在正好沒事,但是他從沒見過馬頓,在一大群下班的員工中,可能光憑警長對外貌的描述還辨認不出來。“盧卡和哈維爾!你們倆去一趟盧浮宮商場。員工下班出來時,哈維爾指出哪位是馬頓,認完就走,盧卡接著一個人跟蹤他。”盧卡有點不明不白,問道:“您覺得他會去很遠的地方嗎?會很晚嗎?”“應該是來這裡。”他又補充說:“記住,不要打車,沒有報銷。”有些規定外界不知道但對於警局的人來說卻非常重要。一旦有罪案發生,不管是重罪還是輕罪,隻要警察按照司法機構的要求做出調查,所有警長、探員以及技術人員的工作開銷按規定都由犯罪人負責。如果最後犯罪人沒有被逮捕,或者法庭最後宣判他無罪,那就由司法部支付所有費用。相反,如果案子是警察局主動跟進的,並且最後既不能定罪也沒有抓住犯罪當事人,所有的費用都得由警察局,也就是內務部承擔。所以對於警察而言二者差彆很大。司法部覺得犯罪的人最終都會承擔責任,所以他們不會為錢斤斤計較,一般不會考慮乘不乘出租車這種問題。相反,警察局總是會嚴格審查各項賬單,要求詳細交代各項費用的使用情況。而現在,難道找不到犯罪事實,找不出犯罪當事人,麥格雷就不工作了嗎?所以這就意味著不能有花費,甚至是一點點的消費,並且他也知道,即使結果什麼也沒查出來,他也必須證明他的手下工作了。“去吧!”正如電台最新播報的那樣,外麵沒有下雪,但是霧靄朦朧,冷颼颼的。多菲納啤酒店裡麵特彆暖和,燈光下,他們倆沒有點看起來不合時宜的小瓶酒,而是要了幾杯開胃酒。他們臂肘支在吧台上,沒有談馬頓,隻是和啤酒店老板閒聊,聊了一會兒之後,他們豎起大衣衣領,回到河岸警局。麥格雷決定讓探員辦公室的門半掩著,安排拉99lib?波因特坐在門後麵做記錄,他可是個不錯的速記員。這樣做也隻是謹慎起見。七點差十分,他坐在辦公室,等著老約瑟夫來敲門。七點差五分,他繼續等,拉波因特坐在門後麵,手握著筆,一切準備就緒。七點差一分時警長先生開始有點著急,不過終於還是等來了熟悉的敲門聲,接著他看到白色的門鎖手柄轉了一下。是約瑟夫。因為之前就被告知誰要過來,所以他隻是小聲說道:“是您等的那位先生。”“讓他進來。”“請您見諒,我來晚了……”馬頓說,“我覺得這個時間點沒有必要去擠地鐵……結果兩趟公交車都滿了,所以我就走過來了,我覺得走過來可能會更快些……”他微微喘氣,看起來是一路小跑過來的,看起來還有點熱。“如果您不介意,可以把外套脫下來……”“可能這樣會好些。我覺得我有點感冒。”他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坐下來。因為不知道該把外套放在哪裡。剛開始他把外套放在椅子上,後來發現得坐在這張麵對警長的椅子上和警長交流,所以又把外套拿到房間的另一邊去。他們終於麵對麵坐定了。麥格雷吸著煙鬥,比前幾天更加專注地看著客人。他覺得有些失望。過去二十四小時,他的所有思緒都圍繞著馬頓。在他心裡,馬頓似乎已經成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但是現在在他麵前的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一個會在街上或者在地鐵裡和他擦肩而過的成百上千個人的一個。他覺得馬頓太普通了,言行舉止也太平常。“我再次向您道歉,上次沒能告知一聲就走了。商場的規定很嚴格。我借口去看牙醫才請到一個小時假,牙醫診所就在聖羅克街,離盧浮宮商場兩步路。那時候我在您辦公室突然發現時間飛快地過去了,我得在十一點到商場,因為我得親自去發貨。我本來想留條口訊給您辦公室的員工,就是那個引我進來的老員工那時候不在。我本應該給您打個電話,但是我們不能用商場的電話打私人電話,大部分的電話機都與總機相連。”“那今天下午您是怎麼打電話的?”