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麥格雷氣衝衝地從檢察院出來。他和一些法官之間的爭執已經是河岸警局的傳奇故事了,尤其是和科梅裡奧法官。他們就像是兩個親密敵人,爭論了二十來年。他沉著冷靜,沒有讓兩個部門之間敵對關係演變成悲劇。兩個部門以一門之隔,各司其職,各儘其責。小偷、殺人犯、嫌疑犯、證人,同樣的人在兩個部門之間來來去去。兩個部門最大的不同,也就是引發檢察官和麥格雷警長矛盾的原因,在於兩個部門對事情的見解不一樣。而見解不同難道不是與他們各自招收的人員有直接聯係嗎?檢察院的人,包括檢察官、代理檢察官、評審員,他們都屬於中間階層,甚至更高的資產階層。結束純理論的學習之後,他們走上崗位,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辦公室裡麵工作,也隻有在辦公室裡時,他們才會和那些犯罪分子有所接觸。走出辦公室,一切都可以拋諸腦後,誰也不會迫使你再和那些人打交道。相反,警察局的人一直都不自覺地與犯罪群體保持著親密的聯係,所以他們本能地覺得檢察院的人對於某些問題是與生俱來的缺乏理解,在某些情況下還會表現出一副招人討厭的態度。檢察院的人有時候還有些虛偽。人們常說檢察院看起來是獨立的,但是部長皺一下眉頭,他們就很害怕,並且如果引起公眾騷動的案件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而嚴重化,他們就會求助總比他們行動緩慢的警察局。然後警察局按照他們設想的步驟施展他們的計劃。一旦有報社抨擊他們的做法,檢察院的法官們就會對這一乾人等表現出他們的憤怒。警長求見總檢察長也並不是盲目之舉,人們經常會處於形勢不利的境地。之前也發生過一個案子,案情嚴重到要向國會提出質疑,幸好那次不是警局的錯,而是安全局的失誤。一個議員的兒子在夜總會暴打一名據他透露是跟蹤了他很久的探員。一場大範圍的鬥毆事件隨即爆發。之後案情沒有被控製住,安全局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確一直在調查這個年輕小夥子,覺得他不僅嫖娼,還有幫助毒販的嫌疑。結果是引發一場令人作嘔的“坦白”。兒子被抓了的那個議員表示其中一個毒品走私犯是警察局的線人,這位父親還聲稱這是內務部的指示,讓年輕人偽裝成癮君子打入內部,就是為了讓他這名政府官員也牽扯進來。就像是巧合一樣——醜聞總是接二連三地發生——一個星期之後,又有一個案子牽涉到特派員走私煙草。因此有一段時間,警察局的名聲特彆不好,所以麥格雷今天早上非常謹慎。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果斷決定做一個偽命令,假裝得到了上級的指示,隻是紙質文件還沒有批下來。檢察長隻是在自保,簡單地說,如果明天,在沙迪倫街上發現了一具死屍,他肯定是第一個指責警長沒有立即行動的人。既然必須作假,他就得表現得沉著冷靜。他不能再用哈維爾,因為在盧浮宮商場馬頓先生一眼就能認出他來,這一點到現在都讓人疑惑不解。另外他還去過馬頓夫婦家。其他人中要數盧卡辦案感覺最靈活,手法最熟練,但是盧卡有一點不好:就是他一眼就能被看出是做什麼的。他選了年輕的拉波因特,沒受什麼訓練,也沒有什麼經驗,但他經常被當作是學生或者職場新人。“聽著,小夥子。”他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大通,說了很多細節也給了不少指示,但他的指示含混不清。首先是去買個玩具,隨便挑一個,不要在盧浮宮商場中逗留,隻需要找到馬頓先生認出他就行了。然後,到了吃午飯時就守在員工出入口附近,準備跟蹤這位玩具火車專家。晚上再跟蹤一次。晚上跟蹤他之前,也就是下午的時候,去聖奧諾雷街的內衣店瞧一瞧。