“我是去樓層主管辦公室打的,那裡是直接接外線,他當時不在。您應該注意到我講話很快,並且講完就急匆匆把電話掛了……”沒有任何特彆之處,一切在情理之中。但警長還是有理由反駁:“中午您去吃飯時……”“首先,我覺得中午您也得吃飯。其次,我感覺您沒有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您說的是認真的?”“當然是了。您安排一個人去我工作的地方晃蕩了幾圈,是嗎?”麥格雷沒有回答。他繼續說:“您不願意承認,但是我很肯定那是位探員。”他肯定之前就準備好了該說什麼,就像上次來時一樣。但這次他有時候有些遲疑,像是腦袋一下子空了。他停頓了好一會兒,然後問:“我妻子來找過您?”“您為什麼會這麼問?”“我不知道。我認識她很久了。我確信她起疑心了。女人總是很敏感。並且,以她的個性,如果感覺到一點點危險,她肯定會反擊。您懂我的意思嗎?”他不說了,用責備的眼神看著麥格雷,好像是在抱怨警長沒有對他坦白。“她來過嗎?”這下輪到警長猶豫不定了,他意識到他擔負著一個很重大的責任。如果馬頓在某種程度上有心理障礙,他的回答可能會對馬頓以後的行為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麥格雷剛才獨自待在辦公室時,差點兒就給朋友帕爾東打電話,叫他過來參與這次談話。但是醫生說過,他對精神病學不怎麼了解。格紮維埃·馬頓就在這兒,坐在離警長一米五之遙的椅子上,言行舉止和所有的來訪者一模一樣。可能他就是一個感覺生命受到了威脅而向警察坦白一切的正常人。又或者他是一個強迫症患者,有被迫害幻想症,需要彆人的安慰。又或者他就是一個瘋子。又或者他是一個被各種可怕想法困擾的人,精神有點兒錯亂,但有時候又意識清醒,非常聰明,能夠製定詳細的計劃,還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實現它。他長相普通。和所有人一樣,有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外麵的寒冷和室內的溫暖反差太大,他血液直往頭上湧,也可能正是這樣他才兩眼發光,但也許是他說的感冒讓他眼睛冒光。他真的有點感冒嗎?還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兩眼發光,所以才用感冒來搪塞?麥格雷感覺很不舒服。他開始懷疑這人來這裡就是為了問關於他妻子的事。他開始反監視妻子了嗎?他知道妻子來過河岸警局?他想知道她都說了什麼?“她來過。”警長最後還是承認。“她對您說了什麼?”“來這裡的人通常都是回答問題,而不是問問題。”“請您見諒。”“您妻子非常優雅,馬頓先生。”他的嘴角僵硬地往上一揚,像是在笑,但是嘲諷的苦笑。“我知道。她一直都想變得優雅。她鐵了心要變得優雅。”他說“鐵了心”時語氣很重,就像是一個文本中重點強調的部分。麥格雷想起他上次也強調過一個詞。難道他讀精神病學專著時沒發現在某些詞上語氣很重表示……但他不想把談話引到這個層麵上去。“昨天早上,您來這兒對我說您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您對我說了您妻子最近一段時間的態度,給我看了您在壁櫥裡發現的有毒物品。您還對我說,您很多次吃完飯之後都覺得身體不舒服。之後,我被局長叫去,我們的談話因為您的離開而沒有繼續。我猜想您應該還有其他細節想要告訴我吧?”馬頓苦笑了一下,像是受到了不公正對待。“您以這種方式提問,我真的很難回答。”他說道。麥格雷差點兒發火,他感覺對方在給自己上課,他還得虛心接受。“您不是來告訴我,您來這裡沒有明確目的吧?您想起訴您妻子?”馬頓搖頭。“您不控告她?”“控告她什麼?”他問道。“如果您對我說的是真的,您可以控告她蓄意謀殺。”“您真的覺得這會有結果嗎?我手上有什麼證據呢?您自己都不相信我。我給過您一些含鋅磷化物樣品,但也可以說是我放在放置清潔工具的壁櫥裡的。因為我自己主動去看過神經科醫生,所以彆人可以得出結論,說我精神不正常,或者,更加合情理點的說法,說我是在說服自己相信有人要害我。”麥格雷頭一回遇到這樣的訪客,他一臉驚愕地看著馬頓。馬頓每一次回答,每一個新的姿態都能改變他的思維方式。麥格雷找不出任何缺陷或弱點,並且每次都被他帶到他的話題上去。“我妻子肯定跟您說過我神經衰弱。她也肯定說過,有的晚上我修修補補,因為做不到我想要達到的效果,我會亂罵一通,甚至氣到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這些您對斯泰納醫生說過嗎?”“我都說了。他問了我一個小時,有些問題您想都想不到。”“然後呢?”他看著麥格雷的眼睛。“然後,他證實我不是瘋子。”“所以您確信您妻子想除掉您?”“是的。”“但您還是不想我們展開調查?”“調查沒什麼用。”“也不需要我們保護您?”“怎麼保護?”“既然這樣,我再問一次,您為什麼來這裡?”“為了讓你們知道。為了如果我遭遇了不幸,人們不會覺得是自然死亡,如果您事先不知道這一切,肯定會斷定我是正常死亡。我看了很多關於投毒的案子。根據你們專家的報告,十起投毒謀殺案有九起懸而未決,犯罪嫌疑人被查出了卻還是逍遙法外。”“您是在哪兒看到的?”“在一本科學偵探雜誌上看到的。”“您訂了那本雜誌?”“沒有。我是在一個公共圖書館看的。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最後一件事:我不會讓事情就這麼下去的。”“您想說什麼?”“首先,我會非常小心謹慎,我昨天也對您說過。然後,看到我剛引用的數據,我不再相信司法,如果我有時間,我要自己伸張正義。”“我可以理解為您會先殺死妻子嗎?”“當然是在我死之前,但是也得等她成功給我下毒之後。幾乎不存在一種毒藥可以讓人突然就死掉,而且這樣的毒藥一般人也很難弄到手。所以我知道我中毒和我沒法動彈之間還有一段時間。我家裡有一把手槍。我要說的是,我已經按規定申報過了,不信您可以去市政府確認。我妻子知道,但是這些年槍一直都是我保管著。隻是不久前我把它藏到了一個她找不到的地方。她現在還在找……”有那麼一瞬間,麥格雷在想是不是最好現在就把客人送到警察局拘留所的專設醫務室去。“今天晚上您吃完晚飯半個小時之後,覺得胃不舒服嗎?”“這點您不用擔心,麥格雷先生。我能夠分清中毒和正常的消化不良。並且,我的胃腸功能一直很好。”“所以如果您覺得被下毒了,您會還擊?”“如果我感覺我中毒了,我會毫不遲疑地還擊。”“會對她開槍?”“是的。”電話鈴響起,此刻在警長辦公室,這一聲響就像從一個被沉重緊張甚至不正常的氛圍籠罩的房間裡傳來的罕見嘈雜聲。“頭兒,我是盧卡……”“嗯……”“我現在才聯係您,是因為我不想讓她一個人站在外麵……”“誰?”“一個女的。聽我向您細說……我隻能等到彆的探員替我監視她,我才能給您打電話……代替我的是多蘭斯……”“說重點。聲音彆那麼大,我耳朵都快被震聾了……”馬頓有沒有意識到麥格雷說這話其實間接在說他在旁邊?“知道了,頭兒……是這樣的……您要我跟蹤的那個人從商場出來後,哈維爾指給我看了……我開始跟著他,一個人跟,哈維爾等公交回去……”“然後呢?”“接著我們走到一群人中間,晚高峰時間人特彆多,我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但是當我們穿過盧浮宮廣場,快要到警局時,我發現不止我一個人跟著他……”“繼續說。”