“你看起來還挺像是訂了婚的……”拉波因特臉紅了,因為這也差不多是事實。但也隻能說是差不多,他的確訂過婚,但不是正式的。“比如,你可以替你的未婚妻買一件睡衣。不用太貴,隻要你喜歡就可以了……”拉波因特有些害羞,反問道:“您覺得男人會給未婚妻送睡衣嗎?這樣的禮物不會讓對方尷尬嗎?”看來他懂得倒不少,也許適合調查馬頓夫婦和馬頓夫人的妹妹。拉波因特離開之後,麥格雷開始工作,簽文件,查郵件,聽探員報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但是馬頓和他妻子一直都停留在警長的腦子裡,就像是他此刻所處理的問題的一張布景。他心裡有一絲期望,自己都覺得不大可能的期望:有人通報格紮維埃·馬頓要求見他。為什麼沒可能呢?昨天麥格雷去上司辦公室時他自個兒離開了,難道不可以是因為他時間不夠了,因為他必須在某個時間點之前回到商場嗎?那種地方的工作製度都非常嚴格。麥格雷特彆清楚這一點,因為他年輕時在大商場做過兩年保安。他知道那裡的工作氛圍、機構設置、規章製度,還有勾心鬥角。中午他回到裡夏爾·勒魯瓦大街吃飯,吃完才發現這已經是他第三天吃烤肉了。他立馬想起妻子去拜訪帕爾東的事。她應該料到他會對家裡的新菜感到驚訝,並且她可能還準備好了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他儘量不讓她為難,對她表現得特彆溫柔,可能有點太過於溫柔了,她看著他時眼睛中充滿擔憂。當然他並未一直想著沙迪倫街的三個人。這件事隻是不時零零碎碎地浮現在他腦海中,是他下意識想起來的。這就有點像拚圖遊戲,他忍不住想儘一切辦法把每個部分放到正確的位置上。而這件事與拚圖遊戲唯一的區彆就是,現在這些部分是人。他對吉賽爾·馬頓很苛刻嗎?吉賽爾·馬頓離開他時,嘴唇顫了一下,像是快要哭出來了。可能苛刻吧。他沒有特意為難她。他的工作就是儘力了解事情真相。說到底,她還是挺善良的,和她丈夫一樣。他總是能同彆的夫妻產生共鳴,每次看到相愛的夫妻產生不快,他都會感到特彆失望。他們倆都還在盧浮宮商場工作時應該是相愛的,那時候他們擁有的還隻是工作室上麵兩個談不上舒適的房間。他們的居住條件慢慢改善。那個木匠搬走之後,他們就租了一樓的工作室,哈維爾覺得那是一個非常彆致的房間,他們還搭了一個內部樓梯,不用出去就能上下樓。現在,他們倆的生活在一般人看來已經挺不錯了,他們還買了一輛汽車。當然,還是有美中不足的地方。但是什麼不足呢?他腦子中閃現一個想法,這個想法也許出現過很多次。馬頓先生去拜訪斯泰納醫生這件事讓他有點想不通。他入行這麼久,還沒遇到過一個人去看神經科醫生或者精神科醫生就是想問:“您認為我瘋了嗎?”他覺得馬頓先生可能,出於有意或者偶然,已經讀過警長昨天晚上看的那些關於精神病的著作。麥格雷邊想著沙迪倫街上的那幾個人,邊接電話,還接見了一個來投訴有人偷東西的女小販,然後把她打發到地區分局。接著他又去探員辦公室晃悠了一圈,辦公室裡還是冷冷清清,毫無生氣。拉波因特還沒有什麼消息,差不多五點時,麥格雷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在一疊案宗中泛黃的文件夾上整整齊齊地寫了幾行字。他首先寫的是:挫敗感。緊接著在下麵寫道:自卑情結。這些詞他平時從沒用過,他不相信這些說法。他在幾年前接收過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探員,那個人在河岸警局待了幾個月。現在他應該在一家訴訟事務所工作。那個小夥子讀過弗洛伊德、阿德勒,也讀過其他心理學家的書,並且深受他們的影響。他試圖用精神分析法解釋所有事情。他在警局待的時間不長,經常犯錯,同事們給他取了個外號:“糾結的探員”。格紮維埃·馬頓這個案子的古怪程度不亞於那個古怪的小子,麥格雷昨晚沒耐心讀完的書裡,好多頁的描述符合馬頓的狀況。整本書都是針對挫敗感以及挫敗感對個人行為產生的影響。書中給出了一些例子,那正是馬頓的寫照。他是由公共救濟事業局撫養長大,從小生活在索洛涅一個很貧窮的農村裡,和一些粗俗野蠻的農民打交道,那些人突然發現他在悄悄讀書硬生生把書從他手上奪走。但值得慶幸的一點是,他還是如饑似渴地把他所有能弄到的紙質書籍全讀了,從流行到科技作品,從力學著作到散文詩歌,不論好壞,全盤吸收。他進入社會的第一步是去一個大商場工作,他初來乍到,彆人給他安排了最低級的苦力活兒。有一點值得注意:馬頓一有機會就不願像其他大部分剛來巴黎闖蕩的人一樣住在寒酸破舊的房子裡,而是自己買房子。雖然隻是一個庭院最裡麵的兩個小房間,房間裡麵又黑又暗,不存在舒適不舒適,但至少這是屬於他自己的家。他不斷往上爬。他甚至幻想自己已經是正派的中產階級了,他最大的憂慮是怎樣用自己微不足道的能力提高內在修養。這就是麥格雷列在標題上的“自卑情結”。更準確地說,馬頓對這一情結的反應。人都想求得安全感。他也需要向彆人證明自己不是最卑微的,所以拚命工作,想要成為他從事的這個領域無可厚非的一流能手。他是不是已經在心裡把自己當成“玩具火車之王”了?他成功了。他已經成功了。他妻子還是富人階層的一個教師的女兒,獲得了業士學位(法國獨有的學位,指高中結束後的學曆。),言行舉止和他所見過的小售貨員完全不一樣。麥格雷略有所思,猶豫一下然後寫下了第三個詞:恥辱。妻子勝過了他。她現在在一家奢侈品店工作,算得上是半個老板,每天打交道的是巴黎很有來頭的上流社會女人。她掙的比他多。昨天晚上看的書中的一些句子仍然縈繞在麥格雷的腦海中。他記不清原文是怎麼說的,但是他會不由自主地用書中所言去解決他手頭上的問題。有句話大體上是這麼說的:“心理病態者總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個夢想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幻想比現實對他們更重要。”可能書上不完全是這麼說的,但意思差不多,他也沒必要再偷偷摸摸地混進上司的辦公室,把書拿出來核對一番。況且,他對這句話不大相信。這些話隻不過是紙上談兵。那些玩具火車,勒沃利街商場的那些,沙迪倫街工作室中的那些,不正好構建了所謂的“夢想的世界”,“封閉的世界”?另外書中還有一段話讓他想到格紮維埃·馬頓在奧弗爾河警局說話時表現出來的冷靜,以及他講述自己的情況時表現出來的井井有條。麥格雷記不清這句話在書中屬於神經症、精神病還是妄想症部分,因為在他看來,這幾種病症的差彆真的太不明顯了。說到錯誤前提……不對,文章中不是這樣說的。……關於錯誤的或者沒有事實根據的前提,病人總是有一套自己的嚴格推理,有時候他們的推理還非常精妙、出色……還有一些內容和被迫害妄想症有關,比如:被迫害者把握事實根據,得出一些看似非常符合邏輯的結論……含鋅磷化物真實存在。難道在“哈裡斯和吉賽爾·馬頓”,或者“莫裡塞·舒沃博和吉賽爾·馬頓”這個公司裡,有讓這位丈夫感到不安的東西?在這件事中,最讓人困惑的是,警長看完書之後再仔細回顧整件事,根據年輕妻子的行為,他差不多可以得出一模一樣的結論。她也非常聰明。她在描述自己的情況時也講得頭頭是道。她也……見鬼!麥格雷找了一個橡皮擦把他剛在黃色文件夾上寫的字擦掉,然後填滿煙鬥,走到窗戶前,直直地站在那兒。窗外一片漆黑,隻看得見路邊交通燈若隱若現的光線。半小時之後,小拉波因特來敲門時,他正在乖乖地填寫一份行政調查問卷。拉波因特剛從外麵回來,從現實世界中回來,外套的褶皺裡麵還保留著一點新鮮的空氣,鼻子被凍得通紅,搓著手取暖。“頭兒,您吩咐的我都照做了……”“他沒有懷疑你?”“我覺得沒有。”“說說看。”