“還有一個穿高跟鞋的女的……她應該沒有發現我,但是我不敢確定……她一直跟著他來到奧弗爾河岸警局,並且一直在距離門口一百米開外的地方等著……”“具體點……”“這不重要。托倫斯過來後我讓他繼續監視,然後我就上來讓哈維爾下去確認一下外麵那個女的,因為他跟進過這個案子……他剛上來,就在我旁邊……您需要和他講嗎?”“嗯。”“喂,頭兒……是他的小姨子,詹妮……”“你確定?”“千真萬確。”“她沒認出你?”“沒有。我很小心的。”“多謝了。”“沒有其他指示?”“讓托倫斯繼續盯著她。”“那個男的呢?他出來之後盧卡還是繼續跟蹤?”“是的。”他掛了電話,發現馬頓用疑惑的眼神盯著他看。“是我妻子嗎?”這位玩具火車愛好者問道。“您說什麼?”“算了。我應該猜得到您不會對我說真話。”“您聽到了?”“沒有。隻是從您少量的話語中也不難猜到。如果是我妻子……”“會怎麼樣?”“沒什麼。昨天來拜訪您真是一個錯誤,今天又來真是錯上加錯。既然您一直都不相信我……”“我希望我能相信您。對了,既然您對自己非常有信心,我給你一個建議。斯泰納醫生以職業道德為借口什麼也不肯向我透漏。”“您是想我去另一個醫生那裡再做一次檢查?”“是去警察局拘留所的專設醫務處。那位教授人特彆正直,並且名聲很好,享譽全球。”“什麼時候?現在?”麥格雷弄錯了?坐在他對麵的這個人驚慌失措了嗎?“不是,現在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去打擾彆人。他明天早上會在辦公室。”馬頓非常平靜地回答:“隻要不是特彆早,我都可以提前向商場請假。”“那就是說您接受檢查了?”“我有什麼理由不接受呢?”“那您也願意簽訂一項協議證明您是自願接受這次檢查的?”“如果必須簽的話。”“您真的讓人捉摸不透,馬頓先生。”“您這樣覺得?”“我還記得您來這兒是心甘情願的。因此您沒有義務一定得回答我的問題。但是,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您。”“您相信我嗎?”“我儘量。我可以向您保證我對您沒有任何偏見。”這一申明也隻是讓他微微笑了一下,他像是早已看透世事,滿不在乎。“您愛妻子嗎?”“現在?”“當然是說現在。”“現在不愛。”“她愛您嗎?”“她恨我。”“您昨天上午離開這裡之前給我描述的夫妻形象可不是這樣。”“昨天時間不允許,我們很多事情沒有聊完,並且您也不是很想繼續聽。”“您要這樣理解也可以。我繼續?”“請便。”“您之前愛過她?”“我想是的。”“可以跟我講一下那時候您是怎麼想的嗎?”“遇到她之前我一直一個人生活,所以沒有什麼娛樂消遣。我非常賣命地工作,您知道的。我出身低微,隻能付出更多的努力,才到達了現在的成就。”“在遇到您妻子之前您從來沒和其他女性交往過?”“幾乎沒有。您指的這種風流韻事在我看來是種恥辱,而不是快感。並且,我遇到吉賽爾之後,就把她當做了我的夢中情人,我深愛著的夢中情人。夫妻這個詞對我來說是非常神聖的。我幻想著結婚。我們最後真的成了一對夫妻。我就是夫妻中的一部分。我從此覺得我不是一個人住,一個人生活。有一天,我們還會生兒育女……”“你們沒有孩子?”“吉賽爾不想要。”“結婚前她跟你說過嗎?”“沒有。就算她結婚前說過,我還是會和她結婚的,我隻是想結婚……”“她那時候愛您嗎?”“我之前是這樣覺得的。”“終有一天您發現自己錯了?”“是的。”“什麼時候?”他沒有立馬回答。他仿佛被突然置於一個非常嚴重的道德問題麵前,他得思考一下。而麥格雷也不催他……最後他小聲說:“我猜您已經做過調查吧?如果您能派人去商場監視我,同樣也可以派人去沙迪倫街。”“您說得沒錯。”“如果這樣,那我也沒必要掩飾了。就您剛問我的這個問題,我的回答是:兩年前。”“準確地說,差不多就是您的小姨子住到你們家之後,您意識到妻子不愛你了,或者根本就沒有愛過您?”“是的。”