“首先我去了玩具專櫃,買了一個我覺得最便宜的玩具小汽車,不是機動的……”他從口袋裡拿出小汽車,放在辦公桌上。顏色是近似綠色的淡黃色。“一百一十法郎。根據您的介紹,我立馬認出了馬頓,但是招呼我的是另一個女售貨員。隨後,還沒到中午,我去看了一眼聖奧諾雷街的商店,但是沒有進去。那個店子離旺多姆廣場很近。商店正麵是一個很窄的玻璃櫥窗,櫃台上東西不多:一件睡衣,一件絲質黑色連襯衫裙,還有一雙綢緞料子的女式高跟拖鞋,高跟拖鞋上有非常漂亮的繡花。玻璃窗上寫著幾個字:‘哈裡斯內衣’。裡麵的擺設更像一個客廳,而不是商店,給人感覺是個奢侈品店。“你看到她了?”“是的。後來我又去了一趟。那時候我感覺是時候回盧浮宮商場了,我就在商場員工出入口等著。中午人特彆多,就像中學放學一樣,所有的人都湧向附近的餐廳。馬頓出來之後比其他人走得急,匆匆忙忙走在盧浮街上。他看看周圍,還時不時回頭望望,但沒有注意到我。那個時間點,交通非常擁堵,人行道上全是人……“他左轉去了科基列爾路,隻走了一百多米就進了一家叫‘諾曼底之家’的小餐館。餐館的牆壁是棕褐色的,上麵寫著黃色的字,好多菜單貼在門的左邊。“我猶豫了一會兒,等他進去幾分鐘之後走進餐館。餐館裡麵坐滿了人。可以看出去那裡吃飯的人全是熟客,牆上掛著一個格架,裡麵放的是客人的餐巾。我走到吧台前,要了一杯開胃酒。“‘現在有位嗎?’“那個老板穿著藍色的工作服,看了眼隻有十來張桌子的餐廳。“‘稍等幾分鐘,馬上就有位置了。三號桌正在用甜點。’“馬頓坐在最裡麵,靠近廚房的入口,一個人坐著,麵前擺放著一張桌布和一副刀叉。他對麵還有一個空位。他對兩個女服務員中的一位說了些什麼,那個服務員好像認識他,服務員又給他拿了一副餐具。“幾分鐘過去了。馬頓打開一份報紙,時不時抬起目光看向餐館門口。“不久之後果然進來一位女士,目光直接看向餐館最裡麵,走過去坐在空著的位置上,好像很習慣如此。他們沒有擁抱,也沒有握手。他們隻是微笑了一下,並且我感覺他們的這一笑帶著些些悲傷,或者說猶豫。”“不是他妻子?”麥格雷問道。“不是。我之前剛在聖奧諾雷街的商店見過他妻子,這個我再跟您細說。您之前提到過,所以我確定這是他小姨子。年齡和您描述的一致。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是怎麼回事!哈維爾之前談論這個女人時,也是這麼說的。“我感覺她是個純正的女人,我不知道您懂不懂我想表達的意思,一個生來就是為了愛男人的女人。而且還不是普通的那種愛,是所有的男人都夢想的那種愛……”看著拉波因特說著說著臉紅了,麥格雷忍不住笑了。“現在有人說你真的訂婚了我都相信。”“我儘量向您解釋她能對大部分人產生的那種吸引力。有時候,就像現在這樣,我們會遇到一個女人,然後立馬想到……”他一下子詞窮了。“想到什麼?”“我們會不由自主地想象她依偎在自己的懷裡,幾乎能感受到她的溫度……同時她隻屬於一個人,一個真正的愛人,一個真實的愛人……不久我也找到位置坐了下來,和他們隔著兩張桌子。他們吃飯期間她一直給我這種感覺……他們之間沒有絲毫曖昧不清的舉動。他們沒有牽手……我也不記得他們四目相對過……但是……”“你覺得他們相愛?”“我不是覺得。我對此很肯定。就連餐館裡穿黑色裙子、係白色圍裙、頭發蓬亂、身材長得難看的高個兒服務員招待他們的方式也和招待彆人不一樣,好像和他們有種特彆的默契。”“但是,你說他們剛開始時看起來很悲傷。”“我言重了……我也不知道了,頭兒……我可以肯定地說,他們沒有不幸,因為我們不可能感到真正的不幸,當我們……”麥格雷又笑了,他在想,如果去的是盧卡,回來的報告會是什麼樣呢?可能他的反應和沒有經驗的拉波因特的反應大不一樣。“沒有不幸,但是很悲傷。所以是相愛的人,但不能隨意表達自己的愛……“您可以這樣理解。他一度站起來為她脫下身上的大衣,因為她看了一眼房間裡的烤火爐。大衣是黑色的毛織料子,領子和手腕處是毛皮的。她還穿著一件黑色平針織的裙子,她看起來有點矮胖,這令我特彆驚訝……“他看了好幾次手表。同伴還在吃牛排時,他就叫服務員把甜點和咖啡端上來。“他站起身準備離開,而她還在吃。他沒有說再見,隻用一隻手拍了下她的肩膀,非常隨意但卻帶著溫柔。“他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女子朝他微笑,還眨了一下眼……“我沒有跟著出去,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我猜他應該是回商場了。我差不多是和女子同時用完餐。馬頓走之前已經把賬結了。我去付我的賬,然後跟著她出去,但她一點兒也不急,接著她上了去奧爾良地鐵站方向的公交。我猜想她應該是準備回沙迪倫街,所以就沒繼續跟了。我有什麼做得不妥嗎?”“你做得很好。繼續說。”“我又走了一會兒然後回到聖奧諾雷街,因為奢侈品店一般都是兩點以後開門,有些甚至在兩點半以後開門。所以我不想去得太早。我也承認我是有點害怕。不得不說我特彆想見見那個老板,我覺得他應該是會在大餐廳裡悠閒用餐的那種人。”麥格雷看著拉波因特,帶著慈父般的溫柔,因為從兩年前拉波因特進入河岸警局開始,他一直照顧著這個年輕人,而這個小夥子也取得了驕人的成績。“頭兒,我得向您坦白一件事情。我一想到要進那樣一個店子就特彆害羞,所以我進去之前喝了一杯蘋果燒酒。”“繼續說。”“我第一次差點都推開那扇玻璃門時看到了兩個穿著水貂皮大衣的老太太坐在沙發上,售貨員就站在她們對麵,頓時我就不敢進去了。我聽著她們走了出來,一輛勞斯萊斯停在不遠處,司機正在車裡麵等她們。“然後我擔心會再有客人來,所以就趕緊進去了。“最開始我特彆激動,沒敢看旁邊。‘我想買一件少女睡衣……’我的語氣特彆生硬。我覺得站在我麵前的就是馬頓夫人。過了一會兒,我觀察她時發現她和之前我在“諾曼底之家”見到的那個女人還有某些相似之處。馬頓夫人略高一點,也非常有女人味,但她看起來更冷酷,像是一尊形態優美的雕像。您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嗎?“‘哪種樣子的睡衣?’她問我,‘您先請坐……’“在這種店子裡麵,客人一般都不會站著。我之前說過,這個店子就像一個客廳。商店的最裡麵,簾子遮住了後麵的試衣間,我發現其中一個試衣間裡麵有一個很大的鏡子和一個裝有藤座的擱腳凳。“‘小女孩穿多大的碼?’“‘她稍微比您矮一點,肩膀窄一點……’“我當時沒有覺得她懷疑我的身份。她一直帶著一種自我保護的表情看著我,我覺得她以為我進錯了店。“‘我們這裡有純絲綢的帶花邊款式。我想您是買來送人的?’“我含含糊糊地說是的。“‘這一款是我們為希臘的埃萊娜王妃設計的嫁妝。’“我想儘量拖延時間多待一會兒。所以猶猶豫豫地說:‘我想這個有點太貴了。’“‘四萬五千……這是四十碼的……如果她不穿這個碼,我們可以為您定做,因為現在我們店裡隻有這一件了……’“‘你們有其他看起來沒這麼貴氣的嗎?比如說尼龍料子的?’”麥格雷打斷他的話:“話說回來,拉波因特,您看起來對這個挺了解的啊。我覺得一般人不會給未婚妻買內衣吧……”“我得演得像樣啊。我一說尼龍,她表情立馬轉變,一副很鄙視我的樣子,一臉不高興。“‘我們這裡沒有尼龍料子的衣服。我們隻有純綢緞和細麻布料子的。’“這時門開了。我首先是從鏡子中看到了一個男人披著一件駱駝毛的衣服,然後女售貨員向他使了一下眼色。頭兒,我可以很肯定她一定是在說她正在招待一個很可笑的客人。“男人脫下外套,摘下帽子,繞過賬台,掀起絲織簾子,走進一個很小的辦公室,然後把衣服掛在衣帽架上。他走過的地方留下濃烈的香水味。我繼續觀察他,發現他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旁邊的文件。