“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嗎?”“這很簡單。我小姨子以前和她丈夫生活在美國。認識她之前,我經常覺得自己的家庭不幸福,但是我會告訴自己得知足,大家都一樣。您明白嗎?換句話說,我覺得我的失望是不可避免的,其他人和我的境遇也差不多。總之,我以前覺得吉賽爾的缺點是所有女人天生就有的,她隻是一個普通女人。”他一直在糾結怎樣措辭,在一些詞上語氣重,在另一些詞上語氣又很淡。“和所有人一樣,我以前也幻想過某種愛情和婚姻,或者叫結合更好,隻是幾年甚至短短幾個月之後,我就發現那種結合並不存在。”“所以,愛情不存在?”“應該說是那種愛情。”“您對妻子有什麼不滿呢?”“您這個問題問得不高明,但是如果我不坦白回答,您又會得出更加離譜的結論。舉個例子,現在我知道,當初吉賽爾從魯昂離開家,隻是因為她野心勃勃。並不是如她所講,是為了追隨一個她那時候追求的、幾個月之後又把她拋棄了的男人。那個男人是巴黎的上層階級。即便他不離開吉賽爾,吉賽爾也不會和他繼續相處很久。”他以一種平靜的,不帶任何情緒的方式講述這些,就像是在研究一種客觀情況,儘可能把事情描述得清晰明確。這一點真的挺稀奇。“隻是她知道情況很快就會發生轉變。她年輕、漂亮、性感。她不願意從一個階梯教室跑到另一個階梯教室,不停地在報紙上刊登簡曆,結果卻隻能在一個大商場的內衣專櫃做銷售員。”“您不一樣有抱負嗎?”“這兩者沒有可比性。先讓我把她說完。晚上她會和同事一起出去,尤其是部門領導,但是他們很多結婚了,沒結婚的也沒向她求婚。那個時候,她感覺自己老了沒有魅力了,所以我登場了。三四年前,她還一直嘲笑我。經驗告訴她我是一個萬不得已的選擇,而她隻能這樣選擇。”“這說明什麼?”“她讓我覺得她是愛我的。這些年,我隻關心我們組成的這個家庭,隻會想到我們的安樂窩,想到我們的未來。我覺得她很冷漠,但是我會自我安慰,會對自己說女人又不是喜劇演員。我覺得她太自私,太追求利益,甚至到了貪財的地步,但那時我又會勸自己說所有的女人都是一個樣。”“那您感覺不幸嗎?”“我有工作。她經常嘲笑我,覺得我有躁狂症,我現在知道,她是因為嫁了一個賣小孩子玩具的人而覺得很丟臉。她以前不是這樣的。”麥格雷猜到了他想說什麼。“您想說什麼?”“她認識了一個叫莫裡塞·舒沃博的男人,那個人在商場工作了一段時間。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這個男人。可能喜歡。至少那個人答應助她一臂之力,並且還是一個很大的忙。他娶了一個被包養的老演員,那個女演員很富有……”“因為這個原因,您妻子沒有向您提出離婚而去嫁給舒沃博?”“我猜可能是這樣。他們經常一起去逛大商場,每次都是花老女人的錢。”“您覺得他們是情侶?”“我知道。”“您跟蹤過他們?”“我和所有人一樣有好奇心。”“但是您沒有提過離婚?”他沒有回答。現在談話似乎進入了僵局狀態,他不知道怎麼回答。“這種局麵在您小姨子來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可能,但是那時候我還沒有想到這些。”“您剛才說,自從您小姨子過來和你們一起住在沙迪倫街後,您開始意識到一些東西。您意識到了什麼?”“意識到還存在其他類型的女人,我夢想中的那種女人。”“您愛她嗎?”“是的。”“她是您的情婦?”“不是。”“但是您會在妻子麵前回避她?”“您也發現了?”“我知道一家叫‘諾曼底之家’的小餐館。”“是的。熱妮總是過來和我一起吃午餐。我妻子,她幾乎一直都是和舒沃博去一些非常奢華的地方。她和我們已經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了,您懂嗎?”馬頓重複了一遍最後這句話,就像是擔心麥格雷跟不上他的節奏。