“然後他又回到店子裡,一邊看自己的手指,一邊打量我,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我感覺他正在耐心地等我做決定。“我隨口問了一句:‘你們有白色的睡衣嗎?我就想買一件款式很簡單的,不帶花邊的……’“他們又互使一個眼色,女的彎下腰從抽屜中拿出一個紙盒。“哈裡斯先生,或者說舒沃博先生,是您在旺多姆廣場或者香榭麗舍大道經常可以碰到的那種人,而且他應該經常去電影院,經常去看畫展或者文物展。您應該能想象出來的,是吧!他可能偶爾去一下理發店,做一下麵部按摩。他的那套西裝做工非常精致,沒有一絲褶皺,他也肯定不會隨便買一雙什麼鞋就穿上。“他頭發是黑色的,鬢角有些花白,臉色暗沉但是胡子刮得很乾淨,目光深邃還帶有點嘲諷。“‘這個是我們店裡最便宜的了。’“她給我看的是一件沒什麼過多修飾的連體襯衫裙,上麵隻有幾朵繡花。“‘多少錢?’“‘一萬元。’“他二人又對視了一下。“‘我想這也不是您想要的吧?’“說著她已經把包裝盒打開準備把衣服放進去。“‘我得先想一下……我回頭再看……’“‘那行……’“我差點忘記放在櫃台上麵的帽子,差點還得回去拿。我剛一出來門就關上了,我回頭望了一眼,看到他們兩個正在笑。“我走了一百多米,從另一邊的行道繞回來。商店裡麵沒有客人。裡麵辦公間的簾子開著,女的坐在鏡子前麵,哈裡斯正忙著對衣服進行加工。“就這些了,頭兒。我不能因此斷定他們倆睡過覺。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倆看起來很像一對,能夠心照不宣。這點我一下子就能感覺出來。“儘管他們工作的地方隻相隔五百米,但是馬頓夫人卻沒有和丈夫一起吃飯,她妹妹倒是跑過來和馬頓先生吃飯了。“所以我猜想馬頓先生和小姨子兩個人隱瞞了什麼事情。馬頓中午用餐時間不短。盧浮宮商場附近也有很多便宜的餐館,一般的售貨員都去那裡吃。但是他卻費儘心思走很遠,來到一個顧客群體完全不一樣的小餐館,人們絕對不會想到去那裡找他們。“究竟馬頓夫人是不是經常和哈裡斯先生一起吃飯,我就不知道了。他是在她之後來到商店的,但是這也說明不了什麼……”麥格雷站起身調了一下散熱器,因為它和昨天一樣超負荷工作了。這一整天大家都在期待著下雪,天氣預報說會下,北部和諾曼底地區早就白雪皚皚了。難道警長就不能不去理會那些關於精神病學的論著和所有關於精神病的事情和各種情節嗎?畢竟,他感覺自己麵對的是有血有肉的人,有激情有情趣的男男女女。昨天,他遇到的還隻是一對夫妻的問題。今天,他感覺是兩對情人的問題,這一變化讓他覺得有點可笑。“您現在還需要我做什麼?”拉波因特問道,他已經對這份工作著迷了,非常害怕警長不讓他繼續做下去。“你不能再去聖奧諾雷街,也不能再去沙迪倫街,因為那兩個女人都見過你……”除此之外,他還能去哪兒呢?還是總檢察長有道理。的確沒什麼事情,也可能不會發生什麼事情。除非這兩對情人之中有一對,按捺不住……電話鈴想起,麥格雷看了一眼掛在黑色大理石煙囪上的時鐘,上麵顯示五點四十,但是這個鐘快了十分鐘。“我是警長麥格雷,是的……”為什麼他聽出對方聲音時感覺有些震驚呢?難道是因為從昨天早上開始,他就隻關心電話另一端說話的這個人?電話那頭的聲音特彆低沉,像是從腹腔發出來的。麥格雷可以感覺出對方非常激動,手半握著捂在嘴前。“昨天非常抱歉,但是我不得不先離開。我隻是想知道晚上六點三刻或者六點五十分您還在辦公室嗎?我們這兒六點半才下班……”“今天?”“如果今天您願意……”“那我等您。”馬頓結結巴巴地說了聲謝謝立馬就把電話掛了,而麥格雷看了拉波因特一眼,就像內衣店中馬頓夫人和哈裡斯先生之間那種眼神交流。“是他嗎?”“是的。”“他等會兒過來?”“一小時十五分鐘之後。”麥格雷有點想自嘲一下,一小時十五分鐘之後,他對這件事的思考可能就會簡單些了。“我們還有時間去多菲納啤酒店喝一杯。”他邊小聲說邊打開衣櫥,取出外套和帽子。