“您的小姨子也愛您嗎?”“我覺得她開始有點喜歡我了。”“隻是剛剛開始?”“實際上她是愛她丈夫的。他們是一對很幸福的小夫妻,住在離紐約不遠的新澤西州鄉下一個很漂亮的房子裡。埃德加在一次交通事故中死了,熱妮試圖自殺。一天晚上她開著煤氣準備自殺,幸好被及時搶救過來。之後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回到了歐洲,我們收留了她。她一直處於極度的悲傷之中,每天隻穿黑色衣服。吉賽爾有時候取笑她,讓她多出去走走,做點彆的事好淡忘這個不幸。而我正好相反,我沒有去安慰她,隻是讓她慢慢地感受生活的樂趣……”“您成功了嗎?”他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臉一下子緋紅。“我覺得是的。現在您應該明白為什麼她不是我情婦了吧?我喜歡她但是我尊重她。我不想隻是為了一己私欲……”拉波因特還在記錄嗎?如果這次審訊走的是法定程序,麥格雷的行為會顯得非常可笑。“熱妮知道她姐姐想要您死嗎?”“我沒跟她講過。”“她知道你們不和嗎?”“她和我們一起生活。您知道的,我和妻子從來不吵架。表麵上看,我們的生活和所有的家庭一樣和睦。吉賽爾非常理智,她不會挑起任何爭吵。更何況我們還有一千萬的財產。這一千萬和她在聖奧諾雷街內衣店擁有的股份相同。”“什麼一千萬?”“保險資金。”“你們是什麼時候買的保險?是在你小姨子來之前還是之後?”“之前。買了差不多有四年了。那時候吉賽爾已經和舒沃博一起合作了。有一天一個保險推銷員來到我們家,看起來像是很巧合,但後來我知道那是我妻子要求他過來的。接下來什麼狀況您就可以想象了。‘我們都不知道誰會什麼時候死,’那個推銷員說,‘這也算是一種安慰,將走的人知道活著的人還有點什麼……’”他笑了,和第一次一樣,而且還是那種很讓人不舒服的笑。“那時候我完全不知情。總之,我們最後還是簽了那份一千萬的協議。”“您剛說的是‘你們’?”“是的,這份保險是雙人保險,可以這麼說。”“也就是說,如果您妻子去世了,您可以拿到一千萬保險費?”“沒錯。”“同樣道理,如果您不在了,她也可以享受到這些?”“我不否認。”“你們彼此恨對方?”“她恨我,這是肯定的。”“那您呢?”“我不恨她。我隻是自我防備。”“但是您喜歡小姨子。”“這一點我也不否認。”“而您妻子是莫裡塞·舒沃博的情婦。”“這是事實。”“您還有什麼要對我講的嗎?”“我覺得沒什麼了。我回答了您的問題。我覺得有些問題是沒必要回答的,明天早上我會過來做您跟我說的那個檢查。我該幾點過來?”“十點到十二點之間都行。看哪個時間點您比較方便。”“會很長嗎?”“和您上次在斯泰納醫生那兒差不多。”“也就是說一個小時。那如果可以,我們就定在十一點,這樣我就不用再回一趟商場了。”他猶豫了一下才站起來,可能是在看警長會不會有新的問題。他披外套時,麥格雷小聲說:“您的小姨子在外麵等您。”他頓時愣了一下,衣服才套上一半,半邊胳膊露在外麵。“啊!”“您很吃驚?她不知道您要來這兒嗎?”他遲疑了一秒鐘,但這個細節沒能逃過麥格雷的眼睛。“當然不知道。”這一次,他明顯是在撒謊。他一下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走,沒有了之前的自信和從容。“明天見……”他結結巴巴地說道。他已經不由自主地把手伸了過來,不能再縮回去。麥格雷和他握了握手,看著他走向樓梯,然後關上門。他愣愣地在門後站了好半天,最後深深吸了口氣。“喔喲!”他歎著氣。拉波因特握著酸痛的手腕,從另一扇門後走了出來。這是拉波因特第一次遇到這麼讓人驚愕不已的審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